第五章慶王府

那四皇子,母妃曾經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出身低微,又無外家依仗,為人沉默寡言,比不上其他皇子得皇上的喜愛,十六歲那年就主動請奏去了漠北曆練,幾年才回平京城一趟。

漠北條件嚴苛艱苦,卻是隔開北方那些遊牧蠻夷和莊朝的屏障。一個多月前有一部分蠻夷夜裏偷襲邊城,四皇子領著幾個將士不僅打退了他們,還擒獲住了他們部落的首領。皇上知道後龍顏大悅,令四皇子和那幾個將士回平京城,要論功行賞。若她記得沒錯,就在論功行賞當日,她爹在朝堂上痛斥四皇子,性情陰冷,為人殘暴。

四皇子登上帝位後,大臣提拔的提拔,落放的落放,她爹因膽大妄為,妄議天子被下入獄中,後來又被嫉恨他們家的人安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惹得天子震怒,他們一家被處以流刑。

“可是爹,若您自認坦**剛正之事,卻是因為被人蒙蔽而犯的錯處呢?”沈靖婉咬住唇,繼續追問道。

上一世他們家衰落後,她一直感到疑惑,皇上的六位皇子中,她爹最不喜歡的是風流浪**的二皇子,對四皇子,她爹雖不至於太喜歡,卻也曾誇讚過。就在漠北邊城遭蠻夷圍困,四皇子率領將士殺出重圍並擒獲對方首領的消息傳回平京城時,她爹就曾在她麵前誇讚四皇子,雖性情有些捉摸不透,率兵打仗卻還算有幾分了得。

既然她爹對四皇子還算得上有幾分欣賞,那為何會突然在朝堂上痛斥?她想了很久,才終於想起,就在論功行賞前,她爹曾經連著幾日出門,都很晚才回來。她記得她爹回來時的麵色似乎非常不好,連她娘和他們姐弟妹都不太理。

想起這件事後,她隱約覺得她爹態度的變化和這次出門有關。或許是有人對他說了什麽話,又或許是見到了什麽人,可惜她當年並未在意這件事情,便也不知她爹那幾天到底發生了何事。

後來等她想要知道的時候,學士府已經成了一座空的宅院,他們家的丫鬟仆人也早已經不在,她在尚書府的處境更是一日比一日艱辛,直到最後她悲痛而亡。

沈旬沉沉看著女兒,“婉兒,你到底想跟爹說什麽?”

沈靖婉拉住她爹的手,濃密睫毛下一雙澄澈眼眸鄭重看著沈旬,“女兒是希望爹千萬要謹言慎行,莫因為旁的人或事一時衝動,給以後留下隱患。”

沈旬皺緊眉,婉兒的話有些不對勁,似乎在說他以後會做什麽事給他們家帶來麻煩,可這以後的事婉兒如何會知曉?

“婉兒……”沈旬正要開口,沈靖婉出聲打斷他的話,“爹,答應女兒,千萬記住女兒說的話。”

她知道她說的這些話很奇怪,可她沒有旁的辦法,她爹比她娘更是不信重生這種無稽之事,她隻要她爹記得她的這番話,她一定會親自找出事情的真相。

“爹答應你,會記住你說的話。”沈旬隻好隱起心中的疑惑,答應道。

沈靖婉舒了口氣,“那女兒就不打擾爹了,先下去了。”

“嗯,下去吧。”沈旬看著窗外女兒的背影漸漸走遠,又皺眉站了一會兒,才重新回到書案前坐下。

了了一樁心事,沈靖婉心情輕鬆了許多,想著到處轉轉,便往她娘院子去了。

穿過花園,轉過遊廊,過了垂花門進到院子,正好門口的小丫鬟芳桃挑了簾子出來,見了她急忙行禮,“大小姐來了,夫人正在會客呢。”

“誰來了?”沈靖婉問道。

“將軍夫人。”綠桃挑著簾子,“屋外涼的很,大小姐快進。”

沈靖婉走進屋內,解下披風交給丫鬟,緊走幾步進到正廳,先給右手邊的方氏行了一禮:“娘。”然後福下身朝左手黃梨木椅上端坐的華貴婦人盈盈一拜,“伯母。”

“讓你好好休息,你怎又過來了。”方氏招手讓女兒在身邊坐下,一旁伺候的秋荷上茶。

“婉兒看著氣色不錯,可是大好了?”將軍夫人趙氏笑盈盈看著沈靖婉,關切問道。

沈靖婉垂首笑了笑,“已經大好了,多謝伯母關心。”

“婉兒這一病,可把我嚇壞了,幸好現在沒有大礙了,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方氏歎息一聲,愛憐的看著自己女兒。

“婉兒長得好看,又乖巧伶俐,是有福之人,姐姐不必太過擔心。”趙氏安慰道。

見來的隻有趙氏一人,沈靖婉疑惑問道:“晴兒妹妹呢,她今日怎的沒來?”

趙氏和她娘是好友,感情深厚,兩家時常來往。白晴是趙氏和白將軍的小女兒,比她小一歲,兩人一塊兒長大,是十分要好的閨中密友。

“別提你晴兒妹妹了,這丫頭最近看上個人,天天嚷著要嫁給他,我把她關在府裏了。”趙氏蛾眉輕蹙,歎了口氣。

竟有這件事?沈靖婉微愣,她上一世為了宋宣,疏忽了很多人和事,包括白晴。後來白晴的哥哥白彥在漠北戰死,白家一蹶不振,白晴匆匆嫁給孫翰林家的二公子離開平京城,她們兩人的聯係漸漸少了。

上一世她們家被治罪,旁人莫不是冷眼旁觀或是明哲保身,白家雖勢力威望不在,卻仍四處奔走相助,白晴更是為了她從千裏迢迢之外趕回平京城。

想起這些,沈靖婉眼眶酸澀,急忙壓下情緒,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這麽有福氣被晴兒妹妹看上了?”

“是慶王府世子。”趙氏保養得宜的眼角都快愁出了細紋,“平京城裏那麽多的世家公子,你說晴兒看上誰不好,為何偏偏是他?”

竟是慶王府世子薛崇?沈靖婉意外,白晴天生高傲,世家公子中能入她眼的是少之又少,上一世若不是她哥哥出了事,她也不會匆匆嫁給孫家的二公子。

“這慶王府世子,身份尊貴,又有一個當侯爺的舅舅,皇上又對他關心看重,現下從漠北回來,又立了軍功,可謂前途高遠。按理說晴兒若是嫁過去,我和將軍應是歡喜的。”

趙氏輕聲歎息,滿麵憂愁。

“可你們也知慶王府的境況。他雖是世子,可現在王府中做主的王妃卻非他的生母,他又常年在漠北,一年才回平京城一次。更何況他還失蹤過四年,與慶王爺和王府中人並不親厚,又有那些關於他暴虐凶殘的流言……你們說,我如何放心讓晴兒嫁入慶王府?”

“可晴兒這丫頭偏生倔得很,前兩日不過在大街上看了人家一眼,回來便嚷著要嫁給他,我和將軍怎麽勸都不聽。又不知道從哪裏聽說那世子每日下午都去城外的練武場,這幾日天天央著她哥哥帶她一起去。你說那練武場哪裏是女孩子去的地方,好說歹說才勸下來。”

趙氏說著,看了一眼沈靖婉,又歎了口氣,“還是你家婉兒好,那宋家公子,不說樣貌才學是一等一的,就說家世,雖不如王府世子尊貴,可尚書府三位公子中唯有他是正房嫡子。他又對婉兒一往情深,婉兒嫁過去,是再美滿不過了。”

“你有所不知。”方氏聽著,麵容黯下來,也沉沉歎了口氣,“那宋宣千好萬好,可宋家實在欺人太甚,我家老爺已經著人去退婚了。”

“這是為何?”趙氏吃了一驚,急忙問道。

方氏蹙著眉輕聲道來。

沈靖婉聽著她娘和趙氏細聲說話,思緒漸漸飄到了這慶王府世子身上。

慶王爺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娶過兩位王妃,一位侍妾。第一位王妃是曾在戰場上救過先皇一命的老侯爺的嫡女林氏,已於十幾年前病逝。現在的王妃則是左相府的嫡次女唐氏,與王爺有一子一女。侍妾葉氏是王爺十幾年前從江州帶回的商戶之女,與王爺也有一子一女。

這慶王府世子薛崇,是慶王爺和林氏唯一的嫡子,當年一出生便被冊封為世子,很得太後和皇上的喜愛,從小便能隨意進出皇宮,所受禮待,和宮中皇子無異。

世子六歲那年,林氏攜著他回豐州祭拜過世的老侯爺和夫人,卻在回平京城途中,路過林州的蒼山時,遇上了山賊,混亂中,世子被山賊挾持著進了山。

蒼山綿延幾百裏,古樹幽深,山體險峻,密林深處又有猛獸出沒,林州知府派了所有官兵日夜搜尋,山賊被盡數抓住,世子卻無半點蹤跡。

世子的舅舅永寧侯林乾得知消息,從漠北日夜兼程趕往林州,帶著侍衛又披荊斬棘搜索了一個月,最後在一個斷崖旁,找到了世子被猛獸撕爛的衣衫,衣衫上血跡斑駁。

林氏悲痛欲絕,讓人在王府中建了一個佛堂,從此日夜在佛堂中抄誦經文,深居淺出,不問世事。皇上更是龍顏大怒,將林州大小官吏全部貶職,最後頒下律令,令各州府內肅清山賊,遇到山賊格殺勿論。

人人都以為世子已經被猛獸所害,卻不想四年後,他卻突然回來了。

這四年,林氏承受不了喪子之痛早已病逝了,慶王爺有了侍妾和新的王妃。永寧侯疼惜世子,把他接到侯府照顧。

十五歲那年,世子隨著永寧侯去了漠北,每年隻在他娘祭日時,回平京城一次。

這次回來,應是對付蠻夷有功,和四皇子一起論功行賞的。

算算年紀,世子雖已二十有一,可他和慶王爺父子感情淡薄,遠不及次子薛遠和幼子薛清得慶王爺喜愛。在王府中不僅不受重視,世子之位還不穩,又因著失蹤的那幾年和他冷漠凶殘的處事手段有許多不好的流言。但凡有選擇,勳貴世家們都不願意把自家女兒嫁給他,因此,世子至今還未娶妻。

隻是這些人恐怕萬萬沒想到,就在兩年後的皇子之爭中,卻是這位世子扶持著四皇子登上了帝位,不僅被封了王,更是權傾朝野,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宋夫人竟這般……”趙氏聽完方氏的話,一雙丹鳳眼瞪得瞠圓,急忙問道:“尚書大人知道嗎?他怎會同意宋夫人這般胡來?”

方氏冷聲,“他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麽打緊,宋夫人這樣,擺明了是不喜歡我家婉兒。婉兒若嫁過去,日子定不會好過。”

趙氏美目中滿是惋惜,“可婉兒和宋家公子感情那般好……”

“我與宋公子有緣無分。”沈靖婉垂下眼,麵容沉靜。

“你也別太難過,你歲數還小,家世模樣又頂好,定能找到一個比宋宣要好的夫君。”趙氏起身,走到沈靖婉麵前握住她的手,愛憐道。

沈靖婉也站起身,笑道:“多謝伯母。”

“好孩子。”趙氏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轉身對方氏道:“時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看著晴兒那丫頭,省的她又為了那世子偷偷溜出去。”

“路上小心些。”方氏和沈靖婉送她到學士府大門口。

屋外起了風,趙氏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又對沈靖婉道:“婉兒若在家無事,就到將軍府來坐坐,也幫我勸勸你晴兒妹妹。”

“我走了。”趙氏又朝方氏點點頭,領著身後的丫鬟上了馬車,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