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岑娘

院子雖然不大,但是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在現在這個季節裏麵開得正好。

素雅的梨花開滿了整個院子,和整個平康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

宋觀南不由得再次看向了這位夫人,隻見她把板車放在了一邊的棚屋裏麵,在井裏打水洗幹淨臉和手,隨後朝著宋觀南走了過來。

“你就是宋先生的徒弟?”

盡管他的臉上爬滿了歲月的痕跡,但是眼睛格外的明亮,像是一汪泉水那樣清澈。

宋觀南點了點頭:“師父說,您彈琴好,特意讓我來向您求教。”

宋觀南的眼睛裏麵滿是期許。

在她看來自己師父的琴藝已經是自己達不到的程度了,那麽師父推崇的琴師自然也是不會差到哪裏。

婦人歎了一口氣,笑著搖了搖頭:“我倒是沒有想到他有一天會收個女娃娃當徒弟,他們以前叫我岑娘,你喊我一聲岑姨就好。”

宋觀南目不斜視的看著她。

“宋先生畢竟幫過我,他拜托我的事情,我自然是不能拒絕,你跟我來吧。”

說完之後,她帶著宋觀南往屋裏走。

她的院子比師父的院子還要小,僅僅隻是在院子的最南邊有著小小的三間房子,而幾間棚屋掩映在盛放的梨樹後麵。

走進屋裏之後,宋觀南肅然起敬,知道自己剛剛看見那餐車的想法是多麽的膚淺。

不大的房間裏麵一塵不染,牆上掛著的不僅僅是古琴,還有琵琶和一些自己不認識的樂器。

如果說房間裏麵是高雅的藝術,那外麵棚屋的早點板車就是人間的煙火。

岑娘指了指桌子上的琴,對宋觀南說道:“來,你去那彈一首。”

宋觀南有些手足無措,緊張的不知道自己怎麽辦才好,甚至是同手同腳的走到了琴的旁邊坐了下來。

她硬著頭皮彈完了自己師父教的最簡單的《仙翁歎》,才有些局促的抬眼看向了岑娘。

岑娘的臉上有些無奈,但還是鼓勵道:“還不錯,隻是有些地方過於生硬了。”

宋觀南一臉懵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在這樣的情況下,饒是她巧舌如簧,也沒有辦法為自己這破爛的琴技辯解半分。

可是岑娘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自己走到了琴的對麵,坐在了宋觀南的對麵。

“我彈一遍你注意看。”

宋觀南點了點頭,看著她把手放在琴弦上。

隻見這雅致的琴上,放著一雙滄桑而且並不完整的手。

這是一雙殘缺的手,她的右手上麵,每根手指都少了最前麵的兩根指節。

但她是反著彈琴的,用左手撥弦,右手按品。

這並不完整的手中,流露出的琴聲卻是動聽無比。

宋觀南才明白,自己的琴聲比之岑娘的琴聲,雲泥之別。

她愣愣的看著岑娘的手在琴上翻飛,沒有一絲一毫的滯澀,就像是這樣的事情已經做過無數次一樣。

一曲終了,宋觀南還是沒有從震驚裏麵走出來。

岑娘一點也不意外宋觀南的反應,畢竟當年的她也是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彈琴。

“我三十歲之前,也是右手撥弦的。”

她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讓宋觀南鼻子一酸。

十指連心,一下就是斷了四指,還是日常裏麵慣用的四指,身體上莫大的痛楚,彈不了琴的悲哀,單單拎出來一件就足矣讓人絕望。

可是岑娘偏偏走了出來。

“看明白了嗎?”岑娘的聲音很輕柔。

宋觀南點了點頭,努力壓下了自己眼睛裏麵即將溢出來的淚水。

“看明白了。”

此時此刻,她的內心無比平靜,就像是一汪深潭一樣。

宋觀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還是彈著這一首曲子。

這一次明顯比剛才那一次好了些許。

岑娘的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情,手上一邊隨著音律來回擺動,一邊輕輕的哼唱著。

此時此刻,在宋觀南的眼裏,岑娘就是這《仙翁歎》裏麵的仙翁。

“你看,你還是有天賦的,這才看了一次,就已經明白該怎麽配合了。”

岑娘表情格外的誠摯,由衷的讚歎道。

宋觀南抿著嘴輕笑。

隨後,岑娘又是帶著宋觀南慢慢的一遍又一遍練著。

直到太陽斜斜的掛在天邊,宋觀南才騎上馬,離開了這傳聞當中的五音閣。

“師父,我回來了。”

宋觀南一邊把馬拴好,一邊把從東市帶的肉放在了院裏的桌子上麵。

宋彥文從書房裏麵走了出來,正好就看見了宋觀南買的肉。

“喲,還知道孝敬師父呢。”

宋彥文掂起肉就要往廚房走。

宋觀南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師父,岑姨的手……”

她欲言又止,盯著宋彥文看。

宋彥文怔了一下,一臉了然的笑笑:“原來是為了套話啊。”

宋觀南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一副嬌憨的模樣。

可宋觀南的心裏麵也清楚,自己隻有這樣才能夠在自己這個師父的最裏麵套出來話。

大人嘛,對孩子的戒備心總是不高。

宋彥文一邊洗肉切肉,一邊有些懷念的說道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岑娘大我七歲,當年還是平康坊數一數二的樂師,在上元節的時候為聖人奏樂。”

“那後來呢?”宋觀南蹲在一邊淘米。

“後來……後來出事了,岑娘的手殘了,彈不了琴,自然也在平康坊裏麵一日不如一日。”

“師父幫了她?”宋觀南想起來,岑娘明明年歲較大,卻叫自家師父一聲先生。

宋觀南點了點頭:“為她寫了幾首詩,她在平康坊裏麵也算是能夠靠著唱曲混口飯吃,岑娘也慢慢的換手彈琴。”

“可我看見岑姨還推著車。”

“岑娘現在徒弟教出來了,閑不住,再說她做的朝食確實好吃。”宋彥文理所當然的說道。

宋觀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這麽說來,岑娘確實堅強極了。

“岑姨彈琴很好聽。”宋觀南篤定的說。

宋彥文哈哈一笑:“當年你師娘最喜歡聽岑娘的琴,還慫恿你師父我寫詩,她往後台送。”

提起亡妻,宋彥文的眼睛裏麵滿是溫柔。

宋觀南暗自咋舌。

難怪自家師父到現在還對岑娘的事情了如指掌,原來是師娘最喜歡的啊。

宋彥文把肉倒進鍋裏翻炒,香氣四溢。

宋觀南吸了吸鼻子,喟歎了一聲。

有肉有菜,這才是生活啊。

師徒二人坐在了桌子麵前,卻是門響了。

宋觀南放下剛剛拿起來的筷子,起身去開門。

門外麵站的正是上次醉酒離去的趙載年。

“見過趙叔。”宋觀南趕忙行禮。

“哎呦,小南來開門啊。”

趙載年直接擠進了門裏。

宋彥文看著趙載年,默不作聲的夾了一口菜。

趙載年十分自覺的去廚房自己拿了一副碗筷,坐在了宋彥文的身邊。

“今天剛從大理寺回家,一路過宋兄家門口就聞見肉香了。”

趙載年咧著嘴笑,盛了滿滿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