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試探

皇甫俊生已到了花甲之年,但保養得不錯,穿著一襲黑色的唐裝,看起來精神儒雅。他頭上戴著一頂灰色的小帽,手上拄著黑金拐杖。不過他並非腿腳不便,似乎隻是有這個習慣。

十月的A市還不冷,男士大部分都沒有戴帽子,而當做配飾的女士們在進入宴會廳時,為了以示尊重都將自己的帽子拿下,交給了侍者。所以此時此刻,皇甫俊生頭上的灰色帽子反倒顯得格外打眼。

盯著別人的帽子並不禮貌,所以南牧的視線自然地從他的帽子移開,對上皇甫俊生的視線。大步往前走了幾步,握住對方的手攀談了一會兒,然後又適可而止地停止話題,鬆開退後。

皇甫俊生眯著眼含笑,看起來倒像是真的很喜歡南牧似的。鬆開手後,立刻隨手指了身邊的一個座位,“來來來,南總,你坐我邊上。”

皇甫俊生的身邊本來坐著一個年輕人,但一聽這話,立刻極有眼色地站了起來,將位置讓給了南牧。

南牧本來就想找機會,會會這個皇甫俊生,所以假裝推辭了一回,便在他身邊坐下了。

皇甫俊生張羅著讓人給南牧以及身邊的其他人斟茶,這是上好的君山銀針,用沸水過了三遍,聞著清香四溢。

南牧品了一口茶,他話少,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聽著周邊的人說話。

反正圍在皇甫俊生旁邊的人這麽多,一人一句,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展示著自己。

話題越聊越偏,慢慢地就說起了眼下的時事新聞,又提到了現下最熱門的事件——獅子山無名屍案。

眾人聊得熱烈,警方沒有對外公布具體的案情,所以什麽猜測都有。

南牧濃密的眼睫顫了兩下,他下意識地摩挲著袖口上的袖扣,然後抬頭看著眾人,貌似隨意地說一句,“我倒是聽人說這起案子的真凶已經找到了,隻是因為真凶早些年就已經死了,所以警方還沒能公布答案。聽說那個凶手好像就是附近村裏的,叫林……林什麽?”

他故意側頭望向徐陽,像是真的沒記住這個名字。

徐陽並不知道南牧是在試探皇甫俊生,隻是以為自己老板在找話題聊天。他之前因為好奇這個案子,和邱子與閑聊的時候就打聽過此事,也知道凶手的名字,所以南牧一問,他立刻就脫口而出,“林正峰,獅子山旁邊的林家村人。”

南牧“恍然大悟”,盯著皇甫俊生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徐陽的話,“對!好像叫好像林正峰。”

皇甫俊生摩挲著拐杖的手微微停了一下,但臉上毫無變化,也沒有說任何話。

倒是周圍的人熱切地說著“林正峰”這三個字,有喜歡故弄玄虛的,已經開始說這個名字哪裏哪裏不好,起這個名字的人天生凶惡之類的話。

偏偏這樣聽起來就荒唐的話,還有人在一旁應和。

南牧的視線緩緩落在皇甫俊生身上,他此刻模樣溫和,正笑著和他另一側的人交談,全然看不出陰暗的一麵。

南牧的左手不斷撥弄著袖口上的袖扣。

徐陽站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他跟著老板這麽多年,所以很清楚自己老板的小動作,但他煩躁的時候,就會不斷地去摩挲身邊的小物件。有時候是袖扣,有時候是鋼筆,有時候是腕表。

但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板為什麽會突然煩躁起來,難道是因為太吵了?

就在徐陽不斷反思哪裏有問題的時候,變故突然發生。

遊輪忽然猛烈地晃動起來,仿佛是被巨大的海浪拍打了似的,所有站著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的一個趔趄。

坐在椅子上的南牧因為重心不穩,腹部在晃動的時候撞到了桌椅的扶手上,他的臉色刹那間血色全無。

“南總,沒事吧?”

徐陽眼疾手快地扶穩椅子,見南牧臉色蒼白,擔憂地問道。

南牧穩住心神,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他抬頭掃視了一眼宴會廳,大部分的客人被嚇到了,但還算安全,倒是那些端著酒品甜點的侍者比較慘,有摔倒的,有被紅酒澆了自己一身的。就連對麵的皇甫俊生,也因為剛才的混亂被人撞掉了頭上灰色的帽子,露出一個被剃得溜光的腦袋。

南牧微微發怔,皇甫俊生接受過不少財經雜誌的采訪,他以前也見過皇甫俊生接受采訪的照片,印象裏,皇甫俊生是有頭發的……

難道是脫發了嗎?

皇甫俊生這樣的年紀,禿頭的人並不少見,南牧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南牧沒法彎腰,示意徐陽去拾皇甫俊生飛到他腳邊的帽子。

徐陽拾起帽子,拍去灰塵,遞給皇甫俊生。

皇甫俊生已經從剛才的慌亂中迅速調整好了心態,見到帽子,還友善的朝徐陽點頭感謝。

就在皇甫俊生伸手戴帽子的瞬間,南牧看到他腦後似乎有一條像蚯蚓一樣彎彎扭扭的疤痕。

南牧的瞳孔瞬間放大,他感覺自己抓住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但不容他細細思量,遊輪迎來了更大的波動。

整個船隻幾乎是朝著一側傾斜了過去,所有人都朝著那側滾滑了過去,南牧的椅子也不例外。

電光火石之間,南牧想到了踩踏事件,如果所有人都往那側倒去,被壓在那側的人甚至可能會因此被悶死。

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他一手拽住了椅子滑行路線上的柱子,另外一隻手牢牢抓住了差點被人流帶走的徐陽。椅子也沒法要了,因為在混亂中,不少人無意識地抓住了椅子的凳腳,他的一隻手臂,沒有辦法在拽住自己和徐陽的同時,再控製住抓著椅子的人。

何況現在,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腹部的傷口開裂,血液從傷口處溢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