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有個小可憐

“求求你了,娘。我就進去看爹爹一眼,就一眼。”

狂風呼嘯,大雪紛飛。

村落邊緣,一間破舊的茅草院子前跪著一個小小的女孩子,一雙細瘦的胳膊緊緊地抱著麵前粗壯女人的小腿,哀哀哭求著。

女孩看著不過三四歲,衣衫襤褸,頭發宛如一堆枯亂的野草,凍得紅裏發青的小臉髒得不行,卻遮蓋不住挺翹的鼻梁與秋水般的大眼睛。

而粗壯女人又矮又黑,一張大大的方臉上生著塌鼻梁、吊梢眼,一看就不像女孩的親娘。

“呸。野丫頭還想看你那個死鬼爹?好啊,你今夜不把羊找回來,我送你們父女倆一起去狗肚子裏相見,聽見沒有?”女人冷笑一聲,一把揪住女孩的耳朵將她提了起來,橫眉怒目道。

與話音一並落下的,還有一個耳光,女孩一下就被扇得撲在了雪地上。

小女孩被打得眼冒金星,卻連捂臉也顧不上。

她慌忙地爬起來,粗魯地抹了兩把臉上的淚:“我知道了,我錯了,娘,我這就去找羊,團圓兒這就去找羊。求娘別把爹爹丟出來,他病得重,受不得凍。”

“知道了就快滾!”女人怒喝一聲,抬腿便踹。

瘦瘦小小的小女孩挨了這一腳,順著門前的土坡便滾出去一丈遠。

但她不再哭泣,勉強爬起來後,隻聊勝於無地攥緊了衣襟,便迎著風雪向外走。

小女孩叫謝團圓,今年四歲半,爹爹謝知文管她叫團圓兒,那粗壯女人是她娘錢氏。

但團圓兒並不是爹娘的親生孩子。

謝知文曾對團圓兒說起過她的來曆:

四年半以前,他上山砍柴,路上看見河麵飄過來一個木盆,仔細一看,裏麵裝著一個用繈褓裹好的嬰孩。

謝知文把孩子撈了上來,發現她的身上有一封信,寫了她的生辰八字,還苦求好心人收養她。

錢氏嫁給謝知文十年,一無所出。

謝知文覺得孩子是上天送給他的禮物,讓他能得一世美滿團圓,便決定收養她,並給她起名叫團圓兒,寵愛有加。

謝知文沒想到的是,錢氏本就一直嫌棄他又窮又瘦弱,又苦於自己無法生養,夫妻並不和睦。

見了團圓兒,更覺得謝知文是在嘲諷於她,對這孩子真是越看越來氣。

有了團圓兒以後,錢氏對著父女二人鎮日冷嘲熱諷不算。

謝知文在家時尚且有所收斂,他若不在家中,錢氏便對團圓兒非打即罵,為了不被謝知文發現,還專挑幼兒大腿根、腰窩裏掐擰。

為了團圓兒,謝知文忍了錢氏各種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為了爹爹,團圓兒含淚忍了錢氏的無端虐待。

本以為日子也能這樣將就著過,哪兒想一年半以前,謝知文去縣裏賣菜,被紈絝當街縱馬踩踏致傷。

他被村裏人七手八腳送回來以後,紈絝丟下的二兩銀子很快進了錢氏的口袋,幾乎一文也沒花給謝知文。

本就傷重,又無醫治,謝知文的身子便一日差過一日,到了這個冬天,已是一副隨時都要咽氣的模樣。

自從謝知文躺在**成了個廢物,錢氏越發變本加厲。

家中的一切活計都成了團圓兒的不說,對她一日三頓的打罵也擺在了明麵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更成了常態。

謝知文躺在**,心疼地直掉眼淚,卻也無可奈何,他已病得說不出話。

甚而他自己生了褥瘡,屎尿都在褲子上,也一樣無人理會。

今日。

明明晨起就下了大雪,錢氏非要團圓兒去放羊,硬說她昨日在外見了沒被凍住的青草。

團圓兒不敢違抗,隻能趕著家裏的羊出了門——也不過是一隻行將就木的老羊和一隻瘦弱的小羊羔。

風雪裏,團圓兒覺得自己和羊都又餓又冷,快要支撐不住了。

她把羊趕在一處,看見老羊啃著枯樹皮,自己也悄悄摸摸地扒著樹皮往嘴裏塞。

突然,村裏的小黑哥隔著一裏地呼喊著她。

小黑哥跑得滿頭大汗,卻也顧不上喘氣,隻衝她喊:“團圓兒,快回家!你爹吐了好多血!村裏的毛腳大夫給他看過,說他恐怕快不行了!”

團圓兒再顧不上其他,撒丫子就往家裏跑。

哪兒想錢氏隻問她羊,聽說羊沒帶回揚手便打,隻叫她找羊,根本不許她看一眼爹爹……

不知何時已入了夜,四下仿佛都安靜了,隻有風雪仍在呼嘯。

團圓兒感覺自己已經找不到自己的手腳,隻憑著本能在往前走。

她呼喚的聲音越來越小:“綿綿——綿綿——”

終於,她小小的身子一歪,摔在了雪地裏。

她蜷縮成一團,睜不看眼,也留不住身上的一絲溫度。

恍惚間,有什麽咩咩叫著挨在了團圓兒的身上,似乎有一丁點兒的溫暖,在這漫天的風雪中卻根本無濟於事。

團圓兒已經一動不能動。

她已漸漸凝成寒冰的小腦袋裏安安靜靜地想:

我會死嗎?

爹爹會死嗎?

如果我們兩個都死了的話,能不能隻有團圓兒和爹爹,好好過日子……

——

“九玄,你不是精通伏羲八卦、最善推衍占卜嗎?!說好的小師叔呢!我們要找的人呢?!”雪夜裏,一少年抱臂挑眉,跳腳怒道。

“聒噪。”他的身邊,另一名手握羅盤的冷麵少年淡淡回答。

雖然風雪甚大,他們二人仍是穿著一身輕薄的銀絲暗紋白道袍,頭戴白玉蓮冠,腳踏皂色長靴,各自背了一把長劍、一柄拂塵,吳帶當風,俊美出塵。

聽得這兩個字,頭一名少年更是暴跳如雷:“我聒噪?九玄,要不是你四年半前推算錯誤,把小師叔出生的時辰算晚了半個時辰。能發生我們趕到之時,師叔已經被那個什麽勞什子齊王妃用盆送走了的慘劇嗎?我們至於再找四年多嗎?”

他越說越上頭,指著冷麵少年的鼻子繼續道:“別忘了咱們上回回山時師祖的臉色。要不是師祖要鎮守山門,寒山君仍在修養,這個差事本來輪不到你我。要是這一回小師叔的死劫渡不過去,或是咱倆再找不回人,就等著被師祖用雷劈死吧!”

“風裏,閉嘴。就在此處。”九玄忽然道。

“這裏?”風裏傻了眼。

一時寂靜。

忽然,曠野之中響起弱弱地一聲“咩——”,一隻雪白的小羊羔突然從雪裏滾了出來。

露出它努力捂在身下的、已被凍得青紫的團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