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頭子醒了
進了內堂,那個女傭人就很自然接了輪椅。
正上位放了一張碩大的梨花木躺椅,顧長海白發蒼蒼,雙目緊閉躺在上麵,嘴角時不時流下涎水。
顧長海的二弟顧長江和三弟顧長河都沒有坐,而是帶著夫人早早等在一旁。
顧之威的母親朱雪凝,一隻手數著佛珠,另外一隻手捏著手絹惶惶然坐在旁邊。
見到顧之舟,她立刻站起來跟屋子裏其他人一起迎接,姿態謙卑至極。
顧之舟一點麵子沒給。
大喇喇跟鬆似月坐下後,才隨意指了指座位:“二叔二嬸,三叔三嬸都在,站著做什麽?坐!”
在場的長輩都被顧之舟招呼了,唯獨不理朱雪凝。
朱雪凝尷尬地站在那裏,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雖然是顧長海再娶,到底是整個顧家最正經的長輩,完全不應該站起來迎接顧之舟的。
可顧之舟的手段實在狠辣,她現在想起來都心有餘悸,又加上心虛,鬼使神差也跟著站了起來。
還是顧之威開了口:“媽,今天是小月生日,您也坐。”
朱雪凝立刻坐下:“坐坐坐,都坐,阿彌陀佛,小月呀,好久不見,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漂亮,快過來給媽看看。”
鬆似月看了顧之舟一眼。
顧之舟端起茶杯淡淡喝了一口,用眼神示意她去。
鬆似月這才站起來,走上前去:“夫人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朱雪凝那張吃齋念佛的臉,硬生生扯出朵花兒,“老早就想請你來老宅坐坐,但之舟一直不讓,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我怎麽會覺得辛苦?”
“哎呀,這項鏈真好看,上次的拍賣會我本來準備拍來送給你的,但卻被一個神秘買家搶走了,原來是之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絮絮叨叨抓著鬆似月的手說個沒完。
鬆似月站在旁邊,渾身不自在。
顧之舟正側頭跟顧之威說著什麽,眼睛沒看這邊,手裏的茶杯卻重重往茶台上一放。
朱雪凝忙不迭從傭人手裏拿了一個華麗的盒子,完成任務一樣塞進鬆似月手裏:“小月,生日快樂,這是媽的一點小心意,你千萬別嫌棄。”
鬆似月回頭看了看顧之舟。
顧之舟仍舊沒有看她,眼神卻是柔和的。
她隻好禮貌點頭:“謝謝夫人。”
“不謝,不謝。”朱雪凝臉都笑僵了,“好孩子,去之舟身邊吧!”
說完,她眼眶一紅:“老頭子躺兩年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好,你離遠一點,別過了病氣。”
鬆似月知道,朱雪凝這話就是存心給自己和顧之舟找不痛快。
她要是真有這心。
這麽重要的時候,為什麽一定要把顧長海弄到這大堂上來?
但她麵上不顯,微微一笑往自己位置上走去。
鬆似月回到位置後,二嬸、三嬸也給鬆似月送了生日賀禮。
約好了一樣,每人送了鬆似月一套首飾。
鬆似月禮貌道謝。
朱雪凝長長舒了一口氣,斜覷了顧之舟一眼才小心翼翼開口:
“之舟,今天是小月生日,前廳道賀的人應該都到齊了,你父親這樣子也不方便,咱們出去接待客人就好,別挪動他了。”
“也好,”顧之舟點點頭。
其他人紛紛起立。
突然,顧之舟目光一頓:“老爺子吃藥沒?”
朱雪凝麵色一白。
其他人不知道顧之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也是一愣。
朱雪凝勉強笑了笑:“瞧瞧還是之舟孝順,好孩子,你整天忙著集團哪裏知道,你父親現在別說吃藥,就是營養液一天最多也隻能打一次……”
以往她故意說顧長海慘,顧之舟總會冷著臉走開。
然而這次沒有。
他徑直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步步走上前去:“不吃東西怎麽能行?”
眼睛裏竟然流露出罕見的關切,大手一揮吩咐一旁的傭人:“去,打碗參湯來!”
傭人目光在朱雪凝身上穿梭,不敢動作。
顧之威慢吞吞放下茶杯,彈了彈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二少爺吩咐你去就去,瞎打量什麽?”
傭人不敢怠慢,很快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參湯過來。
顧之舟看也不看:“太涼。”
傭人微微一愣。
朱雪凝鼻尖滲出了虛汗。
顧之威皺眉:“二少爺吩咐你聽不見?”
傭人雙手一抖,又換了一碗更熱的,顧之舟卻還說涼。
傭人無法,往返數次,最後竟然捧了一小口咕咕冒著熱氣的砂鍋。
顧之舟才算是終於滿意了,碗也沒用,直接拿了勺子舀了一口就往顧長海嘴邊遞了過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雪凝更是大驚失色,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佛珠劈裏啪啦碎落一地,但礙於顧之舟的威風又實在不敢動作。
顧之舟絲毫不理會手非常穩。
湯匙輕輕一晃,一滴清亮的參湯落在顧長海緊閉的雙唇上。
顧長海臥床不起,唇色麵色一片煞白。
滾燙的湯滴落在嘴上,很快燙出一個紅腫小水泡。
顧之舟一直看著顧長海的臉。
眼神淡淡,不細致,也不專注。
甚至帶了一股子可有可無的戲謔。
顧之威的麵色一直沒有變化。
完全符合植物人的全部特質,對身體的傷痛恍若未覺,連眼睫都沒晃動分毫。
顧長河的位置比較遠,隻能看到顧之舟的背影,看不到顧長海的臉,隻好非常不安地把詢問的眼神投向朱雪凝。
朱雪凝緩緩搖頭。
不等他那口氣鬆下去,顧之舟又拿起了勺子。
燙傷最疼,別說久病虛弱的顧長海,就是身強力壯的年輕小夥子也經不起這麽一次次的試探。
顧長江抹了抹那油光瓦亮的腦門,冷汗都下來了。
顧長河沉不住氣了,顧長海成為植物人之前一直對他很疼愛。
他哪裏舍得哥哥受這樣的罪,當即開口:“……顧……之舟,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之舟拿湯匙的手微微一頓:“您不是看到了嗎?給老爺子喂湯。”
顧長河情急:“喂湯還是殺人?”
顧長海當家的時候,顧長江和顧長河兩兄弟一度鬥得頭破血流。
顧長海成為植物人後,顧長江和顧長河竟然一夜之間握手言和,紛紛把矛頭對準了顧之舟。
可幾個回合下來,不但沒有討到絲毫便宜,差點被掃地出門。
兄弟倆對顧之舟是又恨又怕。
所以,顧長河懟顧之舟的底氣並不足。
顧長江也生怕惹惱了眼前的活閻王,一個勁打圓場:“三弟,今天是弟妹生日,你別大驚小怪的,之舟是大哥親生的,能害他嗎?”
說完,搶上幾步接過顧之舟手裏的湯勺,舀了一口湯送到一個傭人嘴邊,“再說,我看這湯一點也不燙嘴嘛!”
傭人不敢猶豫,咬牙張嘴喝了,眼淚都快燙出來了,還一個勁搖頭:“回二少爺,不燙。”
顧長江這麽做,顯然是在給彼此台階。
你看,我們都不追究你差點燙死你老子,又是你老婆生日,祖宗你見好就收,別鬧了成嗎?
況且,顧長海到底是顧之舟的父親。
拿傭人喝過的湯匙給主子喝,太具有侮辱性。
果然,顧之舟沒再舀湯,接過勺子勾唇笑了一下。
氣氛一下鬆快下來,朱雪凝也說道:“之舟,你別生你三叔氣,他一日三餐都離不開酒,一定是喝醉了……”
“醉了?”
顧之舟饒有興致歪了歪頭,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懶洋洋開口:“三叔既然醉了,老爺子這湯您就替他喝了吧,醒醒酒。”
說完把勺子“啪嗒”一聲扔回砂鍋裏。
顧長河:“……”
朱雪凝:“……”
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