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過往的記憶
隻是陳易平在旁邊聽著,自覺的接過話茬,整個人頹唐不已:“阿娘找的那個遊醫也是這麽說的,他那日登門,說可以治療榮哥兒的病,誰承想……”
陳易安激顫的說不出話。
沈裴疑惑,又看宋玉。
“祟蟲隻能寄身女體。”宋玉冷笑,“否則就會吃幹淨宿主後再死去。”
沈裴聽完,看了一眼榮哥兒的後腰,這孩子的腰已經塌了,軟綿綿的,原來那幾條蠕動的血痕,是祟蟲行走的痕跡。
“宋玉,你有辦法?”沈裴皺眉問。
宋玉搖頭,態度平靜:“我救不了。”
喬氏一聽,目眥欲裂:“你胡說!你就是不想救他!”又似癲狂般膝行過來,“算我求你!你救救他吧!就算我求你了!”
宋玉任由她拽著,卻沒說話。
她是真的救不了。
榮哥兒還小,這祟蟲不到一個月就能將他吃的隻剩皮包骨,她的確能治病,但沒辦法再生,這裏又不是天璿領域,她也沒有那些詭譎術。
自己隻是草木之身。
宋玉抬腳要走。
眼看抓不住最後的一線生機,喬氏拔下簪子就衝了過去。
“宋玉!你不能走!”
宋玉回頭,眼前銀光突刺。
她一愣。
她實在是沒想到,喬氏居然這麽瘋狂。
可那簪子卻被沈裴死死的攥住,他將喬氏揣倒,將帶血的簪子扔在地上,讓春分和芒種將陳家的人趕出去。
宋玉垂眸,無言的進了裏屋。
沈裴狐疑,覺得宋玉有些奇怪,回頭看了一眼。
陳易平臉色慘白,哪裏還顧得上榮哥兒的命,喬氏居然敢在韓衣麵前這樣放肆,若不快走,惹來殺身之禍也未可知。
“我的榮哥兒啊!我可憐的孩子啊!”
喬氏被陳易平一路拖拽了出去。
丁氏則看著宋玉離開的方向,再次垂下了淚珠。
蒼天啊,竟然連宋玉也治不好這病嗎?
但她不忘了道謝。
沈裴被喬氏哭的頭疼,並沒有追究什麽,況且丁氏的樣子的確可憐,好好的孩子,被喬氏禍害成這樣。
病急亂投醫,結果卻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陳家的人走遠後,沈裴想了想,讓春分去買些蜜餞來,並沒有急著進裏屋。
剛才他就發現了,自從宋玉發現榮哥兒的腰後被塞了祟蟲後,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太對勁兒,但他並沒有冒然發問。
宋玉在裏屋,幾乎是跌坐在了羅漢**,整個人都遊離了。
祟蟲。
又是祟蟲。
沒想到這都過去一百多年了,靖國居然還有衛氏後人。
那些該死的蟲子!
若不是祟蟲,師父或許也就不會死了。
宋玉直挺挺的躺了下來。
上輩子她七十餘歲,醫術超絕,加之成為了精絕師後,也比普通人老的慢一些,看上去還似三十餘歲的人,便成為了名動天下的妖醫。
更何況,她那時已經是天璿領域,天階九成的精絕師,那詭譎術一共有四十四種陣法,她精熟四十三種,自詡無所不能。
聽說衛氏有祟蟲。
她非要一試,這天底下就沒有她宋玉治不了的病!
沒想到,這祟蟲要比她想象的可怕的多,以血肉養,人就成了肉土,成了那祟蟲驅動的傀儡,即便身為精絕師也沒有辦法。
師父之道後,拚盡全力將祟蟲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也是那一次,宋玉才知道,這祟蟲隻能用女體養。
她找到衛氏族人,殺得隻剩下那祖巫,可祖巫卻說,這東西無藥可醫。
宋玉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祟蟲將七螺吃的隻剩下一具皮囊。
可歎她宋玉治了一輩子的病,卻救不了最親的人。
“我已經把衛氏給屠族了,怎麽還有……”宋玉痛苦的捂住了臉。
門被推開,沈裴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看到**的宋玉,小小的身軀縮成一小團,像是嬰兒一般,皺了皺眉,將買來的蜜餞放在了桌子上。
“你怎麽了?”
沈裴走過去,小心的坐在了床邊。
宋玉沒說話,麵容掩藏在淩亂的鬢發下麵。
沈裴不知是鬼使神差,還是有心為之,竟然伸手幫她撩開了頭發,隨後一愣,見宋玉的羽睫是濕的,心裏不由得一緊。
“你是怕了那祟蟲?”
沈裴這麽問,還是覺得宋玉一個女娃娃,合該怕這些。
但問完她就後悔了。
宋玉怎麽會怕這些,這其中或許另有隱情。
“我不怕。”
果不其然,宋玉聲音低低,不帶有任何感情。
“你是真的治不了那孩子,還是不想治?”沈裴繼而轉移了話題。
宋玉翻了個身,看著旁邊的沈裴,目光卻有些痛苦,說話的狀態也帶著濃濃的疲憊:“我是個醫者,那孩子是無辜的。”
宋玉沒直說,但沈裴明白。
原來這世間,並沒有無所不能之人。
“被打擊到了?”沈裴輕笑,似乎是想緩解這份局促。
但宋玉不笑。
沈裴隻得起身,不打擾她這份消沉:“有事就叫我。”
他伸手去推門,卻聽身後的宋玉突然喚道:“沈裴?”
沈裴瞥眼。
宋玉撐著身子,遲疑了片刻,才說道:“給榮哥兒看病的那個遊醫?你能不能……幫我查一查?”
沈裴沒問,倒是點了點頭,旋即出門去了。
“靈風。”
門外傳來沈裴喚人的聲音。
宋玉重新躺了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屋子裏的燭火全都熄滅了,她才不安的睡去,夢裏麵,全都是師父臨死的模樣。
大抵又過了幾天,宋玉正在櫃台後麵配藥,芒種急匆匆的從外麵走了進來,對著她說道:“姑娘,我剛才上街的時候,碰到了陸嫂子,就是上次來請您去給顧夫人看病的那個嫂子,您還記得嗎?”
宋玉當然記得,她轉頭垂眸,神色嚴肅。
芒種壓低聲音,湊過去宋玉的耳畔,說道:“陸嫂子說,讓我轉告姑娘,說您給開的藥見效了,想問問您今天還有沒有空,過去再給瞧瞧。”
宋玉挑眉。
再去給瞧瞧?
她給顧蓉開的是完整的一套方子,正常來說,是不需要再複診的了。
既然顧家讓她再次上門,想來是……有些事情想問了。
宋玉看了一眼天色,起身道:“正好,我現在去一趟就是了。”
芒種詫異:“姑娘不吃晝食了?我剛買了烙餅。”
“一頓不吃餓不死。”宋玉說完,又囑咐了一句,“靈風不是愛吃嗎,給他留著吧,我可不愛吃烙餅。”
她一邊說著,還衝芒種擠眉弄眼的。
芒種的臉轟的一下燒的滾燙,像是被看穿了一樣。
宋玉見她如此,登時心情大好,雇了輛馬車前去了顧家。
宋玉到了顧家角門,提了提藥箱,這才敲門。
陸嫂子打開門,左右看了看巷子裏有沒有路人,這才把她拉進來。
“好姑娘,您上次的藥果然見效了。”陸嫂子猶豫幾秒,才偷著說道,“我們聞著蓉姑娘身上,已經沒有怪味兒了,她自己也說了,說下頭往回縮了不少,我看連著人的狀態都好多了。”
“身病帶著心病,都是一樣的。”宋玉淡淡道。
“那就麻煩姑娘再給她複個診吧。”陸嫂子意味深長的說。
宋玉點頭,跟著進了正屋,隋氏夫人和顧夫人在,但患者顧蓉卻不在,宋玉霎時間明白,複診隻是個由頭,索性進屋便問道:“上次的事情,夫人是想好了?”
隋氏夫人沒想到宋玉如此開門見山,愣了愣,旋即一笑,點頭道:“好,我就喜歡宋大夫這樣爽利的性格。”
有目的,便好說。
“我當日可說了,想要天上的星子呢。”宋玉半開玩笑的說道。
隋氏夫人放下茶杯,揮手讓陸嫂子給了宋玉一杯茶,那人低頭,看著那碧瑩瑩的茶水,**漾的波紋,是她被揉碎的瞳孔。
“宋大夫說笑了,您想要天上的星子,我可弄不來。”隋氏夫人往後靠了靠,話音突然變得深沉且冰冷,“但你要是想讓陳易安仕途不順,我倒是有辦法能做到,隻是看看,宋大夫想做到什麽地步。”
宋玉攥著茶杯的小指驀地一抖,抬頭看隋氏夫人。
隋氏夫人的態度十分坦然,也很篤定自己的猜測。
宋玉歪了歪頭,淡淡的回應著:“夫人怎麽知道,我所求為何?”
隋氏夫人說:“你和陳易安的事情,上川城人盡皆知,難道不是嗎?你們兩個曾經可是有婚約的啊,如今他要令娶,這動靜可不小啊。”
宋玉抿了抿唇,繼續說:“那夫人怎就得知,我是求不順,我若求順呢?”
“一來,求順不用求,自有鹹郡王替他做主,二來……”隋氏夫人又抿了口茶,徐徐道,“你不是這樣的性格,我想,你是從重新開醫館起,便一路做套做到現在,怎知我女兒不是你算計的一環,何況,這樣大費周章,環環相扣的引出我,接近我,愛做不到,恨卻可以做到。”
宋玉眼中露出欣賞,不愧是平京城的官眷,思路還是很清晰的,見解也很獨到,最關鍵的是,猜想也很準確。
“對,我要陳易安仕途不順。”宋玉說。
隋氏夫人用蓋子掃著茶水,輕吹了吹:“要不順到什麽地步?”
“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宋玉斬釘截鐵的說。
此話一出,一道清晰的茶盞碰撞聲傳來。
隋氏夫人詫異的抬起頭,連著旁邊的顧夫人都愣了愣,沒想到這孩子小小年歲說出來的話,居然這樣陰狠毒辣。
隋氏夫人皺眉,打量著宋玉:“不過是毀了你的婚,你就想這麽報複?你這孩子未免也太強硬了,你怎知陳易安不是被鹹郡王夫婦脅迫,你要知道,陳家一倒,你便徹底沒有歸處。”
“世人皆知我單單被毀了婚,可陳家對我做的卻遠不止這些。”宋玉不卑不亢,並沒有急著訴苦。
她知道,這刀隻有割在自己的身上才知道有多疼。
絕大多數的人都和隋氏夫人一樣,不知情,不感同身受,隻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痛,她活了三輩子,早就看透了。
說到這裏,顧夫人也覺得這個宋玉不簡單,讓陸嫂子出去,順便清空了院子裏的人,這才繼續說道:“你且說說吧。”
宋玉沒有先行開口,隻是站起身來。
顧夫人以為她要走了,誰知宋玉轉過身,解開衣裳的袢扣,將外袍脫了下來,旋即又拉開裏衫的綁帶,露出裏麵天青水色的肚兜。
那雪白的裏衫垂落,顧夫人下意識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捂住了嘴巴。
隋氏夫人更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勾勾的盯著宋玉的胳膊。
這孩子有著一身雪白如瓷的肌膚,正如她的名字一樣,美玉。
可是如今這塊美玉上,卻遍布著如荊棘一般的疤痕,顏色深淺不一,有的才結好硬結,光是那一眼,就足矣觸目驚心。
顧夫人紅了眼睛,這才明白,宋玉的恨。
隋氏夫人更是,幾步上前,扳過宋玉的身子,急著問道:“這都是陳家的人做的?好孩子,你告訴我?”
宋玉的狀態很是漠然,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卑微,她隻是將衣裳重新穿好,將陳家的樁樁件件娓娓道來。
從虐待,到吃絕戶,再到毒殺配陰婚,還有後續的每一件事。
宋玉的語氣也是那樣的輕描淡寫,隋氏夫人和顧夫人便愈發痛心疾首。
隋氏夫人的眼睛也紅紅的,她自幼長在那大富大貴之家,別說挨打了,就是連床褥都沒有自己整理過,很那想象宋玉的身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宋玉本應該也是享盡榮華之人啊。
她可是宋盛的女兒,宋家的後人啊,又有這通天的醫術。
“好。”
隋氏夫人下定了決心,說道:“你想做什麽,我都答應你,你不是想讓陳易安生不如死嘛,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宋玉終於化開了一抹笑容,點了點頭:“很多事情需要徐徐圖之,我也並不想把這件事情的火燒到夫人的身上,這件事情我會自己去做,我的仇,我必定要親手報給陳家才行。”
隋氏夫人聽她這麽說,更加心疼不已,畢竟麵前的宋玉,隻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啊,但想著,她一路為了接近自己所費的心機,也明白,宋玉並不是普通的少女,點了點頭:“好,銓選的事情,我會讓人壓著的。”
宋玉輕輕頷首,拎起藥箱,轉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