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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熊書記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前往華嶽山莊的路上,按照日程安排,今天他和市長鄭洪生要去麵見首長,並且陪同首長視察幾處預定的項目。電話是中央警衛局隨同首長前來療養的劉處長打過來的,劉處長話說得挺咯耳朵:“熊書記,你們的幹部怎麽這麽隨性?一大早跑到賓館瞎胡鬧,驚擾了首長怎麽辦?現在在我們這裏,你過來領他。”

熊書記緊張了,他懂得,劉處長這種人,歸中央警衛局管,專門負責黨和國家領導人外出期間的貼身保衛和對地方安全保衛工作給予監督、指導。這些人跟在首長身邊,不顯山不露水,一旦較真起來,就連首長本人也不好跟他們計較。因為他們的直屬領導是中央警衛局,雖然他們的職責是貼身保衛首長的安全,人事卻歸中央警衛局管,理論上說,他們不是對首長個人負責,而是對黨和國家負責。

熊書記怎麽也想不通,小小一個區長,怎麽會招惹上了劉處長這種“大內保鏢”。他連忙給具體負責首長保衛工作的市公安局副局長王宗漢掛電話,王宗漢卻沒有提供有價值的情況報告:“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我們負責的外圍,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清楚,問了劉處長,劉處長隻說他太不守規矩,別的也沒說啥。現在餘區長被限製了行動,在總統樓的保衛室裏。”

首長到地方視察、療養,除了侍衛身邊的保衛人員例如劉處長和他的夥伴,外圍的安全保衛工作由地方公安機關負責。省廳分管特勤和內保的副廳長、地方公安局長一般會親自坐鎮,分管特勤和內保的地方公安局副局長負責具體執行,這種安全保衛工作一般都是程序化、標準化、外圍化的,除非隨同首長的保衛幹部發現了明顯的部署漏洞,一般情況下,對地方的保衛工作不會過多的參與。而地方的保衛人員,如王宗漢雖然有內外保衛網溝通協調的責任和權利,更不可能幹預、插手首長身邊侍衛的行為。從根本上說,首長身邊的隨侍安全人員,對地方公安機關提供的護衛擁有監督權、指導權,隻不過出於禮貌和各負其責的大規則,一般不會那麽做。

熊書記撞大運,讓秘書掛了餘二多的手機,如果餘二多的手機還在他手上,起碼能直接問問他幹了什麽。餘二多的手機還真接通了,應答的是一個女人:“誰啊?大禮拜天的也不讓人消停。”

秘書回話:“請問你是哪一位?我是熊書記的秘書。”

女人態度馬上軟了:“哦,您是熊書記的秘書啊?我是老餘的愛人,他不在家,出去加班了。”

熊書記搶過電話質問:“他出去為什麽不帶手機?”

熊書記經常在電視廣播上講話,聲音一般市民都聽得耳熟,況且餘二多這種官員家屬,更是對熊書記的一舉一動密切關注,對方連忙解釋:“熊書記啊,對不起,老餘一大早說是要去看看昨天施工現場收拾利落了沒有,換了件衣服,忘了帶手機了,你要著急,我馬上去找。”

熊書記說了聲:“不用了。”然後掛斷了電話。熊書記心裏更火大了,海市有明文規定,處級以上領導幹部,不論哪個部門,在什麽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時不準關閉手機,餘二多雖然沒有關閉手機,外出不帶手機也算違規:“這個人簡直是個麻煩。”

熊書記嘟囔了一句,秘書坐在前麵,沒聽清楚:“熊書記,您說什麽?”

熊書記說:“沒說啥。”他醒悟,這句話很沒原則,從他這個書記嘴裏說出來,萬一傳出去,不僅對餘二多會造成傷害,也會對自己造成傷害,起碼,說明他這個書記是個不遵守規則的幹部:“咱們快點吧,再給鄭市長掛個電話,把餘二多的情況給他通報一下。”

秘書給鄭市長掛了電話,鄭市長說他已經知道了,他也正在趕往華嶽山莊的路上:“你給熊書記說一下,應該不會有大問題,餘二多不是那種不知道規矩瞎胡鬧的人,估計是誤會。”

鄭市長的話,對於熊書記而言,僅僅是個安慰,恐怕更多地還是鄭市長在安慰自己。熊書記對這件事心裏沒底,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餘二多這個幹部身上總有一種令人不安的“二”勁,可是讓他具體說餘二多到底有什麽不是之處,卻又沒法具體說明白。

“唉,這也算是上屆領導班子留給我們的遺產吧。”這句話是熊書記在心裏對自己說的,這種話他絕對不會當著秘書的麵說。秘書不是馬仔,更不是心腹,秘書是組織上安排給自己的工作提供服務的,他從來不會在自己和秘書之間建立哪怕一點點超越工作關係的情感聯係,他很清楚,秘書和自己的關係,僅僅是服務和被服務的關係,秘書要向之負責的是組織,而不是自己:“餘二多啊餘二多,到底給你安排點什麽活適合你呢?”這句話仍然是熊書記的內心獨白,因為,餘二多的前途也一直是讓市委、市政府多少有些煩心的問題。

熊書記說得沒錯,餘二多是上屆領導班子留給這一屆領導班子的遺產之一。熊書記調任海市市委書記的時候,餘二多就已經是城關區區長了,餘二多這種在熊書記心目中多少有點二的人,能擔任海市人口最多、麵積最大的城關區的區長,也一直是熊書記納悶的問題。他曾經側麵打聽過其中的蹊蹺,卻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楚,唯一算是沾點內幕意思的話,是組織部長說的:“當初我聽說過,民主測評的時候,餘二多分數最高,書記您也知道,測評結果是公開發布的,在這種情況下,原來的領導班子沒有任命他擔任書記,而是安排當了區長,其中可能有些考慮,至於考慮的是什麽因素,我那時還在紀委,也不十分清楚。”

現在的問題是,餘二多已經連幹兩屆,接下來麵臨的問題就是去向:提拔還是換位。提拔不太可能,因為餘二多不是熊書記心目中那種成熟、合格的幹部,如果讓熊書記個人選擇,他寧可提拔太平馬馬平安,也不會提拔餘二多,餘二多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隨性、莽撞,在熊書記心裏歸結為“二”,這個看法或許也是受到給餘二多起了“餘二”綽號的人們影響。

當然,如果不是餘二多狗膽包天招惹了首長身邊的保衛人員,並且被人家扣押在總統樓底層的保衛室裏,熊書記不會在拜見首長的路途中考慮其餘二多的去向問題,甚至連想起這個人都不會。餘二多倒了黴運,把自己提前提供給了熊書記,提前讓熊書記開始費盡心思的為他安排一個新崗位,肯定的是,這個新崗位絕對不會比當區長牛,也不會比當區長更有前途。

熊書記的座駕飛馳電掣的奔向了華嶽山莊,遠遠就看到公安局龐局長、副局長王宗漢一起站在華嶽山莊大門外踮腳伸脖子的眺望著,活像兩隻守護主家的農家大鵝。看到熊書記的車,兩個人一前一後跑了過來,龐局長肥胖度有些過,跑不過副局長王宗漢,跟在副局長後麵跑,與其說他跑,還不如說他在做跑的動作,論速度,跟老頭老太太散步差不多,沒有速度,卻有大肚,胖肚子一顫一顫活似在懷裏揣著一大坨川北涼粉。

“這家夥太胖了,碰上個小偷,肯定抓不著,真碰上大事了,不知道能不能指望他。”熊書記看到局長,腦子裏突然閃過這麽個念頭。

“情況怎麽樣?”熊書記問龐局長、王副局長。

龐局長喘不上氣,說不出話,副局長王宗漢報告:“沒有新情況,我們也不好追問。”

龐局長透過氣來,請示熊書記:“熊書記,怎麽辦?”

熊書記想了想:“等一下鄭市長。”想起來又問了一句:“省委周書記知道不?”

王宗漢說:“不知道,哦,我是說周書記不知道。”

首長駕臨,省委書記親自陪同,本身就已經證明了接待的這位首長的分量,起碼是黨和國家領導人之一。好處是,首長住下之後,沒有召喚或者日程安排,省委領導不會主動跑過來,呆在一旁隨時聽候差遣,就是省委書記陪同首長的基本含義。

幾個人就都站在華嶽山莊大門口等鄭市長,散布在周圍的警察、便衣、保安看到市裏的首腦齊聚大門外麵,一齊驚訝,紛紛朝這邊張望。山莊莊主也不知道從哪裏知道了消息,緊張不安的跑過來請安。山莊莊主是大家對市委接待處處長的戲謔,因為他的辦公室設在山莊,兼任山莊總經理,所以大家就都叫他莊主:“熊書記,您先到貴賓室休息吧。”

熊書記心煩,沒搭理他,莊主訕訕地退到了一邊,扯了王宗漢一把,悄聲問他出了什麽事,王宗漢暗暗得意,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發生在華嶽山莊裏的大事,這位莊主都不知道。他故作神秘的把餘二多的事告訴了莊主,莊主歎了一聲:“餘二這回撞到槍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