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餘二多作為區長,按照慣例兼任區委副書記,回辦公室的路上,就讓張大凱通知區委、區政府領導班子成員以及區委辦公室主任、副主任即刻開會:“就在區委小會議室。”區委和區政府分別有自己的小會議室,過去凡是區委書記太平馬召開的會議,都在區委小會議室,凡是由區長餘二多召集的會議,都在區政府小會議室,今天召開的是黨政聯席會議,而且是由餘二多召集的,他卻有意放在了區委小會議室,其實就是暗示,今後他黨政一肩挑了。

張大凱問了一句:“是不是關於馬書記的問題?”

餘二多回了一句:“開會就知道了。”

這是個敏感時刻,也是個令人不安的時刻,還是一個叫人犯嘔的時刻,餘二多在電話上不想多說一句,即便對哥們張大凱也不想說涉及到馬太平的事情。

區委、區政府領導班子成員,還有區委辦公室的頭頭都來了,想了想,餘二多又給張大凱掛電話,讓他通知太平馬的秘書也到會,和王亞洲一起做記錄:“算是黨政聯席會議,區委、區政府都留個記錄好一些。”

之所以專門讓張大凱通知太平馬的秘書,餘二多為得是避免區委辦的同誌覺得他現在掌權了,冷落區委辦,冷落過去為太平馬服務的工作人員。這也是餘二多的厚道之處,他一向認為,作為黨政工作人員,任何一個人基本的屬性都是黨和國家的工作人員,給領導服務的秘書、司機之類,跟領導的關係比較密切,也不過就是工作性質所決定的,無論何時何地,身份的基本屬性是沒法改變的。就像王亞洲和太平馬的秘書,跟領導的關係自然比起一般的工作人員要近得多,但是,絕對不會因為跟誰近一些,就變成了誰的家奴。領導出事了,隻要他們沒有問題,就不能歧視、畫線,這也是老百姓常說的那個基本道理:吃誰家飯,跟誰家轉。

開會的人來得非常及時,已經將近午夜,緊急通知開會,大家都心照不宣,一個個臉上都有種賊溜溜的神情,就像一幫久聞大名卻互相沒有見過,今天聚在了一起的江湖盜賊。太平馬的秘書小張也來到了會場,手裏拿著會議記錄本,餘二多指指王亞洲旁邊的位置:“坐那。”

王亞洲和小張同為秘書,過去私交還不錯,連忙給小張端了杯剛剛衝泡的熱茶,小張接茶水的時候,有點緊張,茶水溢了出來,他怕弄濕了記錄本,連忙把記錄本往胳肢窩裏夾,結果水杯沒接住,掉到了地上。王亞洲說著對不起,彎腰拾起茶杯,又重新給他沏了一杯。這是個細節,並沒有引起與會人員的關注,大家都心神不定,注意力集中在餘二多身上。餘二多卻注意到了,暗暗讚了一聲王亞洲,這種時候,作為太平馬的秘書,最需要的就是這種精神上的安慰、鼓勵。

餘二多召開這個會議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原文傳達市常委會會議精神,其實也就是市委熊書記給他說的那些話,除此之外,說一些對區裏工作的安排,重點還是穩定人心,對太平馬的事情,一句也不評論。

餘二多讓張大凱數了數人,全部到齊,便宣布開會:“想必網上發生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我負責傳達一下市委常委會議的精神,”餘二多停頓片刻,給了大家一個備好耳朵恭聽的間隙,“市委常委會我沒參加,也不夠資格,具體說,是會議結束以後,市委熊書記的指示精神,第一,市委常委會決定,立刻停止太平……馬平安書記的職務,由市紀委、檢察院會同公安局組成調查小組進行調查。第二,城關區的黨務工作,先由我暫時負責。這是市委的精神,傳達完了。下麵,是我對於我們區工作的幾點要求:第一,所有幹部的工作不作任何變動,該幹什麽還幹什麽。第二,用穩定的工作環境來保證區委、區政府年初確定的各項工作目標繼續推進。第三,對發生的事情,不議論,不表態,如果有群眾問及,一律用四個字回答:無可奉告。”

說完,餘二多示意另外一個副書記,還有幾個副區長:“其他領導還有什麽事情?”

這種會議,誰也不敢亂說,隻有排在餘二多後麵的區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老李發了言:“今後區委辦公室的工作,直接向餘區長匯報,需要我做什麽,我保證一如既往做好自己的分內工作。”

看到別人都沒啥可說的,餘二多就宣布散會。其實,這個會並沒有必要當天晚上召開,當時在走廊裏熊書記那麽一問,餘二多靈機一動,裝了一次積極而已。區領導班子成員紛紛散去,王亞洲問餘二多回家不,時間還不到一點鍾,本來可以回家,餘二多想到自己已經給老婆打招呼說晚上不回去了,這個時候老婆肯定已經鼾聲雷動了,再回去打攪了老婆睡眠,聊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八成一夜都別想睡踏實,就告訴王亞洲不回去了:“你讓小胡把你送回去,明天讓他把你接上就行了。”

王亞洲有段時間不蹭他的車了,自從老實交代了自己寫匿名信的事情以後,就沒有再蹭過餘二多的專車,餘二多這樣說也是為了給王亞洲一個台階,讓他恢複過去的做法而已。人其實就活了個習慣,有王亞洲陪著上下班已經成了餘二多的習慣,冷不丁的沒了王亞洲陪坐,餘二多反而覺得空落落不太習慣。王亞洲答應了一聲,沒說別的,餘二多卻知道王亞洲很高興:“看看小張走了沒走,如果沒走,把小張也帶上。”餘二多又補充了一句。

第二天一大早,城關區區委、區政府那座裝修的活像高檔廁所的辦公樓前,就駛來了兩輛警車,王宗漢帶隊,搜查了太平馬的辦公室。可能昨天晚上召開的緊急會議起了作用,城關區委、區政府的幹部們表現的極為淡定,沒有人圍觀,沒有人議論,警察找區委辦配合,還找區委辦的主任、副主任,太平馬的秘書小張談話,幾個人也是一副積極配合,卻不卑不亢的樣兒,把王宗漢佩服的一個勁給餘二多說城關區委、區政府的幹部素質高。

手下的警察辦案子,王宗漢就跑到餘二多的辦公室泡茶、抽煙。餘二多奇怪:“你不是負責特勤、內保嗎?怎麽又管起案子了?”

王宗漢故作姿態:“沒辦法,這就是當副手的委屈,一把手讓你幹啥就幹啥,再明確的分工,也抵不住局長的一句話,更別說,這是市委熊書記點名指派的活。”話語似乎頗有怨艾,表情卻滿是沾沾自喜,顯然,他對這份臨時差事很得意,覺得自己受到了器重,而且是來自於市委熊書記的器重。

“有什麽收獲沒有?又不是經濟犯罪,跑辦公室來搜查什麽?快點折騰完走人吧,不然我告你們擾亂辦公秩序。”餘二多跟區裏的幹部絕口不提太平馬的事情,跟王宗漢卻沒有顧忌,他估計跑到人家辦公室裏來搜查,也肯定不會有什麽收獲,做那種事情,連家裏都瞞著,在辦公室肯定也不會留下什麽證據。他急於趕王宗漢走,是怕他們的警車老停在區委、區政府門口不好看。

一個警察滿臉興奮的衝了進來,扒到王宗漢耳朵邊上密語,王宗漢說:“沒事,對餘區長不保密。”

警察這才放開聲音報告:“在馬平安的書架上,發現了比較大額的存單,還有一些**具。”

餘二多驚訝了:“有多少錢?什麽隱居?誰能隱居到他的辦公室裏?”

他把“**具”聽成了隱居。

王宗漢拽他:“什麽隱居,是幹流氓事的工具,走,看熱鬧去。”

餘二多站了起來,想了想又坐下了:“算了,不幹擾你們辦案了,大概有多少錢?”後麵這句話是問警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他實在按耐不住好奇,他堂堂區長,工資很高,每年鬧個十五六萬到頭了,另外還能偷偷藏個幾萬塊錢的私房錢,他以為馬太平也跟他一樣,不過是把私房錢藏到了辦公室。

“初步算了一下,有三百多萬的存單,還有兩張卡,沒有到銀行核對,說不清有多少錢。”

餘二多驚訝了:“真的假的?”

王宗漢說:“真的假的你一塊過去看看不就得了?”

餘二多還是忍住了衝動:“算了,我去不好,不幹擾你們。”

王宗漢有了收獲,自然興奮,跟著警察跑去現場查看,餘二多坐在辦公室裏發呆,他萬萬想不到,太平馬除了**問題,竟然還有經濟問題,而且光是辦公室裏就藏了三百多萬存折,卡上的錢估計也少不了:“這狗日的,這狗日的,真能裝,真能裝……”餘二多喃喃自語,轉念又想到了老婆花大姐關於人民群眾抓腐敗的理論,暗暗歎息:人民群眾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他們能抓住太平馬嫖娼,卻不知道太平馬在辦公室裏藏了幾百萬。

過了一會兒,樓下汽車的門摔得劈裏啪啦響,餘二多過去窗前看看,樓下又來了檢察院的車,還有一輛黑色的奧迪,停下來之後,讓餘二多大感驚訝的是,黃小東居然從車裏鑽了出來,搶步拉開了後門,市紀委副書記孫達從後門鑽了出來,這輛車是市紀委的。

餘二多連忙出去迎接,跟領頭的檢察院領導、孫達握過手之後,看了看黃小東,用眼神問他:你怎麽也來了?黃小東麵無表情,貌似不認識餘二多。

案子大了,餘二多再不能躲在辦公室裏假裝回避,跟在調查小組一堆人後麵到太平馬的辦公室看熱鬧。太平馬的辦公室也是套間,外麵的辦公室餘二多來過,裏麵的套間餘二多還從來沒有進去過,這次過來才發現,太平馬狗日的辦公室套間比自己那個套間大得多,裝修也豪華得多。床也跟餘二多的床不一樣,餘二多的床雖然也是席夢思,卻是單人床,太平馬的床卻是一張大號雙人床。地上鋪的是實木地板,而不是餘二多房間的那種複合地板。靠牆有一排大書櫥,餘二多的書櫥擺在外間,太平馬的卻擺在套間裏。看到太平馬的套間比自己的套間豪華了許多,餘二多頓時憤憤不平起來,暗罵這狗日的也不知道啥時候偷偷豪華起來的,連自己都不知道,真比老鬼子還奸猾。按照規矩,他們兩個黨政領導,級別一樣,待遇自然應該一樣,尤其是辦公室的大小、設施設備的配備,更是要用一條線畫出來,誰也不能占誰的上風,誰超越了,就是同僚之間的大忌,凡是神經正常的官員,在這方麵絕對謹慎,避免因為這些小事鬧出矛盾來。

“狗日的太賊了,真不知道還有多少背著老子占的便宜。”餘二多在心裏暗罵,餘二多有二勁,人也就粗線條一些,過去對這些事情不太關注,太平馬辦公室外間跟他的完全一樣,套間卻另搞一套,他就根本沒有注意到,他估計肯定是太平馬趁他某次外出的機會偷偷搞的名堂。搞這個名堂,肯定有搞這個名堂的目的:“這間屋子有貓膩,跟我的套間不一樣。”餘二多在黃小東的耳邊悄聲說道。

黃小東聽到這句話,就從桌上撈起太平馬練字用的硯台,沿了牆邊仔細敲了一遍,果然敲出了問題,衛生間與套間的隔牆發出了空洞的聲音,孫達下令:“刨開。”

在場的諸人中,孫達級別最高,他一發令,警察、檢察官、還有紀委幹部,立刻找來了工具,對著牆壁一通亂刨,牆壁刨開,所有人看到牆洞裏藏著的東西都愣住了:裏麵倚牆擺放著超市裏放貨一樣的架子,架子上放滿了塑料袋,塑料袋的口都紮得嚴嚴實實,裏麵有的是現鈔,有的是金銀首飾,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傳說中的藏金洞。

孫達吩咐:“公安和檢察院的同誌留下來清點,其他人到小會議室集中。”

餘二多以為他指的“其他人”特指紀委幹部,就撤出來打算回自己的辦公室,孫達卻叫住了他:“餘區長,你也來。”

餘二多說我馬上來,去廁所一下。進了廁所,黃小東賊兮兮的跟了進來,每個大便坑的包廂都打開查看了一番,確定沒有別人,才跟餘二多接頭:“餘哥。”

餘二多問他:“你怎麽也來了?”

黃小東說:“我臨時抽到調查組了。”

餘二多點點頭:“好好幹,有事隨時聯係。”兩個人並排站在小便池前憋尿,既怕別人進來撞上,也確實沒有啥重要情況需要對接,就甩了甩家夥什關上褲門從廁所出來了。

餘二多有意和黃小東拉開距離,回到辦公室拿了一盒煙,才到小會議室去集合。紀委包括孫達和黃小東一共來了四個人,散坐在桌子的四周,孫達沒坐,手裏夾了一支煙在地上轉來轉去,餘二多懷疑他痔瘡犯了。

“餘區長,”孫達說話漫不經心,餘二多對他非常了解,對他的話卻不敢掉以輕心:“談談你的看法。”

餘二多苦笑:“我能有什麽看法?沒看法,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你估計有沒有可能有人知道馬平安的情況?比方說他裝修辦公室,不可能自己動手吧?”

餘二多說:“我還真不知道,別看我們共事這麽長時間,我從來沒有進過他的套間,他也從來沒有進過我的套間,可能相互有點避諱,也表示尊重的意思吧。”

他其實明白孫達的意思,是問他太平馬有沒有幫手,或者叫做同案嫌疑人,這種話他當然不能亂說,也不想牽扯到別人,現在最讓他想不通的是,太平馬平常並不插手行政事務,也就不可能接觸區裏的具體項目,不接觸具體項目,就基本上沒有收受賄賂的機會,他這些錢財到底是怎麽撈到手的。

“我們要找相關的工作人員談談,請餘區長給安排一下。”孫達提出了具體要求,餘二多連忙應承,當即打電話叫來了兼任紀委書記的副書記老李:“李書記,你給紀委的同誌提供一份區委、區政府幹部名單,紀委領導需要找誰談話,你就給叫一聲。”他這麽安排,既符合常規,也等於把這單事情交給了李書記,自己就能脫身不再攙和了。

李組長同屬紀委係統,跟孫達這幫紀委的人非常熟悉,立刻叫來了區紀委幹事,兩個人就地和市紀委對接,然後馬上投入了工作,餘二多也就抽身,給孫達打了聲招呼,說是還有別的事情,就撤退了。

有了黃小東,紀委在區裏辦案的所有情況餘二多都能及時知道。過後黃小東告訴他,太平馬做事實在隱秘、奸猾,他裝修套間的事情具體情況連區委辦的人都不清楚,工程是趁著城關區辦公樓裝修的時候,由他一個親戚帶了幾個工人幹的,費用直接打到了辦公樓裝修費裏。表麵上看那個親戚並沒有收錢,事後卻承包到了長灘開發區主幹道的修建工程。長灘開發區是城關區的長遠戰略項目,當初修建主幹道的時候,完全是公開招投標,怎麽也想不到中標的竟然是太平馬的親戚,明白了這一點,其他的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作為城關區的區委書記,要想接觸到區內任何一個項目的標底,都是名正言順的事情,無論從黨務監督還是從紀檢監察的角度來說,都沒有理由對區委書記保密,把招標標底透露給親戚,他的親戚自然而然就能中標。明白了這一點,餘二多不能不承認,又被太平馬給耍了,心裏第無數次的暗罵“狗日的”,卻不敢明說出來,被人耍,總不是光彩的事情。

“那他那麽多錢財都是從什麽地方弄來的?起碼在城關區這一畝三分地上,他應該沒有多少機會啊。”最讓餘二多想不通的就是這個問題。

“嗬嗬嗬”黃小東的哂笑讓餘二多憋氣,這種笑聲明顯包含著嘲弄的意思,餘二多說:“笑個屁,你說他是怎麽弄錢的?”

黃小東說:“餘哥,你的心眼真的那麽實在啊?真的以為現在的人還會那麽傻,直通通的收受賄賂、明晃晃的貪汙等著人家查辦啊?現在貪汙受賄手段早就升級換代了,聽說過權力置換、權力期貨、權力尋租這些名詞嗎?這些手段現在才是貪官汙吏在新形勢下的新發展,”黃小東從餘二多兜裏掏出軟中華,抽出一根點燃,然後把煙盒塞進了自己兜裏:“餘哥,進步了,升級了,也開始冒中華了。”

餘二多告訴他:“我抽大中華,你最好曝光到網上去,那才能顯示出我在熊書記心目中的分量,實話給你說,這煙是熊書記送的,我們區的接待煙一般都是用紅花山。”紅花山是海市自己出產的香煙,分成了幾個檔次,價格從一盒五塊到一盒五十塊,海市啟動地方保護主義,隻要政府官員使用紅花山牌香煙當接待煙,紀委就不管,於是有權享用接待煙的官員就都用五十塊一盒的高檔紅花山,牌子沒有紅中華招眼,實際費用卻並不比紅中華低多少。

“熊書記給你送煙抽?是每個月給的例份,還是偶爾為之?”

餘二多說:“別胡扯了,我又不是熊書記他爸爸,怎麽可能每個月給例份呢,偶然碰上了,快說,太平馬的錢是怎麽弄的?”

“經初步審查,從太平馬那裏查出來的巨額財產現在已經達到了三千多萬。”

“三千多萬?我的媽啊,我有那麽多錢,啥都不幹了,帶著我們家花大姐滿世界飛、滿世界玩去。”餘二多真的難以想象,那個四平八穩、穩重內斂的區委書記太平馬,竟然擁有如此大的一筆資產。

“他的主要經濟來源靠的是權力期貨,什麽叫權力期貨?就是當權的時候,尋找可靠的合作夥伴,將權力當做期貨投入,等到安全性、期貨價值都達到最高點的時候,再回收清倉。”

“這個理論太抽象,你還是說具體的。”餘二多很好奇,他聽說過“權力尋租”這個腐敗新詞,卻沒有聽說過“權力期貨”。

“你知道太平馬到你們區當區委書記之前幹什麽?”

這一點餘二多自然知道:“在朝陽港免稅區當常務副主任麽。”

朝陽港免稅區是海市為了招商引資,拓寬兩頭在外的來料加工經貿領域,專門劃出來的一塊特區中的特區,進出保稅區的貨物不論是進口還是出口,一律可以享受免稅。朝陽港免稅區的行政級別比一般的行政區要高,主任由時任副市長、現任的吳代市長兼任,作為保稅區的常務副主任,太平馬屬於副廳級。餘二多還聽說過,太平馬在保稅區幹得很不錯,幾年之內,不但將保稅區三通一平搞定,為招商引資創造了良好的物質基礎。招商引資也大有收獲,僅僅是保稅區引進的項目資金總額就已經達到了一千三百多億美元,朝陽港保稅區迅速崛起為海市各個區縣經濟總量第一。按說有了如此耀眼的政績,太平馬理應提拔起來,那個時候關於太平馬將擔任副市長的傳聞在海市紛紛揚揚,可是後來卻不知道怎麽回事,他並沒有獲得提升,被調到了城關區擔任了區委書記。雖然從朝陽港保稅區的二把手成了城關區的一把手,級別卻沒有上去,這也一直是餘二多弄不明白的事情:“難怪他沒有升上去,證明組織上對他還是不放心?”

黃小東說:“其實說透了也沒什麽高明的,他采取透露標底、放鬆監管、內勾外聯的手段,把保稅區的油水大的建設項目都交給了他過去的大學同學、他的老鄉親戚,每個項目都有口頭約定,利潤分成他拿百分之二十五,但是他在任上的時候,分給他的錢並不交到他的手裏,而是存在他同學、老鄉親戚的名義開立的賬戶上,賬戶密碼卻由他掌管。後來告他的舉報信不斷,有人舉報拿到朝陽港免稅區工程的公司大都有太平馬同學、老鄉的身影,市裏也暗暗查了一段時間,人家用的是權力期貨手段,當時查肯定啥問題沒有,就連工程招投標的程序都一絲不苟。沒查出啥問題,可是老有舉報信,市裏也不放心,就把他平調到你們區當了區委書記。”

餘二多歎息:“這狗日的太著急了,要是繼續裝,把期貨放著別急著提回家,這一回也不至於徹底玩完。”

黃小東說:“他老婆、兒子都已經移民澳大利亞了,他在國內當裸官,可能也是為了滿足精神需求,也可能覺得時過境遷,已經平安無事了,就把賬戶上的錢分期分批的提了回來,你知道太平馬最大的嗜好是什麽嗎?”

餘二多說:“不是嫖宿幼女嗎?”

黃小東搖頭:“據他自己交代,嫖宿幼女僅僅是他發泄肉欲的方式之一,其實他並不是光嫖幼女,啥樣的都要嚐試一下。他真正最大的精神享受就是一個人躲在辦公室套間裏,數錢、捆錢、包裝錢。他另外一個嗜好就是倒騰信用卡。他辦理了各家銀行的信用卡,沒事的時候,就跑到銀行,在櫃員機上,把自己這張卡裏的錢轉到那一張卡裏,再把那一張卡裏的錢轉到另一張卡裏,就這麽把錢轉來轉去的過癮。”

聽到自己一塊搭班子好幾年的太平馬竟然還有那麽怪異的嗜好,餘二多笑了:“這人可能有心理疾病,心理疾病在量刑的時候會不會減輕刑責?”

他能笑得出來,還有一個原因:得知太平馬的錢都是在朝陽港保稅區常務副主任任上撈的,雖然在城關區區委書記的崗位上犯了事,城關區現有的幹部卻沒有受到牽連的。他最擔心的就是城關區區委、區政府發生窩案,那樣不管怎麽說,他這個區委副書記、區長都難脫幹係,起碼領導責任是要負的。現在,這個可能性不存在,城關區好好的,不會受到太平馬案件的牽連,這就是萬幸。

黃小東搖頭:“不會,那得經過專家鑒定,確定為精神病才能作為量刑依據。”說到這兒,黃小東突然變得鄭重其事起來:“餘哥,我把他撈錢的手段告訴你了,你可別學他啊,錢那東西動不得,我在紀委幹了這麽多年,眼見耳聞的太多了,因為幾個破錢,毀了整個人生,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餘二多有點感動:“小東,謝謝你,做官首先是做人,我做人的規則就是不害人,做官的原則就是多為人,我在錢的方麵是個宿命論者,我覺得每個人都像一個容器,你這個容器裏這一輩子能裝多少水,那是有定數的,超過了,就會溢出來,超的太多,就會淹了自己,所以啊,你看我和你花大姐有錢也不摳掐,想買什麽就買,想怎麽花就怎麽花,為啥?錢沒了,命中注定你的容器虧了,自然就會補上來,舍不得花,容器老是滿的,錢也就進不來……”

餘二多似是而非的長篇大論被“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打斷了,他掏出手機看看,熊書記的電話,連忙示意黃小東靜音:“熊書記。”然後接聽:“你好,熊書記。”

“在哪呢?幹嘛呢?是不是又跑到紅花山去了?”

餘二多心驚膽戰,他本以為經過太平馬事件的衝擊,熊書記已經早就把他工作時間私自駕駛公車跑到紅花山高爾夫球場的事情給忘了,事實證明自己低估了熊書記的能力,太平馬事件不但沒有讓熊書記狼狽,反而為海市市委、市政府賺了高分。海市市委、市政府對太平馬果斷采取措施,並且通過市委宣傳部網站、微博,隨時向外通報太平馬案件的進展情況,並且對廣大網友揭露太平馬的問題表達衷心的感謝,誠懇歡迎廣大網友、市民對海市所有幹部,尤其是領導幹部繼續進行有效、有力的監督。

市委宣傳部就此事件的處理口徑是執行市委、市政府的決定,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廣大網友在回帖、評論中,絕大多數對海市市委、市政府處理太平馬案子的果斷和透明公開表示讚賞,結果鬧來鬧去,一場輿論危機、網上災難變成了公關成果、引導網絡輿論走向的成功案例。據說海市處理此事的方式受到了省委和中央的肯定,在新華社的大參考裏,新華社還專門發了一篇通訊稿,從正麵高度評價了海市市委、市政府應對突發事件的成功經驗。

熊書記重提紅花山高爾夫球場的事,讓餘二多緊張,但是熊書記說話的口氣又似乎沒有責難、追究的意思,情緒似乎挺好的,自從新華社內參刊發了了海市市委、市政府變壞事為好事的成功經驗之後,熊書記的情緒一直很好,今天電話打過來沒有聲色俱厲,可能跟這有關係。

餘二多有點二,可是對熊書記卻一般不敢二:“熊書記,我就在辦公室裏呢,不信我拍視頻給你發過去。”餘二多經常被花大姐逼迫拍視頻實施有效監督,已經習慣用視頻來證實自己沒有撒謊。

熊書記說:“中午你到市委小食堂來,我請你吃飯。”

餘二多忐忑不安:“熊書記,我有什麽錯誤,你直接批評,現在才十點多鍾,你讓我等到中午,難受啊。”

熊書記哈哈大笑:“你餘二多別給我裝……”現在流行網絡語言,“裝逼”一詞深入人心,熊書記差點也冒出這個詞,到底是書記,自製能力極強,話到嘴邊又憋了回去,餘二多卻聽出來了,心裏頓時竊喜,判斷中午熊書記約他不會是什麽凶險之事,“你聽著沒有?”熊書記追問,餘二多連忙說:“洗耳恭聽呢。”

熊書記接著說:“你餘二多多有本事,多二啊,還能怕我請你吃頓飯?中午十二點,市委小食堂。”

熊書記掛斷了電話,餘二多朝黃小東吐舌:“嗬嗬嗬,熊書記說我裝逼。”

黃小東驚愕:“不可能,熊書記不會說粗話。”

餘二多說:“那倒是,沒說出口,說了一個‘裝’字,後麵的‘逼’字又咽回去了。”

黃小東提示他:“餘哥,我覺得最近一段時間,熊書記對你關注挺多,會不會跟上麵周書記想用你有關係?”

餘二多搖頭:“熊書記那個人我了解一半,另一半不了解。”

餘二多心目中的熊書記,表麵儒雅,內裏強硬,不威自怒,而且城府很深,心眼挺小,這是餘二多看到了他對鄭市長的關係處置和對鄭市長秘書小洪的態度之後,產生的新認識。

黃小東連忙告辭:“我也走了,太平馬的案子很麻煩,我得爭取政績,說不定這個案子辦完,我能回到業務處室去。”

餘二多連忙支付不花錢的人情:“有機會我給孫達說說,他們現在辦案力量不足,正是機會。”

黃小東說了聲:“那當然好了,不過也不要勉強。”說完之後,匆匆忙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