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

餘二多和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男人一樣,在外麵、在工作中遇到的麻煩,不會和老婆商量,反而會本能的向老婆隱瞞不報。其中的原因複雜,每個人的情況和理由也不盡相同,可是認真總結一下,也不過就是這樣三個原因:其一,潛意識裏不願意顯得自己缺乏男人氣,不能獨立處理外麵的問題;其二,不相信老婆有比自己更高明的主意,而且不願意老婆真的有比自己高明的主意;其三,屁大點事,讓老婆知道了,就等於給她提供了嘮叨、囉嗦的話題和機會,沒有幾個男人能耐得住老婆用絮叨鍛造的折磨。

和絕大多數男人一樣,餘二多遇到大事、麻煩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以為信得過的哥們,跟哥們陪伴著煙酒一起商量麻煩和大事。又是吃不夠金排擋,餘二多和張大凱、黃小東三個人聚到了一起,餘二多提醒張大凱:“今天你埋單,別老讓小東欠人情。”

黃小東還做張做勢:“沒問題,我也算半個老板,我們在他們這裏消費,是看得起他們。”

張大凱笑笑說:“人家開店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讓誰看得起他們。你就別掙紮了,我來,反正我有簽單權,對了,你願意吃這一口,把老板叫過來,我跟他弄個簽單合同,今後區裏有什麽接待上的事,就到這裏來。”

黃小東立刻亢奮:“好呀,今後這裏就是你們城關區政府的天下了,我給老板說一聲,還不把他高興得屁顛屁顛。”

酒菜上來之後,三個人就開始研究那封舉報信,吃飽了喝足了,也就有了結論:這封信隻能壓在餘二多手裏。理由很簡單:這封信不會僅僅送給他一個人,在他收到這封信的同時,估計有關領導肯定也收到了這封信,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自己再拿著這封信到處找領導告狀,不但沒有必要,反而會把自己演成了不穩定因素。即使寫信的人並沒有把信抄送給其他領導,他僅僅憑著一封信去跟太平馬鬧翻,也沒有任何價值、意義,因為,組織上絕對不會因為這麽一封信,就將太平馬怎麽樣,反而會將他和太平馬的矛盾公開化,在這個關鍵時刻,這無疑是下下策。

“靜待其變,以觀後效。”這句話是張大凱說的,也是他們三個人最後的一致意見。然而,黃小東卻不是省油的燈:“餘哥,大凱,咱們也不能白白讓太平馬給涮了,我們不是啞巴,絕對不幹啞巴吃黃連的苦事。這樣,我把太平馬交給官狗仔,讓官狗仔把他列進重點,除非他真的是一匹太平馬,否則一定要讓他嚐嚐倒黴的滋味。”

“什麽官狗仔?我們誰也不是影視明星,跟狗仔有什麽關係?”餘二多不解。

黃小東得意洋洋:“這你餘哥就不懂了吧?我說的官狗仔,不是那種靠偷拍明星豔照混飯吃的娛記,而是另外一種專門偷拍官員行為的狗仔。有些網友,有的是為了賺錢,有的是為了拉抬人氣,還有的什麽也不為,就是為了好玩,專門抓拍官員的各種醜陋之事,然後到網上晾曬。還記得不,高價煙局長、高價表局長,還有**日記等等那些被網絡搞垮的領導幹部,並不是偶然的,絕大多數都是有這些官狗仔的所作所為。”

餘二多挺鄙視這種搞法:“你怎麽還和這種人有來往?這麽做就應了那句話:通奸的不是好東西,捉奸的同樣不是好東西。”

黃小東卻有自己的道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狐狸不吃連毛的雞,還是那些領導幹部自己有毛病,才會被人曬到網上揭露。再說了,有市場、有需求就必然會有供給,現在領導幹部腐敗已經成了最火的話題,也是老百姓盯得最緊、心裏最恨的社會現象,隻要哪裏一出了貪官汙吏,誰不是興高采烈跑出來圍觀,一齊聲的喊打?網絡人氣上升最快的就是這種帖子。說到底,不怪官狗仔,要怪官員自己。”

餘二多搖頭:“別人我不敢說,可是太平馬我還真想不出他能有什麽腐敗,可能這一次也是覺得機會來了,太著急了,才做出了出格的事。回頭想想,我們在仕途上走的人,哪一個不希望升得快一點、升得高一點呢。”

張大凱支持黃小東:“人做事,關鍵還在心中一點念頭上,心中一點念頭怎麽來?靠的就是心性、本性,心性好的人,會做出這麽下三濫的事情嗎?過去我也和你餘哥一樣,雖然覺得太平馬能力一般、水平一般,可是通過這件事情,我對他大大改觀。人給人看的就是一張臉,可是,人看的不是臉,而是心,我覺得太平馬絕對不太平,我們看到的僅僅是表麵現象。”說到這兒,張大凱對黃小東叮囑:“兄弟,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你可千萬不要為了害人胡來啊。”

“那絕對不會,我要是也那樣,跟太平馬不是成了一種人麽。”

說到這兒,餘二多又提起了那個向自己問過幾百遍、也向張東凱和黃小東問過幾十遍的老問題:“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呢?”

這個問題也是所有正常人遇到這種問題的時候,會反複去琢磨的問題,也往往是無解的問題,除非由公安機關動用偵查手段,或者本人主動承認,否則,誰也無法得到答案。張大凱說:“其實,真正能知道這個真相的人並不多,當時我們組織的考核辦也就那幾個人,一個個的排除,最後剩下的就肯定是了。”

餘二多蹙眉:“我想著誰都像,誰又都不像,算了,不想了,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別的不說,我已經把公安局、檢察院都給得罪了。”

他說的這是實話,剛開始他認定自己的考核、考評結果這麽差,原因就在於檢察院在關鍵時刻跑去攪局,還因此跟公安局王宗漢發生了齟齬,離翻臉就差了電話線那麽個距離。現在回想起來,自己是大大的得不償失。公安局的王宗漢、檢察院的那個主任,都是同朝為官,即使不官官相護,起碼也不能在關係中間隔了成見和芥蒂,更不能成為敵手和對頭,想到這裏,餘二多暗暗打算,找機會要和檢察院的那三個跑來觸黴頭的檢察官和被自己用冷屁股給坐臭了臉的王宗漢緩和緩和。

“餘哥,這封信給我,我去查查,到底是誰寫的,即便不能最後確認,起碼也能有個大致的目標。”

餘二多知道張大凱的意思是要判斷清楚,誰屬於自己這邊的人,就把那封信給了張大凱:“行啊,反正我留著也沒啥用。”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組織部考核、考評之後的下文,就像聽評書,等待著下回分解,很多事情也都在這默默的等待中被擱置起來。餘二多心裏卻暗暗擔心,他最怕的就是因為考核結果不理想,或者因為上級單位收到了那封檢舉信,而中止了已經啟動的提任程序。他一直想找機會請檢察院的三位檢察官,還有公安局的王宗漢飯聚一下,緩和一下由於自己誤判造成的關係緊張。還沒等他去找王宗漢,王宗漢卻主動來找他了:“餘區長,算你牛逼,我請你吃飯。”

王宗漢一張嘴就這麽說,反倒把餘二多驚了一驚:“王局長,你怎麽啦?別忘了,你是有槍的人,我再牛逼也不敢在你麵前牛啊。”

王宗漢歎息一聲:“算你說對了,那小子跑了,到現在還沒抓住。”

餘二多連忙緩和關係:“我當時說你們抓不到他,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我判斷那人知道誣陷我沒成功,我肯定要反過來追究他的誣陷罪,你說他還能不跑嗎?再說了,誣陷就誣陷了,組織英明,沒有被他誣陷成,就算了。這樣啊,不管抓住沒抓住,你們都辛苦了,這樣,晚上我請客,帶上你的部下,吃不夠金排擋,不準說沒時間啊。”

不管吃不吃,這個姿態算是擺足了,現如今的官員,尤其是王宗漢那種掌握實權的官員,飯局都成了負擔,連忙辭謝:“飯就不吃了,改日吧。”

餘二多哈哈大笑:“你要日還是別人日?咱們一言為定,不為你,起碼為你的部下考慮,大家為了我這麽辛苦,怎麽說我也得表示表示,你要是不答應,我可開著車登門拜訪去了,等我到了,我可得給你的部下說清楚,我要請他們吃飯,表示我的衷心感謝,你堅決不同意……”

表達的非常真誠,盛情難卻,王宗漢隻好答應:“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冒著違反組織紀律的嚴重風險,帶著他們過去。”

當天晚上,餘二多讓張大凱在吃不夠金排擋包了一個大間,王宗漢帶著他的部下狠吃海喝了大半夜,餘二多親自作陪,張大凱一路邊鼓猛敲,兩個人把王宗漢捧上了天,當著他的部下,給足了王宗漢麵子,總算把和王宗漢之間的那道縫隙給填抹平了。

那兩天就好像老天爺安排好了讓餘二多專門有時間、精力給有了裂縫的人事關係打補丁,剛剛擺平了公安局的王宗漢,檢察院的二室主任又打電話過來,說是給餘二多道歉,當時他們確實沒有想到上級正在考核城關區領導班子:“聽說我們去給你造成了一些負麵影響,非常對不起。”

餘二多連忙替他們開脫:“您千萬別這麽說,跟你們沒啥關係,事出有因,真的和你們沒有什麽關係。這樣吧,不管怎麽樣,你們是為了查處誹謗我的案子,我應該感謝你們,選時不如撞時,今天晚上,吃不夠金排擋,我做東,你把那兩個同誌叫上,一起聚一聚。”

二室主任客氣了幾句,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席間,三個檢察官一個勁給餘二多道歉,餘二多也一個勁的開脫他們,反複說考核、考評不理想不關他們的事情,另有原因。於是幾個檢察官就反複追究另有原因的原因是什麽,餘二多又不能明說,反倒搞得支支吾吾就好像他幹了什麽虧心事似的。好在餘二多總算把檢察院和公安局的裂隙給縫上了大補丁,別的事情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別的事情就是事關提拔的問題,自從考核考評結束之後,就沒了下文,餘二多被程序啟動激發出來的欲望無法平息,而在他心目中已經啟動的程序就如突然被看不見的大腳踩了刹車,戛然而止,而且再也沒了音訊。這種狀況就如嬰兒看到了**,那**卻不是他媽的,失落和失望一起憋在心裏很不好受。這種事情又不好打聽,也沒法打聽,因為所謂的程序啟動,僅僅是餘二多自己的判斷,不論他問誰,人家都沒法,也不可能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這種狀態就連嬰兒渴望哺乳都不如,嬰兒看到了奶吃不到,還可以哭叫,他卻連哭叫都不能。

悶在心裏的焦躁最難受,而未知的突然更令人忐忑、惴惴。餘二多兩樣滋味都嚐到了,既有悶在心裏的焦躁,又遇到了未知的突然,未知的突然來自於市委熊書記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