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葉青蘭

葉青蘭的天塌了下來,而且砸到了她的腦袋上,當時就把她砸懵了。那天晚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一直到妹妹給她端來洗腳水,怯生生地讓她洗腳,她才恍然覺醒,自己已經到家了。

猴精當著她的麵,被警察抓走,把她嚇壞了,當時她愣在那裏大腦空空,胸膛裏卻像有一群人在裏邊打籃球,砰砰砰亂跳亂蹦,似乎要把胸腔撞個稀爛然後鑽出來。兩隻腳浸泡在小妹端過來的水盆裏,溫暖順著腳掌慢慢上升到了胸腹部,腦子卻仍然結冰一樣板結著沒法思考。腦子裏那板結著的冰塊上,唯一晃動著的影像就是猴精被警察銬走的時候,回過頭來對著她那空落落的眼神。猴精那雙手被銬微微駝起的背影,那空落落的眼神,讓她忍不住淚如泉湧。淚流出來了,腦子裏那塊冰也就溶解了,她總算有了思考的能力。

小弟聽到小妹說她在哭,衝了進來:“姐姐,怎麽了?誰欺負你了?我找他去,是不是那個猴精?”

弟弟還在上中學,瘦嶙嶙的身板像一根竹片,無論誰欺負了她,也別指望他能幫上什麽忙。可是看到小弟那稚氣卻又大義淩然的樣兒,仍然覺得安慰,她並沒有獨自麵對這個複雜而沉重的世界,小妹和小弟,既是她的責任,也是她的溫暖。

“沒事,猴精怎麽會欺負我?是他讓警察給……欺負了。你們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我也要睡了,明天還要上班。”她本來想說猴精被警察抓走了,閃念間又怕那麽說在弟妹心理破壞猴精的形象,話到嘴邊臨時做了修正,抓走了變成了欺負了。

弟弟妹妹聽話的回窩了,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她不相信猴精會販賣毒品,甚至她不知道什麽是毒品,跟著猴精學著賣燒烤,她從來沒有發現猴精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跟著猴精學燒烤,是她改善人生境況的一個小小的願望,跟了將近半年,她學會了很多東西,知道在哪裏上貨便宜,知道什麽樣的東西適合燒烤,知道燒烤放在爐子上怎麽樣加調料更勻稱、更省料,知道燒烤的時候不同的食物怎麽樣掌握火候、保持香味,她也知道了調料裏都放了些什麽,有胡椒麵、花椒麵、鹽麵、八角麵、孜然麵,唯一不清楚的就是這些各色調料集中到一起的比例和分量。至今,猴精還沒有把調配原料的配方告訴她,她不著急,她理解猴精,猴精還不相信她,每次配料的時候都躲開她,至於到什麽時候猴精才會把關鍵的配方告訴她,她沒有想,也沒有問。她想,該告訴她的時候猴精就會告訴她,不該告訴她的時候,她即便問了猴精也照樣不會告訴她。

潛意識裏,如果說剛開始她真的想跟猴精學燒烤,今後擺攤子補貼家用,供弟妹讀書,那麽,現如今這個原始目的反而不那麽急迫、那麽顯性了。情感意識在潛移默化,如今,每天晚上跟著猴精擺燒烤攤,對於她來說,有了更加豐富的精神意義,她更喜歡晚上有這件事情做,喜歡跟猴精在一起熱熱乎乎地聊天、做買賣,看著猴精純熟的招攬各色人等坐到自己的攤子跟前,那種小小的成就感洋溢在她的心裏,她覺得那種感覺很受用。

猴精一直沒有跟她提起過幫工報酬的事兒,她也從來沒有往那方麵想,今天猴精主動提起了給她開工資的事兒,讓她分外高興,不但因為她確實缺錢,更因為她覺得這是猴精對她的認可,她甚至想,如果猴精開始給她開工資了,她就用不著再盤算學會這門買賣之後,重打鑼鼓另開張,自己張羅一個攤子。她就跟著猴精幹,兩個人互相既是個照應,也能把買賣做得更大更好。卻沒想到樂極生悲,猴精剛剛打算給她開一份工資了,自己卻被警察抓了進去。

那一晚,葉青蘭徹夜未眠,翻來覆去,腦子裏滿是猴精帶著手銬的身影,黎明時光剛剛睡了過去,猴精滿身是血帶著手銬跑過來衝著她慘兮兮地笑,白森森的牙齒齜出了唇外,她一下就被嚇醒了。驚醒過後,她再也不敢入睡,索性爬了起來,隨便擦了把臉,班也不上了,直接就跑到了公安局門外。公安局還沒有上班,大門緊閉,她在公安局大門對麵的郵電所門口坐著,眼睛呆呆地盯著公安局大門,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可是她就是不想離開,似乎她守在這裏,猴精就能夠從大門裏邊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