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東北浪人到京城大師 28、浪跡東北
在黃牛圈中學的一間教室裏,五十多個學生整整齊齊地坐著。等講課的老師背轉身去寫板書,幾個男生就互相扔東西,說髒話,引得大家不時發出一陣陣的哄笑。
“別鬧了,同學們!學到用時方恨少,——”老師看著頑皮男生,耐著性子告誡。
“等閑白了少年頭!”有個男生聽老師說了上句,自己就補了下句。他知道,老師經常用這些話批評他們,耳朵都聽膩了。
“知道了還鬧?你們這些孩子,真是不懂事啊!”這時,老師把目光移到最後一排,繼續道:“你們看看閻樂亭同學,她多麽努力,多麽刻苦,為什麽?她比你們懂得一點——學到用時方恨少。我們搞社會主義建設,不能沒有知識啊!”
坐在最後一排的閻樂亭,看上去已經十八九歲,比其他同學整整高出一個頭。那個年代大家普遍上學早,小學五年、中學四年,到了高中畢業通常還隻有十五六歲。因此,閻樂亭在同學中顯得特別成熟。整堂課上,她要麽在快速地記筆記,要麽就筆直地坐著聽老師講課。同學們的吵鬧,她似乎全都看不見,聽不著。
“閻天師!”那男生朝何樂亭做了個鬼臉,然後衝著老師笑道:“我們要都學她,就隻能做留級生了!”
這些男生看不慣閻樂亭上課畢恭畢敬的樣子,覺得她不食人間煙火,像個天師,就偷偷給她起了個“天師”的雅號。
“我們不做閻天師!”另一個男生附和,“毛主席說,知識越多越反動!”
課堂上又掀起一波吵鬧和哄笑聲。老師沒有能力維持秩序,隻得搖了搖頭,顧自在黑板上抄作業題。
道教創始人為漢代張陵,曾被漢順帝封天師之位,故道教開始叫天師道。為了紀念他對道教的貢獻,後人又稱他為張道陵、張天師。因漢末帝王聲名不彰,張陵代行其實,成為無冕之王,史稱“張陵代漢”。這時期,漢文化得到進一步弘揚,漢民族開始形成。張道陵及其弟子得到“西方有佛”的訊息後,將道教沿絲綢古道向西傳播,傳入西方後,與西方文化融合,發展成了伊斯蘭教;以伊斯蘭教為中心,形成了統一的阿拉伯民族。隋唐以後,伊斯蘭教傳回中國,道教因而稱其為“回教”,以回教為中心,又形成了回族等民族。所謂“回”,與“去”相對,即是“回歸”、“歸來”的意思。所以,張道陵不僅是漢民族的締造者,也為阿拉伯民族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貢獻。在道教中,張道陵死後居於天帝之位,是道教大神玉皇大帝的原形;在回教(伊斯蘭教)中,他是 回教大神真主安拉的原形;在漢傳佛教中,他是佛教大神釋天的原形。千百年來,張道陵得到了各方宗教勢力的極力擁戴,頂禮膜拜。
閻樂亭受家庭影響,從小就信佛。因為當時的社會環境不允許,隻能偷偷地進行。同時,佛與道的理念並不衝突,大家往往同時信奉。因此,同學們所說的張天師,她早有所聞,也非常崇敬。聽到同學們把她稱作“天師”,她忍不住心裏樂了起來。說不定,將來還真能成為天師級的人物呢。
當然,那時候對張天師的認識還非常淺薄。直到十幾年後進了京城,她才有全麵了解和深入學習的機會。再回想起在黃牛圈中學時同學們的戲稱,覺得真是有緣。
閻樂亭生於黃牛圈村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上有一個哥哥,名叫閻新樂。那時大家都不太注重學習,新樂讀了幾年小學就開始務農。作為丫頭片的閻樂亭自然沒有比哥哥更多的福份,隻讀了三年半,就跟著村裏人外出畫畫謀生。
在東北農村,畫畫就像木匠、篾匠、泥瓦匠一樣,是一門非常實用的手藝。家家戶戶造房築牆造新炕或者辦紅白喜事,都需要雇人畫框畫牆圍子畫炕櫃畫棺材。學手藝要乘早,可以早日出師早日掙錢養家。根據父母的意願和閻樂亭自己的喜好,她從十歲開始就選擇了畫畫這門手藝,跟著師傅在十裏八村附近轉悠。
閻樂亭覺得學畫畫初學容易,要學深學精很難。師傅姓董,是個老江湖,手藝不錯,他就經常指點閻樂亭說:“學手藝不能怕苦,所謂‘堅持不懈,苦盡甘來’。‘磨心智’才能‘成大業’。特別是學藝術,和別的手藝相比,除了肯吃苦外,還要執著,甚至要瘋狂。”董師傅最喜歡的畫家是宋代的梁楷,留有傳世名作《八高僧故事圖》、《六祖斫竹圖》、《潑墨仙人圖》、《秋柳雙鴉圖》等。師傅說:“梁楷的特點是愛畫如瘋,人稱‘梁瘋子’。事實上,像他這樣瘋癲執著的藝術家,非常多。其次,還要有悟性。沒有悟性,就隻能學個大概,成不了大師傅;另外,還要有文化、有學問。農村裏學手藝的人很多,學畫畫的人也很多,可大家為什麽都隻能勉強混個溫飽?主要是文化低,無法與其他門類的藝術和文化融會貫通。所以,你要想成為大人物、賺大錢、過好日子,就得趁年輕時多學點文化、多長點學問,然後多領悟多磨練,才能成功。”
師傅的這些話,常跟徒弟們說。可其他徒弟聽過也聽過了,從沒放在心裏。隻有閻樂亭聽進去後存在心裏,久久難忘。
好在農村畫畫忙閑不一,師傅也常偷閑回家幹農活。閻樂亭就借回家休息的時候,跑到黃牛圈中學聽課。初中聽過一段,高中也聽過一段。盡管斷斷續續,但她從休學在家的同學那裏借來課本自學。特別是曆史和語文,她很感興趣,學得比一般的學生還好。此外,她還到書店買了些藝術和繪畫方麵的書,與師傅的教學比較起來學習,獲得了很多啟發。所以,到了二十歲左右的時候,閻樂亭成為師傅教出來的徒弟中手藝最好的一位。有一天,董師傅高興地說:“孩子,師傅沒有更多的東西可以教你了。你出師了,以後就自己去攬手藝吧。”
閻樂亭自己帶著幾個小徒弟,開始在東北農村到處畫畫討生。那些年恰逢文革,在家的農村青年大多沒什麽出息。盡管上門提親的人很多,可她一個都沒看中。人家不知道,她的心高著呢。她自己刻苦磨練手藝,一心要做個大師傅。要和她一起生活的男人,又豈能是個碌碌無為的農村小子?有一天,母親勸她眼光別太高,該是成家的時候了。她對母親說了真話:“即便找不到居民戶,也得差不多吃公家飯的。農村裏這些懶漢,真是沒一個能上眼。”
拖了一年又一年,就到了二十七歲。在農村,這是老姑娘的年齡了。好在四人幫已經粉碎,改革開放的春風已經吹開幾枝新綠。鄉鎮可以辦企業,農村也出企業家了。給她介紹的眾多人選中,有一個北德縣青年小程就是一個企業人才。他長得相貌清秀、高中文化,現在還是一家鎮辦企業的車間主任,廠長說他是企業的骨幹,將來很有前途。聽了廠長的介紹,閻樂亭心裏樂開了花,自己的終身大事,總算有了著落。
北德縣鎮辦企業的車間主任娶了農溪縣的女畫師,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緣。
簡單地過了蜜月,馬上涉及生計問題。閻樂亭提出繼續外出,帶著徒弟到農村去畫畫。小程堅決反對,他說:“娶了你做老婆,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地過日子。現在你拋下我不管,一個人去外地做手藝去了,那我們算什麽夫妻?”
“這樣的夫妻很多啊?”閻樂亭辯解道:“教我畫畫的董師傅,還有其他各類手藝師傅,不都整年走南闖北的?有多少人是整天窩在家裏的呢?我們做手藝的,和種地的農民就是不一樣,你得理解我,支持我。”
“就是不能理解,不能支持。”小程說,“那些外出做手藝的,走南闖北不假,可他們都是男的。你想想,有哪個女人不在家裏料理家務,整天外出做手藝討生活的?那也隻有舊社會的乞丐。你想做乞丐嗎?”
“我做乞丐你臉上有光彩啊?”閻樂亭反駁道,“有本事不讓我出去也行,你在家養著我呀?你以為我喜歡出去?能在家裏當太太,我還求之不得呢!”
“養你當然沒問題,我這個車間主任工資比別人高,養你一個人還是養得過來的。”小程說,“不過,我們將來還要養孩子,還得努力賺錢。我的想法是,你就在家裏好好呆著,像其他家庭婦女一樣,順便把地裏的活也承包了。有空呢,我也會來幫你的。”
“你做夢去吧!”閻樂亭罵道:“你想讓我在家做家庭婦女?門都沒有!我是做手藝的,說好聽點,也是搞藝術的!你瞧我兩隻手,白白嫩嫩的,哪像是農村婦女?你讓我去種地養活你?虧你說得出!”
結婚沒多久,兩人就整天幹架,吵得雞犬不寧。
兩人誰也不服誰。閻樂亭瞧準機會就外出賺錢,小程逮住就罵,不讓她外出。就這樣,兩人吵吵鬧鬧過了三四年,還生了一子一女。
到了三十歲那年,改革開放好幾年了,鎮上縣開始時興做廣告,小程的企業也一樣,整天做廣告賣產品,搞得熱熱鬧鬧的。那時的廣告不僅時髦,而且可信度高,老百姓都願意聽廣告購物。有一天,小程和閻樂亭一合計,總算是結婚以來頭一次那麽齊心做事:打個廣告辦個美術班,由閻樂亭當老師賺錢。
“廣告要做大一點!”小程是搞企業的,他們企業現在已經把廣告打到省裏去了,省廣播電台管廣告的人和他們廠裏常聯係,價格比較優惠。於是,閻樂亭就把辦美術班的廣告打到了省廣播電台。
不久,上百名男女青年從全省各地趕到北德縣閻樂亭家裏,在這裏接受為期三個月的美術班培訓。
剛開始時,大家學習得很認真。畢竟,東北農村畫畫手藝很有特點,學員們覺得很新奇。可是,過了一個月,學員們發現老師授課內容開始重複了,再加上學員多,每個人的功底不一。功底差的想從頭學起,功底好的覺得已經超過老師,甚至認為老師名不符實,開始鬧起意見來了。
小程回到家裏,發現一片亂哄哄的,才知道老婆畫畫雖好,做老師還沒有經驗。於是趕緊商議,說:“可千萬別出什麽亂子,這上百號學員來自全省各地,有的性格很偏激。我看你得小心點才是。”
“是啊,我都急死了!”閻樂亭道,“現在我就像是騎在老虎背上,繼續騎不行,下來,也不行。你說,我該咋辦啊?”
“班還得繼續辦下去,老師的力量得加強。”小程建議,“最好是請個水平高點的,得把那幾個愛鬧事的家夥壓下去才行。”
“那就隻好請我的師傅出馬了。”
閻樂亭馬上給農溪縣的董師傅打電話,讓他趕到北德縣來救急。還好,董師傅年紀大了,那幾天正好在家裏賦閑,接到女徒弟的電話,第二天便坐車趕來。
畢竟董師傅闖**江湖大半生,帶的徒弟一撥又一撥,教學經驗很豐富。自從他來了以後,美術班就有了兩位老師。兩位不僅輪流在課堂授課,還很細心地一一幫教,使學員們獲得了滿意的學習效果。
扣去付給董師傅的那部分,閻樂亭賺到的錢還算可觀。小程夫婦擺了一頓謝師宴,第二天就把董師傅送別了。接下來幹什麽呢?光這一期美術班就搞得焦頭爛額了,以後接著辦很難了,生員是主要問題。閻樂亭還想外出畫畫,又被小程罵了一通。
“那你說說看,我究竟幹什麽好呢?總不能在家裏坐吃山空吧?”閻樂亭道。
“想想看,鎮上的人都在幹些啥?你就不能和他們一樣,也找點像樣的活幹?”小程建議道:“總的原則是,既能幫助料理家務,又能賺點錢貼補家用。你自己考慮考慮。”
閻樂亭到鎮上轉了轉,發現街上新開了兩家飯館,生意還不錯。於是,就回來對小程說:“我有主意了,我們幹脆開家飯館,既能賺錢,又能照顧全家。以後你回家想吃啥,我就讓飯店給做去。你看行不?”
小程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當場就笑著答應了。正好這些年來夫妻倆也存了一些錢,就都拿出來租房子添廚具雇人手,飯店就像模像樣地開張了。
開張之後忽然發現,別的飯店生意很好,而自家的飯店卻沒什麽客人。幾天下來,心裏就著急起來了。房租費、人工工資照樣得付,長此以往,得賠本的呀。後來一打聽,說得公關,得和公家單位掛上鉤,才能生意興隆。於是,閻樂亭整天往鎮上的公家單位跑,不時讓人給鎮長書記、站長廠長送煙送酒送高檔菜。一段時間下來,生意略有好轉,可是東西不送,生意馬上又差下去。
經營了半年以後,一結賬,發現賺到的錢還不如送出去的多,飯店賠本的形勢已經無法扭轉。夫婦倆一商議,就將飯店轉讓給了別人。
那段時間,各地開始流行練氣功。各路氣功大師不斷見諸報刊和電視,給人一種神秘的向往。許多人一見麵,就在談某某得了什麽病,給氣功大師給治好了。某人原先有什麽病,練了一段氣功後已經不治而愈了。就像六十年代流行上山下鄉、七十年代末熱衷高考一樣,到了八十年代中後期,社會上開始崇拜起氣功和特異功能。
閻樂亭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她偷偷找了個師傅,早出晚歸地練起氣功。學會了基本招式後,她就常常大清早來到田野上、山溝裏,“哈哈哈”地練起氣功。許多趕早出工的老農,一見到這個三十多歲女子的“哈哈”勁兒,就忍不住想笑。老農們指指點點地說:“瞧,那個神經病女人又來了!”
練了一段氣功後,閻樂亭又有想幹點實際的工作。有一天,她來到一個廟旁,看到好多人在擺攤子。上前一看,原來是看相算命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很熱情,逮著她就前三十年後三十年地算起來。有幾句話,說得還真準。對說準的,她就給點錢,讓他們高興高興。
後來,閻樂亭就常往這裏跑。有時,她就站在攤位旁邊,聽算命的人怎麽給遊客們算命。時間一長,她就發現了規律。無非就是善於觀察,認真揣摩,針對遊客的心理對症下藥。而且算命的時候,有些事情說得越細越好,有些事情則必須說得含糊些,大概些,搞得玄而又玄,才顯得有學問。
閻樂亭隻有三十多歲,可她從小就在社會上混,走南闖北,閱人無數,也算是經曆過一些人間滄桑了。所以,當她在另一個鎮的廟前擺起攤位算命時,生意居然比別人還好。她算命有一個特點,就是常常能說中對方的心事,甚至說出對方的疾病。但是,當對方要求她開個方子時,她卻為難了。因為她不懂醫術,沒有這方麵的知識。為此,她損失了好多本來可以到手的錢。就是這個時候,她產生了學醫的念頭。
後來,打聽到縣裏開了個中醫培訓班,她就報名參加了。在三個月時間裏,她學習了一些中醫、針灸、按摩等基本知識,還有些西醫常識。學習結束後,她又找人繼續練氣功,開發特異功能。因為丈夫小程經常打電話來找她,她隻得又回到家裏料理家務。這期間,還在其他人開辦的美術班上當過老師。在給學員們上課之餘,她嚐試著給每個人看病,結果大家都說她看得很準。她的信心與日俱增,就想自己開個門診給人看病。可是,門診開了沒幾天,衛生部門的人找上門來了,說她沒有醫學院的畢業證書,沒有行醫執照,把她到處趕,趕得她無處立足,隻得四處流浪。
不久,丈夫小程事業上有了變化。他們的鎮辦企業越做越大,總部從北德縣搬到地區所在地的北德市去了。小程就調到北德市工作後,閻樂亭也就隨遷到北德市,一家人租住在火車站前的民房裏。在站前嶺這個地方,閻樂亭又辦起了她的門診部,在家給村民們看病,沒想到,生意非常好,名聲越傳越遠。特別是省城的退休女幹部李處長也來找她看病,很快改變了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