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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跑的快,全靠車頭帶。在目前的體製下,一個奮發有為、能力超強的鐵碗領導,確實能對一個地方的經濟的發展,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他的思路、人格魅力,確實能影響一大批人,向著一個選定的目標,奮勇前進。東州市的發展局麵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短短三年多的時間,東州就成為中國中部最有魅力的城市,中部最適合創業的城市,對外資最有吸引力的城市,成為中部發展的明星。有專家學者更是滿懷信心的提出,東州在未來的十到二十年內,都將是中部地區發展的領頭羊,有希望實現率先發展,提前進入現代化、進入發達地區行列的潛力。

當然,最具說服力的還是東州市的財政收入,隨著一批跨國公司、五百強企業和外來投資的進入,東州市的房地產業、製造業、采礦業、紡織業等傳統產業得到長足發展。東州開發區良好的投資環境和區位優勢,又催生了一大批的高科技企業,什麽電子、醫療、生物製藥,一個個項目先後落戶、建成、投產,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東州的經濟連續幾年都以百分之三十左右的幅度增長,成為全省經濟發展的標杆。財政收入一舉突破200億元大關,把第二名的工業大市西平市遠遠甩下一大截。

王天成再次以自己的政績證明了,他是一個卓越的領導人。在整個清河省,他的政績也是無人能及的,最大的兩個城市都是在他的手裏,取得了跨越式發展,靠這個,他當之無愧地走上了省長的寶座,這是他應該得到的位子。

車到省政府大院時,張青雲看了一下表,不早不晚,正好九點鍾。選擇這個日子、這個時段,張青雲不知道,老板心裏是不是早就看好的,還是無意中這樣安排的。反正這個時間,張青雲覺得,吉利,做大官的,有時候非常講究這個,生怕哪一點不妥當了,帶來了晦氣。

一屆領導都有一屆領導的脾氣,都有自己看問題的不同角度。就拿東州市黨校的大門來說吧,張青雲在那上了十年班,經曆了三任校領導,大門就被翻騰了三次。第一次修了個大門,聽說花了十幾萬,但用不到兩年,主要的校領導就出事了,到醫院一檢查,說是到了肝癌後期,住進醫院不到三個月,就去世了。

又換了一任校領導,上任不久,就投資在正對著大門的地方修了一麵牆,牆高三米三,寬九米九,都是叫江湖上研究《周易》、《奇門遁甲》的高手看過的,說是黨校的大門正對著主幹大道,大門又正對著行政辦公樓的大門,而校長的辦公室正對著中間,衝撞風水,命不硬的容易出事。

修了一麵牆,就把風水留住了,還擋住了外麵的晦氣進來,領導幹部才安心。就那,前任校長的辦公室也沒人敢用了,重新裝修過,做了會議室。

這一任校長平安地做了三年,就調走了,接著是賴春紅調來,做了常務副校長,校長由一個市委副書記兼任,其實黨校還是賴春紅一個人說了算。

他也找人看了看,人家告訴他,黨校的大門不好,太壓抑,像個棺材,不吉利,雖然建了迎麵牆,但保住不出事就不錯了,但官再想升就難了。

賴春紅還有官癮,想再往上升一級,就問還有什麽辦法破沒有,花多少錢都願意。風水先生告訴他,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大門再接高一層,暗示著步步高升的意思。賴春紅馬上同意了,就安排後勤處抓緊找設計院設計改造。

很快設計院就反饋了,說加高還不如推倒重建合算,因為當時建的時候,根本就沒考慮加高,地基不達標,承受不了。賴春紅問了問風水先生,問可以不可以推倒重來。風水先生不同意,說隻能加高,不能推倒,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賴春紅得了這句話,馬上安排人要求設計院重新拿方案,不惜一切代價加高。結果大門建好了,下麵為了穩固,多加了四根大柱子,重重疊疊的,看著十分滑稽。上麵又新加的一層,啥用也沒有,就是為了好看,多了幾個飛簷,離遠看像個公雞頭。就為這,黨校多花了三十幾萬。

結果呢,賴春紅因為名聲不好,官也沒有升上去,隻是落了個平安著陸,錢倒是沒少撈,又沒有犯事。看賴春紅退休後自得其樂的樣子,張青雲覺得,他這人心態還是不錯的,至少認為自己比那些犯事的官合算。

到了省府大院的門口,因為秦主任提前安排過,把門的武警早已看見車子的車號,連忙站了一排,恭敬地敬禮。

小韓早把車窗放了下來,張青雲從後視鏡裏看到王天成在舉手,還了一個敬禮。自己也連忙舉起手,看著這些一臉燦爛的武警弟兄,也還了一個敬禮。

人啊,地位不一樣,差別簡直是太大了。張青雲想起自己第一次進省政府大院時,那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自己現在想起來,還感到滑稽。

那時候張青雲剛剛分配到黨校不久,在政治教研室打雜,一次主任讓他出去辦事,辦完後,他看還有點時間,就想進省政府看看,反正他辦事的地點離省政府不遠。他主要是好奇,再說長這麽大,他確實也沒進過這麽大的衙門,不知道裏麵都是一些什麽樣的人。

到了省政府的大院門口,看著崗亭裏一臉威嚴、荷槍實彈的把門的武警戰士,他又害怕了,躊躇了,來回轉了兩圈,才鼓起勇氣,望裏麵走。

他的舉動早就被把門的武警覺察到了,看他走了過來,離大門還有一丈遠的樣子,崗亭上的那個武警非常嚴肅地伸手指向他,說:“站住!”把張青雲登時嚇了一大跳。

隨即從亭子裏跑出兩個武警,一左一右,把張青雲夾在了中間。右邊一個個子比張青雲高了一頭的武警做了個手勢說:“你請這邊來,登記!”然後不由分說,一左一右,扯著張青雲的胳膊,把他“請”進了後麵的傳達室。

到了傳達室裏,武警依然一臉嚴肅地審問他到省政府找誰。找誰?整個省政府張青雲就認識兩個人,一個就是範紅堂範副秘書長,一個就是老鄉王誌遠,他的家和張青雲老家的村子離三裏地。張青雲一開始想說找範紅堂,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下去了,因為他好麵子。

半年多以前,為自己找工作的事情,自己的爹爹曾經找過範紅堂,人家理都沒理他這茬子,自己到現在心裏還有氣,陡然見了麵,也沒有什麽話好講。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一省政府的副秘書長,你是黨校一個小小的辦事員,地位太懸殊。再說了,這次本來也沒有什麽事情,就是因為自己多事,想到省政府裏看看,連門都進不去,說出去那多丟臉啊!

但不說出具體的事情,看樣子這兩個武警是不會放自己走的,張青雲無奈,隻好說自己是王誌遠的親戚,找他有事。武警問了王誌遠的單位,張青雲告訴他們,是辦公廳財務處。

電話很快就打通了,王誌遠接的。武警告訴王誌遠,說門口有一個叫張青雲的,說是你老鄉,在東州市委黨校上班,讓他進去還是不讓進去。

王誌遠比張青雲大兩歲,在小學、初中、高中兩個人都認識,張青雲學習一向很好,是出了名的好學生,王誌遠印象很深的,聽說是張青雲來找,王誌遠忙說:“是是,快讓他進來,他是我臨近村子的。”武警得了這句話,臉上的表情立即緩和了,讓張青雲登記了一下,就放了進去。

張青雲緊張得臉上都冒了汗,他怕王誌遠笑話他,掏出手絹擦幹淨了,才往裏麵走。邊走他邊看著,路邊的花草樹木都是精心栽培的,樹木高大,陰森森的,襯托出莊重和威嚴。停車場上停滿了上百輛各種各樣的轎車,最多的是奧迪和進口的皇冠,名晃晃一片,最神氣的是裏麵走出來的人,男的女的,不管長的好看還是不好看的,一律的挺胸抬頭,氣宇軒昂,比大街上的老百姓有氣質的多,張青雲看了都眼饞、羨慕。

到了王誌遠的辦公室,敲了一下門,王誌遠看了他一眼,立即站了起來,顯示出一副很親熱的樣子,又是倒水,又是遞煙。

張青雲擺了擺手,說:“謝謝,我還是沒學會吸煙。”

王誌遠說:“好習慣,好習慣!我這是沒辦法嗎,從小受我爸爸影響,改不掉了。”

王誌遠的爸爸這幾年生意做的不錯,在省城裏接了個大工程,老家的人都傳說,他現在最少也是個千萬富翁了。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聊天,張青雲看他的辦公室,就兩個人,房間一分為二,中間有一個小門,和銀行裏的設施差不多。來辦事的人就站在外麵的擋板外,還有一對沙發,可以坐下來休息。有空調,送著呼呼的冷氣。那個時候,空調是特別金貴的東西,沒有一定級別的人,是沒有資格用空調的。張青雲知道,在黨校,隻有幾個校領導和會議室裏安了空調,想不到這省政府這麽牛,連一個小小的副主任科員,都有空調用。

王誌遠為人還真是不錯,張青雲看看聊了半小時了,怕打擾他工作,就說:“我走了,有空再來看老兄。”

王誌遠一聽就急了,說:“咋了兄弟,看不起我是不是?現在都十一點半了,再呆半小時,下班了我們找個地方,我請你吃頓飯。放心吧,我沒事,有人來報賬,你坐著就是了。給他辦完,我們接著聊。”

下班後,王誌遠把他帶到附近的一家羊肉麵館,要了四個菜,兩瓶啤酒,兩大碗麵,吃了一頓。張青雲看他這樣給自己麵子,就喝了一瓶,結果喝高了,臉紅紅的。沒辦法,王誌遠又給他喊了一輛出租車,大約估計一下從省政府到東州市委黨校用不了十五塊錢,王誌遠又掏出十五塊錢,交給司機說:“把我兄弟送到黨校啊,謝了,不用找錢了。”說著擺手讓司機開車。張青雲說我有錢,不叫司機要。

王誌遠說:“你來找我,就是看得起我,和我在一起,不用你掏錢,有空我去找你玩啊,走吧!”

和王誌遠在學校上學時,張青雲不覺得他怎樣,學習成績一般,但通過這一次打交道,張青雲覺得,他是一個夠哥們的人,值得交往,於是兩個人的友誼維持了下來。

車子穿過林陰大道,看著一排排的樹木擦肩而過,張青雲頓時想起自己剛大學畢業時的夢想,那時候做夢都盼望能夠進到這個大院子來,哪怕是做一個小小的辦事員也好。

但遺憾的是,命運那時候根本就不給自己任何機會,也沒有任何自己會發達的跡象。生活的平淡無味讓張青雲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可能就這樣了,再怎麽混也難以出人頭地。

每次騎自行車經過省政府的大門口,他都半是怨恨半是羨慕地狠狠地看一眼,怨恨範紅堂不是東西,勢利眼,不給自己幫忙;羨慕王誌遠比自己命運好,有一個有錢的爸爸。錢能通神,現代社會仍然如此,張青雲相信,如果當初自己的老爸能夠拿出哪怕是三萬塊錢交給範紅堂,他的事情就辦成了,但可惜,自己的老爸一沒有機會貪汙,工資又低,媽媽又是個農民,照顧兩個兒子上學已經非常不易,三萬塊,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天文數字。

寒來暑往,十個春秋過去了,自己心裏雖然還有雄心壯誌,但棱角一天天也快磨平了,進省政府當官,對張青雲來講,似乎成了今生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他絕對沒想到,十三年後,自己仍然有機會進入這個大院,況且是以省長秘書的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讓人感慨萬千!讓人心裏感到提氣,但同時,他也在心裏感謝上蒼對自己不薄,感謝這遲來的上帝的垂青,更感歎命運的不可捉摸。

車子離省長辦公樓還有幾十米,張青雲就看見,一大幫人已經站在樓下,等著迎接王天成了。

省長辦公樓是個四層的單體樓房,位於整個大院子的核心地帶,前麵是個小型的廣場,平時作為停車場用。從外麵看,沒有什麽稀奇的,和周圍普通的樓房一樣,但進到裏麵,就知道她的設施一點也不比豪華的四星級酒店遜色。門口鋪著紅地毯,武警荷槍實彈,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個來人。張青雲在東州市委做秘書時,有一次到省長樓辦事,進去看過一次,那氣派,比東州市委的辦公樓簡直是高級多了。

看看快到跟前了,小韓放慢車速,穩穩地把車停在了大門口。車子剛停穩,張青雲還沒有來得及下車,為王天成開門,省長辦的秦主任已經殷勤地為王天成打開車門了。王天成當過常務副省長,對小秦也熟悉,就衝他點點頭。

秦主任也非常識趣,連忙退到一邊,給為首迎接王天成的常務副省長林正義讓出地方。林正義個子比王天成高一點點,戴副眼睛,皮膚白皙,一看就是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他和王天成親熱地握著手,王天成依次走過去,和幾個副省長、秘書長、副秘書長分別握了手,然後就一起向二樓的大會議室走去。

張青雲掂著包跟在後麵,林正義和幾個副省長、秘書長、副秘書長也非常熱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臉上一律帶著燦爛的笑容,讓張青雲感到心裏非常受用。

這些人在省裏麵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看清河省的新聞多了,張青雲對他們的臉已經非常熟悉,看他們座位前麵的牌牌,張青雲也記住了他們的名字。這些人在電視鏡頭裏都是一臉嚴肅,有的長相是難看些,給人的印象甚至是有點凶惡,很霸道的樣子。可能是官當的久了,橫慣了,氣質也就定型了。

當官要講貌相,特別是在清河省,民風強悍,書生相的人給人的印象往往是虎氣不足,不夠強悍,給人一種不能夠獨擋一麵的感覺。

張青雲就因為自己的書生相屢屢被別人嘲笑。有一次在老家縣城裏,和表哥、表弟吹牛,那時候張青雲當教師已經五六年了,回到老家,看到縣城還是那個破敗的樣子,看縣城裏的新聞,發現新換的縣委書記長相實在是難看,一臉橫肉,講話的神態像是吹氣球,腮幫子鼓得老高,仿佛讓他簡簡單單地講幾句話,非要把吃奶的勁也要使出來。

看他講話實在費勁,張青雲就憋不住,狂開了,說:“你看他那個笨樣子,哪個王八蛋瞎了眼,把這樣的人放到這樣重要的崗位上!他這人一看,就是酒肉穿腸過的貨色,做個地頭蛇、暴發戶、黑社會的小頭目還合適,讓他領導堂堂一個百萬人口的大縣,率領老百姓奔小康,簡直是要他的命。他有那個智商嗎?”

表哥是個老實人,上學時就看不慣張青雲的狂,但沒辦法,學習再怎麽努力,也趕不上張青雲,隻好讓他繼續狂下去。但大學畢業後,就不一樣了,表哥因為找了個有錢的老嶽父,老嶽父給了他幾十萬塊錢做生意,表哥運氣好,投到股市上,很快就翻了幾倍,等股市低迷的時候,他手上的全部出手變現了,就有了上百萬的資金,在縣城裏投資買了商鋪出租,成了小老板,每個月不用上班,光找人喝酒打牌,掙的錢也比張青雲上班多得多。

而張青雲呢,本來大家以為他大學畢業後會很快飛黃騰達,但畢業這麽多年了,還是小教師一個,混得不好就不好吧,你別狂也好啊,他不,該說大話的時候照樣說,絲毫不顧忌別人對他的看法。

表哥忍不住,就打擊他說:“光聽你吹牛,也沒見你幹出什麽事!就你這個書生樣,在我們縣,就是給你個縣委書記幹,你也幹不下去。現在的官不是好幹的,得黑道白道都通,正的邪的都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好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然在我們縣絕對混不下去。”

張青雲不服氣,問為什麽?

表哥說:“你別看我們這個小縣城,關係複雜得很!誰和誰是親戚,誰是誰的人,誰家在外麵有大官,誰家有幾個賴兄弟,不怕死,敢拚命,甚至誰家住哪裏,家裏有幾口人,都不是什麽秘密。你要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你就等著瞧好吧,弄不好就下不了台,丟人打家夥!”

張青雲看了表哥一眼說:“那麽複雜啊?我還真是不知道。”

表哥說:“你不知道的多著呢!你啊,就是個書呆子,整天就知道看你那幾本破書,結果財也沒發上,官也沒當上,我看你就是個教書的命,這個工作倒挺適合你!給你明說吧,現在的官光有正氣、儒雅氣,就像你這樣,根本做不下去。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個書生,什麽也不懂,不欺負耍你就算不錯了。要想幹下去,你得有點霸氣,往壞裏說,你得有點流氓氣,不怒而威,讓人見了你就害怕,你想幹什麽事情,就沒有人敢作對了。至於拆誰的房子,關誰的禁閉,你隻要發一句話,手下自然有人給你幹,有了權力,能夠給人發烏紗帽,想為你跑腿賣命的人多著呢!這樣你的政績不就出來了嗎,官不就升上去了嗎?你看那些大官,誰不是從做小官開始啊?小官做好了,才能有希望做大官。”

張青雲想想,表哥說的實在有一定道理,要是他的這個理論是成立的話,那麽許多身居高位的人一臉凶相,就絲毫不足為奇了。

窮上惡水出刁民,這是中國自古以來各級官吏對老百姓的一貫看法。他們嘴裏雖然口口聲聲說是愛民如子,但骨子裏,他們是把老百姓作為自己壓榨的對象,奴役的對象,從來就沒有給予百姓人的待遇,就像魯迅先生所說,中國幾千年來的時代,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時代,一個是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一個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

深刻!太深刻了!魯迅把中國的問題簡直是看到骨子裏了。

刁民,既然老百姓被認定為刁民,那怎麽對付他們就絲毫也不過分了。他們要是老實聽話,安心做一頭豬,我們就好好養著它,雖然還是免不了被殺頭的命運,但至少可以讓它苟延殘喘。如果他不聽話,那對不起了,從肉體和精神上徹底消滅掉,是各級官員義不容辭的責任。為了天下天平,江山永固,隻好這樣做。

古代的地方官叫“州牧”,張青雲覺得,這裏麵應該有點意思,至少還比較坦率,不糊弄老百姓,明明白白告訴了老百姓,你們是一大群的豬和羊,本郡守是朝廷任命來看護你們的,誰不聽話,扒你們的皮,吃你們的肉,怪不得我。

但采取這樣的方法,天下太平了嗎?沒有,曆史學家算過,中國曆史真正太平的年份隻占很小一部分,絕大部分時間是戰爭,是天災和人禍。每一次大的改朝換代,都帶來的是人口的大滅絕。“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是這種結果的真實寫照。

管理老百姓要靠人治,要靠耍手腕,靠陰謀詭計,這本身就說明,我們離真正的公民社會還有很遠很遠的路程要走。

真正的現代國家是官怕民而不是民怕官,當官的見了老百姓要低三下四,要和藹可親,而不是一個個像凶神惡煞似的,讓老百姓見了就腿軟。到了那個時候,公民有了作為公民的自豪感,可以對當官的指手畫腳,即使是無中生有批評錯了也沒關係,誰讓你當這個官了,你就要接受人民的監督和指責,沒這個胸懷、氣量,趁早滾蛋。隻有這樣,曆史才能跳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率,實現長治久安。

上樓也是分次序的,大官走在前麵,小官走在後麵,在這一群人中間,張青雲估計了一下,就數自己官最小了,還是個副處級。就這,還是王天成照顧他,突擊提拔了他一下。要按程序,他進市委最多隻能定一個副科級,以張青雲三十三歲的年紀,官顯然是太小了,人家把門的有的都是副科級了。

王天成就給顧主任特別交代了一下,直接給他定了個正科。幹了兩年,市委政策研究室正好有個副主任的位子空了出來,王天成就提拔他做了副主任,掛個名,實際上還是做王天成的秘書。

副處級就副處級吧,短短的二年多時間,他已經混到了別人一輩子也混不到的高度,有些人嘴上不說什麽,心裏已經開始眼紅他了。再說了,在市級機關,這大小也算個官了,但到了省政府,衙門大了,官的級別也升了,像秦主任,他是出來迎接王天成中官最小的,也是正處級,所以張青雲覺得,到了這裏,自己還要從頭開始,繼續謙虛,不這樣,熬不出頭。

雖然幾個副秘書長熱情地請張青雲先走,他還是非常有眼色,停住自己的步子,讓他們先上。到最後還剩下秦主任和他自己了,兩人誰也不肯先上,隻好一起上了樓梯。

官場就這樣,有些潛規則雖然誰都知道沒有任何意義,但你還是不能免俗,該注意的細節就要注意,該按規矩做的還是要照辦。你粗心大意,就會給別人留下大大咧咧的印象,到你該提拔、進級的時候,這些小問題就會起作用,就會有人說閑話,甚至該投票的時候根本就不投你的票,你就是再有能力也不行。如果得票太低,連為你說話的領導都會感到沒麵子,感到你水平不行,最起碼群眾基礎不好,你的提拔說不定就會泡湯。別看這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什麽時候變成大事情,你還真不知道。

張青雲覺得,如今的官場,真他媽的難混,讓你左右不是人。你要是全注意了,把心思全放在專門研究這些事情上,你就沒有多少精力幹正經的該幹的事情了;但你要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那你等著吧,早晚非碰個頭破血流不可。悶著頭幹活,不注意和大多數人搞好人際關係,別人就會說你是傻子。你要能說會做,還要八麵玲瓏,左右逢源,真他媽的讓人不當人,累,真累!

這樣要求每一個人,是把人當成完人看,標準過於苛刻,幾乎沒幾個人能夠達到這個檔次,真正有骨氣、有才華的人,在這種氣氛下呆久了,慢慢就會把自己的誌氣、才氣消磨掉,變成庸人。這種氣氛還會培養一批又一批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人格分裂的人,虛偽的人,最合格優秀的奴才和高高在上的主子。

熟讀史書的張青雲覺得,自己自從進了官場之後,神經也開始麻木了,思維一天天僵化起來,腦子裏的火花一天天少起來,可能自己自覺不自覺地已經同化了,快適應這個環境了,也快變成一個合格的奴才了,再耐心熬上一段時間,自己也會變成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子的。

先當個好的優秀的奴才,才有資格當主子,不經過這一步,誰也不能一步登天,組織部規定的“大三小二”,就是個死卡,不能越級提拔幹部,沒有在下一個職位任滿一定的年限,誰也不能升職,再有本事,你也要熬著。

年齡、學曆、閱曆、職稱、民族、性別、群眾基礎、領導賞識,不管哪一個坎坎,你都不能馬虎,要全部過了你才有資格,真麻煩!張青雲有時候覺得,那些古代或者戰爭年代的傑出人物如果是生活在現在,他們或許都出不來,成為非常可笑的人物。

像西漢的名相陳平就會因為自己名聲不好,而一輩子做個遊手好閑的無業遊民,混跡在社會下層;唐朝的名臣馬周也就永遠是個窮書生,給武夫做個文案換點養家的薪水;民族英雄嶽飛三十九歲的時候,最多也就混個團級幹部,他根本沒資格帶那麽多的軍隊,所以他也根本影響不了曆史,自己的小命安全得很;把小日本打得怕、國民黨打得逃的林彪元帥二十多歲就不可能當上軍團長,最多也就是個連長,就那他還得和營長搞好關係。

這些曆史上曾經獨領**、顯赫一時的英雄人物,如果生活在現在,讓他們一級一級的在官場上爬,接受群眾的評議,做個彈簧脖子螺旋腰、頭上插個試風標的人物,一天到晚要看領導的眼色行事,先立足於做個好奴才,然後再當上合格的主子,張青雲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些滑稽。

這是一個要求平庸的時代,社會接納的是循規蹈矩的人,不喜歡打破常規的叛逆者,誰生活在這個時代都不能免俗,都要遵守社會通行的遊戲規則,一個這樣的時代是產生不了真正的英雄的,他隻產生娛樂明星,讓人們麻醉自己,一天天混日子,直到走進墳墓。

走進二樓的大會議室,張青雲掃視了一下會場,發現裏麵已經齊刷刷地坐滿了人,王天成和幾個副省長、秘書長已經在主席台上就坐。

張青雲走過去,把公文包放到王天成的腳下,把保溫杯放到他前麵的桌子上,然後從容地走下主席台,他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在盯著自己看。

從今天的裝扮看,張青雲覺得,自己這個形象還是對得起觀眾的,至少和省政府辦公廳的那幫處長、副處長們相比,自己不輸於他們。走下主席台,他想到後麵找個不顯眼的地方坐著,但向後看了一眼,就看到後麵的坐位已經坐滿了人,這時候秦主任向他招手,張青雲隻好走過去,坐在秦主任身邊的座位上,這是第一排。

開會張青雲一向最討厭坐第一排了,不方便,要做出十分謙虛認真的樣子,領導講話,你要全神貫注地聽;聽到重要的地方,你為了表示對領導的尊重,還要掏出本子,裝模作樣地在本子上記記;領導看你,和你的眼睛有了交流,你要露出激動或者崇拜的眼神,和領導進行互動。

雖然明知道領導講的話也是瞎球扯淡,也是老生常談,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套話、空話、大話,但你就是要認真的聽下去,還要裝出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有思想、有見解、如此精辟、如此生動的鴻篇大論的樣子。

你的臉上要隨時堆出燦爛的笑容,兩隻手要隨時準備為了領導的精彩講話而鼓掌,你的表情、動作,要發自肺腑,要以假亂真,讓領導心裏非常受用,得到真正的滿足,這樣你就給領導留下了個好印象,認為你是一個可造就的人才,有機會了,他才會首先想到你,你小子才能實現飛黃騰達的夢想。

你要是耍小聰明,裝的不像,眼神裏流露出不屑或者敵視的信息,讓明察秋毫的領導發現了,你小子就慘了。提拔升職沒希望是小事,給你小鞋穿問題也不算太大,最嚴重的後果是,哪一天有了充分的借口和機會,你小子就會被領導以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明不白的給洗牌掉,排擠出你原來舒服的位子,哪裏差就把你安排到哪裏去,你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再不識趣,你的飯碗就可能被砸掉了,你說危險還是不危險。

所以在官場混,連星星點點的小細節都不能掉以輕心,再小的河溝都可能翻船,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才是每個在官場混的小人物的真實心態。

會議由常務副省長林正義主持,他講了幾句開場白,然後請王天成做指示。王天成也沒有看稿子,這樣規模的會議,他隨便就對付了。

他主要講了幾點,要求辦公廳的全體工作人員,團結一致,為全省改革、開放、發展的大局服務,為基層群眾服務,為領導服務。這幾條“服務”,張青雲知道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話,用到各級黨委政府的辦公廳、辦公室,都是合適的。張青雲判斷,辦公廳這些人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每換一任領導,就強調一次,反正都是那些東西,誰說都是一樣的道理。

這三條,前麵兩條都是虛的,隻有這第三條,“為領導服務”,是最實在最關鍵的。辦公廳是幹什麽的?就是為省政府主要領導服務的,為省長、副省長服好務,就是為全省人民服務,就是為全局服務,這不矛盾。

會議進行了二十分鍾,很快就結束了。張青雲聽到林正義宣布會議結束後,就站了起來,去幫王天成收拾桌麵上的東西。提上皮包,端著茶杯,站在省長、副省長、秘書長和幾個副秘書長後麵,等他們先走。這時候張青雲看到老鄉王誌遠從人群中擠過來,張青雲一隻手拿著王天成的公文包,一隻手端著保溫杯,肩上還背著自己的公文包,沒辦法握手,隻好笑著點點頭。

各位領導魚貫而出後,張青雲忙跟上去,和王誌遠說了一句:“有空再聊啊”,就緊跟著秦主任,向王省長辦公室走去。

省長的辦公室在三樓,還是前任省長李大化用過的那個,隻不過重新裝修了一下,桌椅、沙發、茶幾、窗簾,都是新換的。地板也是新鋪裝的實木地板,整個辦公室共占用五間房子的地方,最裏麵一間是休息室,中間三間是打通的,是王天成的辦公室,最外麵一間是秘書辦公的地方。張青雲看到,秘書的辦公桌上電腦也是新換的,牌子貨。

做領導的,都比較講究,一般前任領導用過的東西,後任領導就不會再用了,怕有什麽忌諱。張青雲在黨校時就知道,那些校長換的時候,前任校長的辦公室都不用,另找幾間會議室,改造裝修一下,自己用。

李大化做了十年的省長,他的辦公室,各種東西的年限也到了,換了也不過分。張青雲看到王天成轉了一圈,和各位副省長談笑風生,對辦公室的擺設和布局還是比較滿意。

張青雲把王天成的包放好,茶杯衝上開水,看看王天成和林正義已經坐在了辦公室的沙發上,知道兩位領導要進行一對一的私密談話,就拿出紙杯,放上茶葉,衝上開水,恭敬地端到林正義麵前輕輕放下。林正義用手指敲了敲桌麵,算是表示了對張青雲的感謝。張青雲覺得,林正義不錯,知道體恤下屬,是個細心聰明的領導。把王天成的茶杯放好後,張青雲才發現,其他的幾個副省長都退出去了,各人回了各人的辦公室。副秘書長們也都走了,外間的秘書辦公室裏隻剩下兩個人,省政府秘書長袁保山和省長辦主任秦遠哲。

張青雲輕輕掩上門,退出了王天成的辦公室,到了外麵,臉上堆起了笑,和袁秘書長和秦主任打招呼。袁保山五十七八歲的樣子,頭發幾乎全沒了,剩下的不多幾根,也白了一半,像個小老頭,在電視上看新聞,經常可以看到他。他跟著李大化,做秘書長六七年了,是李大化最忠實的部下之一。

在改革開放二十多年的時間裏,清河省像走馬燈似的換了五六位省長,最短的隻幹了兩年,而李大化是幹得最長的一位省長,也是被外界公認為對清河省做出最大貢獻的一任省長。

在他的兩屆任期內,清河省的工業、農業、第三產業都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GDP已經突破九千億元大關,在全國的名次也進入了前十位,一舉成為中部的經濟大省,外界紛紛評價,清河省現在是中部崛起的領頭羊。

憑他的政績,他本來是有機會做省委書記的,特別是郭雲石之前的那任省委書記不做之後,外界紛紛傳言,他這個省長會接任省委書記的位子。再做個三五年,等到了年限,憑他的能力和威望,說不定會再升一級,進入全國人大或者政協,做個副主任或者副主席之類的,成為國家領導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在這節骨子眼上,清河政壇上爆發了一係列的腐敗大案,首先是交通廳長謝大進攜款潛逃美國,聽說帶走了兩個億;其次是水利廳長劉貫通挪用六千萬公款到澳門賭博被國家安全機關抓獲;這些都成了當時轟動全國的特大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