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到了王天成家的客廳裏,張青雲看到劉翠芳正在餐廳裏準備早餐,看張青雲和小韓進來了,忙微笑著招呼。張青雲甜甜地問候了一句:“阿姨,早上好!”

劉翠芳身體不好,前幾年就經常請病假,現在到了55歲了,幹脆退休在家裏修養。她早年是煤礦醫院的護士,王天成當技術員的時候,經別人介紹和她認識,後來就結了婚。她和王天成一共生了兩個孩子,大的是個男孩,叫王富國,31歲,在國內的一所大學畢業後就到美國留學去了,現在美國定居,在一家大的公司做軟件工程師。另外一個是女孩,叫王文雅,29歲,在東州市三中做英語教師,張青雲經常見她回來。王文雅在學校也有自己的房子,隻是周末回來陪父母住住。

張青雲站在客廳裏,聽到樓上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流水聲,他判斷,這是王天成在洗澡。司機小韓麻利地上樓去了,幫助王天成收拾東西。一般到臥室裏收拾東西,這是司機小韓的事情,張青雲盡量不插手,免得工作上有交叉,兩人搶著做,結果養成了對方的依賴心理,往往還容易誤事。

不該自己做的事情絕對不做,不越位,不錯位,是張青雲多年養成的工作方法,他最討厭為了顯示自己的積極、謙虛,做一些眼皮子活。這樣做是幹什麽的?是做給領導看的,是虛偽、矯情,往差裏說,是獻媚、邀寵。

張青雲覺得,別人可以這樣,甚至可以做的更下作些,但自己決不這樣。這樣也不是自己的優勢,在這個方麵和別人比拚,自己絲毫也不占不到便宜。既然如此,自己索性袖手旁觀,思考一些自己應該思考的事情。

張青雲的這個作風,往往給別人留下不夠謙虛、大大咧咧的印象。謙虛,這個字眼發明得真是夠經典的。張青雲覺得,“謙虛”這個詞,往往是庸人拿來對付聰明人的最有力的武器。

你看,作為庸人,他絕對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出來向別人炫耀的,但看到別人超過了自己,心裏就不舒服,就嫉妒,有氣沒地方發泄,就橫挑鼻子豎挑眼,這時候,“謙虛”實在是太恰當、太能獲得支持率的東西了。一句“不謙虛”,就把優秀者說得一錢不值,把優秀者的優點抹平,拉回到和自己一樣的水平,甚至比自己的人格更低下,這樣自己的心理也就找到了平衡,獲得了滿足。正因為這個世界上有無窮無盡的庸人,用“不夠謙虛”批評聰明人,才會永遠都有市場。

在庸人眼裏,最好全世界的人都退回到他的智商的水平,向他看齊,大家誰也不要超過誰,就都一樣的謙虛起來了,這樣才會天下太平。

而作為一個有思想、有個性、喜歡特立獨行的人,張青雲覺得,如果自己顧忌太多,把自己活得謹小慎微,努力裝出一副笨笨的樣子,最好是別超過任何人,就像人說的先裝豬,再變龍,那樣不是活得也太累了嗎?

不幹,說什麽也不幹。人不能窩窩囊囊地活著,這不符合他張青雲的性格!不謙虛就不謙虛,我張青雲從來就不靠謙虛活著,他王天成之所以看上我,絕對不是因為我謙虛做的好,而是我有實實在在的東西,具有別人不具備的東西。所以張青雲即使在王天成家裏,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也不掩飾自己獨特的個性。

王天成對這樣的人還真是沒見過,初開始感到好奇,但時間久了,也覺得張青雲是個典型的狂生,狂就狂吧,這小子也確實有點本事,隻要他不出格,就容忍他算了。書生嗎,有點本事的,哪有不狂的。像李白,那多狂啊,在皇帝麵前還敢說“天子呼來不上船”。古往今來,有本事的書生都是這個樣子的。

在王天成家裏,隻有王文雅最佩服張青雲,對他最有好感。這個高幹子弟,從小見慣了大場麵,一般的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有時候王天成在家裏和張青雲吹牛時,她就坐在旁邊聽,聽得她眼睛眨巴眨巴的,對張青雲心裏是佩服得很。

有一次王天成出差,張青雲沒有什麽事情,王文雅非要他請自己吃飯。沒辦法,張青雲就開車帶她去了一家日本餐廳,去吃日本料理。吃飯的時候,王文雅半真半假地告訴張青雲,說:“張哥,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才華的男人!隻有你見了我爸爸,頭高高地抬起,不卑不亢,其餘的人見了我爸爸,都是點頭哈腰的,拍不夠的馬屁!看著我就煩!你要是沒結婚,我還是真願意嫁給你。”說完臉突然紅了。

張青雲看著她,知道這個姑娘可能是真心喜歡自己,但他故意裝糊塗,說:“你個傻丫頭!淨瞎說,吃飯吃飯!再說了,你是大家閨秀,我一個窮書生,哪有那個齊天鴻福?”

王文雅認真地看著他,說:“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沒有找到合適的對象,就是因為你,我見了別的男人,在心裏默默地和你一比,就索然無味了,所以我寧願選擇單身。”

張青雲給她夾了一些菜說:“得了吧,哄我開心啊你!我可沒有那個魅力,我也不擔那個責任,咱們就是好朋友,是哥們姐們,有空了聊聊天,拿我開開心就算了。過後什麽都沒有發生啊,我也不承認!”

王文雅看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就不吭聲了,悶著頭吃飯。

從心眼裏,張青雲還是有點喜歡這個聰明的姑娘的,但即使自己現在沒結婚,張青雲覺得,他也不會娶王文雅做老婆的。她一是長得不漂亮,遠遠比不上範小玉,身材氣質都差遠了。二是高級幹部子女,身上都或多或少有點不同於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讓人覺得不塌實。

王文雅長得不漂亮,這不怨她,實在是王天成當年和自己一樣,是個小技術員,沒錢也沒權,找的老婆也就很一般。要不當年皇帝要娶漂亮的女人做老婆,一方麵是為了賞心悅目,另一方麵,還可以起到優化後代的作用,使兒孫漂亮起來。

張青雲想起在老家時,爸爸經常重複他的奶奶,也就是張青雲的曾祖母的經典名言:“討一個漂亮媳婦,人采三輩人!”

張青雲從爸爸嘴裏知道,自己的這位從沒有見過麵的曾祖母,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年輕時高高的個子,皮膚雪白,大大的眼睛,是她優化了整個張家的基因,讓後代子孫漂亮了起來。張青雲見過自己的大姑奶奶,也就是爺爺的姐姐,年紀六十多歲了,還是比著一般的農村老太太漂亮得多,爸爸對他說,大姑奶奶的長相就像曾祖母。

現在,張青雲從心底裏佩服這位老祖宗的遠見卓識,但可惜,自己到了該娶老婆的年齡,因為還是個無名小卒,是沒辦法娶到一流美女的,但年齡大了,總不能閑著,老婆還是要找一個的。幸好鄭麗麗不算難看,生的孩子張方圓也就醜不了,像張青雲多一些,讓張青雲心裏多少有點安慰,還算對得起老祖宗。

張青雲想,要是娶了範小玉做老婆,一準是對得起老祖宗了,雙方再生一個閨女,包準也是一個大美女,自己這一輩子就兒女雙全了,那才算功德圓滿!

看劉翠芳和小劉一個在廚房、一個在餐廳忙活著,張青雲轉了一下,看也沒有自己插手的地方,索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裏的新聞節目。對這個,他有特長,隻要掃一眼,就記得一清二楚了。國際國內發生了什麽大事,他會馬上記下來,王天成一般沒有規律的看電視時間,有什麽事情比較有價值的,張青雲都要告訴他,讓他了解了解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些什麽。

剛看了幾分鍾,樓梯上傳來一個女性的腳步聲,不用問,這是王文雅下樓了。王文雅一米六零的個頭,長相雖說不上是美女,但也湊合著過得去了。張青雲相信,衝著他爹爹的位子,有多少男人做夢都想得到她,做她家的上門女婿,好實現自己飛黃騰達的夢想。

做省長的上門女婿,在當今的社會裏,是多麽讓人浮想聯翩的大事情啊!不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不管他有沒有能力,隻要他能夠俘虜了王文雅的心,就算他是個窮小子,也會一飛衝天,在別人眼裏,頓時身價百倍。

這條捷徑,從來就是很多政客、野心家、機會主義者最青睞的路子,他們做夢想的就是這條道。一旦做了大官的上門女婿,在別人眼裏,他就是手眼能夠通天的人,有無數的人要巴結他,有無數的機會在等待他,到時候,想要錢有人送到手,想升官自有人為你鋪路,多少人巴結他,就是為了見了他嶽父佬有個話題好講,有個人情好賣。這樣見了領導才能開口說話,有困難了才好求領導幫助協調協調,這叫做人情提前做,免得到時候臨時抱佛腳,來不及。

大官的女兒醜就醜點吧,隻要有了本事,還愁找不到漂亮女人?到時候命運會加倍補償的,吃虧了一時,賺的便宜卻是一世。等老爺子退休了,沒有權力了,對自己沒有用處了,也管不了自己了,就把他姑娘一腳踢開,再找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多麽完美的計劃!

範紅堂範秘書長不就是這樣幹的嗎?他老泰山退休後,很快身體就不行了,到醫院一治,人是搶救了過來,但是成了植物人。範紅堂原形畢露,馬上給了老婆一大筆錢,成功地離了婚,又娶了個年輕漂亮的大學畢業生,聽說比他小了快三十歲,真正是豔福不淺。

張青雲覺得,自己年輕時就有點冒傻氣,看不懂這些。當時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大官的閨女,女方的父親聽說還是個正廳級幹部,介紹人說,她們家在省城裏很有勢力的,張青雲要是和她們家成了親戚,那今後一生就不用愁了,就憑你的文憑,再怎麽著,也能混到處長級。

張青雲一聽還感興趣,就問介紹人,那個姑娘長得怎麽樣?介紹人實話實說,說姑娘長的說不上好,你想啊,當初她爸爸是個窮高中生,在農村討的老婆,後來恢複高考後才上的大學,慢慢就發跡了,做了大官,才把一家老小接到了省城。

張青雲那時候剛看上那個衛生學校的老師,那姑娘長得算出色的了。張青雲覺得,討老婆絕不是小事情,一個女人天天和自己同床共枕,太醜了,連**都沒情緒,日子長著呢,就沒答應做大官的上門女婿,失去了投奔權門的第一次機會。

對此,張青雲也沒有後悔,看看家鄉人對範紅堂的評價,張青雲就覺得,自己就是一輩子受窮受累,沒有任何出頭之日,也決不找太差的女人做老婆,看了晦氣。

鄭麗麗雖然說不上很漂亮,但長相也算過得去了,這讓張青雲心理的落差沒有那麽大,沒有一頭沒得一頭的感覺。得到了範小玉之後,張青雲才覺得,這才是應該完全屬於自己的女人,漂亮,養眼,拿出去光彩,男人臉上有麵子,才子必須配佳人,這樣心理才不覺得委屈。

看了一眼王文雅,今天穿的是一套料子很好的套裙,剛燙了頭發,還算是有點魅力的女人的。張青雲就衝她笑著點點頭。王文雅很乖,見了張青雲,張哥長張哥短的不住地叫,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張青雲的好感。

在廚房裏忙的劉翠芳看了自己的閨女一眼,又看了一眼張青雲,心裏說:“是不錯的一對,可惜時間不對,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的合適的人。要是張青雲沒有結婚,倒是不反對他們倆成一對。”

張青雲和王文雅漫無邊際地聊著天,打量著這個女孩子,在心裏把她和鄭麗麗、範小玉對比了一下,覺得當初自己沒有結婚時要是碰上她,說不定會同意做她們家的上門女婿,隻可惜當時遇見的不是她。而現在,以自己的地位和眼光,就是離了婚,也不會選擇王文雅做自己的老婆了,他不喜歡長相普通的女孩子,女人嗎?誰不想要個更漂亮一點的,這是人之常情。想想範小玉在**的光身子和風情萬種的樣子,張青雲就覺得,自己應該知足了,那樣的女人,才真正的讓自己感到心理滿足,覺得不枉活此生。

邊聊天,張青雲邊翻看桌麵上的東西,看有沒有什麽眼鏡盒子之類的東西,王天成上班時要用。七點四十分,王天成才下樓。張青雲看王天成下來了,忙恭敬地站起來,說:“早上好,老板。”

“老板”,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中國官場流行起叫領導為老板了。叫領導沒新意,喊省長吧,又感覺太正規,在私下場合,感覺還是叫“老板”親切些。

在現如今的市場經濟社會,似乎隻有老板是最風光的,隻要不犯法,按章納稅,幾乎是想幹啥幹啥,吃喝嫖賭,養情人包二奶,沒有哪個部門可以管得了。

張青雲就知道東州市那些私營企業的大老板,那過的簡直是皇帝一樣的日子,手裏有花不完的錢,身邊有用不完的女人,想賭博了,坐著飛機就飛到澳門去了,扔個幾十上百萬的,眼都不眨巴一下。中國妞玩膩了,就去泡外國妞。有人還專門逢周末飛俄羅斯,泡那些美麗的洋娃娃,回來還吹噓,說是自己又為國爭光了。

而當大官的,就沒有這麽自由了,到哪都有人認識你,紀檢部門監督著你,到年底要寫這匯報那匯報的,要開會,要檢查,要應酬,每天累得要死,就是你有那個花花腸子,你也沒有那個精力應付了。

那麽多雙眼睛都盯著你,有些人還專門盼著你出事,好給他騰出位子;或者你得罪過的人,早就對你心懷不滿了,整天就想著造你的輿論,看你和哪個女人親近一點,馬上流言蜚語就來了,讓你吃不到肉,先惹了一身騷。所以啊,這當大官的,說來說去,你要是沒有一種犧牲的精神,一種幹事業的勁頭,你還真幹不好,也幹不下去。英國的哲學家培根早就說過:“身居高位者是三重意義上的臣仆——是君主和國家的臣仆,是名譽地位的臣仆,是事業的臣仆。”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更直白,“我們是人民的勤務員”,是“為人民服務的”,是“人民公仆”。

張青雲比較了一下掙大錢和做大官的區別,當大官的,最大的滿足是心理上的,是中國幾千年來熱衷仕途的心理在作怪,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傳統思想在作怪,是傳統知識分子治國平天下的理想在作怪。

我們這個國家,幾千年來,最發達的東西不是文學、藝術和發明創造,而是權術、謀略學、是你死我活的鬥爭學,我們這個民族最優秀的人,把自己的最主要精力幾乎都放在這個方麵上了,把這個研究透了,他們才敢涉足這個社會,找到自己的發揮平台,施展自己的才華,改寫或者開創曆史。

這些都是我們這塊土地上孕育的最傑出、最智慧、最強壯的人,他們為了爭奪美女、事業、天下,展開了一場又一場的生死對決,一代一代,曆經幾千年而不停息。

有勝利者必然就有失敗者,勝利者踩著累累的白骨,趟過流血千裏的長河,到達自己人生的巔峰,他的腳下是匍匐在地、誠惶誠恐的臣民,有許多昨天還是和自己一起打天下、以命相搏、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

他是勝利者,本來他繃緊的神經該好好放鬆放鬆了,享受享受天倫之樂、嬌妻美妾,體會一下人生的美好,生命的可貴,他應該這樣了,他的劍已經砍掉了太多人的腦袋,那些曾經強大無比的對手,就因為命運不好,和他同時生在了一個時代,就成為權力戰場上角逐的失敗者,不僅自己身家性命不保,還拖累了千千萬萬的人做了孤魂野鬼,當自己的命運走到盡頭時,他們能做的隻是仰天長歎一聲:“既生瑜,何生亮?”然後把鋒利無比的寶劍,那把曾經千百次地架在別人脖子上的,要了別人性命的寶劍,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一抹,然後轟然倒地,結束了一個早該結束的紛爭。

他取得了勝利,整個天下如今都是他的了,他沒有了對手,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意願活著了,他的隨便哪一句話就是聖旨,就是錯了,如今也沒有人敢反對。就是有一兩個不識相的反對了,那好吧,就把反對者的腦袋先搬了家吧。反正現在他實在用不著再遷就誰,誰讓他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不順眼,就把他毫不客氣地從精神到肉體統統消滅掉。哪怕你是全天下最優秀的第一流的人才,又怎麽樣?消滅的就是你這號太聰明的人!國家需要的是穩定,需要的是大批順民,是像牲口一樣,吃了睡睡了吃的豬崽,最好愚昧到底,永遠供他和他的子孫後代驅使,這樣才能確保傳之萬代而江山永固。

天下剛剛平定,他的屁股還沒有坐穩,龍椅還沒有暖熱,就開始在心裏醞釀另一個殺戮計劃,這一次要毀滅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那些曾經和自己稱兄道弟、生死與共的哥們兄弟。不要以為你們立下了蓋世奇功,我不忍心下手,或者會顧忌社會的輿論,你們全錯了,我是寡人知道嗎?什麽是寡人?就是天下之大,惟我獨尊的人。我叫誰死誰就必須死,不管你是什麽人,立有什麽樣的功勞。剝奪別人的生命的是上天賦予我的權力,我就是最後的裁判者。

輿論,笑話,我會在乎那個嗎?“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那是外國佬,而我,我活著就根本不在乎洪水滔天!我是個賭徒,命運的賭徒,我賭贏了,現在我想玩了,想糟蹋這份家業了,我高興這樣,你們誰也管不著!

曆史是什麽?還不是幾個書呆子寫的,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敢把我寫壞!曆史就是個小媳婦,讓最強勢的地痞無賴糟蹋過了,她還不敢吭聲。

幾千年來,一代又一代,一輪又一輪,我們這片土地上狼煙四起,爭鬥不休,殺伐不絕,每一次改朝換代,都毀滅掉大批的精英人物和千千萬萬個勞苦大眾,我們國家的曆史是嗜血的,他沉重的車輪每前進一步,都需要用這個民族最傑出人物的鮮血潤滑。

生存環境的惡劣,讓每個社會成員都膽顫心驚,這種餘毒曆經千年而不衰,遺毒至今,什麽《生存搏殺》、《向狼群一樣去戰鬥》之類的書籍大行其道就是最好的證明。地位不管高低,權力不管大小,金錢不管多少,都要研究狼的心理,學習它們的團結、狡猾、無情、殘酷,好像不這樣,就無法在生活中成功似的。張青雲覺得,這絕對是一種社會疾病,是社會成員大麵積高發心理恐懼症的表現。

向狼學什麽?人本身就是動物,而且是最聰明的動物。如果不進化,比狼凶狠狡猾的多。我們沒必要向狼學習。如果羨慕狼群的生活,我們隻要把自己退回到茹毛飲血的時代就可以了,保準比狼群聰明的多。他們的那種東西連我們原始時代的祖先都競爭不過,要不狼群就會是地球上的主宰,而不是兩條腿的人。

我們祖先手下的敗將,我們今天的人類還要向它們學習,真是愧對我們的祖先,要他們在地下笑掉大牙,罵我們一個個是不孝子孫!太不成器!

鬥爭哲學的過度發達,本身就說明了一個問題,整個社會的規則不明晰,缺乏誠信機製,缺乏人文關懷,這會帶來許多社會問題,最根本一條,這直接導致了整個社會交易成本的增加,社會財富在其它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下降,整個社會成員的福利水平降低。

最可憐的是那些弱勢群體,那些沒有受過係統的教育,在整個社會上競爭力不強,被擠壓到社會底層的人。他們本來就是生活中的弱者,理應受到一定的照顧、關懷,隻要他們安分守己,不給社會添亂,他們是有資格分享社會發展進步的果實的。

但現在,他們要和那些起點遠遠高過自己的人競爭,展開慘烈的搏殺。你們這些聰明的人還嫌不夠,用你們已經聰明無比的大腦,把狼群的生存哲學武裝進去,你們成了武裝到牙齒的凶猛的動物,殘酷無比,手腕狡猾漂亮,把一個個弱者當成你們蠶食的對象,雖然你們勝利了,但你們有勝利的快感嗎?

如果還感到心理很滿足,那隻證明了一點,你們已經天良喪盡,沒有了一點人性!你們的心已經死了,完全不可就藥。

生活在一個遍地是狼群,而且是武裝到牙齒的兩條腿的狼群世界裏,不知道別人怕不怕,但張青雲覺得,自己的腦門一直冒涼氣!

吃過早點,看看還有時間,王天成就上樓,躺在**,讓小韓給做了全身按摩。當大領導的,大多身體透支太多,俗事纏身,身體都有這疼那疼的毛病,按按雖然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但至少可以緩解緩解。

小韓聰明、好學,曾經專門找過按摩院的師傅,學會了一套手藝,可以隨時為王天成服務,手法不錯,雖然比專業的師傅是差了點,但至少還過得去。

看著小韓賣力地做著,張青雲在心理哀歎一聲,看來給大領導做司機,也不是一件好幹的差事。

人家忙活著你閑站著,顯然不合適,張青雲不好意思傻站在那裏,就下樓開始收拾公文包之類的東西。看看快八點四十分了,小韓才伺候著王天成穿好西服,打好領帶,走下了樓梯。

小韓快步走出去,去發動汽車。張青雲邊為王天成開門,邊和劉阿姨和小劉保姆打了個招呼,伺候著王天成往外走。到了車子跟前,為王天成恭敬地拉開車門,看看王天成坐穩了,才輕輕地關上了車門,自己一轉身坐進副駕駛的位子上去,車子才緩緩啟動,開上了小區的小路。

你別看這開開車門、關關車門的差事,沒做過的不知道裏麵的技巧,冒然去做,還不可能做得好。領導幹部坐的都是好車,就拿王天成這輛原裝進口奧迪來說吧,全清河省能夠有資格坐上這樣檔次的車的領導幹部,也就區區三個人而已。一個是省委書記杜茂林,一個是省政協主席陳民豐,最後一個就是代省長王天成。他們三個都是省裏的在職正省級幹部,坐這個車子不超標。

有時候張青雲覺得,我們國家的法律製度真是完備極了,誰說我們無法可依?我們的法律、規章、製度,比其他國家絲毫也不少,甚至還可能更詳細、更具體,就拿這領導幹部的公務用車規定來說,科級的坐什麽車,處級的坐什麽車,廳級的坐什麽車,多少排氣量,價錢多少,都有明確的規定。你的級別不到,單位就是再有錢,你也不準買好車,買超標車。小車編製辦不批,你就上不了牌照,像生小孩一樣,不能你自己覺得自己有錢,不怕罰款,想生就生,最多逮住了算超生,交點罰款了事。

而公車,是花公家的錢買的,你不合乎手續,連錢都拿不到,財政根本不給你撥那筆錢,急死你也沒有辦法。

好車自然性能好,檔次高,設施也金貴。要定期保養,更害怕不懂規矩的人亂折騰。比如這車門,好車人家的工藝先進,輕輕一關就合上了,不像我們的有些國產貨,用了兩年,你不使出吃奶的力氣,就別打算關上車門。有時候砰的一聲,聽那聲音,要把車門震掉了,往外一推,還沒有關緊。天長日久,我們許多人已經習慣了這個做法,陡然間改變不過來,也沒有這個意識。

東州市就流傳一個笑話,有一次王天成帶一個代表團到德國去訪問,對方一個州的州長安排人接待王天成一行,隨行的有幾個市裏的局長、總工程師,在國內坐破車坐慣了,關門十分用力,就聽到五輛汽車發出此起彼伏的“砰砰”的關門聲,鬧得負責接待的洋鬼子十分不解,以為對他們的接待不滿意,事後專門向翻譯提出來,問有什麽意見,對照顧不周的地方,表示誠懇的道歉。

翻譯好說歹說,給人家解釋了一番,才打消了洋鬼子的顧慮。給王天成一說,把王天成逗得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笑過之後,王天成鄭重對考察團的成員說:“看看,我們因為落後,就隨時會開國際玩笑,我們必須承認,我們製造業的水平和國際先進的技術相比,還有很大的差距。我們這次來,就是要考察考察德國先進的管理經驗,看人家是怎麽做的,把我們東州市的製造業水平趕上去,迅速縮小和先進國家的差距,爭取在三五年之內就有一個大的突破,我們東州市的汽車、機械、精密車床都有一定基礎,有些在國內都是相當有地位的,我們要把這作為東州的支柱產業來抓,培養為我們新的經濟增長點!”

同行的市經貿委主任不住地點頭,跟著去的司機小韓更是聰明,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錄音筆,完整地錄下了王天成的講話。後來經過整理,這一段成了王天成在東州市黨代會上所做報告的一部分,製造業從此成為東州市優先發展的支柱產業之一。

為了把東州打造成為中國中部的製造業基地,此後的幾年,王天成先後帶領有關人員,多次到日本、德國考察,通過談判,在中部地區第一個建立了中外外資的汽車製造基地,重點發展轎車業,通過幾年的發展,已經把東州打造成了中國轎車生產的最大基地之一,年產量已經突破100萬輛大關,成為汽車生產的巨頭。

張青雲剛當秘書時,也鬧過這樣的笑話,關車門聲音大大的,小韓聽了都心疼,忍不住提醒他一下,把張青雲立馬窘得紅了臉。

這還算是好的呢,還有更過分的,一個下屬為了表示對王天成的親近,幫王天成關車門,力量大,動作迅猛,差點沒把王天成的腳擠住,幸虧他反應快,不然一定會出事。

王天成心裏很不高興,但臉上還是沒有表現出來,做大領導的,都有這個度量,喜怒一般不形於色。

車子開出別墅區的大門時,張青雲看了一下表,八點四十五分,這個時候已經錯過了上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車子會明顯的少一些,小韓的車技又很好,九點鍾到達省政府沒問題。

按照約定,張青雲和省長辦公室的秦遠哲主任通了個電話,告訴他省長已經出發,九點鍾準時到。按照慣例,那些副省長和秘書長、副秘書長們,要一起站在省長辦公樓下迎接的。這不是小事情,王省長第一次以代理省長的身份出現在省政府,這是整個省政府大院今天最重大的事情。

昨天晚上,為了安排好這次迎接活動,秦主任特意給張青雲打了十幾分鍾的電話,把活動的安排大致交代了一下,要張青雲問一下王天成,看有什麽不妥當的沒有。

張青雲問了王天成,王天成說:“沒有意見,就按他們安排的進行。會議要簡短,爭取控製在半小時以內,有那個意思就行了。”

張青雲又把王天成的意思轉達給了秦主任。秦主任很客氣,對張青雲一再表示感謝。

張青雲原先和秦主任打的交道很少,隻是偶爾到省政府辦事情,見過幾次。王天成是東州市的市委書記,張青雲是他的秘書,所以張青雲打交道最多的還是省委辦公廳的那幫秘書們。

和省政府的這幫秘書們雖然打的交道不多,但因為彼此都在秘書這個圈子裏,手上都有一個機密的電話號碼本,彼此之間隻要想聯係,可以隨時隨地聯係上,這樣也是為了各自伺候的領導工作方便,想找哪個領導了,隨時可以通話。再說王天成當過常務副省長,省政府的那幫秘書們,都非常關注他,自然張青雲的知名度也高起來。

從別墅區開出來不到三分鍾,車子就上了清河大道。現在的清河大道今非昔比了,雙層立交,雙向四車道,是省城最漂亮的一條主幹大道。兩邊高樓大廈林立,著名的賓館、酒店、商廈、高級寫字樓一棟連著一棟,和東部沿海的一些發達城市相比絲毫也不遜色。這是王天成的主要政績之一。

當時修這條路加上外環線,要一百多億的投資。這是東州市從來就沒有過的大工程,許多人害怕,不理解,甚至抵製,說太超前了,東州市的財政也拿不出這麽多錢來。就是貸上了款,市財政也還不起,路是修了,到時候機關幹部發不出工資,看罵娘的多不多。

在全市幹部大會上,王天成絲毫不回避麵臨的這些困難,他說:“這些問題是存在,這樣的大手筆,客觀地講,是有一定風險的。但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十拿九穩的事,現在不會有,將來也永遠不會有!隻要動腦子,辦法總比困難多。什麽也不做,最安全,沒有任何風險,但那樣還要我們這些領導幹部幹什麽?我們要善於算大賬,不要僅僅滿足於會算小賬,小事清楚,大事糊塗。要抓住問題的本質。我們現在不做,今後幾年還要做,越往後,拆遷成本越高,我們的投資會更大,包袱會更沉重。

“我們要看遠景,看預期!我們目前的市財政是隻有130億元,但隨著我們基礎設施的進一步完善,大批投資會吸引過來,更多的大工廠、大企業會到我們東州落戶,我們的財政會取得更快的發展。隻要我們把東州這個蛋糕整體上做大了,不用說,我們的日子就會好過得多。”

事實也確實如王天成預測的一樣,在僅僅三年的時間內,東州市相繼完成了一百多項大的投資項目,新建了許多橋梁、道路、工廠、車間,整個東州成了中國內地的一個大的建築工地。隨著一項項工程相繼完工,整個東州市的麵貌煥然一新,初步具備了現代化大都市的氣派,讓每一個來到東州旅遊參觀的人,都驚歎她的變化。

投資的硬環境改善後,王天成又開始抓了整個東州市的軟環境建設。他帶領考察組,奔赴沿海發達地區,學習發達地區先進的經驗和管理模式,結合東州市的實際情況,在中西部地區率先進行了政府管理體製的改革,推出了著名的“三項製度改革”:辦事公開製,限時審批製,責任追究製。苗頭直接對準了那些手中握有審批大權,一向對企業吃、拿、卡、要的政府公職人員,讓他們不再敢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刁難企業和人民,為自己謀取私利。

王天成在市委黨代會上提出的口號是:“讓東州的權力在陽光下運行!誰要和人民為難,就要砸掉他的飯碗!”那一段時間,《東州日報》上隔三差五,就會公布市委、市紀委、市人事局對某些官員、公職人員的處理決定。

市稅務局的幾個基層管稅員,一到年關,就以打麻將為名,要挾自己管轄片區企業的負責人,陪自己打牌。對方不輸給他個三五千,或者萬而八千的,都不會善罷甘休,這是典型的變相索賄。好多年來他們已經幹習慣了,這一次他們以為王天成的政策也是像原來一樣,幹打雷不下雨。現在的許多事情,哪一件不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們不知道,這一次不一樣了,他們撞到的是王天成的槍口上。他們的事情被知情人舉報後,立即受到了開除公職、移送司法機關調查的處理,《東州日報》也進行了連篇累牘的報道。以此為契機,王天成又要求全市各級機關,進行機關作風大整頓,對那些不幹事的太平官,亂幹事的糊塗官、幹不成事的平庸官,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整,一大批年輕有為、敢想敢幹的人走上了各級領導崗位,東州市的各項事業煥然一新,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