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張青雲招呼他們倆坐下,房間裏就兩隻沙發,張青雲和賀四海一人坐一隻,馬寶軍隻好坐在對麵的單人**。
張青雲問:“四海,你今年多大?”
賀四海說:“三十六。”
張青雲說:“你比我小一歲。”
張青雲問:“寶軍你多大?”
馬寶軍說:“我三十八。”
張青雲說:“這麽說我們都是同齡人了。”
賀四海和馬寶軍都隨聲附和說:“是啊是啊。”
張青雲問:“你們這個年齡,在全縣正科級幹部中,算是比較年輕的吧?”
賀四海說:“是的,我29歲當鄉長,當時就是全縣最年輕的正科級幹部。”
張青雲問:“是嗎?四海你說一說你的工作經曆。我想了解了解。”
賀四海一看張青雲對這個感興趣,正好可以展示一下自己,於是就打開了話匣子。他說:“張書記,我是省農業大學畢業的,一參加工作就到了縣農業局,在農業局工作了一年多,就被選調到了團縣委,因為當時縣直機關的本科畢業生還很少,所以就占了文憑高的優勢,兩年後當了辦公室主任。26歲當了團縣委副書記,29歲到十裏鋪鄉當了鄉長,33歲調到柳林鄉當鄉黨委書記。在縣裏,我算是進步最快的正科級幹部了,但是,跟張書記還是沒辦法比,你比我僅僅大了一歲,正處級都兩年多了。”
張青雲說:“慚愧,慚愧,我那是幸運,主要是工作的衙門級別高。”
賀四海說:“還是張書記水平高,受到了大領導的賞識,這個比什麽都強的。”
張青雲問馬寶軍:“寶軍,你也說一說你的經曆吧!”
馬寶軍謙虛地說:“我沒有賀書記的輝煌曆史。我是市水利學校畢業的,中專生,起點比較低,一開始就是在鄉鎮工作,參加工作是在孔廟鄉,那裏是我的老家,當過駐村幹部,計劃生育專幹,鄉水管站站長,副鄉長。三十一歲的時候,調到柳林鄉,先是當副鄉長,後來是副書記,三十五歲的時候當了鄉長。算起來我在柳林鄉已經工作七年了。”
張青雲問:“你們的家屬都在哪裏?”
賀四海說:“都在縣城。我愛人在縣委組織部,寶軍的愛人在縣民政局。都是組織上照顧,也為了孩子上學方便。”
張青雲問:“你們想回縣城工作嗎?”
賀四海對馬寶軍說:“老馬,你先說吧。”
馬寶軍說:“張書記,說心裏話,我們當然想回了,下麵工作還是太辛苦,生活條件差就不說了,最關鍵的我們這個年齡,兩口子長期兩地分居,感情也淡薄了,弄不好就會離婚的。孩子的教育也沒有時間管,老人也無法照顧到,對家庭,確實虧欠很多。”
賀四海這個時候插話說:“張書記,我們忙起來,有時候一個月才能回一趟家,現在有了互聯網,可以在QQ上聊天,我們都開玩笑說,說不定哪一天,自己的老婆就和別人好上了。”
張青雲說:“是啊,是啊,長期兩地分居,對年輕幹部來說,確實是個不小的考驗。”
賀四海說:“這沒有辦法,既然進了官場,就得按照規矩來,我們這些正科級幹部,如果不能提拔,一般情況下,都要在下麵幹到四五十歲,年紀大了,才能回縣城當局長、主任什麽的,現在就回去,組織上沒辦法安排啊!給你一個副局長的位子,你也不想幹啊!”
馬寶軍說:“我想了,估計我還得在下麵幹十年左右,才能回縣城,提拔我就不想了,那是賀書記這樣的年輕幹部的事。我到時候能到縣城裏當個局長什麽的,就心滿意足了。”
賀四海說:“寶軍兄,你太謙虛了。你才三十八歲,還是有機會的。”
馬寶軍說:“沒有了,沒有了,年齡大了,過了四十歲,在縣裏就很難提拔了。”
張青雲看這個問題已經差不多了,於是就換了一個話題說:“你們兩位都是長期在基層一線工作的幹部,你們看,現在的農村、農民、農業工作,有哪些最突出的問題,尤其是扶貧開發這一塊,你們有什麽好的建議,我對這一塊不了解,就算是我請教請教你們了。”
賀四海說:“老馬,還是你先說吧,這個你最有經驗。”
馬寶軍一看,不再推辭,於是說:“張書記,我就談一談自己長期思考的一些問題吧。我二十一歲參加工作,到現在已經在鄉鎮這一級政府工作了十七年了,長期和農民打交道,從事農村工作,我的體會是很深刻的,和李昌平差不多,他向總理寫信,提出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總理批示後,中央才開始采取了一些措施,改善農民的處境,這幾年農民最得實惠的是這樣幾件事。第一,農業稅廢除了,不用交人頭稅了,相當於每年為每個農民減負300多塊。第二,不收農業稅後,鄉鎮這一級政府壓縮編製了,規模小多了,我們柳林鄉沒有壓縮之前,有一百六十多人,沒飯吃,怎麽辦?隻能巧立名目,向農民亂收費,羊毛出在羊身上。現在壓縮到六十多人,工資、獎金都是縣財政出,這一項,就為每個農民一年又減負300多塊。我算了一下,加上集資辦學、修路,亂七八糟的收費,每個農民比以前至少減負900多塊。原來我們的主要精力就是征收各種稅費,農民沒有錢,不交,怎麽辦?隻能采取強製措施。牽羊、牽牛,搬家具,到農民家裏,像是土匪進村,農民反抗,就綁起來送到鄉政府的小黑屋,關禁閉。說實話,那個時候鄉鎮政府和農民的關係,水火不容了。為了對付農民的反抗,各個鄉鎮都成立了所謂的治安隊。在這裏混的人基本上都是遊手好閑、能打能鬥的地痞流氓,政府要依靠地痞流氓,才能夠維持正常的運轉,你說荒唐不荒唐。現在這些都沒有了。第三,中央提出,要搞新農村建設,開始向農村偏遠地區的基礎設施投資。修橋、鋪路,改善當地的環境。我們現在每年有幾百萬的預算,都是修橋、鋪路的資金。這很好。第四,政府對農村低收入群體,開始了最低生活保障,雖然標準不高,每個月還不到一百塊錢,但是,對群眾也是一個安慰,說明國家沒有忘記這些貧困的人,增加了民眾對政府的認同。第五,現在貧困地區義務教育階段的學雜費免除了,這對農民也是一個利好。第六,種田現在也有補貼了。第七,農民看病,也有醫保了,一旦得了大病重病,需要住院治療,也可以按照新農合的標準,報銷一大部分了。總之一句話,從整體上來看,農民的處境比前些年大大改善了,政府各種惠農措施,也在逐步完善,這是好的一麵。我就簡單說這麽多。”
張青雲把桌子上的礦泉水遞給馬寶軍,說:“寶軍,講的很有水平,繼續繼續,喝口水,潤潤嗓子。”
馬寶軍看張青雲愛聽,於是繼續說:“下麵我就講不好的一麵了。現在的農民雖然比前幾年日子好過些了,但是,從總體上看,和城裏人相比,還是非常貧窮,日子不好過,為什麽?第一,增收難。以我們柳林鄉來說,農民每人平均耕地也就是一畝多,絕大部分都是坡耕地,種植玉米、紅薯,呆在家裏,靠種地過日子,家家戶戶都要破產。因為糧食產量低,價格低,種子、農藥、化肥卻是一天比一天貴,還有很多假種子、假農藥、假化肥,坑農害農的事情屢屢發生。每家每戶,如果不出去打工,沒有打工的收入,每一年的開支都無法應付。第二,打工的收入不穩定,今年到北京,明年到廣州,一年一個地方,像候鳥一樣,飛來飛去的。打工也有風險,有的時候風險還很大。老板動不動就跑路了,工資一分錢也沒有得,白幹了一年,要飯回家的,我們這裏年年都有。公傷、事故,更是屢見不鮮。還有職業病,不幸患上了,就讓一個家庭陷入困境。第三,年輕的農民工由於一方要留守家裏,一方到外麵掙錢,夫妻雙方長期兩地分居,感情出現危機,讓婚姻家庭處於解體的邊緣。現在的農村,基本上是空心村,老弱病殘加上守活寡的婦女。我們這前幾年發生了一起轟動一時的案子,一個小流氓被村民殺死了,警方通過調查、走訪,發現這個流氓這些年在附近的村子多次作案,強奸婦女達一百多人。竟然沒有一個被強奸的婦女主動報案。警方通過詢問了解到,這個流氓都是尋找那些男人不在家的婦女作案,他認為,這些女人有生理上的需求,就是被強奸了,她們也不會主動報案的,說不定還會主動迎合他。確實,有些婦女被他強奸後,還主動給他聯係,導致他在幾年內,屢屢得手,最後雙方還建立了長期的男女關係。後來這種不正常的關係被回來過春節的男人發現後,才起了衝突,那個流氓被人活活打死了。這件事一時間引起了專家和學者的注意,大家看到了,現在的打工經濟,實際上農民工和他的家庭,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第四,留守兒童問題越來越嚴重。全國據統計,有八千多萬留守兒童。兒童的教育問題、安全問題、心理健康問題,這一代孩子長大後,他們會以什麽樣的心態麵對這個世界,這都是我們應該思考的問題,也是轉型期的中國今後要麵對的嚴峻問題。好了,我就講這麽多吧,留下一些,讓賀書記講,他比我有水平。”
張青雲聽了,連連點頭,說:“好,好,寶軍,看不出,你心裏裝這麽多東西啊。有水平,相當有水平。”
馬寶軍看張青雲讚美他,謙虛地說:“這沒什麽,都是自己接觸到的事情,賀書記才有水平呢,我這都是跟賀書記學的。”
賀四海哈哈一笑,說:“張書記,你看寶軍同誌多麽謙虛,這老兄,不但有水平,還十分會做人呐!”
張青雲說:“四海同誌,你就說一說吧,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溜溜。”
賀四海說:“好,我就補充幾句吧。剛才寶軍同誌說了農民的苦的問題,我就說一說農業的危險問題。雖然每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都是談的農村工作,但是,由於農業是基礎產業,如果有飯吃,誰也意識不到它的極端重要性。我們中國人有十幾億,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吃飯問題,現在基本上解決了,幾十年沒有鬧饑荒了,所以大家都覺得,糧食吃不完,飯菜倒掉不可惜,萬一有一天,糧食不夠吃了,還可以從國外進口嗎,所以,有的專家說了,不用守著十八億畝耕地紅線了,都蓋上房子,到時候沒有糧食了,市場經濟會自動解決的。這些專家,腦子被驢踢了。糧食、石油,都是戰略武器,我們國家農業一旦出了問題,大麵積絕收,糧食沒有了,十幾億張嘴,世界上哪一個國家可以養活這麽多的人吧!到時候全世界的輪船、火車、飛機,都拿來給中國人運輸糧食也來不及啊!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是個最簡單的道理嗎!
“現在的農業問題,讓我看,主要是這樣幾條,第一,很多人不願意種地了。在第一線從事農業生產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殘和中青年婦女。青壯年男勞力,基本上都進城打工去了,因為種地不僅賺不到什麽錢,還賠錢。為了生活,他們寧願土地摞荒,也不在家裏從事農業生產了。第二,耕地越來越少,況且耕地水土流失嚴重。以我們鄉為例,這幾十年,可耕地減少了至少五千多畝,一部分成了農民的宅基地,蓋上了房子;一部分用於發展工業、商貿、流通業和房地產。第三,由於不合理的開發利用,尤其是過度使用農藥、化肥,土地退化嚴重,現在有的地方不使用化肥,簡直打不了什麽糧食了。幾十年了,我們沒有推行過休耕、輪耕讓土地休養生息,我們倒是想千方百計讓土地一年三熟,多打糧食,急功近利,搞短期效益,違反大自然的規律,違反幾千年來中國人的傳統智慧,這都是要遭到天譴的。第四,氣候異常,對農業生產破壞很大。我們這裏,最怕的就是幹旱,現在比著以前,明顯地下雨越來越少了。前幾年,連續三年大旱,柳林河都見底了,森林幹枯,到處誘發山林大火。住在山腳下的老百姓,吃水都困難,要爬山涉水幾裏地去取水。老百姓連喝的水都沒有了,莊稼還怎麽長,隻能是顆粒無收了。”
張青雲聽得出奇,看著賀四海說:“四海,說得好,真是有水平。這些問題怎麽解決,你談一談吧!”
賀四海說:“要我說,我也是吃地溝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了。農業問題,這是目前的大環境裏的一個局部的小環境,是各種因素疊加在一起引起的,牽一發而動全身。首先是工業化、城市化的問題。農民工出去打工,是工業化、城市化的必然產物。工業化需要大批勞動力,這讓農村人口向城市聚集;農民工在城市實現了就業,居住在城市的人就越來越多,這就成了城市化。勞動力向城市轉移,從事農業勞動的人越來越少,大批土地摞荒,沒人耕種了,糧食產量自然就低了。於是,國家大量進口外國的糧食。由於國外的糧食比國內便宜,國內的糧食生產進一步萎縮,形成惡性循環,一步一步,形成了對國外糧食的依賴。於是,有一天會出現中國人要看著外國人的臉色吃飯了。因為飯碗掌握在外國人的手裏了。
“其次還有各種汙染導致的糧食安全問題。我們的土地由於工業汙染,化肥、農業超標,所生產出來的糧食,有些是重金屬超標的,有些是農藥殘留超標的。這些糧食吃了,不僅對身體不好,還會患上千奇百怪的疾病。這樣下去,說不定中國人的糧食安全,有一天真的會出大問題的。”
張青雲問:“現在每一年那麽多的惠農措施,難道沒有什麽作用?”
賀四海說:“有是當然有了,但是,治標不治本,都是拖延時間,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人的問題,今後誰來種地,誰來保護中國人自己的糧食安全問題,沒有解決。農民工的第二代、第三代,他們寧願呆在城裏打工,也不願回家種地了,等這一代老弱病殘都去世了,沒有人接班,怎麽辦?是不是土地都荒蕪了。還有種地能不能致富?誰來保護有數的可耕地,怎麽樣保護?也沒有解決。所以,我說,中國的農業,仍然非常脆弱,非常危險。”
張青雲一聽,說:“二位說的都非常好,讓我大開眼界,跟你們兩個學了不少東西。感謝了感謝了。”
賀四海說:“我們都是信口胡說,經不起推敲的,讓張書記見笑了。”
張青雲說:“你們太謙虛了,有經驗,有思考的深度和廣度,讓我刮目相看。”
馬寶軍說:“多謝張書記的誇獎了,我們水平不高,也就是接觸得多了,有了一些想法而已。”
張青雲看了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於是對馬寶軍和賀四海說:“時間不早了,你們奔忙了一天,可以去休息了,我要出去散步去。”
賀四海一聽,說:“我們也要散步,走吧,我們陪你一起去。山區裏,晚上空氣特別好,繁星滿天,在城裏是看不到的,我和寶軍在這裏幾乎每天晚上都散步,順著柳林河走,到橋上看夜景,很不錯的。”
張青雲說:“那好,那好。”
大家一起走出來,旁邊房間裏的彭金平、魏書田等人一聽要出去散步,都跟了上來。
大家簇擁著張青雲來到大街上,一看,此時路上的行人已經非常稀少了,還有為數不多的幾家店鋪亮著燈光。街道兩邊的路燈露出昏黃的燈光。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天上星星密密麻麻的,真是難得一見的景觀。
大家順著街道往前走,走了幾百米的樣子,就到了一座橋邊。
張青雲問賀四海:“你說的就是這座橋嗎?”
賀四海說:“是的,是的,我剛到柳林鄉工作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都到這座橋上散步。”
張青雲走過去,站在橋上,隻聽見腳下流水嘩啦嘩啦的響,山風呼嘯,從耳朵邊掠過,讓人立即就感受到一絲涼意。抬頭看著天幕,隻見繁星滿天,四下裏寂靜無聲,山區的夜晚,讓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張青雲,有一種回歸自然的感覺。
這裏的空氣是清新的,這裏沒有城市裏的燈火通明,也沒有煩人的喧囂,讓人心平氣和,晚上很快就有了睡意。
散了一個小時的步,張青雲回到住處,洗了洗澡,果然睡眠效果很好,一夜睡到了天亮。
早上八點,剛吃過早飯。張青雲就接到了蔣海的電話。
蔣海說:“張書記,有個緊急的事情,下星期一市委曹書記要來視察,胡書記說了,下午三點開常委擴大會,研究接待方案。胡書記要你立即趕回縣城。”
張青雲說:“好的,好的。”
這個時候,鄉黨委辦公室的秘書也已經接到縣委辦公室的傳真,交給賀四海和馬寶軍看了看。縣委要求,所有的鄉鎮黨委書記、鎮長、鄉長,都要準時參加下午三點在縣委會議廳舉行的縣委常委擴大會議。
市委書記曹方要到清溪縣視察,這是當前的第一件大事。大家連忙收拾行李,馬上就往縣城出發了。
上午十點半,張青雲回到清溪縣迎賓館的住處。一路鞍馬勞頓,他洗了洗澡,把該換洗的衣服交給柴紅豔去洗了。自己在房間裏休息到中午十二點,才到二樓去吃飯。中午又休息了兩個小時,感到精力很快就恢複了。
下午三點,他趕到二樓的縣委會議廳,參加了擴大的縣委常委會。
剛坐下,就見一個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文件,張青雲看第一頁,隻見上麵寫著:“關於迎接市委曹書記視察的工作方案”。這是縣委辦公室的那幫秘書們忙了一個上午搞出來的。
這是時候,就見縣委書記胡民在蔣海的陪同下走進來了。
胡民坐下來,看了張青雲一眼,笑了笑說:“回來了?”
張青雲說:“接到蔣主任的電話,馬上就趕回來了。”
胡民說:“情況緊急,縣裏有很多工作要準備,你參與一下好。柳林鄉那裏,下一次有時間了可以再去,萬一曹書記來了,見不到你,問起我來,我沒辦法解釋啊。”
胡民這個擔心也是有道理的,曹方是省委常委、市委書記,張青雲是曹方提名任命的,萬一曹方來了,看接待的人裏麵少了張青雲一個,會不高興的,說不定會問胡民張青雲哪裏去了,為什麽不出來迎接我啊?
到時候胡民怎麽解釋,說張青雲下鄉調研去了,趕不回來。那曹方會怎麽想。好啊你小子,蒙我!你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吧,不讓張青雲見到我,故意排擠張青雲,好,你這個一把手,就這個胸懷、這個水平啊!老子換掉你,幹脆讓張青雲幹這個縣委書記算了!
張青雲一聽,其中的道理一下子就明白了,連忙說:“多謝老兄。”
胡民說:“你理解了就好,我也是為你好啊!”
這個時候,開會的時間已經到了。
會議由縣委副書記、縣長劉建主持,他摁了一下話筒的開關,說:“同誌們,現在開始開會了,下麵由胡書記發表講話。大家鼓掌歡迎!”
下麵立即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胡民對著話筒說:“好,情況緊急,縣委辦公室也是上午七點多剛剛接到市委辦公廳的傳真通知,大家都知道,曹書記過去兩年一共到過我們清溪縣兩次,這一次來是第三次。市委辦公廳的通知說,曹書記這一次調研的重點是工業生產、招商引資、三農問題和社會穩定,牽涉的範圍廣,我們要好好研究研究,讓曹書記看到我們縣委、縣政府工作的亮點,看到我們這兩年的發展進步,最好是讓曹書記有眼前一亮的感覺。曹書記的行程,主要是兩天時間,縣委辦公室做了一個初步的方案,大家現在就看一看,有什麽意見和建議,大家隨便談一談,可以自由發言。”
張青雲看了看曹方的行程安排,星期一早上九點半,到高速公路口迎接。九點五十到十二點,到清溪縣工業園區參觀清溪縣華光機械有限公司、永輝製藥有限公司、惠民食品有限公司,和企業家、農民工代表座談,了解工業生產情況,農民工的所需所想。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在清溪縣迎賓館吃自助餐。一點到下午三點,午休。下午三點半到五點半,在臥牛山國家森林公園參觀。六點,在臥牛山莊晚宴。晚上八點回城,入住清溪縣迎賓館。星期二早上七點半早餐,上午八點半到十一點半,到丁莊鎮華林農業示範區調研,參觀華林村新農村建設情況,看望困難戶、五保戶。中午十二點在清溪縣迎賓館吃午飯。一點至下午三點,午休。下午三點半,聽取清溪縣縣委、縣政府工作匯報。下午五點匯報會結束,送到高速公路口。
張青雲看到,為了迎接曹方的視察,縣委、縣政府成立了八個專門的小組,都由主要的縣領導牽頭:
綜合協調組,由縣委書記胡民牽頭。
工業組,由縣長劉建牽頭。
維穩防控組,由縣委副書記張青雲牽頭。
安全保衛組,由政法委書記安強牽頭。
生活服務組,由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蔣海牽頭。
農業農村組,由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覃健牽頭。
衛生環境組,由縣委常委、紀委書記章曉光牽頭。
宣傳報道組,由縣委常委、宣傳部長呂燕牽頭。
張青雲看到,自己牽頭的這個維穩防控組,主要成員是縣維穩辦的領導和各鄉鎮、辦事處負責維穩工作的副鄉長、副鎮長、副主任。這個時候大張旗鼓地搞維穩工作,說白了就是千方百計把那些老上訪戶控製起來,不讓他們出來搞破壞,要是他們知道曹方來了,事先埋伏在曹方的車隊路過的地方,突然闖出來告狀,那就壞菜了。到時候不知道怎麽收場了。
劉建這個時候第一個發言了,他說:“方案大家已經看了,從現在開始,到下學期一,還有三個整天的時間,今天下午我們是全體動員,要讓全縣所有的公務人員行動起來,各單位一把手都要到第一線,縣城的主要道路要確保打掃一遍,並實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保潔。主要街道兩邊的經營秩序要進行整頓,不得沿街亂擺亂賣,工商、城管要實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巡邏,確保城區幹淨、整潔。要像迎接省級衛生城市檢查驗收一樣,搞好城市衛生。”
劉建說著話,扭頭看了張青雲一眼,說:“青雲同誌,你剛來,這個維穩防控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各鄉、鎮、辦事處,你們把平常裏摸排出來的老上訪戶,一定要派專人盯著,實行二十四小時嚴格監控,實在不行,可以讓公安采取強製措施,嚴防死守,不能讓他們出來搗亂,要是出來一個,出了事情,我們就非常被動了。”
張青雲點了點頭說:“好的,好的。”
劉建說完後,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安強說:“情況緊急,我看我們縣政法係統的全部警力,從現在開始,全部拿出來,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縣公安局全部人員上崗。”
安強盯著坐在不遠處的副縣長、縣公安局長曾建明說:“老曾,怎麽樣?有問題沒有?”
曾建明說:“沒有問題,我保證,我們全局930人立即全部上崗執勤。”
安強說:“在所有曹書記經過的道路沿線,你都要提前布置好警力,確保五十米有一個警察執勤,行不行?”
曾建明說:“沒問題,沒問題,我回去立即就布置。”
會議開了半個多小時,最後胡民總結說:“好,大家既然都沒有意見了,就分頭準備吧,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全體同誌星期六、星期天就都不休息了,大家做好家屬的安撫工作,我會隨時檢查各個方麵的工作,請大家不要離開縣裏,隨時保持電話暢通,有事情一定要請假。好了,散會。”
張青雲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立即對小魏說:“你按照名單,立即給各個鄉、鎮、辦事處打電話,讓他們對各個轄區內的上訪人員、重大維穩對象,一定要實行二十四小時監控,必要的時候,可以通知公安,采取強製措施。”
魏書田說:“好的,好的。”
這個時候,彭金平和縣維穩辦主任竇新民來到張青雲辦公室。
張青雲說:“二位,會議你們都參加了,具體怎麽辦?你們都有什麽經驗,說一說吧!”
竇新民說:“具體的工作,還是得各個鄉鎮、辦事處自己去做,我們幾個人,就是累死,也看不住那麽多人啊!我們就是協調協調,到下麵檢查檢查。”
彭金平說:“張書記,我們要區分出重點來,不能平均使用兵力,要我看,縣城的城關鎮和三個辦事處,就是重點,此外還有丁莊鎮,因為星期二曹書記要去那裏。我們隻要控製住這幾個地方不出問題,就可以了。”
張青雲說:“好吧,我們現在就出發,到三個辦事處和城關鎮走一走,具體檢查他們的工作。”
竇新民和彭金平說:“好,好。”
接下來的幾天,張青雲天天忙得屁滾尿流。早上七點多就出門,晚上十一點才回到住處。中午連午休都取消了。把縣城跑了數遍,周邊的幾個鄉、鎮也都去了幾趟,具體檢查各個單位的維穩工作,有幾個人,具體采取了哪些措施,都控製在什麽地方,都做了一一的調查、詢問。
沿途所見,到處是清掃大街、運輸垃圾的,工商、城管、公安、衛生各個機關幾乎是全體出動,大街上到處都是整頓秩序的公務人員。那些小商小販都被攆得無影無蹤了。開店的老板被警告,不得出店經營。大街上比往常幹淨多了,也清靜多了。交通秩序也比往常好多了,各主要路口都有交警執勤。老百姓看這陣勢,公務人員幾乎是傾巢出動,這是幹什麽來了?!一打聽才明白了,原來上麵有大官要來清溪縣視察了。
星期一上午九點十分,張青雲坐著小汽車,早早就趕到了清溪縣高速公路的出口處。他下車一看,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蔣海,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覃健已經到了。過了幾分鍾,縣委書記胡民、縣長劉建、政協主席陳明理、人大主任王昕、政法委書記安強、副縣長兼縣公安局長曾建明也陸續趕到了。
來的路上,張青雲就看到,從高速公路的出口處一直到縣城裏,一路兩旁,每隔五十米左右,就站著一個穿公安製服的警察。曾建明已經沿途巡查了一遍,看沒有什麽紕漏了,才趕到出口處和大家匯合。今天這個日子是大家非常看重的,誰不想見一見市委書記曹方啊,見領導一麵,給領導留下一個好印象,說不定下一次你的官就升了。
迎接曹方,不能誰想去就去了,也是有規矩的,誰去誰不去,最終還是縣委書記胡民說了算的。在做方案時,他勾了誰的名字,誰就去。不然,縣裏的四大班子領導人幾十個,亂哄哄的,曹方下來,握手都握煩了。
眾人站在路邊,旁邊是黑色的小汽車和警車。
九點二十六分,果然看見從遠處來了一輛白色的警車,上麵閃著警燈,響著警笛,吱呀吱呀的叫著。
警車開出了收費站,停在路邊,等候著後麵的車隊。張青雲明白,這是一輛開路車。
九點三十分,一列車隊準時開出了收費站,前麵依然是一輛警車開道,後麵是一輛豐田考斯特中巴車,中巴車的後麵是三輛豐田越野車。
大家連忙站好,整理整理服裝,縣電視台的攝像記者開始擺弄攝像機,準備抓拍鏡頭。
隻見中巴車緩慢地開過來,停穩,車門一開,第一個下來的是個子中等、胖胖的、五六十歲的男人,隻見他紅光滿麵,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毫無疑問,這是省委常委、市委書記曹方。
張青雲看到,曹方今天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夾克衫,黑色的西褲,黑色的皮鞋,他笑容滿麵地走下來,伸出手,和大家握手。
第一個上前的是縣委書記胡民。
胡民說:“曹書記,一路辛苦了。”
曹方說:“小胡,好,好。”
接著笑著和劉建、陳明理、王昕握手,曹方衝他們隻是點了點頭。
下一個握手的就是張青雲。
張青雲說:“曹書記好,我是小張。”
張青雲怕曹方把自己忘記了,畢竟最近和曹方就見了一麵,還是在曹方家裏。
曹方一看見張青雲,還是想起來了,握著張青雲的手說:“小張,好,好,在這裏還適應吧?”
張青雲說:“還行,多謝曹書記的安排。”
曹方說:“好好幹,好好幹。”
下麵又和安強、蔣海、曾建明握了握手。
他們幾個曹方根本就不認識。
曹方的後麵,是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魯智勇和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顧雲。
對這兩個人,張青雲都很熟悉,張青雲還在東州市委辦公廳工作的時候,魯智勇在市政府當副市長,當時的常務副市長是嚴少明。前兩年嚴少明調去了北城市當市委副書記、市長,論資排輩,魯智勇就當了東州市的常務副市長。
顧雲在王天成當市委書記的時候,提拔做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是張青雲的老領導。
張青雲握著魯智勇的手說:“魯市長您好!”
魯智勇握著張青雲的手說:“青雲啊,好好幹,有前途。”
顧雲是市委辦公廳的老領導,張青雲和他最熟悉了,兩個人平常裏可以開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的。
張青雲看到,顧雲又胖了些,肚子更大了,腦袋上的頭發一根也沒有了,臉上也有了皺紋,論年紀,他還不到五十五歲,但是,明顯得蒼老了。
張青雲握著顧雲的手說:“老領導,您好啊!”
顧雲看著張青雲,笑著說:“老弟,好久不見,我看你是越來越瀟灑了!”
張青雲說:“馬馬虎虎,老領導,你要保重身體啊!”
顧雲心知肚明,說:“謝謝,謝謝,有時間了我們好好聊一聊。”
張青雲說:“好的,好的。”
簡單地握手寒暄之後,曹方說:“好了,大家一起上車吧。小胡,小劉,小張,你們上我的這個車。”
這對於胡民、劉建、張青雲三人,都是一個極大的禮遇,曹方是個精明的政客,他知道小小的一個細節,就可以達到非同一般的效果。
張青雲跟著眾領導上車,隻見曹方坐在考斯特的第一排,他一個人坐在靠窗戶的位置,旁邊一個位置上空著,他的前麵是一張裝飾考究的辦公桌。
張青雲準備往最後麵走,隨便找個位置坐就可以了。這個時候他看到曹方衝他擺了擺手,說:“小張,過來,你坐在這裏。”
張青雲一下子感到非常意外,照理說,坐在那裏的應該是胡民和劉建中的一個,現在讓自己坐在曹方的身邊,明顯地有些喧賓奪主的意思。
張青雲有些不好意思,他怕引起劉建和胡民的誤會。但這個時間非常短,不容許他遲疑,車子很快就要開動了。他隻好衝胡民和劉建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坐在曹方身邊。
曹方用手撫了撫鼻梁上的眼鏡說:“小張啊,清溪縣怎麽樣?在這裏工作還適應嗎?”
張青雲說:“很好,很好,我現在主要是熟悉環境,向大家學習,主要是向胡書記、劉縣長學習,他們都是老大哥,經驗豐富。”
張青雲故意這麽說,是想化解胡民和劉建對自己的敵意。
曹方說:“年輕人,有這個態度,很好。謙虛使人進步嗎!”
這個時候,大家已經坐好了,曹方說:“開車吧!”
司機啟動汽車,跟著前麵的警車慢慢地上了主幹道,後麵的十幾輛汽車逐漸加入,形成了一個浩浩****的車隊。
車隊經過的地方,就見一路兩旁的警察都在舉手敬禮。
曹方看著窗外的風景和一個個站在那裏執勤的警察,對張青雲說:“小張,你們這一次動員了多少警察上街執勤哪?”
張青雲隻好實話實說:“九百三十人,縣裏的公安力量已經全部出動了。”
曹方一聽,臉色陡變,說:“簡直是亂彈琴!這不是勞民傷財嗎?!你們是想讓當地老百姓罵我嗎?!”
張青雲嚇得臉都變了,他沒想到,自己簡單的一句話,會引得曹方發那麽大的火,自己也是快人快語、實話實說嗎!這個時候,想要改口,都來不及了。
張青雲急得腦門上的汗珠立馬就下來了。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這在大官身邊,也是如伴虎一般啊!
張青雲此時感到非常尷尬,他腦子裏在迅速轉動,思考著對策。
以前在王天成那裏,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的尷尬處境。他和王天成兩個人畢竟是長期相處的,彼此都熟悉,就是有了不同意見,也不會出現這樣出人意料的尷尬局麵。
張青雲觀察了一下曹方的表情,仍然是餘怒未消,這個時候,坐在車子裏的其他人誰也不敢開口說話。胡民此時心裏緊張極了,他一方麵在心裏埋怨起了張青雲,你這個書呆子,你怎麽實話實說呢!另一方麵又在心裏暗暗慶幸,幸虧是張青雲去觸了這個黴頭,要是換了自己,說不定也是這樣說的,那樣就更尷尬了。
曹方的心思大家一時都摸不準,怎麽辦,隻能是繼續等待、觀察了。
張青雲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怎麽應對了,隻好鐵青著臉,看著曹方,沉默不語。
曹方看大家都不說話,開始繼續發泄心中的不滿,他說:“我就是來看一看,你們就這樣幹!如臨大敵啊,你們這樣幹,普通的老百姓會怎麽看?!我們都是共產黨的幹部,不和老百姓打成一片,我們還叫共產黨嗎!撤了,把這些警察全部撤了。”
胡民一聽,連忙說:“好的,好的。”立即打了曾建明的手機,用非常嚴厲的口吻說:“老曾,把沿線的警察立即撤了,快,快。”
曾建明就在後麵的車裏,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好用對講機通知沿線的警察,說:“聽我命令,沿線執勤的全部警力立即撤退,立即撤退。”
執勤的警察身上都帶著對講機,聽到局長的命令,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連忙離開道路兩邊。
曹方扭頭看了大家一眼,整個車子裏鴉雀無聲,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僵硬的,非常難看,都眼巴巴的看著曹方,像是一群做錯了事情的孩子,看著家長,等著接受懲罰似的。
曹方心裏一下子就樂了,這就是權力的魅力,隻要你能主宰別人的命運,他們就會怕你。怕你說明你有權威,總比不怕好。
曹方也搞不清,自己最近怎麽老是莫名其妙地想發火,回到家裏,對老婆、保姆也是動不動就大罵幾句,秘書小龔被他罵得就更多了,整天誠惶誠恐的,不知道什麽事情做錯了,曹方就會大發雷霆。
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顧雲辦什麽事情不符合曹方的心意了,他也會批評得很嚴厲,讓顧雲都感到有些下不來台。
現在顧雲和小龔成了一對難兄難弟。
顧雲畢竟是經驗豐富,伺候了王天成、曹方兩任市委書記,有了經驗,也有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就勸龔祥說:“小龔啊,老板多大了?”
龔祥說:“五十八了。”
顧雲說:“你聽說男人也有更年期嗎?”
顧雲說:“男人也有,我告訴你,老板估計這是更年期的征兆,你千萬要忍一忍,老板這個人,對你還是不錯的。”
龔祥說:“明白,明白。”
龔祥原來是曹方在省委統戰部當部長的時候選的秘書,跟曹方已經四年多了,從一個主任科員,現在已經升了正處級的市委副秘書長了。
他此時就坐在考斯特的最後一排,和東州日報社、東州電視台的幾個記者坐在一起。
他看著臉色鐵青的張青雲,坐在那裏,一副如坐針氈的樣子,走又走不出,話又不敢說,尷尬得很。
龔祥心裏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想法,兄弟,你也嚐一嚐我的滋味吧,度日如年啊!
此前,龔祥在心裏一直比較羨慕張青雲。年紀輕輕的,馬上就能當縣長或者縣委書記了,上麵有王省長一直關照著,想不飛黃騰達都不行。
龔祥現在就是在等待機遇,馬上離開曹方身邊,也謀一個和張青雲差不多的位子。論年齡,龔祥比張青雲小兩歲,今年三十五,在市裏的正處級幹部裏算是比較年輕的了。
曹方今年五十八了,副省級幹部的大限是六十歲。龔祥害怕,組織上一紙令下,曹方去了省人大或者政協,交出權力,養老去了,自己這個市委副秘書長,到時候就成了沒娘的孩子,沒人疼了。想找一個好位子,到時候就難上加難了。
官場上就是這樣現實,有權不用,過期要作廢的。
曹方看大家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就想緩和一下氣氛,對張青雲說:“小張,我聽說你離婚了?”
張青雲沒想到,曹方會關心自己的個人問題,連離婚這件事他都知道。張青雲突然想起來,去年春節前,市委組織部要求全市的處級領導幹部要填寫《黨員領導幹部個人有關事項的報告》,其中有一項是需要上報個人的婚姻家庭變動情況的。張青雲當時如實填寫了離異。
對於全市的處級幹部,曹方會重點抽查自己感興趣的幹部對象,調閱他們的報告的。
曹方用長者的口吻,親切地說:“現在有女朋友了嗎?”
張青雲說:“有了,有了。”
曹方說:“哪個單位的?是我們東州市的嗎?”
張青雲不敢隱瞞了,隻好說:“是的,她在東州賓館工作。”
曹方一聽就更好奇了,心想,你小子,不是在那裏找了一個年輕的服務員吧。
於是曹方就問:“我就住在東州賓館,是誰?我認識嗎?”
張青雲說:“估計你肯定認識的。”
曹方說:“叫什麽名字?”
張青雲說:“範小玉,是副總經理。”
曹方一下子就樂了,範小玉他當然認識了,高高的個子,公認的美女。沒想到是張青雲的女朋友,你小子豔福不淺哪!曹方心想。
曹方說:“小範啊,不錯,不錯,你小子有眼光,你們兩個,郎才女貌,還是挺般配的嗎!什麽時候結婚啊?”
張青雲說:“上星期剛剛打過結婚證,準備元旦正式結婚。”
曹方說:“好,好,到時候通知我,如果我有時間,一定會親自參加的。”
領導說話,都是留有餘地的。曹方就是這麽一說,當不得真的,他那麽忙,哪有時間參加你一個處級幹別的婚禮啊。
張青雲說:“到時候一定通知您。”
這個時候,車子已經開到了華光機械有限公司的大門口。
門口站了一群人,都是準備迎接曹方的。
華光機械有限公司是一家建成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廠子,原來叫國營華光機器廠,是省內一家著名的農業機械定點生產廠,屬於是國家大型企業,七十年代中期達到頂峰,有職工五千多人,當時是清溪縣縣城裏最大的一家國營企業。
七十年代末,由於各地實行了分田到戶的政策,農民一家一戶的可耕地麵積狹小,無法使用農業機械,隻能采取人力加牲畜勞動的辦法進行耕作,農業機械的銷路迅速萎縮,生產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沒辦法,廠裏開始適應農村市場的需要,轉產農用車。
九十年代,該廠農用車的產量已經達到年產五萬台,年產值五個多億,產品暢銷國內十幾個省、市、自治區。九十年代末期,該廠由於領導班子人員頻繁更換,經營不善,逐漸進入衰敗期,最後麵臨破產的境地。2000年實行破產重組,由省內的一家私營企業出資五千萬元收購,改名為華光機械有限公司,恢複了生產,產品很快就占領了市場,經過這些年的發展,該廠已經成為清河省產能最大的農用車生產企業,年產農用車十萬多輛,產值二十億元左右,有員工三千多人,在清溪縣是納稅大戶之一,屬於經營情況比較好的企業。
車門一開,張青雲連忙閃到一邊,讓出道路,讓曹方、魯智勇、顧雲、胡民、劉建等人先下車。等各位領導下去後,張青雲才跟著他們下了車。
這個時候,曹方已經和華光機械有限公司的一幫子領導握手完畢,在公司項董事長的陪同下,往院子裏麵走。
張青雲跟在他們的後麵,他看到,一路兩行站了兩排穿著藍色工作服的職工,都在鼓掌夾道歡迎。
曹方衝大家揮手致意,然後在項董事長的陪同下參觀了一樓的展覽室,了解了一下這個公司的發展曆史。隨後眾人上了二樓,在大會議室聽取了項董事長做的匯報,了解了公司最近的經營情況。隨後大家下樓,坐著觀光車到了生產區,參觀了企業的大型裝配車間。
師傅說:“滿意,滿意。”
曹方說:“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師傅說:“兩千三。”
曹方說:“這個水平在縣城裏屬於什麽檔次?”
師傅說:“很不錯了,在超市裏當服務員,一個月也就是七八百元。”
曹方點點頭說:“你家在縣城嗎?”
師傅說:“不在,我是農村的,家在孔廟鄉。”
曹方問:“想過在縣城裏買房子嗎?”
師傅說:“想啊,誰不想啊,就是房價高,買不起啊!”
曹方問:“你今年多大?”
師傅說:“四十三了,再幹十幾年,就幹不動了,到時候還得回農村。”
曹方說:“你們村裏像你這種情況多不多?”
師傅說:“多得很,我們村裏在這裏工作的,就有十幾個。”
曹方說:“沒想過今後在城裏安家,成為城市居民嗎?”
師傅說:“想過,但是實現不了啊!我們都是農村人,到城裏打工,就是掙幾個活便錢,貼補家用,現在光靠種地,根本活不下去啊,門頭差事你都應付不下來,要是碰上什麽天災人禍,就更難了。我們知道,年老了我們還得回去,這裏不是我們能長期待下去的地方,什麽都貴,出門就要花錢,我們年老了,幹不動了,又沒有收入,在這裏沒辦法啊!”
曹方點了點頭,說:“是,是,你說的都是實話,謝謝你。”
對於農民工的生存狀況,像曹方這樣的高級幹部,就是不到基層,他也明白的,農民工工資低,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實現不了城市化,他們就是這個時代的廉價勞動力,像候鳥一樣,在城市和鄉村之間飛來飛去,等年老了,幹不動了,他們的剩餘價值徹底被榨幹之後,就會無情地被城市拋棄。到那個時候,他們隻能回到鄉村去,度過殘生。
對於曹方這樣的幹部,到基層調研,是一種工作方法,也是一種休閑的方式。
長期生活在省城裏,身居高位,每天出入的是樓堂館所,吃的是山珍海味,聽的是阿諛奉承的話,日常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在文山會海裏打轉轉。
這樣的日子過著,雖然非常愜意,但時間長了,也會出現審美疲勞。按照組織上的規定,各級領導幹部都要抽出一定的時間,下基層調研,多接觸下麵的老百姓,多接地氣。注重調查研究,是領導幹部的主要工作方法之一,所以隔三差五,曹方就會到各地看一看,一邊調研,一邊也可以順便了解了解各地的領導幹部,多認識一些人,像他這樣的高級幹部,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就是識幹部、用幹部。誰能幹,誰不能幹;誰該提拔升職了,誰該撤職查辦了;誰該調整到重要的崗位上了,誰該靠邊站了,曹方要做到心中有數。
想到那一天,曹方真的心裏有些不甘心,白駒過隙啊,人生實在是太快了。
現在的曹方,捫心自問,可以說是達到了自己人生的最巔峰,作為副省級領導幹部,在整個省裏,他可以說是最有實權的一個人,在某些方麵,甚至超過省委書記杜茂林和省長王天成。
省委書記和省長雖然是正省級幹部,但是,由於管理的都是宏觀的事情、全局的事情,在一些具體事務上,就不像曹方這樣直接參與決策,這樣方便,一句話就可以讓一個人的命運發生質的改變,讓一個企業麵臨生死存亡的境地。
東州市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市區人口已經接近五百萬,GDP已經接近三千億元,市財政收入也已經突破三百億,在全省是毫無疑問的領頭羊。
作為省城東州市的一把手,曹方手下管轄著四十多個廳級幹部、八百多個處級幹部,這些人的命運如何,有時候就是曹方的一句話,這樣一言九鼎的感覺,能夠左右別人命運的感覺,真的很好,很過癮!
誰居於這樣的位子,到了五十八歲,都有不忍割舍的感覺了。
這一段時間,曹方經常捫心自問,自己這一生,到底過得值不值呢?!
曹方出生於1949年6月6日,是個遺腹子,此前的幾個月,人民解放軍剛剛結束了淮海戰役。在淮海戰役中,人民解放軍雖然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是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傷亡十幾萬人。這還不包括那些到前線抬擔架、送糧食的民工。
曹方的父親當時才二十三歲,就是抬擔架時被敵人的炮火擊中,犧牲在戰場上了。曹方的父親最後被新中國授予烈士稱號。曹方和母親、姐姐就成了烈士家屬。
頂著烈士遺孤的光環,曹方在此後的幾十年裏,處處占便宜。1966年,曹方十七歲,文革爆發,整個社會大動**開始了。恰好這個時候,部隊征兵,曹方幸運地被解放軍招到部隊,在清河省軍區司令部當了一名戰士。由於出身好,表現好,他被部隊有關領導看上,送到解放軍一所政治學院學習了四年。畢業後,回到省軍區繼續服役,很快就做了連指導員,以後的七八年,先後做了營教導員、團政委。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中國開始改革開放,曹方從部隊轉業後,就被安排到省委組織部,做了副處長,過了幾年,做了辦公室主任。三十八歲,他被組織上提拔為副廳級幹部,下派到平原專區,當了地委委員、組織部長。此後的十幾年,他一路升遷,先後擔任了平原地委副書記,地區專員,平原地委書記,平原市委書記,省委常委、統戰部長,省委常委、東州市委書記。在清河省裏,是一顆非常耀眼的政治明星。
後來隨著官位越來越大,權力越來越重,最關鍵的是整個社會大環境的改變,官場上的風氣隨之一變,原來的好作風,一塵不染,兩袖清風,基本上沒有人認真執行了。
曹方整天接觸的不是大老板,就是名人、明星、名流,更多的是高官顯貴,大家都是揮金如土,花天酒地,比著擺譜,比著擺闊,比誰的車子檔次高,誰的別墅豪華,誰的老婆年輕、漂亮,誰的女朋友多,檔次高。
在這種風氣下,曹方也不能抵禦**,和自己的結發妻子離了婚,娶了年輕漂亮,比自己小十幾歲的主持人做老婆。
原來的老婆他安撫得不錯,給了上千萬,安排她帶著兒子移民去美國了。
在平原市當市委書記那幾年,他一言九鼎,大權在握,巴結他的官員和老板成群結隊,他隨隨便便就可以發大財。
曹方來錢的途徑,主要有這麽幾條,第一,給一些老板辦事,批地,批項目,減免各種收費,直接幹預企業的改製、拍賣,有時候他一句話,就把一個企業送給一些老板了。本來是幾千萬的固定資產,可以搞成副資產,一元錢轉讓。那些老板空手套白狼,發了大財,自然不會忘記給予曹方一定的回報。
第二,牢牢把持住領導幹部的選拔、任用、交流、處分權。全市的廳級幹部,如果有誰在工作中不配合,陽奉陰違,不和曹方保持一致,那好,你就等著吧,一定有你的好果子吃的。有的被排擠出局,有的被提前退二線,有的甚至會鋃鐺入獄。處級幹部的提拔、推薦、交流、處分,都是曹方最後說了算。那些人為了自己的前程,逢年過節,誰也不敢不到曹方那裏表示表示。因為大家都知道,現在的風氣就是這樣的,你去了,領導可能不一定記得住;但是,誰沒有去,領導是一定會記得住的。
平原市是農業大市,人口大市,全市有九百多萬人口,九個縣。那麽多官員巴結曹方,處級幹部八百多人,科級幹部幾千人,一個人春節就是送一萬禮金,一個春節下來,如果有五百人送禮,就是五百萬的禮金。
此外,還有許多部下進貢的禮品,高檔煙酒、高檔服裝、保健品什麽的,像曹方這樣的幹部,家裏真是應有盡有。
當官在這個時代,真是好啊,如果不被抓,那真是天堂一樣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