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呂燕說:“各位常委,我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我認為,這一次的幹部提拔名單,女同誌實在是太多了,一次性提拔任用這麽多女同誌,況且有些還是相當漂亮的女人,這樣社會上會有議論的,到時候說什麽的人都有,最起碼會影響我們領導幹部的形象,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大家被這個發言一個子搞傻了,胡民和劉建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隻好麵麵相覷地交換了一下眼光,看大家都不表態,胡民最後隻好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說:“你繼續說下去,說完,說完,我們對你這個唯一的女常委,表示特別的尊重。”
呂燕說:“這個馬雪嬌,長得是漂亮,是旅遊形象大使,這幾年都在縣委接待辦工作,工作經曆太簡單了,工作年限也太短了,她才進縣委幾年,現在才二十六歲,這樣的人提拔重用了,那在基層工作的那些幹部,不是太虧了嗎!多少人幹了一輩子,才能弄個副局長當啊!這不太公平吧!還有那個曾瓊花,也是旅遊小姐選拔賽出名的,在團縣委工作了幾年,也沒見做出什麽突出的成績,這樣的同誌,就是長得漂亮,我不知道,這樣的人紛紛提拔,外界會怎麽議論我們縣委常委會,大家今後幹工作,還有沒有信心!幹得好不如長得漂亮,這個很荒唐嗎!”
胡民一聽,心裏那個氣啊,這個呂燕真是一個攪屎棍,都這個時候了,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就得了嗎!你一較勁,好,這兩個人全部泡湯了。
以往的縣委常委會上形成的規矩就是,如果有一個縣委常委對被提名人發表不同意見,這個被提名的人就無法通過。
呂燕正是抓住這一點,消滅掉兩個漂亮女人的提名。
呂燕一番發言,搞得胡民也無可奈何起來,他看呂燕不說了,於是就問各位常委:“大家誰還有不同意見,請發言?”
大家紛紛搖頭,表示沒有不同意見。
胡民說:“既然呂燕同誌對提拔馬雪嬌和曾瓊花兩位同誌有不同意見,那這兩位同誌的提名就先放一放,等下一次再考慮吧。”
胡民本來還有一招,就是當場讓各位常委表決,如果大多數支持他的提名,馬雪嬌和曾瓊花照樣可以通過,但是那樣幹,就是不給呂燕留麵子了,領導班子之間基本上也屬於決裂了。
雖然你這樣勉強通過了,但是,接下來的領導幹部任職前公示,呂燕照樣可以搗亂的,她找人寫舉報信,甚至往上級反映,那樣,照樣帶來很多麻煩,說不定後遺症更大,更難處理,現在這個好,順坡下驢,通過幾個算幾個;沒有通過的,下一次再找機會。反正隻要自己還做著縣委書記,就還有回旋的餘地。
這一次也讓胡民心裏更是下定決心,抓緊時間到市委組織部的領導那裏匯報匯報,爭取盡快把這個娘們弄走算了,她在這裏,耽誤老子多少好事情吧!
她是呂婷婷的親姑姑,自己就是看著她的麵子,才沒有動手招惹呂婷婷。這娘們倒好,現在公開出來幹涉老子的用人了,真是太猖狂了!你以為你是誰?現在這清溪縣裏,是老子說了算!
會議繼續進行,接下來的幾個副科級幹部的提名,都順利通過,呂燕今天主要是對準胡民提拔的兩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來的,至於劉建提名的三個人,特別是對於牛豔麗的提名,她當時還想開炮,但是,思忖了一下,不能得罪了縣委書記,又得罪縣長,這個牛豔麗,畢竟年齡不小了,三十歲出頭了,論資格,也該提拔了,這一次安排的是主任科員,也就是解決個級別,又不是關鍵的正科級崗位,就放過她吧。
呂燕知道,牛豔麗是個漂亮而又**的女人,是縣委、縣政府大院裏的一個著名的交際花,劉建提名她,說明劉建肯定上了她的套了,這些男人,哪一個受得了這樣的女人勾引呢!
張青雲是第一次參加了這樣的常委會,他悟性高,一點就透,在這裏,他學會了鬥爭的技巧,學會了怎麽樣看清楚一個人的派係。最關鍵的是從胡民和劉建身上,學會了怎麽樣安插自己的人馬,保護自己人的利益。在麵對不同意見時,怎麽樣不激化矛盾,退一步海闊天空嗎!隻要自己權力在手,今後就還有周旋的機會,這是張青雲以往沒有經曆過的。看起來當個縣級領導,裏麵也是很有學問的,在這裏,要學會察言觀色,學會明爭暗鬥,大家都是高手,在不動聲色之間,較量就開始了。什麽時候進攻,什麽時候撤退,什麽時候層層加碼,什麽時候見好就收,瞬息萬變,就看你自己的判斷能力了,官場上的學問,真是大著呢!
第二天上午八點,按照計劃,張青雲帶著彭金平、魏書田等人,要到柳林鄉調研扶貧開發工作。
柳林鄉是位於縣城西南部的一個鄉,離縣城四十多公裏,鄉裏大部分是山區,屬於臥牛山的腹地,這裏山高林密,進出鄉裏和縣城的是一條盤山公路。
張青雲坐在越野車上,透過窗口,可以看見遠處連綿的群山,旁邊就是懸崖峭壁,這條進山的唯一通道,就是在山上劈山鑿石,硬是修成了一條道路。
前幾天,張青雲把彭金平和魏書田叫到自己辦公室,指著掛在牆上的一幅清溪縣的地圖,對他們兩個說:“老彭、小魏啊,你們看,我有一個想法,想用兩個月的時間把全縣三十個鄉鎮、辦事處,全部跑一遍,重點是看一看全縣最落後的地方,熟悉一下基層的情況,你們做個計劃,隻要一有時間,我們就往下跑一跑,見縫紮針,兩個月不夠,就三個月,你們做個計劃,商量商量路線圖。”
彭金平和魏書田連連點頭說:“好的,好的,我們馬上就辦。”
昨天下午,張青雲就給胡民打了招呼,說:“胡書記,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情,我明天就到柳林鄉去一趟,看一看那裏的扶貧開發工作,順便到老百姓家裏看一看,了解一下基層的實際情況。”
胡民說:“好,你去吧,但是去柳林鄉,路上非常危險,幾十裏都是盤山公路,你最好帶一輛越野車去,這樣方便些。”
張青雲說:“好的,多謝胡書記關心。”
胡民說:“我在清溪縣這五年多,說實話,柳林鄉也就是去過屈指可數的幾次,還都是陪同省裏和市裏的領導去的,那是我們縣最窮的鄉鎮,你去一趟,了解了解,很好。”
從胡民辦公室出來,張青雲就去了蔣海辦公室,對他說:“蔣主任,我剛才已經和胡書記說了,明天去柳林鄉調研一下。”
蔣海說:“好啊,沒問題。誰陪你一起去?”
張青雲說:“彭金平和小魏,扶貧辦那裏,他們已經通知了孔主任。”
蔣海說:“那行,張書記,去那你最好坐越野車,山裏的路況複雜,還是越野車方便些。”
張青雲說:“胡書記也是這樣說的。”
蔣海說:“我馬上就安排小薑,到車隊把那輛機動的豐田越野車開去加油、保養一下,明天好用。”
縣委辦公室現在有三輛進口的豐田越野車,一輛最新的,是胡民的專車。一輛八成新的,是作為縣委副書記和縣委常委下鄉時的機動車。不固定人員,誰下鄉誰用。還有一輛用了五六年的越野車,作為一般工作人員下鄉時的機動車。
張青雲說:“那就謝謝你了老兄。”
蔣海說:“不用客氣,張書記。”
現在張青雲坐在越野車上,小薑開車,副駕駛的位子坐著魏書田,張青雲坐後排的右邊,左邊是縣委辦公室的副主任彭金平。
後麵緊跟的是一輛三菱越野車,裏麵坐著的是縣扶貧開發辦主任孔新生和縣電視台的兩個記者。
車子緩慢地行駛在盤山公路上,小薑雖然駕駛技術很好,但是在這裏,還是降低了車速,小心翼翼地握著方向盤,車輛緩慢地爬行著。一圈一圈,從山下繞到山腰,然後再一圈一圈地饒下去,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翻過了一座大山。接著又開始翻越另外一座山。
張青雲透過車窗往下麵一看,腳下幾十米的地方,是一個院落,有幾間瓦房,灰牆紅瓦,房子前麵是一個不大的院子,種了幾顆樹,院子裏有幾個小孩在玩耍,很顯然,這是一戶山裏的人家。
張青雲很好奇,就對小薑說:“小薑,找個地方停車,我想下去看一看。”
小薑小心翼翼地把車子停在一塊開闊些的地方,車子停穩,魏書田連忙下車,為張青雲打開車門。
後麵的三菱越野一看前麵的車輛停了,連忙也找了個地方停了下來。
張青雲下車後,後麵的孔新生和兩個記者扛著攝像機,也連忙下了車,
張青雲指了指下麵的那戶人家,對孔新生說:“孔主任,我們下去看看,了解了解這些山裏人的生活狀態。”
孔新生說:“好,好。”
孔新生四十五歲,原來在十裏鋪鄉當鄉長,去年才回的縣城,當了縣扶貧辦的主任。這一年多,這樣的地方他也是很少到的。他下鄉,基本上都是陪同縣領導,走馬觀花,看一看,拍個鏡頭,就算完了,沒有誰像張青雲這樣,到了一個地方,不聽地方上的領導安排,自己隨便看的。
本來縣領導下鄉,都是聽從下麵鄉鎮的領導安排,到他們早已經準備好的地方,讓你看一看那些他們搞得好的地方。
而張青雲不一樣,他是想了解真實的情況,昨天他就安排彭金平了,讓柳林鄉的領導在鄉政府等著就可以了,不用陪同。
柳林鄉的鄉長和鄉黨委書記一聽,都懵了,他們害怕張青雲對他們的工作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了,於是再三請求彭金平說:“彭主任,您一定和張書記說說,我們下麵的同誌都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希望上級領導到我們柳林鄉視察啊!張書記第一次來,我們怎麽敢怠慢呢?!”
經過彭金平說合,張青雲才答應他們在進入柳林鄉政府的路口迎接就可以了,不要搞得那麽隆重,要輕車簡從,不要前呼後擁的,讓基層的老百姓反感。
原來的縣領導下鄉,鄉鎮領導都是遠接遠迎,到自己鄉鎮的邊界迎接縣領導。
張青雲對彭金平說:“不要搞那些花架子,沒有意思的,浪費人力物力。”
彭金平說:“好的,我安排他們。”
張青雲順著一個斜坡往下走,走了一百多米,就到了那戶人家的大門口。
直見他們家是一個矮矮的院牆,隻有一米多高,是用一塊塊的石頭壘砌的,大門敞開著,上麵的木頭斑斑駁駁的,已經有些年頭了,他們家的狗一見有生人進來,早就警惕地盯著張青雲等人,汪汪地叫起來。
聽到狗不停地叫,幾個孩子驚恐地跑回了屋子裏,不一會兒,就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屋子裏走出來,他後麵跟著一個抱著小孩的女人。
張青雲看那個男人個子矮矮的,也就是一米六零左右,留著板寸頭,兩個小眼睛眯著,臉上的胡子沒有刮,看著胡子拉碴的。他上身穿了一件灰色的夾克,下麵是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帆布鞋。
他麵色凝重地站在大門口,警惕地注視著張青雲等人,問:“你們是幹什麽的?”
孔新生說:“老鄉,這是我們縣的張書記,他來你家看一看,你看可以嗎?”
年輕人點了點頭,仍然有些不放心,問:“想看什麽?”
張青雲看他還是對自己有些敵意,就說:“老鄉,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你們家的生活情況。”
孔新生解釋說:“老鄉,我是咱們縣扶貧開發辦的主任,你們的救濟都是我們解決的。”
一聽這個,年輕人的表情立馬緩和了下來,說:“好,好,你們請進吧!”
於是招呼自己的孩子給客人搬板凳。
兩個六七歲的孩子連忙把板凳搬了幾個過來。
張青雲坐下來,縣電視台的兩個記者就開始擺弄攝像機,選鏡頭。
張青雲問:“老鄉,你住在這大山裏,我看這周圍就你們一戶人家啊!”
年輕人說:“前麵幾百米之外,就有一個小村莊,我原來住那。”
張青雲問:“為什麽你搬過來自己住?”
年輕人說:“清靜。”
張青雲問:“你們在山裏居住,靠什麽生活?”
年輕人說:“山坡上有幾塊地,有兩畝多,可以種玉米、紅薯。平常裏我上山挖中藥材,打野味什麽的。”
張青雲問:“你們家一年有多少錢的收入?”
年輕人說:“沒仔細算過,反正日子能過下去就行了。”
張青雲看了看他老婆,似乎眼睛有些呆滯,不像一個正常人。
張青雲說:“政府每年的救濟,你能得到嗎?”
年輕人說:“有,有,我去年春節前,得了三百塊錢,兩袋米,一桶花生油。”
張青雲問:“你們家享受低保嗎?”
年輕人說:“享受,享受,我們家五口人,每個人一個月有九十五元的補貼。都有工資本,按月到鄉裏的儲蓄所去領。”
張青雲問:“你幾個孩子?”
年輕人說:“三個,大的有些殘疾,你看,眼睛不好。”
這時候,那兩個大一些的孩子都怯怯地站在媽媽身邊,眼睛往這些陌生人臉上看一眼,發現大家都在看他,連忙往媽媽的身後鑽。
張青雲看了看他的大兒子,果然一隻眼睛是有些問題,眼白多,往上翻著。
張青雲問:“到醫院看過沒有?”
年輕人說:“到縣醫院看過了,醫生說是先天性的,治不好的。”
張青雲點了點頭,說:“這孩子多大了?”
年輕人說:“八歲。”
張青雲說:“該上學了吧?”
年輕人說:“上學要到鄉裏,走十幾裏山路,他眼睛又不好,就沒有讓他去。”
張青雲問:“你們村子附近沒有小學了?”
年輕人說:“沒有了,撤並了,我小時候還有,後來人越來越少,就撤了。現在這一帶的孩子,上學都是在鄉裏小學,天不明就出發了,要走一兩個小時才能到學校。”
張青雲哀歎了一聲說:“山裏的孩子,上學苦啊!受那麽多的罪。冬天下大雪,不是才難的嗎?!”
年輕人說:“所以現在上學的孩子,都是家長陪著在鄉裏租房子。我明年也得租房子了,二兒子明年七歲了。”
張青雲問:“租房子貴嗎?”
年輕人說:“有貴的有便宜的,最便宜的是單間,就是普通的農民房,一個月五六十塊錢,也可以了。”
張青雲問他:“你對現在的生活滿意嗎?”
年輕人苦笑了一下,說:“滿意滿意,種地不收稅,政府還給發救濟,我們鄉下人,也不考慮那麽多,天天幹活,白天有吃的,晚上有睡的,就可以了。”
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
張青雲說:“現在山裏治安好嗎?”
年輕人說:“比前兩年好多了,那個時候,小偷太多了,雞子、狗都給你偷得精光,更別說養牛、養羊了,你根本看不住,都是那些賊的。家裏即使有人,大白天他們也敢進村偷。那個時候,小偷成群結隊,根本管不了。現在好了,抓了幾十個,這一帶的賊明顯少多了,有些賊跑出去了,到外地去偷了。我們這裏清靜多了。”
張青雲問:“經常能見到公安嗎?”
年輕人說:“能,能,隔三差五,可以看到他們的巡邏車。”
張青雲問:“你們村出去打工的多嗎?”
年輕人說:“多,年輕力壯的,幾乎都出去了,隻有農忙的時候,才會回來一趟。現在村裏都是老弱病殘,幾乎看不到年輕人了。”
張青雲說:“老弟,你為什麽不出去打工?”
年輕人說:“我走不了啊,你看我老婆,讓她一個女人在家裏獨自帶三個孩子,我不放心啊!她的腦子不好使。”
張青雲看了看她女人,果然麵容呆滯,一看就知道,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張青雲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就對年輕人說:“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看一看你家裏的實際情況。”
年輕人說:“不介意,不介意,你們都是領導,請隨便看。”
說著話把大家領到他們家屋子裏。
張青雲看到,他們家的房子,牆壁都是石頭壘的,用水泥白灰粘和在一起,倒是很結實。瓦是紅色的,估計是從山下拉上來的。總共是三間,都是打通的,沒有夾牆。
東邊一間,放了兩張木床,上麵放了被子什麽的。右邊一間,放了不少壇壇罐罐,估計都是一些糧食什麽的。中間的一間,中間放了一個木桌子,幾條大板凳,正中的牆壁上掛著兩張毛主席和華國鋒的大幅畫像,兩邊是兩幅標語: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英明領袖華主席萬歲。
一看這個條幅,張青雲就想起來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各家各戶都有這樣的畫像,這些都是上麵發的,家家都掛。
現在已經難得一見了,隻有這山裏人,把這些東西保留下來了。
他們家沒有電視機、洗衣機,唯一現代化的東西,就是桌子上放了一台收錄機,家裏也沒有電燈,桌子上放了一盞煤油燈。
這說明,這裏還不通電。
張青雲問他:“你們這裏還不通電嗎?”
年輕人說:“就是我這裏沒有,前麵村子裏早就通了。”
張青雲問:“為什麽你這裏沒有?”
年輕人說:“電管所的人說了,從村子裏單獨扯一根線到我家裏,需要三根水泥的電線樁,加上電線,要我出三千塊錢。我沒有出,所以就沒有給我們家送電。”
張青雲問:“沒有電,就沒辦法看電視,你們家小孩也寂寞啊!沒辦法看動畫片。”
年輕人說:“是,是,我正在攢錢,準備交錢了。”
張青雲離開的時候,讓小魏拿出一個信封,裏麵是五百塊錢,這是張青雲昨天安排小魏準備的。錢從縣委辦公室的扶貧經費裏出。
張青雲把上麵寫有五百塊錢的牛皮紙信封交給那個老鄉,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給孩子買件衣服吧!今後讓他們都上學,有困難了,找政府,山裏孩子,隻有上學今後才有出路。”
年輕人接過信封,說:“多謝領導,多謝領導。”
他一直把張青雲這幫領導送到公路邊,才站在路邊,和大家揮手致意。
車子開動,張青雲看到,他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張青雲坐在車上,看著他家的院子,對彭金平和小魏說:“山裏的農民,日子還是苦啊!”
彭金平說:“張書記,他家算是好的,有的家庭有病人的,就全完蛋了,我們清溪縣有很多在煤礦、金礦上打工的人,幹幾年,有的就得了矽肺病,年紀輕輕的,生不如死。我去年就看望過一個,三十多歲,看著老得像是七十歲一樣,醫生都說,這樣的情況,已經沒有救了,隻能是回家等死了。”
張青雲問:“這樣的情況多不多?”
彭金平說:“多,雖然沒有做過詳細調查,但我估計,我們縣矽肺病人最少有千把人。我們這裏是礦區,這幾十年,在煤礦上幹過活的人,至少也有幾萬人。附近的寶山縣,那裏有金礦,在那裏打工的人也不會少了。所以,我們這裏是矽肺病的重災區。”
張青雲說:“政府現在有沒有辦法?”
彭金平說:“沒人管,現在都是私人企業,有的根本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得了矽肺病,自己有錢,就去治一下;沒有錢,就隻能是在家裏等死。政府就是想管,也管不了,沒有那麽多錢。”
車子往前開了幾百米,果然看見一個村子,在幾座山之間的一塊平地上,建了十幾棟房子,這就是剛才那個年輕人說的他原來的村子。
張青雲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上午十點半了,從縣城裏出發,已經走了兩個半小時。
張青雲問小薑:“還需要多久可以到達鄉裏?”
小薑以前來過柳林鄉幾次,對這裏的路況很熟悉。
小薑說:“很快就到了,最多也就是二十分鍾吧。”
這個時候,彭金平的電話響了,他一看,是柳林鄉黨委書記賀四海打來的。
昨天,彭金平就和賀四海聯係過了,賀四海和鄉長馬寶軍在鄉裏準備了一個晚上,就等張青雲來視察了。
電話接通,就聽見賀四海說:“彭主任嗎?我是小賀!”
彭金平說:“四海啊,我們快到了,估計也就是二十分鍾就可以到鄉裏了!”
賀四海說:“好,好,我已經到了路口準備迎接了。”
彭金平說:“好的。”
掛了電話,又沿著盤山公路開了十幾分鍾之後,就見前麵一個岔路口站了十幾個人,旁邊是幾輛汽車。
彭金平對張青雲說:“張書記你看,賀四海他們已經來迎接了。”
車子停穩,小魏忙為張青雲打開車門,張青雲下來,準備和大家挨個握手。
旁邊彭金平介紹說:“這是賀四海,鄉黨委書記。”
張青雲看了賀四海一眼,隻見他中等個子,胖胖的,真的是膀大腰圓,體重估計有一百八十斤,肚子大大的,像是一個懷孕七八個月的婦女一樣。看年齡並不大,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
賀四海點頭哈腰地雙手握住張青雲的手,使勁地晃著說:“張書記,歡迎啊歡迎!”
張青雲說:“辛苦你們了。”
賀四海說:“不辛苦,不辛苦,張書記才辛苦呢!”
張青雲和他握過手後,後麵一個瘦瘦的鼻梁上戴副眼鏡的男人伸出手,說:“張書記,一路辛苦了!”
旁邊的彭金平介紹說:“張書記,這個是鄉長馬寶軍。”
張青雲看他年紀也就是三十七八歲,和自己差不多,就是臉黑黑的,估計是經常下鄉,基層工作還是很辛苦的。
張青雲說:“你好,馬鄉長!”
其他的同誌由鄉黨委書記賀四海做了介紹,有的是副書記,有的是副鄉長,反正一下子見了那麽多人,張青雲一時間也記不住他們的名字,隻記得他們個個的笑臉了。
大家上車,一起去了鄉政府大院。
因為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別的地方已經來不及去了,按照預先的安排,張青雲要在鄉裏的會議室,聽取一下全鄉的基本情況匯報。
車子很快就到了鄉政府的所在地,張青雲一路看到,這裏是兩山之間形成的一個狹長的地帶,中間是一條河流,河水清澈,河麵有二十多米寬,有幾座橋梁橫跨著,把南北兩部分連接起來,山腳下,高低錯落地建設了不少房子,有的是三層,有的是四五層。外牆有的是水泥抹灰,有的是紅磚的本色。
街道兩邊有不少門麵房,賣什麽的都有。在一家規模較大的家電超市門前,放了兩個大音響,平常這裏的喇叭總是震耳欲聾,老遠都能聽得見,現在卻鴉雀無聲。店裏的老板昨天晚上就接到通知,不能開音響,上麵有領導要來了。
車子到了鄉政府的大門口,隻見門口張燈結彩,上麵有一條大紅的條幅,上麵寫著這樣一行字:“熱烈歡迎縣委張書記到柳林鄉視察”。
院子裏的地也清掃得幹幹淨淨的。
鄉政府大院裏有幾排房子,臨街是一棟三層的辦公樓,已經建了二十多年了,顯得有些破舊。後麵的幾排平房,都是這幾年新建的,寬敞明亮,會議室、領導辦公室,都在這幾排平房裏。
張青雲下車,去了一趟衛生間,回到院子裏站了站,看了看周圍的風景,隻見背後就是一座大山,上麵灰蒙蒙的。
張青雲問旁邊的賀四海:“這座山有多高?”
賀四海說:“有八百多米高。”
張青雲說:“是石山還是土山?”
賀四海說:“是石山,上麵有風化的土層。”
張青雲問:“最近幾年做過勘驗沒有?安全不安全?”
賀四海說:“每年都安排專業人員去勘驗,沒問題,我們這裏,雨水不多,每年的七八月份才會出現暴雨,我們每年最緊張的,就是七八月份,害怕山洪暴發和泥石流。”
張青雲說:“整個鄉政府的所在的,都位於兩山之間的一個狹長地帶,中間是一條河流,這裏的地質條件又很複雜,是有風險啊!你們考慮過搬遷嗎?”
賀四海說:“考慮過啊,但是搬遷需要一大筆資金,最少需要三個多億,縣裏不支持,就沒辦法了。這是曆史形成的,已經存在幾百年了。”
張青雲問:“這條河的兩岸,居住了多少人口?”
賀四海說:“大概五千多人吧。具體的我們也沒有統計過,因為在這裏租房子上學的人很多。附近農民的房子都住滿了,家家都有租房子的,有的農民一個月光靠房租,就可以收入幾千塊。”
這個時候,馬寶軍過來招呼說:“張書記,賀書記,會議可以開始了。”
於是大家進了旁邊的會議室。
張青雲帶著彭金平、孔新生、魏書田坐在一邊,賀四海帶著鄉裏的領導坐在另一邊。
會議由鄉長馬寶軍主持,他說:“今天是我們柳林鄉一個大喜的日子,我們尊敬的張青雲書記第一次到我們柳林鄉視察,我代表鄉黨委、政府和全鄉三萬一千父老鄉親,對張書記一行,表示最熱烈的歡迎!”
大家一起鼓掌歡迎。
馬寶軍說:“下麵,由鄉黨委書記賀四海同誌代表鄉黨委、政府,向張書記一行匯報工作,大家鼓掌歡迎!”
賀四海手中拿著一個稿子,看了張青雲一眼,說:“尊敬的張書記,彭主任,孔主任,魏秘書,下麵我代表柳林鄉黨委、政府,把全鄉的基本情況向諸位匯報一下。柳林鄉位於清溪縣西南部,全鄉麵積九十八平方公裏,是清溪縣麵積最大的鄉鎮,人口三萬一千七百人,主要有漢、回、滿三個民族。去年全鄉GDP是三億一千萬,增長率是百分之九點八。農民年平均收入是4600元。貧困人口一萬三千多人,已經全部納入低保範圍。留守兒童有三千六百多人。全鄉外出打工人員,有一萬八千多人,每個人年平均收入估計在兩萬元左右。”
張青雲插話說:“你們這個農民年平均收入4600多元,是怎麽算的?”
賀四海說:“根據上一年上報的數字,加上一定的增長率,估算出來的。”
張青雲問:“農民出去打工的收入,也算進去了嗎?”
賀四海說:“算進去了,也是估算,沒辦法挨個統計的,那樣做也沒有多少意思。”
張青雲問:“那麽說,你們的數字基本上都是估算。”
賀四海說:“是的,我們也沒辦法,鄉政府總共就六十多人,沒有那個精力啊!”
張青雲問:“你們鄉失學兒童有多少?”
賀四海說:“這個沒有統計過?”
馬寶軍這個時候插話說:“張書記,山裏的孩子,有很多十幾歲就不上學了,到外麵去打工掙錢了,沒辦法統計的。”
張青雲問:“你們鄉矽肺病人有多少?”
賀四海說:“這個也沒有統計過,反正聽說各個村都有。”
張青雲說:“鄉裏有什麽救助措施沒有?”
賀四海說:“沒有,我們也沒有這個能力。鄉財政收入一年才五百多萬,各種開支卻需要七百多萬,我們是年年赤字財政,都需要縣裏補貼的。”
張青雲點了點頭,說:“明白了,明白了。”
時間很快就到了中午,鄉政府食堂早就準備好了兩桌宴席,都是家常便飯,什麽雞鴨魚肉、山珍野味擺了一桌子。
賀四海問張青雲:“張書記喝什麽酒?”
張青雲說:“中午不喝酒,下午還要到處走一走,喝酒臉紅脖子粗的,影響不好。”
於是大家就喝飲料,橘子汁、酸奶什麽的。
吃完飯,已經一點多了,賀四海和馬寶軍把張青雲送到房間裏。這裏有五六間房,是專門裝修過的,都是標準間,和賓館差不多,就是為了接待到這裏視察工作的上級領導準備的。
鄉裏接待條件差,私人的小旅館,檔次還是低,關鍵是怕不幹淨,所以鄉政府從新建的平房中就專門留出來五六間,作為招待用房。
張青雲自己住一個標準間,他看了看,被子、床單都是新的,雪白,有獨立的衛生間,這個條件很不錯了。
中午午休了一個多小時,下午三點,張青雲在賀四海和馬寶軍的陪同下,到鄉裏的中心小學看了看。
他們的車子停在路邊,這一排小汽車很是醒目,引起了路人的觀望,他們看到有扛著攝像機的人,就知道,這是有領導到柳林鄉視察來了。
張青雲在眾人的陪同下走到學校大門口,就看見一路兩行站滿了迎接的小學生。他們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裏,一律穿著藍色的校服,脖子上係著紅領巾,雙手鼓掌,嘴裏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看他們的樣子,張青雲判斷,他們都是十歲左右的孩子。
校長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頭發花白,瘦瘦的,穿著一套深藍色的西裝,脖子裏還打上了一條藍色帶條紋的領帶。張青雲一看,就想起自己在鄉下上學時的那些老師,基本上都是這個樣子的。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常年在鄉裏教書,很少到外麵去,所以見了上麵的領導來,臉上的表情都是怯怯的,帶著一股惶恐、巴結似的表情。
賀四海介紹說:“張書記,這個是丁校長。老教師了,教語文是出了名的。”
丁校長看著張青雲,微笑著點頭說:“您好,您好!”
張青雲熱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說:“丁校長,您辛苦了,孩子們也辛苦了,讓他們撤了吧!”
丁校長說:“好的,好的。”
連忙衝旁邊的同學一擺手,說:“好了,同學們回教室吧!”
那上百個孩子一哄而散,很快就回了教室。
丁校長就把大家領到一個正在上語文課的教室門口。
張青雲看到,講台上是一個年輕的女教師,看年齡也就是二十多歲。鼻梁上戴著一副眼鏡,她正在給孩子們讀課文,普通話說得很好,很標準。
丁校長介紹說:“這是去年剛上班的小範,東州師範學院畢業的,參加了縣裏的教師招聘考試,像小範這樣的,我們去年進了三個。”
張青雲問:“你們的師資力量緊張不緊張?”
丁校長說:“緊張,非常緊張,主要是這兩年退休的多,再加上前些年聘請的代課教師全部辭退了,現在我們這裏,缺口有五六個,現在有的課像美術、音樂、體育,根本沒有合適的老師上,我們已經向縣教育局打報告了,還得進人。”
張青雲問:“這些新進來的年輕教師怎麽樣?”
丁校長說:“有水平,有水平,他們知識全麵,都是多麵手,英語能上,語文、數學也能上,我們原來是沒辦法開英語課的,因為老教師基本上都不會,現在好了,五六年級的孩子,也可以像城裏孩子一樣開英語課了。”
張青雲問:“這些年輕教師,都是本地人嗎?”
丁校長說:“不是柳林這裏的,但是,基本上都是縣裏其它鄉鎮的,別的地方的人,也不願意到咱們這大山裏來啊!尤其是女孩子。”
張青雲問:“你們這裏的條件,能留得住這些年輕人嗎?”
丁校長尷尬地笑了笑說:“說實話,很難很難,他們基本上把這裏當成跳板,在這裏工作個三兩年,編製一得,就調回縣城了。”
張青雲問:“這些年輕教師多久可以得到編製?”
丁校長說:“我也說不好,有的三兩年,有的五六年,有的運氣好的,趕得上點子了,一年就得的也有。”
旁邊的鄉黨委書記賀四海插話說:“張書記,據我了解是這樣的,這些年輕教師通過了縣裏統一安排的招聘考試,就會由縣教育局出麵,和他們簽訂一份試用期的合同,一年的試用期滿後,就會簽訂正式的聘用合同。每年教育局根據編製的多少,會安排一部分簽訂了聘用合同的教師進編,隻有進編後,才會成為正式的教師。編製有的年份安排的多,有的年份安排的少,具體誰進編誰不進編,教育局最後說了算。”
丁校長說:“差別還是挺大的,像他們剛參加工作的,進編了,工資加上獎金、各種補貼,每個月可以拿到兩千六百多元。沒有進編的,隻有聘用合同上約定的工資和福利,每個月也就是一千八百元。相差八百元,在我們柳林這裏,夠一個月的飯錢了。”
張青雲邊走邊看教室裏的孩子們,他看到,每一個教室都是坐得滿滿的,密密麻麻,很多是一個一米長的桌子上,趴了三個小朋友,有的甚至趴了四個。
張青雲問丁校長:“學校現在有多少學生?”
丁校長說:“一千六百人。”
張青雲問:“按照學校的教室和師資力量,多少人是合適的?”
丁校長說:“最多一千人左右。我們現在是嚴重超員。”
張青雲問:“這麽多孩子吃飯、住宿怎麽辦?”
丁校長說:“有的家本來就在附近,有的是家長帶著在附近租房子。吃住學校都沒辦法管。”
張青雲問旁邊的賀四海:“賀書記,考慮沒有考慮再擴建一所小學?”
賀四海說:“去年已經做規劃了,上報到縣教育局,預算的資金是三百多萬,縣裏還沒有最後批。”
張青雲問:“為什麽?”
賀四海說:“縣裏分管教育的領導意見有分歧,劉縣長的意思是,鄉裏的小學今後就不要擴建了,反正逐漸會萎縮掉,幹脆不投入,讓他維持現狀就可以了,縣裏今後集中人力、物力、財力,擴大縣城的學校規模,爭取今後全縣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學生,都在縣城讀書,搞寄宿製。所以現在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孩子,都在縣城裏讀書了。我們柳林鄉是特例,因為交通不方便,去縣城要翻越兩座大山,所以,我們這裏的孩子特別多,全鄉的孩子都往鄉政府所在地集中了。”
張青雲說:“要實事求是嗎,山裏的孩子,現在就進縣城讀書,也不現實嗎!”
賀四海說:“為此事,我和馬鄉長往劉縣長、覃副縣長辦公室匯報了好幾趟,得到的答複都是,先等一等吧,看看情況再說。”
張青雲說:“你該邀請他們到這裏實地看一看,他們來一趟,親眼看一看,就會明白了。三百萬,對於我們縣,不算什麽吧!”
賀四海說:“是不算什麽,去年,縣裏又辦了一個第三高中,總投資兩個多億。”
張青雲說:“你找過胡書記了嗎?”
賀四海說:“還沒有,教育上的事情,歸縣政府管。”
張青雲說:“你這樣,找人拍一組照片,再寫一個反映情況的報告,我先在上麵簽字,然後再送給胡書記看。他批示後,縣委辦公室就會協調縣政府那邊辦理的,這樣說不定事情很快就辦成了。”
張青雲說:“我們搞一個特事特辦,你看這些山裏的孩子,他們上學是這樣的情況,我們怎麽能忍心呢!現在讓他們去縣城上學,說不定好多孩子都不上了。他們的家長也負擔不起啊!”
賀四海說:“是,是,我代表這些孩子,先謝謝張書記了!”
看完了學校,賀四海又把張青雲領到了一家保健酒廠。
車子停在大門口,張青雲看到,大門口的招牌上寫著“清溪縣柳林保健酒廠”幾個燙金的大字。
柳林保健酒廠是柳林鄉最大的一家私人企業,年產值兩千多萬,產品暢銷省內外,是柳林鄉的第一納稅大戶。老板是一個浙江人,姓倪。倪老板原來是做中藥材批發的,六年前到過柳林鄉,看中了這裏的中藥材和各種山珍,於是就萌發了搞一個保健酒廠的想法,和當地政府一接洽,得到柳林鄉和清溪縣政府各個部門的大力支持,各種手續很快就辦好了,政府出麵在柳林鄉的邊緣地帶給他征了三十多畝地,倪老板投資八百多萬,就建設了這個保健酒廠。
張青雲下車後,就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從院子裏急匆匆地走出來,一見張青雲,連忙微笑著伸出手,說:“張書記您好!歡迎啊歡迎!”
旁邊的賀四海介紹說:“張書記,這個就是倪老板,倪有福。”
張青雲一聽,笑著說:“你這個名字好。”
倪老板說:“都是爹媽起的,還不錯,我是挺有福的。”
張青雲聽他的口音,感覺普通話說得不太好,於是就問他:“倪老板是哪裏人?”
倪有福說:“浙江金華人。”
張青雲問:“你什麽時候到這裏投資辦廠的?”
倪有福說:“六年前吧,當時我到這裏收購中藥材,一看這裏山清水秀的,中藥材很豐富,還有很多種山珍,就萌發了搞一個酒廠的想法。”
張青雲問:“你這個想法好,現代人都非常注重保健,你把傳統的中醫、中藥文化和現代工業結合起來,搞出來一個市場前景很好的產品,這是你能夠成功的關鍵。”
倪有福笑著說:“張書記說的非常對,我當初就是這樣考慮的,中醫、中藥是我們民族的瑰寶,我們現代人得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病,說實話,有些病是沒辦法治好的,我們中醫講究治未病,我就想了,從日常的飲食入手,開發出一種有保健功能的酒類產品,肯定是有銷路的。投產第一年,我們的產品就做到了五百多萬的銷售額,在省內一下子就打響了。去年的銷售額是兩千六百萬,今年我們有望突破三千三百萬。”
張青雲說:“好,你做得越來越大,這裏的老百姓才能越受益啊!”
倪有福說:“我這個廠子,現在雇傭了當地的農民工有一百二十多人,現在他們每個月都有一千六百多塊的收入,還有統一的宿舍、食堂,他們說,自從在我這裏打工後,都不願意出去到外地打工了,收入不穩定,離家還遠。現在在家門口工作,還可以照顧家裏,兩口子也不兩地分居了,感情也好了,小孩、老人也可以照顧了,非常好。”
鄉長馬寶軍插話說:“張書記,去年老倪這個廠子,納稅是230多萬,是我們柳林鄉第一大戶。你看,那上麵有個牌子。”
張青雲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大門左邊一塊一尺多寬的銅牌上麵寫著“清溪縣重點保護單位”。
馬寶軍說:“在我們這裏,老倪這個廠子就是我們鄉裏的大熊貓啊!”
倪有福笑著說:“多謝賀書記、馬鄉長的關照了!”
眾人陪著張青雲往車間裏走。
張青雲看了看釀造車間、蒸餾車間和包裝車間,隻見參加生產的工人穿著統一的工作服,帶著帽子、口罩,管理還是挺規範的。生產線上一瓶瓶的酒出來後,工人們有條不紊地裝箱,打包。叉車開進來,運到旁邊的倉庫裏。倉庫門口停了一輛大貨車,搬運工人正在一箱一箱地往上麵裝生產出來的產品。
張青雲問倪有福:“倪老板,你現在最希望政府為你做什麽?”
倪有福想了想說:“修路。我們的產品運輸成本太高了,我們的各種設備、包裝箱、商標什麽的,都是外麵的工廠生產好後,送到柳林這裏。我們的產品生產好後也要翻過兩座大山,才能運出去。太麻煩了,什麽時候縣城到這裏通了高速公路,那就方便了。現在進一趟縣城,四十多公裏,要走兩個小時左右。碰上堵車,多長時間到,那更是沒準了。我是商人,要和天南地北的人談生意,時不時地就要進城,路不好走,就會耽誤不少事。上一次一個廣州的老板來這裏談合作的事情,一聽進柳林這裏看看廠子,來回要一天時間,人家就不幹了,說耽誤行程,飛機票已經訂好了,還有其它的事情。於是就沒有合作成。”
張青雲說:“回頭我問一問縣交通局的領導,縣城到這裏,什麽時候可以把高速公路納入計劃。”
賀四海說:“張書記,我們柳林鄉不通火車,不通高速公路,僅有的一條公路,還是縣道,標準不高,這成了製約當地經濟發展的頭等大事。”
張青雲說:“是啊,大山裏,各種資源出不去,守著一座座金山,卻隻能要飯。還是老話說得好,要想富,先修路嗎!”
大家都附和著說:“是啊,是啊!”
從酒廠出來,張青雲又看了一家木器加工廠,一家糕點加工廠。
這兩家也是鄉裏比較像樣的企業,每一家都雇傭了五六十個工人,年產值有幾百萬。主要是在周邊鄉鎮和縣城裏銷售,規模都不大。
張青雲邊看邊思考,這些小企業解決不了當地大量勞動力剩餘的問題,所以,到外麵打工,仍然是當地老百姓解決就業的一個最重要的途徑。不出去打工,靠農業勞動,僅僅可以解決溫飽問題,想要富裕,根本不可能。
張青雲看了看表,下午五點十分,離吃飯還有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於是就對賀四海和馬寶軍說:“四海同誌、寶軍同誌,附近有沒有矽肺病患者?”
賀四海說:“多的是,走,我帶你去老姚家看看,他家就在這附近,走路幾分鍾就到了。”
眾人跟著賀四海往一個胡同裏走去,兩邊都是農民蓋的四五層樓,上麵的空間窄窄的,兩座樓的人可以站在窗戶旁相互握手。下麵的路也就是兩米左右,雖然還是大白天,這裏卻是黑森森的。
還好,地下鋪的有水泥板,要不然坑坑窪窪的,更難走了。
賀四海邊走邊對張青雲解釋說:“這個老姚,在鄉裏現在也是一個名人了,去年有一個南方的大報記者來采訪他,做了一個報道,在報紙上發表後,引起了轟動。他的照片上了南方的那個大報了。春節前,我還去看過他。”
說著話,大家已經到了一個四層樓的大門外。賀四海拍打了幾下門,喊了一句:“老姚在家嗎?”
門很快就開了,門口站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農村婦女,胖胖的,她一看是賀四海,認識,連忙笑著說:“賀書記,您來了,快請進!”
賀四海說:“大嫂,老姚在家嗎?”
女人說:“在,在,在屋子裏躺著呢。”
賀四海指著張青雲說:“這是縣委張書記,他代表縣委來看望你們家老姚了。”
女人笑著說:“謝謝領導,謝謝領導。”
大家都往客廳裏走。
隻見一間屋子裏,右邊靠牆的位子放了一張木板床,上麵躺著一個男人,瘦骨嶙峋的,氣色非常不好,他旁邊的一個小圓桌上擺了很多藥盒子,還有保溫壺、茶杯之類的東西。
電視機櫃上一個長虹彩電裏正在放著電視連續劇。男人斜躺在**,有氣無力地看著電視機的屏幕,心情很是鬱悶。
看老婆領進來一屋子的人,男人扭頭看了看,一見是賀四海、馬寶軍陪著一個年輕的領導進來了,於是從臉上擠出幾分微笑,掙紮著坐起來,說:“賀書記、馬鄉長,你們怎麽來了?”
賀四海忙招呼他說:“老姚,繼續躺著就可以了,不要下床了,縣委張書記來看你來了!”
老姚氣喘籲籲地說:“好,多謝領導,我這個快死的人,這一回值了!”
張青雲和他握了握手,說:“老姚,你的身體現在怎麽樣?”
老姚說:“非常不好,呼吸困難。快活到頭了,沒救了。”
他老婆抹著眼淚說:“醫生說了,看不好了,隻能慢慢熬了。”
張青雲問:“你這個病到底是怎麽得上的?”
他老婆說:“都是到煤礦上打工,他是在煤井裏打電鑽的,也不戴口罩,三十多歲就下礦,過了幾年就感覺不對勁了,回到家裏,老是說累,還咳血,咳出來的血裏,有黑斑。那個時候孩子還小,上學花錢,他就隻能在煤礦上繼續幹,這樣就把病給耽誤了。前幾年他身體很差,幹不動活了,走路都氣喘,到醫院一檢查,人家建議到東州職業病醫院住院治療,說是患上了矽肺病,你看,我們在那裏住院了幾個月,花了四萬多塊,從肺裏洗出來的東西都是黑乎乎的煤灰。你看這個瓶子,就是這些東西。”
張青雲看了看,真是黑乎乎的,像是煤灰一樣的東西。
張青雲問:“老姚這病,治療下來需要多少錢?”
女人說:“那誰知道啊,反正我們是治不起了,才回來的。三個多月,就花了四萬多,我們是沒錢了,沒辦法了。”
張青雲問:“煤礦上有什麽說法?”
女人說:“什麽說法也沒有!他打工,換了好幾家煤礦,都是私人的煤礦,也沒有簽訂勞動合同,人家根本就不承認他是礦上的人。”
張青雲問:“你們現在靠什麽生活?”
女人說:“出租房子,我們上麵的三層,都出租出去了,每個月有一千多塊的收入,女兒在南方打工,每個月給我們寄一千塊,夠給老姚買藥吃的了。兒子在酒廠當保安,還要養家糊口,自己管住自己都困難,有時候還要找我們倆要錢。”
張青雲問:“你們家享受低保嗎?”
女人說:“享受不了,不符合條件,我們這有房子出租,每月有收入,再說了,低保也沒幾個錢,一個人不到一百塊,不中用的。”
張青雲連忙讓小魏拿出兩個信封,裏麵一共是一千元,張青雲遞給老姚說:“老姚同誌,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老姚說:“謝謝,謝謝。”
從老姚家裏出來,張青雲感到心裏沉甸甸的,這些老百姓,活得真的太不容易了,當初自己要是沒有考上大學,也像這些人一樣,外出打工,說不定自己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啊!
心酸,真的很心酸呐!
回到鄉政府,接著就吃晚飯了。
吃完飯,賀四海和馬寶軍把張青雲送到房間裏,張青雲招呼他們倆坐下,說:“四海、寶軍,坐吧,我們聊一聊天。”
張青雲是想通過聊天,了解了解這些在基層工作的同誌,也借機觀察一下他們的綜合素質、思想水平、領導能力什麽的。
當然,能和張青雲聊天,近距離接觸,這對於賀四海和馬寶軍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們在基層工作,平常裏難得見到縣領導,張青雲的地位,誰都明白,說不定哪一天就是縣委書記或者縣長了,現在給張青雲留下一個好印象,對於這些正科級官員來說,是非常重要的,關係到他們今後在清溪縣政壇上的發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