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覃健看著張青雲的後腦勺,心裏說:“操你媽張青雲,你去哪裏不好,單單來到這清溪縣,你不是耽誤老子的前程嗎!”

但是,他知道,這些事情都是擺不上台麵的,官場上位子就那麽多,競爭激烈,人家有了,你就沒有了。什麽是冤家,競爭對手就是冤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縣委書記胡民和縣長劉建是一對冤家,自己和張青雲是一對冤家。誰讓你張青雲擋了老子的路了!

一路上,覃健看著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張青雲,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心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這個心理活動,張青雲並不知道,雖然張青雲已經覺察到這個覃健對自己似乎不太友好,但是,張青雲初來乍到,自以為還沒有和什麽人發生過衝突,所以,一視同仁,現在還是要和大家搞好關係,畢竟自己是新人,需要一段時間了解情況再說。

車子開了二十多分鍾後,就到了一個路口,遠遠就看見,前麵停了幾輛汽車,路邊還站了一群人,有幾個衝著豐田中巴車在招手。

司機慢慢地把車子靠近,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蔣海對胡民和張青雲說:“胡書記,張書記,大東溝鎮的領導都在下麵迎接了。”

這些都是蔣海提前打電話安排好的。

胡民擺了擺手說:“讓他們前麵帶路,抓緊時間。”

蔣海說:“好的。”就站在車門口,也沒有下車,對下麵幾個幹部模樣的人說:“苗書記,湯鎮長,你們前麵帶路,胡書記說了,抓緊時間。”

那幾個人聽了,趕緊走到自己的小汽車旁,迅速鑽進去,車子發動,很快在前麵跑開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車子拐上了一條小路,走了幾公裏,就看見前麵一大片工地上,腳手架林立,到處是緊張施工的工人。大型運輸車輛來往穿梭,有運輸水泥的罐車,有運輸砂石、鋼材的載重貨車,一輛輛轟隆隆地駛過,**起一陣塵土。

車子在一個三層的活動板房前停下,旁邊豎起一塊大牌子,上麵寫著這樣幾個字——“大東溝電廠建設指揮部”,院子裏停了十幾輛車,張青雲看到,有幾輛是豐田越野,有幾輛是寶馬、奔馳這樣的名車,從車子的品牌上,可以想見這些工作人員的經濟實力。

下麵站了十幾個人,都站在那裏準備迎接了。

中巴車停穩,胡民第一個從車子裏下來,接著是張青雲、蔣海、覃健等人。

胡民和大家一一握手寒暄。

張青雲也和大家握手寒暄。

蔣海在旁邊為張青雲做著介紹。

然後大家一起進了會議室,圍在一個模型前,聽建設方的代表——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介紹目前的施工情況。

隻聽他說:“各位領導,現在我把目前的施工進度向各位領導匯報一下。大家看,這就是一期工程的模型,目前我們正在進行的工作,就是發電廠廠房的建設工作和煙囪的建設,現在你們在外麵看到的,就是我們已經施工到第二層的位置了,按照進度,今年年底,廠房和煙囪的主體工程都要按時完工。明年二月,設備開始進廠安裝,五月份設備開始試車,我們第一期工程,工期是六百六十天。目前的進度還算是基本順利。”

胡民問:“目前你們有哪些問題需要我們協調解決?”

建設方的汪總經理說:“胡書記,我們目前最需要地方政府配合的,就是搞好道路運輸工作,目前我們的車輛,每天來往於縣城到工地上的,大約有200輛左右,絕大部分是載重貨車和運輸水泥的罐車,動不動就是幾十噸重,把縣城到大東溝鎮的這條道路也碾壓壞了,當地老百姓對我們的施工車輛意見很大,動不動就攔截我們的車輛,不準夜裏施工。”

胡民對旁邊的大東溝鎮的黨委書記和鎮長說:“你們要做好當地老百姓的疏導工作,告訴大家,電廠建好後,這條路肯定要重新修建,現在大家就艱苦一下,共同度過這一年多的時間,現在就是修,也隻能是修修補補,沒辦法重新搞的。”

苗書記和湯鎮長說:“好的,好的。”

胡民又對身邊的覃健說:“覃副縣長,你告訴交通局,把損壞的路段及時修補好。”

覃健說:“好的,胡書記。”

胡民又對投資方的代表——大東溝電廠建設指揮部主任、總經理賀惠民說:“賀總,建設資金有沒有及時撥付?”

賀惠民說:“及時,及時,我們現在有的是錢,從開工到現在,已經撥付了十二個億了。我們從來不拖欠一分錢的農民工工資。每個月都足額發放。”

胡民說:“這就好,這就好。”

大家從屋子裏出來,每個人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個安全帽,戴在頭上,跟著汪總和賀總往工地上走。

順著腳手架,到了第二層最高的地方,大家看到,有的工人正在綁鋼筋,有的工人在從吊機上卸東西。

汪總指著遠處的一大排施工的現場對大家說:“這個是發電機的主廠房,前麵一百多米遠的地方,是兩個煙囪。”

張青雲看到,大約有幾百個工人在工地上忙碌著。

張青雲問旁邊的汪總:“整個工地上大概有多少施工工人?”

汪總說:“六百多。”

張青雲問:“他們每個月的收入大概有多少?”

汪總說:“普通工人一個月有二千多,技術工人有的達到三千多。”

張青雲點點頭說:“不錯,不錯,趕上縣城裏公務員的工資水平了。”

汪總說:“這個累啊,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左右,夏天溫度高的時候,四十多度,鋼筋曬得燙人,他們還得在工地上幹,不像公務員,有空調房間呆著,不受罪啊!”

張青雲說:“是啊,是啊。”

旁邊不遠處,正好有幾個工人正在彎腰綁鋼筋,張青雲就走過去和大家打招呼。他說:“各位師傅,打擾一下好嗎?我問幾個問題。”

那幾個工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從穿著打扮上,他們判斷張青雲是個官員,於是說:“什麽事情?”

張青雲問:“你們的工資都能按時發嗎?”

一個年紀大的工人說:“按時,按時,我們每個月月底發工資,直接打到卡上。”

張青雲問:“每個月有多少錢?”

還是那個年紀大的工人說:“不一定,多勞多得。像我,一個月幹二十六天,每星期有一天的休息時間,一個月開兩千二。”

張青雲問:“你們對收入滿意嗎?”

那個工人說:“滿意,滿意,在家門口打工,想回家,很快就到了。”

張青雲問:“你們都是本地人嗎?”

那個工人說:“是的,我就是大東溝鎮的,如果明天休息,我下午下班後就騎車回家了,十幾分鍾就到了。”

張青雲說:“這樣好,還可以照顧家裏。”

那個工人師傅說:“我們也是這樣想的。”

張青雲問:“師傅,你們住哪?”

那個師傅往遠處幾百米的地方一指說:“看見了嗎?那一片活動板房,就是我們的宿舍。”

張青雲果然看見,遠處的一片開闊地帶上,建設了一排排的活動板房,那些工人晚上就住在這裏。

這個時候,跟在旁邊的魏書田提醒他說:“張書記,胡書記他們下去了。”

張青雲說:“那好,師傅們,再見了。”

張青雲還想去食堂、宿舍看一看,了解一下工人的生活條件,這個時候,他看到縣電視台的攝影師已經選好了位置,主持人呂婷婷拿著話筒,站在一個開闊的地方,正在采訪胡民。鏡頭對準的地方,正是工人們正在施工的工地。

隻見呂婷婷說:“請問胡書記,今天您到大東溝工地視察,有什麽指示?”

胡民抬起頭,目光對準鏡頭說:“大東溝電廠是我省的重點工程,它的早日建成,對我省的經濟建設,將會發揮非常重要的作用,在這裏,我告訴全縣人民和全體幹部、職工,大家一定要從講政治的高度,認識到支持大東溝電廠建設的極端重要性,這是我們縣第一號工程。大東溝電廠建成後,將會給我們縣財政帶來每年幾個億的稅收,當然,現在還在緊張的施工期,每天來往於工地和縣城的車輛有200多輛,基本上是大貨車,這些載重貨車碾壓路麵,給附近的村民造成了不方便的地方,影響大家出行。晚上施工時,也可能對附近的村民正常休息造成了影響,但是,這都是短期現象,等明年建成後,這些情況都會消失,到時候,電廠方麵要出資,重新修建道路,所以啊,現在是大家共同克服困難的時候。希望大家舍小家,顧大家,不要為了自己的一點利益,就破壞工地的施工,對於那些不聽勸阻的害群之馬,有關部門,公安、檢察、法院要果斷出手,敢於碰硬,把那些人繩之以法。總之啊,全縣人民、全體公務人員,要有一切為了項目建設的覺悟,大家共同努力,把我縣的經濟發展搞好,爭當全市經濟發展的排頭兵。”

張青雲站在旁邊,覺得胡民這一番發言不錯,這就是基層工作的藝術,有軟有硬,話裏有話,讓那些刺頭一聽,心裏肯定要思忖一番,不敢肆無忌憚出來搞破壞了。晚上在“清溪新聞”裏播放出來,效果肯定不錯。

到工地轉了一圈,大家就上了車,離開了電廠工地。

蔣海問胡民:“胡書記,我們下一站去哪?”

胡民說:“到前麵的大東溝煤礦順便看一看。”

蔣海連忙就打電話,聯係大東溝煤礦的礦長。

礦長正好在礦上,接了蔣海的電話,連忙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到門口迎接。”

大東溝煤礦和大東溝電廠之間,也就是幾公裏的路程,將來大東溝電廠建成後,煤礦和電廠之間,還要修建一條運煤鐵路專線。

當初計劃立項時,就是利用大東溝煤礦的優質電煤,就地轉化為電能,為全東州市供應電力。

大東溝煤礦是國有大型煤礦,已經有五十多年的開采曆史,是建國後國家在清河省投資建設的大型煤礦,年產能一千多萬噸,屬於是清煤集團的二級公司。論級別,原來沒有取消行政編製之前,大東溝煤礦的礦長也是正處級別。

大東溝煤礦雖然不歸清溪縣縣委、縣政府管轄,但由於地處清溪縣的地盤上,在縣城裏還有一棟豪華的辦公大樓,一棟三星級酒店——煤城賓館,煤礦的管理層和縣委、縣政府領導私交一向都不錯,大家常來常往,經常溝通著。

車子往前麵開了五六分鍾,遠遠就看見,前麵是一個鎮子的規模,隻見幾十棟六層高的樓房一排一排地矗立在公路兩邊,靠近公路是三米多高的圍牆,一直環繞著這幾十棟樓房。車子拐進了一個大院子,裏麵有大大的草坪,院子裏到處樹木參天,樹齡都有幾十年了,草坪的後麵是一棟六層高的辦公樓,外牆立麵很新,像是剛剛裝修過的。

車子停穩,就見院子裏已經站了一群人。為首的一個,是個中等個子、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穿著深藍色的羊絨大衣,黑皮鞋,藍色的褲子,白襯衫,脖子上戴著領帶。

他一見胡民,忙熱情地和胡民握手,說:“胡書記,幾個月沒有見了,很想念你啊老弟!”

胡民把身後的張青雲介紹給他說:“盧礦長,這個是新來的縣委張副書記。”

盧礦長連忙和張青雲握手,說:“您好,您好!”

盧礦長挨個和大家握手,然後把大家讓到休息室,服務員進來,為大家上茶,拿水果。

盧礦長和胡民隨便交談了幾分鍾。

胡民說:“今天到大東溝電廠工地視察,順便到這裏看望看望老朋友,盧礦長,有什麽需要我們縣委、縣政府配合的,請不要客氣。”

盧礦長說:“胡書記,您和劉縣長一向是對我們礦十分照顧的,我們萬分感謝。我們的子弟上學問題,學校劃歸縣裏教育局管轄後,教師的安置房問題,都得到了圓滿的解決,大家都很感謝。”

胡民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長期以來,礦上為我們縣裏的建設,也是沒少出力的,修路,捐款,你們都是大戶。”

盧礦長說:“應該的,應該的。雖然我們是省屬企業,但是畢竟生活在當地嗎!礦上許多中層幹部,都在縣城裏買了房子。大家都是清溪人嗎!”

大家坐了十幾分鍾後,盧礦長說:“各位領導,你們有的可能是第一次來我們礦上,這樣,我帶領大家先參觀參觀我們礦的曆史展覽館,讓大家了解了解。有興趣的話,我還可以帶領大家參觀一下下井工人們的生活,到礦井口看一看。”

大家說:“好的,好的。”

於是,大家站起來,跟著盧礦長,去了隔壁的一個大房間,裏麵有五間房子,都是打通的,到處掛著錦旗、獎牌和各個時期領導視察的照片。

張青雲看到,在領導照片那一欄,很醒目的位子,就是省長王天成來到礦上視察的照片。

張青雲看了看時間,原來去年五月六日王天成來過這裏,估計是順便而來,王天成到旁邊的電廠參加了開工儀式後,就到了自己曾經的下屬單位,自己的老根據地視察來了。

張青雲了解到,王天成剛參加工作的煤礦,在西平市,叫張村煤礦,現在這個大東溝煤礦,肯定是後來資源整合後,成立了清煤集團,才正式劃歸王天成領導的。

張青雲邊看照片,邊對旁邊的盧礦長說:“王省長認識你嗎?”

盧礦長說:“認識,認識,你看,這就是我。王省長來的時候,就是我接待的。王省長是我們清煤集團的老領導了,我剛進煤礦的時候,當時他還是集團的董事長。”

旁邊的蔣海插話說:“盧礦長,我們的張書記以前就是給王省長當秘書的。”

盧礦長很驚訝,認真看了一眼張青雲說:“是嗎,是嗎,原來我們是一家人啊,都是王省長的部下。”說完和張青雲又熱情地握了一下手。

參觀了二十多分鍾,大家上車跟著盧礦長到了礦井口,看了看一號礦井。

盧礦長介紹說:“一號礦井是我們國家依靠自己的技術力量,打出的第一口年出產一百萬噸原煤的煤井,當時是五十年代,對國家的經濟建設做出了巨大貢獻,現在經過多次技術改造,采用先進的采煤技術,現在年產量穩定在三百萬噸左右,是穩產高產的煤井之一。”

張青雲問:“安全生產搞得怎麽樣?”

盧礦長說:“這麽說吧,從煤礦開始正式投產後,這個井口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次性死亡三人以上的事故。我們是國有企業,有抓安全生產的優良傳統,不像那些私營企業,為了錢,什麽都敢幹,死人了要麽隱瞞,要麽賠幾個錢完事。前些年,聽說死一個人,也就是五六萬塊的事,所以那些私人的煤井,什麽都敢幹。他們敢賭博,反正不出事,每天就是幾萬塊的收入。我們不敢,萬一出了問題,領導要負責任的。”

大家在盧礦長的陪同下,又參觀了一下工人們的食堂、澡堂,了解了當代煤礦工人們的生活情況。

張青雲提出想到煤礦下麵看一看,親身體驗一下煤礦工人在井下的生活狀態。

盧礦長看了看表,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再過一個小時,就該吃午飯了。於是對張青雲笑著說:“張書記,現在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這樣吧,有時間了你再專門來一趟,我提前給你安排好。這一次,時間太倉促了。”

張青雲點了點頭,說:“好,好,我們一言為定啊!”

盧礦長說:“沒問題,沒問題。”

胡民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就伸出手,和盧礦長握了握說:“那好,今天我們是不速之客,打擾您老兄了,改日我們再聚!”

盧礦長說:“等一會兒該吃午飯了,胡書記好不容易親自來一趟,怎麽也得在我們這裏吃一頓便飯吧,我們這裏好酒還是預備的有幾瓶的!”

胡民說:“先留著先留著,下一次吧,我還有其它的事情。”

盧礦長看胡民執意要走,隻好放棄了堅持,說:“既然胡書記還有事情,我就不強留了,下次一定給兄弟一個麵子好吧?”

胡民說:“盧礦長實在是太客氣了!”

眾人上車,大家都向盧礦長和其他的同誌揮手告別。

車子開出了大東溝煤礦,過了十幾分鍾,就到了來時的那個路口,向右是縣城的方向,向左是大東溝鎮的所在的。前麵大東溝鎮的湯鎮長和苗書記的車子都停下了,湯鎮長和苗書記都畢恭畢敬地站在路邊,想請示胡民下一步該去哪裏。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快接近吃午飯的時間了,他們知道,胡書記生活很規律,中午要午休,一般情況下是不在各個鄉鎮吃午飯的。平常裏就是萬不得已,在下麵某個鄉鎮吃了午飯,胡民也是讓司機立即開車回城,到迎賓館休息。

蔣海請示胡民說:“胡書記,你看我們是回縣城還是去大東溝鎮?”

胡民看了看表,上午十一點十五分,回縣城怎麽著也得用半個多小時,於是揮揮手說:“回縣城,讓他們回去吧!”

於是蔣海站在門口,對苗書記和湯鎮長說:“二位請回吧,胡書記要回縣城了。”

苗書記和湯鎮長一聽,心裏暗喜,走了好,走了今天中午就清靜了,要不然還得安排吃、安排睡的,花錢費事不說,萬一哪一個環節安排得不到位,引得哪一個領導不高興了,那不是自找麻煩嘛。

他們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揮手和車子裏的人致意。

這些在基層工作的鄉鎮領導幹部,一方麵急切地希望縣委領導能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經常視察視察,這樣他們的工作成績上級領導就能看到眼裏,記在心裏,到了幹部調整的時候,才會首先考慮到你;另一方麵,他們也害怕自己的工作不細致,在上級領導視察的時候,出來紕漏,那樣就得不償失了,領導一旦對你有了不好的印象,想改變,那就太難了,所以,每有上級領導來到基層視察,這些基層幹部也是戰戰兢兢的,他們每一天就是抱著這樣矛盾的心態,在工作生活。隻有把領導送走了,他們才會心安。

看著中巴車漸漸遠去,苗書記對湯鎮長說:“老湯,走吧,我們這個中午,也能睡個好覺了!”

湯鎮長點了點頭說:“是啊,人說見官三分災!你我都這樣一大把年紀了,還天天在搞這些迎來送往的,是沒有多少意思了!”

湯鎮長叫湯建功,今年四十八歲,在全縣幾十個鄉鎮長中,屬於年齡偏大的。他已經在基層工作了二十多年了,在四個鄉鎮工作過,當過黨政辦主任,副鎮長,副書記,鎮長。他現在唯一的要求就是回縣城,到哪個局委當個一把手,混日子等退休了。老婆、孩子都在縣城裏,他這樣“走讀式”的幹部,一跑就是二十多年,確實也夠辛苦的。

關於自己的工作調整問題,他年前曾經去過胡民辦公室,借著匯報工作的名義,向胡民提出:“胡書記,我年紀也不小了,在下麵的鄉鎮已經二十六年了,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了,現在有高血壓、心髒病,糖尿病,能不能給我換一個工作,讓我回縣城裏。”

胡民捏著鉛筆,在桌子上隨意地敲打著,做出一副思考的樣子,想了一會兒說:“要不你回縣供銷合作社吧,到那裏當黨組書記?”

縣供銷合作社在計劃經濟時代,是縣裏最重要的部門之一,在那裏當一把手,有時候比副縣長的實權還大。改革開放後,供銷社係統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現在基層的鄉鎮供銷社,基本上處於破產的邊緣了。縣供銷社在縣城也就是一個空殼單位,幾十個人,靠著國家撥款過日子,好歹現在還屬於是事業單位,工資、獎金還是有保障的。

唐建功想了想,供銷社在縣裏屬於是最差的單位之一了,到這裏當黨組書記,還不是黨組書記和主任一肩挑,主任另有其人。在這裏混,什麽好處也落不上,還把自己公務員的身份搞丟了,搞成了事業編製,不行,不行,這和自己的預期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於是湯建功說:“胡書記,縣供銷社的情況不太好啊,我去那裏,和老楊在一個鍋裏耍勺子,僧多粥少,沒多少意思啊!”

老楊現在是縣供銷的主任兼黨組書記。

對於湯建功這樣老資格的鎮長,他又沒有適當地向胡民進貢,所以胡民不想給他安排重要的崗位,重要的崗位都有價錢的。像縣財政局、發改局、建設局,你不送個三十萬五十萬的,哪能把這個位子給你呢!

胡民依然是悠閑自得地用鉛筆敲打著桌子說:“那就沒辦法了,目前還沒有合適你的崗位。你就先在下麵呆著吧!”

湯建功一聽,胡民已經這樣表態了,這一次又沒有什麽希望了,但是,也不能因此絕望啊!畢竟離退休還有十幾年呢!

要怪隻能是怪自己經濟實力不夠,在下麵當鎮長五六年,雖然也掙了一些小錢,家裏的存款有三十多萬了,但是,那是準備為兒子買房子的,不敢動啊!

兒子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後考上了公務員,在清溪縣民政局上班,談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準備今年年底結婚。

現在兒子住在家裏,和老湯兩口子生活在一起,家裏的房子是老湯妻子單位的房改房,一百一十個平方,三房一廳。現在住,是夠了,但是兒子一結婚,就麵臨著有下一代的問題,到時候請保姆,房子就緊張了。所以,老湯家現在最當緊的一件事情,就是在縣城裏為兒子買一套新房。

縣城裏的房價現在節節攀升,好的地段,要三四千一個平方了,老湯兩口子一商量,給兒子買一套一百多平方的房子,錢還不夠,還需要貸款,這一段正在選樓盤,準備出手,萬一房價又漲了,後悔來不及啊!

這個時候,你讓老湯把自己的家底全送出去,為自己跑官,他舍不得啊!

老湯知道,別人跑官,絕大部分是用的公款,那都是單位的一把手,才敢這樣幹。因為財務聽一把手的。

在鄉鎮,書記才是一把手,他這個鎮長,平常裏請客吃飯,一張發票一千塊錢以上,他就沒有簽字權了。

鄉鎮是高度集權,人權、財權都在一把手——書記手中掌握著呢!

老湯有時候出門辦事情,從財務上拿一萬塊錢,都需要苗書記簽字才行。

在鄉鎮這一級,書記和鎮長差別大著呢!

老湯家裏沒有多少錢,單位的公款他又不掌握,所以,逢年過節到胡民辦公室,他都是送個三千五千的,意思意思而已。

老湯從胡民辦公室離開的時候,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到胡民老板台上,說:“胡書記,春節馬上就要到了,我的一點意思。”

胡民捏了一下,感覺也就是一萬塊錢的樣子,於是隨手就扔進抽屜裏。

他不知道,老湯為了思考送不送這一萬塊錢給他,思忖了半天。老湯實在是一個窮的鎮長啊,不像那些財大氣粗的鄉鎮黨委書記和關鍵局委的一把手,一出手就是十萬幾十萬的。

大東溝鎮的黨委書記叫苗得雨,他才四十歲,原來是縣紀委的副書記,當過縣計生委的副主任。

縣計生委在縣裏是個好單位,每年的計劃生育罰款,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清溪縣這裏,老百姓的觀念很傳統,各家各戶希望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所以當地的老百姓一向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到了現在,孩子少了,雖然不再輕女了,但是,有了女孩的人家,還是想千方百計生個男孩,在農村,為了生個男孩,有的家庭生了五六胎女孩,還要躲著生。

作為一百二十多萬人口的大縣,每年的超生戶罰款就有幾千萬。所以前些年,苗得雨在計生委作為副主任,也是有不少額外收入的。

他前年八月十五的時候,到胡民在迎賓館的住處跑了一趟,送了二十萬的現金。

苗得雨說:“胡書記,我副科級已經四年多了,也該換一換位子了。希望下一次有機會的時候,胡書記考慮考慮我。”

胡民看到苗得雨進來時,手裏提著一個禮品袋,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東西。於是就沒有答應他。

胡民說:“你的事情,現在還定不了,等我考慮考慮吧。”

苗得雨說:“好的,那就讓胡書記費心了!”於是放下禮品袋就走了。

胡民關上門,打開禮品袋一看,裏麵是一捆一捆的鈔票,數了數,總共是二十萬現金。

胡民掂量了一下,覺得可以給他安排一個正科級的位子了。

於是幾天後,胡民讓康一波打電話,讓苗得雨到自己辦公室來一趟。

苗得雨興衝衝地趕到胡民辦公室。

胡民說:“是這樣,眼下有個正科級的位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

苗得雨問:“哪裏?”

胡民說:“縣紀委副書記。”

縣紀委是管幹部監督的,雖然是副書記,權力和影響力還是很大的,在縣裏,也是一個關鍵的位子了。

苗得雨立即說:“我願意去。”

胡民說:“那好,就這樣吧,你回家什麽也不要說,注意保密。”

苗得雨說:“好的,好的。”

過了一個多月,縣委召開常委會,調整了一批幹部,果然,苗得雨被提拔為正科級,到了縣紀委,當了紀委副書記。

紀委副書記雖然隻是正科級,但是因為有查辦案子的權力,逢年過節,還是有很多科級、股級幹部巴結的。苗得雨家裏門庭若市,開始體會到權力的滋味。家裏高檔煙酒放了一個房間,每天幾乎都有飯局。那些被人家舉報的官員,千方百計地巴結他,到他那裏花錢消災。苗得雨負責為那些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自己也順便得了不少實惠。

這樣幹了兩年多,資曆有了,經濟實力也有了,他就想到鄉鎮裏當一把手,因為清溪縣有的縣鎮實力雄厚,一個鄉鎮長,可以管不少企業的。特別是那些有煤礦的地方,隨便入股一個企業,每年就是幾十萬的收入。再說了,他還想升官,做副縣長呢。沒有鄉鎮黨委書記的經曆,希望不大啊!

於是,他又到胡民那裏送了三十萬,就被調整到大東溝鎮,當了黨委書記。

現在,苗得雨和湯建功相比,一個在官場是春風得意、蒸蒸日上;一個是日薄西山,途窮末路,真是冰火兩重天啊!

第二天早上,張青雲在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何傑的陪同下,親自登門拜訪了清溪縣一個著名的坐地虎——丁學東。

昨天晚上,何傑就親自往丁學東家裏打了電話,電話接通後,何傑說:“丁老,您好啊,這麽晚打電話,打擾您了吧?”

當時是晚上八點鍾,丁老正在家裏看電視。

丁學東一聽是何傑,就說:“何部長啊,不礙事,有什麽事情嗎?”

何傑說:“丁老,是這樣,我們縣裏不是剛來個張副書記嗎?”

丁學東說:“聽說了,從電視上也看到了,聽說是王天成的秘書來了。”

何傑說:“是,是,還是丁老消息靈通啊!”

丁學東說:“都是孩子們說的,那天老幹部局通知我去開會,我身體不好,就沒有去。”

本來丁學東的身體沒有什麽事情,他之所以不去,就是故意擺擺譜,他算準了,這個張青雲一定會登門拜訪的,誰想在清溪縣長期幹下去,不和我丁學東打打交道,說不過去吧!這叫拜拜門子,老子在清溪縣混了一輩子了,別說張青雲是王天成的秘書,就是他王天成來,也得給我一些麵子,畢竟這裏是我的地盤,在這片土地上,老子經營了一輩子,任誰也別想在這片土地上,和老子爭風吃醋。

在縣這一級的政治生態中,基本上是熟人政治,誰的家族大,拉扯的人員多,在當地就能呼風喚雨,形成自己的一股勢力。

丁學東當年在縣裏,是堂堂的縣委組織部長,後來是縣委副書記,這在建國以後的半個多世紀,在清溪縣的政壇上,是不多見的。因為他是本縣丁莊鎮人,參加工作以來,就一直呆在清溪縣裏,直到退休都沒有離開清溪縣,以縣人大主任——正處級的身份離開政壇,在當地,屬於是人脈最廣、威信最高的老幹部。

何傑說:“丁老,是這樣,張書記提出,想要到家裏親自拜訪您,您看明天上午有時間安排嗎?”

丁學東想了一下,說:“行,行,我明天上午沒什麽事情,就在家裏等吧。你們估計幾點到?”

何傑說:“估計是八點半。具體時間我和張書記商量商量,再給你個電話。”

丁學東說:“好的,好的。”

雙方寒暄了一下,就把電話掛了。

丁學東放下電話,自言自語地說:“來看望我這個老頭子,什麽意思呢!”

他家這個客廳,胡民來過,縣長劉建來過,這十幾年,所有在清溪縣當過縣委書記和縣長的,沒有哪一個沒有來過。

他們來,是看得起我老頭子啊!

這個張青雲,也是入鄉隨俗,來拜拜碼頭的吧。

丁學東在客廳裏轉來轉去,心裏覺得自己還是非常牛逼的,影響力還在,寶刀未老啊。

過了一會兒,何傑的電話又來啦,雙方敲定明天上午八點半準時在丁學東家裏見麵。

第二天一早,張青雲七點鍾就起床了,洗洗澡,吹幹頭發,他換了一套衣服,穿了一件棕色的皮夾克,裏麵是深藍色的羊絨衫。貼身穿了純棉的秋衣,外麵套了一件白襯衫,沒有打領帶。

清溪縣今天的氣溫是零上十二度,這樣穿合適了。

吃過早飯,張青雲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七點五十了,連忙下樓。

小薑依然在門口等候著張青雲。

坐車到了縣委、縣政府大院,到了辦公室,就吩咐小薑去買了一束鮮花,準備到丁學東家裏送給老人家,第一次去,帶別的東西似乎不好看。

何傑讓組織部辦公室通知了縣電視台,要求他們派記者跟隨,雖然張青雲沒有這個要求,但是,按照胡民的慣例,每天晚上的清溪縣新聞裏,隻要他在家,基本上都要有關於他的新聞。

何傑想,還是帶著電視台的人吧,該攝像的攝像,隻要張青雲不明確反對,就沒什麽。張青雲不喜歡,不想上電視,到時候會打招呼的。

各方麵都協調好,八點二十分,所有的人都在縣委、縣政府大院門口集合好了。

張青雲和何傑一起走出電梯,分別上了小汽車,幾輛小汽車一溜煙開出了縣城,向西郊的一個別墅區開去。

縣城不大,到丁學東住的老幹部別墅區,也就是幾分鍾的路程。

十幾年前,縣委、縣政府在這裏買了一塊地,這裏靠近清溪河邊,風景好,空氣清新,是修建別墅的好地方。

縣裏的四大班子內的副處級以上領導,一人分了一塊地,有六分多,根據各人的經濟條件和愛好,自己找人設計別墅。當時的幾十個副處級幹部,就這樣在這裏修建了一個別墅區。

別墅有的修建了三層,有的修建了四層,造型基本上差不多,都是高高的圍牆,圍成了一個大院子,門口放著兩個獅子的雕塑。朱紅的大鐵門,一副深宅大院的感覺。

縣城畢竟是縣城,為了安全,大家還是習慣自己搞一個大院子,大門一關,什麽風風雨雨,似乎都和我無關了。

張青雲和何傑的車子停在馬路邊,大家步行進了一條巷子,老遠就看見前麵站了一群人,在那裏準備迎接了。

張青雲就看見一個頭發花白、個子不高、矮矮的胖胖的七十歲上下的老男人,站在門口,笑眯眯地衝他點頭打招呼。

旁邊的何傑介紹說:“張書記,這個老人家就是丁老。”

雙方還距離十幾米,張青雲就衝丁老點頭微笑著說:“丁老啊,您老身體還好吧?”

丁老笑眯眯地說:“好,好。”

伸出手,和張青雲握了握,又和何傑等人握了握。

後麵的魏書田把一大束鮮花送到張青雲手裏,張青雲雙手畢恭畢敬地送給丁老,說:“這是送給您的,我的一點心意!”

買這一大束鮮花,小薑花了二百多塊。

丁老說:“好,謝謝了,謝謝了。”

說著把大家往院子裏讓。

一進院子,張青雲就發現,丁老家的院子裏,放了不少奇石、盆景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造型各異,有的還真是有些檔次。

丁學東說:“退休了,沒什麽事情了,就弄些花草和奇石隨便玩玩。”

大家到丁老家客廳裏坐下。

電視台的攝影師開始擺弄攝像機,準備錄像。

丁老家的保姆為大家拿飲料,搬椅子,陪同人員就站在院子裏。

寒暄過後,張青雲說:“丁老,我早就聽說了,您是老領導,經驗豐富,我剛來,以後有許多事情要向您老請教啊!”

丁學東說:“沒問題,沒問題,你們年輕人,接受能力強,很快就會適應這裏的環境的。”

張青雲說:“清溪縣這些年發展得不錯,和你們這些老領導當初打下了好的基礎,有分不開的關係啊!”

丁學東說:“那是,有一定聯係。這個我絕不諱言。”

張青雲說:“您老對縣委、縣政府的工作,有什麽建議和意見沒有?”

丁學東說:“春節前開老幹部座談會的時候,胡書記和劉縣長都在,我是第一個發言的。我主要說了這樣幾條意見,第一,從全縣來看,社會治安比著前些年,是基本上好轉了,但是,老百姓還感到安全感不夠,現在的社會,各種突發事件太多太頻繁,讓老百姓感到安全感普遍降低了,比如前一段縣城裏發生的公交車縱火案,縣醫院醫生、護士被殺案,都是惡性案件,轟動全省,在全國都有一定影響,這些事情的發生,都有深刻複雜的社會背景,我們當領導幹部的,一定要舉一反三,從這些事件中吸取教訓,搞好社會治理。第二,怎麽樣解決城鄉困難群眾的生活問題。我們清溪縣號稱經濟強縣,但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還非常艱難,特別是城鎮下崗職工家庭,農村低保家庭,我調查過了,像縣機械廠,一個下崗職工家庭,每個月每人隻有240元的最低生活保障,沒有住房,讓他們怎麽生活?我的老家丁家鎮,有的人一個月就是一百零五塊的最低生活保障,你讓他怎麽活?!我給胡書記、劉縣長說,你們體驗體驗,一個月三百塊錢,是什麽滋味嗎!老百姓現在真的很苦啊,不要光看大馬路,高樓大廈,那些表麵上的東西,我們領導幹部,隻要深入基層,深入群眾,就會了解到,我們的群眾真的不容易,他們度日如年啊!怎麽樣增加老百姓的收入,怎麽樣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這個是刻不容緩的事情,不能不管啊,讓老百姓自生自滅,那這個黨,這個政府還有什麽凝聚力、號召力,還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府嗎!所以,我說,寧可少上些項目,少搞那些花裏胡哨的事情,節省下一些錢,為困難群眾解決些實際問題,比什麽都強!”

張青雲一聽,對丁學東刮目相看,這個老同誌,挺有正義感的嗎!這樣的老幹部,是坐地虎怎麽了?!隻要他站在正義的一方,就是正能量嗎!

張青雲頻頻點頭,說:“丁老,您老講得好啊!都是真知灼見,真知灼見。”

丁學東說:“還有,我說買官賣官,為什麽屢禁不止?!我那個時候選拔領導幹部,都是出於公心,看誰表現得好,看誰得到群眾的擁護,看誰為人民服務的本領強,為了選一個人,我親自跑鄉鎮、農村,到第一線征求老百姓的意見。我記得當時為了選一個副鄉長,就是現在縣政協的主席陳明理,他當時在孔廟鄉當駐村幹部,當時,有些同誌認為,陳明理這個人和同事們關係不好,有些人對他意見很大,不同意提拔他。我就親自跑了幾次村,聽取了幾十個當地老百姓的意見,他們說,陳明理這人好,對老百姓特別盡心,誰家裏有了事情,找到他,他都耐心地為人家排憂解難,是真正的共產黨的好幹部。這樣的幹部,善於埋頭苦幹,不善於拍馬屁,搞關係,早就應該提拔了。我把這個消息反映上去,在縣委常委會上,終於通過了陳明理的提拔建議,現在陳明理年年都來我家看望我呢!”

何傑插話說:“張書記,丁老在清溪縣,那是有許多佳話的!”

丁學東說:“我們這些老家夥,之所以現在還有些威信,說話還有人聽,就是秉承了一個共產黨員的操守,我們不搞親親疏疏,大家都是五湖四海,為了幹革命工作的,我們憑良心做事情,出於公心,不是收錢亂辦事,現在下麵的老百姓為什麽議論紛紛,說現在買官賣官,是官場上的潛規則,就是因為一些領導幹部的心壞了,不是出於公心,而是出於私心,這樣下去,怎麽能不出事呢!老百姓能不罵你的娘嘛!”

張青雲說:“您老講得好,真是刺刀見紅,不留情麵啊!”

丁學東說:“我已經七十歲了,再活能活多久,我看開了,什麽都不在乎了,讓我說,我就說實話,不痛不癢的話,拜托,我不說了。”

張青雲說:“丁老,您現在是越活越瀟灑了!今後我要多多向您請教!”

丁學東揮了揮手說:“談不上談不上,我是倚老賣老罷了!”說完哈哈大笑。

張青雲抬頭看見左邊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全家福,中間坐著丁老兩口子,後麵是一群兒女環繞著,估計有二十多口人,真的是子孫滿堂啊!

張青雲笑嗬嗬地對丁老說:“丁老,您現在是子孫滿堂了!”

丁學東說:“是,是,現在我都當上老太爺了。”

張青雲問:“您有幾個子女,都在縣裏工作嗎?”

張青雲一聽,真的是虎父無犬子啊,看人家這一家子,沒有一個下崗職工,個個都是領導幹部,平民百姓家庭出身的孩子,你想也不要想啊!

張青雲隻能點頭微笑著、言不由衷地說:“他們個個都是非常有出息啊,還是丁老您教子有方啊!”

丁學東哈哈一笑,心裏說:“現在這個世道,就是老子英雄兒好漢,做父母的手中有權的時候,誰不為自己的兒女鋪路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但是,嘴上他卻不能這樣說,隻能笑著對張青雲說:“是的,是的,他們都很優秀,當然,曆屆縣領導還是很給我麵子的,要不然,他們的發展不可能這樣順利的。”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張青雲看了看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於是就對丁學東說:“老領導,我就不打擾您了,今後有什麽事情需要我辦的,請千萬不要客氣,我剛到清溪縣裏工作,一切都不熟悉,萬一有一天,行事魯莽,有不到位的地方,請您老人家不要客氣,該提醒的提醒,該批評的批評,我是晚輩,一定會虛心聽取您的意見的!”

丁學東一聽,這張青雲挺謙虛的嗎,看來王天成還是有水平,選的秘書就是不一樣。於是就順便對張青雲誇讚了幾句,他說:“小張啊,我就倚老賣老了啊,王省長我見過多次,他是個很有水平的領導,我非常佩服,想不到你這個給他當秘書的,也不白給,年輕人,前途無量啊!”說著伸出手,拍了拍張青雲的肩膀。

從丁學東家裏出來後,張青雲在何傑的陪同下,坐車去了縣政協和縣人大,分別看望了這兩個地方的老幹部,和縣政協主席陳明理、縣人大主任王昕都見了麵,大家相談甚歡。

剛到清溪縣工作的第一個星期,張青雲每天的日程都是安排得滿滿的,不是到各個地方視察,就是看望老幹部,有時候開會,有時候在自己的辦公室批示公文。

時光飛逝,一轉眼就是星期五了。

中午吃完飯,剛回到房間裏,張青雲就接到了範小玉的電話。

範小玉問:“老公,今天下午回來嗎?”

張青雲說:“回啊,估計下午下班後才能回,我是領導,帶頭早退,影響不好啊!”

範小玉問:“你怎麽回?”

張青雲說:“還是讓小薑辛苦一趟,把我送回去吧,自己開車,下班後天已經黑了,我怕不安全,畢竟不是專業司機。”

範小玉說:“這樣我就放心了,你自己不要開車回來,還是專業司機好,人家有經驗。”

範小玉說:“估計到家也七點多了,我買菜,在家裏給你做晚飯。”

張青雲說:“好的。”

範小玉問:“做司機的飯嗎?”

張青雲說:“不用,他肯定急著回家過周末的。”

範小玉說:“好吧。”兩個人就把電話掛了。

當天下午五點鍾,快到下班的時間了,張青雲給蔣海打了一個電話,說:“蔣主任,雙休日沒有安排我什麽事情吧?”

蔣海說:“張書記,這兩天沒有安排你什麽事情。”

張青雲說:“那好,我就先回城裏一趟,有些事情需要辦一下。”

蔣海說:“好的,讓小薑送你就可以了,有什麽事情,我們隨時保持聯係。”

張青雲說:“好的,好的。”

張青雲上午下班時已經給小薑說了,讓他給汽車加好油,等下班後送他回省城一趟。

五點半,魏書田來到辦公室,對張青雲說:“張書記,下班的時間到了。”

張青雲說:“好的,你收拾一下文件,我回省城一趟,有事情我們隨時電話聯係。”

魏書田說:“好的,好的。”

魏書田陪著張青雲坐了電梯,到了一樓大廳裏,就看見小薑已經站在那裏等候了。

一見張青雲和魏書田走出來,連忙走出大廳,到門口坐進汽車裏,把汽車發動。

魏書田伺候著張青雲坐進汽車裏,輕輕地關上車門。張青雲衝他擺了擺手。

小薑發動汽車,緩緩地開出了縣委、縣政府大院。幾分鍾後就開出了縣城,拐上了去省城的高速公路。

小薑的車技還是很不錯,要是飆車的話,從清溪縣趕到省城,也就是三十多分鍾的事情。

現在張青雲坐在車上,他不知道張青雲喜歡不喜歡坐快車,於是就問張青雲:“書記,我們急著趕路嗎?”

張青雲說:“不急不急,你把速度保持在一百公裏左右就可以了,反正輕輕鬆鬆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不要開快車,安全第一。”

小薑就此知道了張青雲不喜歡坐快車,於是就把車子開得四平八穩的。到省城下高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五十分了。

這個時候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到處是車流滾滾,一路上走走停停,汽車開到翠竹苑小區時,已經是晚上七點二十分了。

車子在路邊停穩,張青雲對小薑說:“兄弟,你是在省城裏開間房休息還是回清溪縣?”

小薑說:“我現在就開車回去。”

張青雲說:“那好,你路上注意安全啊,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休息一下,然後再開車走。你開好發票,到時候報賬。”

小薑這一趟,算是出差,可以報銷吃住的。領導司機,吃的喝的都可以報銷的。

小薑問:“張書記,我什麽時候來接你?”

小薑說:“好的,好的。”

張青雲站在路邊,看著小薑把車一溜煙開走了,才轉身進了小區的大門。

坐電梯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範小玉聽見門響,已經站起來走到門口準備迎接張青雲了。

張青雲看範小玉穿了一套家居服,腰裏係著圍裙,一副家庭主婦的摸樣,於是就笑著說:“開始做飯了?”

範小玉說:“湯已經燉好了,就準備你回來開始炒菜。”說著從張青雲手中接過公文包,看著張青雲從鞋櫃裏把拖鞋拿出來穿上。

張青雲確實聞到廚房裏傳出了一股很香的味道,就問:“燉的什麽湯?”

範小玉說:“蓮藕排骨。”

張青雲認真地盯著範小玉看著,覺得幾天沒見,自己的女人更有魅力了,看得範小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說:“賊眉鼠眼的,看什麽看,好像要把人家吃了似的。”

張青雲上去把她抱在懷裏,親著,撫摸著說:“我現在就想吃你了!憋好幾天了,他們讓我吃那些大補的東西,晚上根本睡不著覺。”

範小玉知道張青雲的脾氣,被他死纏爛打幾分鍾之後,就喪失了抵抗的意誌,渾身癱軟在張青雲懷裏,氣喘籲籲的,隻能從了張青雲的意思,兩個人去了臥室,先親熱一番再說。

溫情過後,兩個人起來洗洗,範小玉開始做飯,十幾分鍾之後,幾個菜已經端上了餐桌。

兩個人邊看電視,邊吃飯。

範小玉問:“老公,下去當縣太爺一個星期了,都有什麽感想啊?給你老婆說一說。”

張青雲喝了一口湯,說:“見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說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話,辦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範小玉說:“怎麽解釋?”

張青雲說:“在縣裏工作,我剛去,兩眼一抹黑,什麽情況也不熟悉,現在說實話,沒有什麽具體的工作讓我負責,我在不在那,工作照樣有人幹,我這一個星期,就是到處走走,轉轉,拜訪一些老領導,說一些他們喜歡聽的話,然後就是出席這個會議、那個飯局,時間就這樣消耗掉了。如果長期這樣幹,確實沒有多少意思的,就是混官場。”

範小玉說:“那麽說你對當前的狀態不滿意?”

張青雲說:“滿意,滿意,現在就是過度階段,急不得,等我當上縣長了,到時候肯定忙得屁滾尿流。說不定周末都不一定有時間回來陪你。”

範小玉說:“那我到時候就去看你,要不然你在下麵又該胡思亂想的了。”

張青雲說:“我當然歡迎你去了,到時候,讓他們所有的人都看看,這是我老婆,你們都羨慕嫉妒恨吧!這樣的女人,上哪找啊!我張青雲就找到了一個。”

範小玉聽了張青雲的話,雖然有些拍馬屁的嫌疑,但是,女人誰不喜歡自己的男人說些奉承的話呢!

張青雲說:“對了,我找到一個發財的門路。”

範小玉問:“什麽門路?”

張青雲說:“我去了才發現,縣裏的領導原來有一個合法的致富門路,就是招商引資。引進的資金,財政按照百分之五的比例獎勵,你想啊,我如果引進一個企業,帶過去五千萬的投資,光是獎勵資金就是兩百五十萬。有這樣一筆錢,我們元旦節的時候,婚禮就可以排排場場地辦了,等明年我的房子交付的時候,就可以好好裝修一下,家具都買高檔的,到時候我們搬過去,這套房子拿來出租出去。”

範小玉一聽,這倒是個發財的門路,就對張青雲說:“你有目標了嗎?”

張青雲說:“有,我明天約一下王誌遠,見一見他老爸,說服他到清溪縣做一個項目,那裏的地皮相對省城裏還是便宜得多,做房地產還是大有前途的。”

範小玉聽了心裏還是很高興,畢竟誰和錢都沒有仇,張青雲有了錢,對於他們這個即將組建的小家庭,是有好處的嗎!

在範小玉心裏,她有詳細的計劃,今年元旦正式和張青雲結婚,明年要孩子當媽媽,到時候請保姆,孩子吃奶粉,都需要錢。現在這個兩房一廳,兩個人住還可以,孩子生出來了,保姆要來,娘家娘要來,根本住不下嗎,所以,有一筆大錢來,還是非常需要的。

兩個人邊吃邊聊,心情很是舒暢。

吃完飯,張青雲主動去廚房裏洗碗,收拾桌子。範小玉坐在客廳裏上網、看電視。

範小玉就喜歡張青雲這條,不擺架子,沒有大男子主義,到了家裏,範小玉做飯,他都是主動洗碗,說是合理分工,男女平等。

張青雲忙了半小時,把廚房裏的一切收拾停當,兩個人換了休閑服,到小區附近的一個公園裏散步一個多小時,就回家洗澡睡覺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上午十點鍾,張青雲打通了王誌遠的電話。

王誌遠剛剛起床,正在家裏吃早餐。

張青雲問:“老哥,起床了嗎?”

王誌遠說:“剛起床,你回來了?”

張青雲說:“昨天晚上回來的。”

王誌遠問:“怎麽樣?當縣太爺感覺好嗎?”

張青雲說:“現在每天就是瞎忙。”

王誌遠說:“等你當了縣長,就不是瞎忙了,那是真忙了。”

張青雲說:“那到時候再說吧!”

王誌遠問:“你這個時候打電話,有事情吧?”

張青雲說:“是有,是這樣,縣裏有招商引資的任務,每個縣委常委一千萬。我就想了,第一年,不能完不成啊,到時候就難堪了。我就想了,能不能讓你老爸到我們縣搞個項目,現在那裏的地皮很便宜,搞房地產,一定有賺頭的。我現在又在那裏,可以協調各個部門給予最優惠的政策,你看行不行?”

張青雲一聽,說:“這個好,這個好,我等你的電話。”

王誌遠很快就打了他老爸王鐵牛的電話,把張青雲邀請他到清溪縣投資,搞個項目的意思說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