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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萬全現在對市政府秘書長的位子是誌在必得,他興衝衝地看著崔天健說:“老大,大家都等了這麽長時間了,機不可失啊!到時候你一定要據理力爭,不能什麽便宜都讓況遠征的人馬占完了啊!”

崔天健點了點頭,說:“那肯定是了,這個時候不為自己的兄弟說話,什麽時候說啊?!一晃幾年就過去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該幹的一定要幹!”

侯洪兵說:“對,老大英明神武,這一次,我們兄弟該拿到的位子,一定都要拿下。”

侯洪兵原來在河東市是市規劃局的局長、黨組書記,他願意屈尊到江城市規劃局當副局長,就是衝著江城市規劃局一把手的位子來的。同是當規劃局長,江城市規劃局長和河東市規劃局長比起來,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江城市規劃局長,那是非常關鍵的崗位了,江城市是省城,建成區麵積已經達到三百多平方公裏,每年光是用於房地產開發的土地拍賣收入,就達到一百多個億。省城裏那麽多的房地產公司,誰不有求於規劃局啊!你隨便說好話,修改一下容積率什麽的,那些人就是上億的收入。對那些大老板來說,規劃局長就是他們的財神爺啊!

崔天健說:“我們先測算一下,有哪些位子我們是誌在必得的;有哪些位子,我們是有得到的可能的。我們圈子裏,現在就是二十多個人,你們都是跟著我多年的部下,我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大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為了你們能夠上位,這一次我豁出去了!”

大家聽了崔天健這句話,都感到熱血沸騰,這樣的老板,到了關鍵時候肯為部下說話,夠意思啊!

不像那些不講良心的當官的,平常裏讓部下賣命,到了關鍵時候,他明哲保身,根本不管部下的死活,跟了那樣的老板,才是倒黴透頂啊!

官場上,隻有崔天健這樣的老板才有人格魅力,什麽時候身邊都能聚集一幫子人馬為他賣命,這樣上上下下形成一個有戰鬥力的集體,大家同進同退,誰也不可能忽視你的力量。

這就是江湖上的規矩,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生存,你沒有屬於自己的人馬,誰也幹不成大事!

林建明說:“老板,依我看,首先要確保的是肖秘書長這個位子,要扶正,名正言順地做市政府的大總管。”

林建明原來是河東市財政局的副局長,一向就是為崔天健掌管著錢袋子的人。崔天健在河東市城東區當區委書記的時候,他就是城東區財政局的局長。崔天健當了河東市的市長,就提拔他做了河東市財政局的副局長。

崔天健不糊塗,他這個市長,隻有掌管著全市的錢袋子,又有一部分的用人權,他才不是個跛腳的市長。要不然錢袋子人家市委書記用自己的兄弟把控著,用人權絕大部分又在人家手裏,那他這個市長不是就等於被架空了嗎!市長一旦被市委書記的人馬架空了,那做下去就沒有多少意思了。你就成了官場上的笑話了。

崔天健看了林建明一眼,點了點頭說:“萬全這個秘書長,我是一定要保的,沒問題。”

肖萬全說:“謝謝老板的信任!我看,財政局局長、規劃局局長這兩個位子,也很關鍵,我們一定要拿下。”

崔天健說:“好,我就提名建明和洪兵做財政局和規劃局的一把手。”

江波一聽,大家都安排好了,自己還沒有著落呢,於是就誠惶誠恐地問崔天健:“老板,我的位子也該考慮考慮了吧?”

江波原來在河東市是城南區的區委常委、常務副區長,也是跟著崔天健多年的小兄弟。

崔天健說:“你就到哪個區當區長或者下縣當縣長,具體的安排,我會和市委組織部蘇進部長打招呼的。”

江波說:“多謝老板,多謝老板。”

站在旁邊的葉治平心想,大家都安排好了,老板,我的事情你也該考慮考慮了啊!我也想下去,擔任實職領導了啊,當秘書有什麽意思,就是伺候人的,下去當個區委副書記什麽的,幹幾年我就升縣長或者區長了。

肖萬全是個細心的人,他一眼就看懂了葉治平的心思,於是就提醒崔天健說:“老板,葉秘書的事情也該考慮考慮了,趁著這一次大調整,也是一個好機會,給他弄個區委副書記的當當,或者下縣,當縣委副書記去,過個幾年,就可以當一把手了,自己的秘書用著放心。你看常軍,已經是市委副秘書長了,正處級。說不定這一次,況書記就會安排他當區委書記。現在葉秘書安排的才是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確實有些低了。”

葉治平也是崔天健從河東市帶過來的鐵杆部下之一,已經跟著崔天健五年多了,崔天健當副市長的時候,就是他當秘書。後來崔天健當了市長,也是他繼續當秘書。

秘書幹久了,確實也沒有多少意思,每天處理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是領導的吃喝拉撒睡什麽的,確實也煩了,葉治平早就想下去當區委副書記什麽的了,這一次也是遇到一個好機會嗎。

崔天健思忖了一下,點了點說:“好,小葉的事情是該解決了,哪有當一輩子秘書的,早下去,積累些基層的經驗,對今後的發展有好處。”

葉治平連忙笑著說:“謝謝老板的關照,今後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崔天健笑嗬嗬地說:“你小子,就是嘴甜得很!”

肖萬全說:“我們的烏紗帽都是老板給的,我們一定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跟著老板奮鬥到底。”

崔天健說:“你們都有了好的位子,有職有權,給我把持住一個部門、一個地方,我們這個團隊才有地盤,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們才是實力派,誰都不能小覷啊!”

肖萬全他們幾個連忙附和著說:“是的,還是老板高瞻遠矚,英明神武!”

現在哪個大領導身邊,不是一幫子馬屁精環繞著啊,沒辦法,官場上目前就是這個生態。

此後的一段時間,經過各方麵緊鑼密鼓的準備,市委常委們研究了一次又一次,各方博弈了一輪又一輪,雖然不見刀光劍影,但是大家為了自己的人馬安排,都是想盡了辦法的。

方案調整了又調整,最終在況遠征的主持下,達成了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協方案。

根據這個方案,況遠征的人馬取得了壓倒性勝利,可以說是大局已定;崔天健的人馬也占住了各個戰略要點,實現了自己的最低目標,其他的市委領導,在人馬安排上,多多少少也都分得了一杯羹。當然,最大的贏家無疑還是況遠征,二百多個正處級幹部,他提名最終通過的,有一百六十多個,此外還有幾十個副處級幹部的提拔、任用。

崔天健也安排了二十多個人,他的人馬該得到的位子都拿到了,也算是斬獲頗豐吧!

其他的市委常委,提名的人選該照顧的也都照顧到了,每一個人都有一兩個自己的弟兄實現了升遷或者調整的目標,也算是沒有落空。

這就是當前幹部提拔的遊戲規則,看似冠冕堂皇,組織上考察,公開投票,民主評議,市委常委會最終研究決定,一道一道,都是程序井然,其實不然,這些都是讓不懂行的人看的,其實真正的博弈,是在台麵下。誰是誰的人,誰走的誰的門子,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隻有你是市委常委了,你才有資格上台麵參與這個遊戲。當然,你還得看清楚,大莊家是誰,二莊家是誰,要不然你一個也押不中。

研究幹部的市委常委會開了一個下午,第二天,消息就逐漸傳出來到了社會上。此後的一個多星期,江城市市委組織部集中下發了兩百多個處級幹部的任命通知,一時間,大家紛紛走馬上任,折騰了半個多月,終於全部調整到位。有的還需要召開市人大常委會走程序任命。

前後經過了一個多月,江城市這一輪的全市處級幹部大調整,才算是塵埃落定,畫上了句號。

大家看到,結果和大家預料的差不多。

李順平到了江北縣,被任命為縣委副書記,提名為縣長候選人。

趙堅當了城南區的區委書記。

常軍到了城南區,被任命為區委副書記,提名為區長候選人。

肖萬全被任命為市政府辦公室黨組書記,提名為市政府秘書長候選人。

林建明被任命為市財政局黨組副書記,提名為局長候選人。財政局原來的局長夏國軍,保留黨組書記的職務。

侯洪兵被任命為市規劃局黨組書記,提名為局長候選人。

江波被任命為江城市科技局局長,解決了正處級的位子,也算是不錯的安排了。

當然,也有一些同誌對這一次的人事調整方案非常不滿,他們基本上是這次調整的受害者,屬於是官場上的失意者。他們原來的位子沒有保住,從重要的崗位被調整到了不重要的崗位,還有十幾個正處級幹部,幹脆被安排到了人大和政協,做了副秘書長和各個部門的主任、副主任,等於是靠邊站,提前養老去了。

這些人心裏不舒服,就寫匿名信,到處告狀,他們把一封又一封的匿名信寄到省委、省政府,主要的省委領導每人都收到了幾封,都是反映況遠征和崔天健等市委領導,在這一次幹部大調整中,搞小圈子,提拔自己的部下,搞親親疏疏,還大肆受賄,結黨營私,搞壞了江城市的社會風氣,影響很壞,希望省委派人調查,查處他們的違法違紀行為。

於是省城江城市的政壇上一時間暗流湧動,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即將展開又一輪新的較量。

星期三下午五點,王一鳴正在辦公室裏批示文件,這個時候,秘書饒戰勝走進來對王一鳴說:“老板,譚書記有緊急的事情要匯報,問有沒有時間。”

王一鳴看了一下表,說:“讓他來吧。”

饒戰勝答應一聲,回去就立即撥通了常小兵的電話,說:“兄弟,讓譚書記趕快出發。六點鍾王書記還有一個重要的外事活動。”

常小兵說:“好的,好的。”

過來十幾分鍾,隻見一輛黑色的別克轎車飛快地開進了省委大院常委辦公樓下,從裏麵下來的是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譚士平和他的秘書常小兵。

兩個人急匆匆地走進常委樓,坐電梯上了三樓。

王一鳴的辦公室剛搬到三樓,在原來楊春風辦公的地方辦公。

饒戰勝一看譚士平來了,連忙站起來打招呼,說:“譚書記好!”

譚士平衝饒戰勝笑了笑,說:“小饒啊,好,好。”直接推開門,就進了裏麵王一鳴的辦公室。

王一鳴一看譚士平來了,連忙站起來和他握了握手,笑著說:“老譚,什麽事情?”

譚士平坐下,從自己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檔案袋,從裏麵掏出一遝信件,遞給王一鳴說:“王書記,你先看看這個。”

王一鳴拿起最上麵的一封信,打開看了一下,隻見上麵寫道:

尊敬的譚書記,您好:

我們都是在江城市工作了一輩子的老幹部,現在有的退休了,有的還在市人大和市政協,繼續發揮餘熱。

我們都是有幾十年黨齡的老黨員,現在我們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向您反映況遠征和崔天健的問題。

第一,拉幫結派,搞團團夥夥。自從去年六月份,況遠征和崔天健到江城市任職以來,兩個人像是比賽似的,都從原來的工作單位調入大批處級幹部,據統計,況遠征從桂江市調入的幹部有三十八位。崔天健從河東市調入的處級幹部有二十多位。他們都是況遠征和崔天健多年的小兄弟,一來就占據了各個關鍵的位子,江城市的幹部群眾對此怨聲載道,說他們搞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第二,在幹部任用方麵,搞親親疏疏,用人唯親。

凡是他們的死黨,在上一次的幹部大調整中,都得到了重用。其中,況遠征的秘書常軍,剛到市委擔任副秘書長不到一年,這一次被任命為城南區委副書記,並提名為區長候選人。崔天健的鐵哥們肖萬全,這一次被任命為市政府辦公室黨組書記,並提名為市政府秘書長候選人。省長李耀的兒子李順平,在這一次調整中被任命為江北縣委副書記,並提名為縣長候選人。

第三,買官賣官,明碼標價,大肆斂財。

這一次江城市的幹部大調整,沒人說話、上麵沒有強硬後台的,隻有一個辦法,就是給主要領導送錢。行情大家基本上都知道,重要的正處級崗位,像各個區的區位書記,各個縣的縣委書記,不送個七八十萬,甚至上百萬,是不可能輪到你做的。

一般的市直機關的一把手,也需要三五十萬的禮金。安排一個副處級崗位,最少也需要送禮五萬元以上。

買官賣官,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尊敬的譚書記,我們說的都是事實,請省紀委盡快組成調查組,到江城市調查清楚,把帶頭違法亂紀的況遠征、崔天健兩人,繩之以法,他們是兩個害群之馬,江城市在他們的治理下,烏煙瘴氣,幹部群眾怨聲載道。請譚書記為人民伸張正義,嚴懲腐敗分子況遠征、崔天健。

最後一行,署名是:一群有良知的老幹部。

王一鳴耐著性子把這封信看完,又隨手打開一封,看了一遍,基本上大同小異。

王一鳴數了數,總共有二十多封信。

王一鳴把這些信放在辦公桌上,麵色凝重地看著譚士平,問了一句:“老譚,你怎麽看這些舉報信?”

譚士平不知道王一鳴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本來他把這些舉報信拿過來,就是想征求一下王一鳴的意見。他作為省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上麵要接受中紀委的領導,在西江省裏要接受王一鳴的領導。這麽說吧,查處任何一個廳級幹部,他都要經過王一鳴的批準才行;查處副省級、正省級幹部,他隻有向中紀委建議的權力,自己沒有執法權。

現在這些舉報信,牽涉的主要是兩個人,一個是況遠征,一個是崔天健。況遠征是省委常委,副省級幹部;崔天健是正廳級幹部。

譚士平知道,況遠征是王一鳴非常欣賞的人,崔天健到江城市當市長,雖然是省委組織部部長秦大龍提名的,但也是經過王一鳴認可的,江城市長的位子,非常關鍵,王一鳴不點頭,誰也坐不住的。

所以,要想查處這兩個人,沒有王一鳴的點頭,譚士平是不敢擅自行動的。在目前的權力架構中,省紀委就是這麽個地位,在省裏,辦什麽案子,關鍵還是省委書記說了算,讓你辦誰你才能辦誰。

譚士平摸不清王一鳴的想法,隻好隨便應付說:“我聽王書記的。您說怎麽辦,我就怎麽辦。”

王一鳴從座位上站起來,來回踱步,邊走邊思考著,從這些舉報信所反映的情況來看,王一鳴判斷,絕大部分應該是真實的,因為這些情況在當今的官場上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當前的遊戲規則就是這樣的,換了誰去當這個江城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照樣是這麽幹的。用人唯親,不這樣幹行嗎?!難道要用人唯疏嗎!我對你不熟悉,不認識,這麽可能任用你!中國當前的幹部製度,就是上級挑選下級,所謂的民主測評、集體討論、常委會票決,都是走過場而已,最關鍵的就是一把手說了算。

具體到江城市,就是況遠征說了算。崔天健作為市政府的一把手,也有一部分是說了算的。這是由目前的政治體製決定的,因為這個,就把他們倆全部查處了,換另外的兩個人去幹,照樣是換湯不換藥,一切照舊。

王一鳴想了幾分鍾,打定主意後,在譚士平對麵的老板椅裏坐了下來,他看著譚士平,鄭重其事地說:“老譚,我看先這樣,這些舉報信就先放在我這裏,我晚上抽時間和況遠征、崔天健分別談談話,敲打敲打他們,看他們有什麽反應。如果情況確實嚴重,我再做打算。具體下一步怎麽做,我再和你單獨商量。你看這麽做行不行?”

王一鳴說的非常客氣,對待老同誌,就是要這樣尊重。

譚士平一聽,連忙說:“好,好,還是王書記想得周全。”

王一鳴說:“老譚,你能理解,我非常欣慰。我們西江省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穩定。前一段,我們一下子幹掉了兩個省委常委,震動很大,今後的一兩年,無論如何,不能再出事了,萬一又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出事了,我作為省委班子裏的班長,到北京開會的時候見了最高領導,是沒辦法交待的。”

譚士平說:“是,是。”

王一鳴說:“好吧,你先回去,有什麽事情,我們倆再單獨溝通。”

譚士平說:“好的,王書記。”

送走了譚士平,饒戰勝提醒王一鳴說:“老板,可以出發了。”

王一鳴看了看手表,五點四十分。差不多了,按照安排,下午六點王一鳴要在西江帝豪大酒店的會見大廳,會見東南亞一個國家的黨政代表團。這個東南亞國家和西江省接壤,一直是友好鄰邦,雙方的高層經常互動。

晚上八點半,王一鳴按照慣例,在西江賓館由饒戰勝、小邵陪同,在樹林裏散步。想起況遠征的事情,王一鳴立即對饒戰勝說:“你通知況遠征,九點整準時趕到我這裏。”

饒戰勝說:“好的。”連忙掏出手機,打了況遠征的秘書曹帆的電話。

曹帆是況遠征新選的秘書,原來在市委辦公廳做科長,和常軍關係一直不錯,常軍走了,就向況遠征推薦曹帆接任了自己的位子。

曹帆這個時候正在市委大院陪著況遠征散步,接了饒戰勝的電話,連忙通知況遠征說:“老板,饒秘書通知,讓你九點鍾準時趕到西江賓館。”

況遠征一聽,散步的心情也沒了,連忙看了一下表,八點半,還有半個小時,連忙上樓去了辦公室,去了一趟衛生間,洗洗涮涮,把渾身上下整理幹淨,又換了一套新衣服,感到沒有什麽不妥了,才下樓讓司機開車去了西江賓館。

出門的時候,他讓曹帆從自己的辦公室裏拿出兩盒極品龍井茶、四盒冬蟲夏草放在一個精美的禮品袋裏,提著準備送給王書記。

到王一鳴的住處匯報工作,像他這樣級別的領導幹部,無論如何是不好意思空手的。反正這些東西他的辦公室裏有的是,都是那些下屬或者老板到他辦公室裏拜訪的時候送給他的。

從江城市委大院到王一鳴的住處西江賓館,平常裏也就是十分鍾左右的時間,況遠征坐在車裏,眉頭緊皺,他搞不清楚,王一鳴這個時候突然召見他,到底有什麽事情要交待。

車子穿行在燈火輝煌的江城大道上,兩邊的霓虹燈閃爍,街道兩邊一座座高樓大廈直插雲霄,彰顯著這座城市的財大氣粗和不凡的魅力。

在這裏當老大,確實是不同凡響啊,這七八個月,況遠征已經深得其中的三味。省城畢竟是省城,是全省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各路神仙、各色人等在這裏交匯,各種資源在這裏匯集,在這裏當市委書記,真的是位高權重,走到哪裏,都是光彩奪目的大人物的感覺。

沒到江城市擔任市委書記之前,況遠征在金錢的方麵一向是比較謹慎的,此前他由中央國家機關選派,到西江省桂江市掛職擔任副市長,那個時候,他真的沒有什麽錢,平常裏的收入,也就是緊巴巴的工資加上補貼什麽的,一個月也就是四五千塊左右。

等他留在西江省,在桂江市當了名正言順的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收入馬上就不一樣了,一年到頭,工資加上補貼,也有十幾萬了,平常裏的開支,吃喝拉撒睡,都由公款報銷,他自己的工資收入基本上不用動。

過了兩年,桂江市的市長出現了空缺,原來的市長上調省裏,做了省民政廳的廳長,這時候,幸運又一次降臨到他的頭上,他由於有中組部重點培養幹部的光環,所以在眾多的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做了桂江市的市長。這個時候,就有人開始有目的地送錢給他了,有些是做工程的大老板,有些是手下的官員。那個時候,況遠征還比較謹慎,不是非同一般的關係,他一般不接受別人送的金錢。

又過了幾年,他當了桂江市委書記,這個時候,送錢給他的人就更多了,桂江市下屬有十二個區縣,處級幹部上千人,逢年過節,他們家裏那個熱鬧勁頭,簡直可以用門庭若市來形容。這個時候,他已經把老婆方琳琳的工作安排在桂江市財政局,做了副局長。在家裏,況遠征不管事,都是他老婆方琳琳管。一個春節下來,方琳琳告訴他:“老公,我統計了一下,這個春節,我們總共收到拜年的禮金是一百二十多萬。”

況遠征嚇了一跳,說:“這麽多錢呐!”

方琳琳說:“不多,每個人來的時候,也就是三五千,上一萬的就屈指可數了,桂江這裏,畢竟是落後地區,要是東部發達地區,你在那裏當市委書記,說不定一個春節就是上千萬的禮金。”

況遠征說:“好了,好了,我也不在乎什麽錢不錢的,組織上這麽器重我,我應該好好地為人民服務才是!”

方琳琳說:“你是無所謂了,但是咱兒子今後要去美國留學的,自費生,一年下來沒有幾十萬是下不來的,沒有錢,你讓咱兒子在美國喝西北風啊!”

況遠征一想,也是,權力這東西,過期作廢,現在你不收,等你退休了,想收都收不上了,那時候誰還會理你啊!

況遠征就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大肆斂財的。

尤其是前一段江城市的幹部大調整,簡直是明碼標價了,哪個崗位多少錢,大家都心知肚明。雖然明知道當今的官場上大家都是約定俗成這麽幹的,但是,江城市委書記這個位子畢竟樹大招風,那麽多人盯著呢,所以,一下子收了上千萬的錢,況遠征這一段時間也開始心神不寧起來,他老覺得,可能會出什麽事情。睡覺做夢,有一次就是中紀委的辦案人員和他談話,把他一下子就嚇醒了,頭上直冒冷汗,心髒病又犯了,到江城市第一人民醫院休息了三天,才又回來正式上班。

這一次聽說王一鳴連夜召見他,他心裏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樣的命運。

車子停穩在西江賓館的貴賓樓前,曹帆下來為況遠征打開車門,提著禮物,準備送況遠征上樓。

這個時候,就見遠處走來幾個人,曹帆眼尖,一下子就認出王一鳴來,於是提醒況遠征:“老板,你看,王書記在那邊!”

況遠征一看,果然是王一鳴,於是連忙衝王一鳴走過去,到了十幾米開外,就高聲說:“王書記,又開始散步了?”

王一鳴邊走邊招手說:“你來了,就不散了,走,上樓上樓。”

況遠征不失時機地和饒戰勝握了握手,大家跟著王一鳴一起上樓。

到了王一鳴的房間門口,饒戰勝打開門,王一鳴招呼況遠征進來,同時安排饒戰勝,不要讓任何人打擾談話。

饒戰勝為況遠征倒了一杯茶水,就關上門出去了,到了對麵的房間裏和曹帆說話。

王一鳴招呼況遠征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

王一鳴喝了一口茶水,慢條斯理地問況遠征:“老況,到江城市工作,有一段時間了吧?”

況遠征說:“很快就一年了。”

王一鳴說:“聽說前一段江城市的幹部動靜很大?”

況遠征說:“是很大,進行了全市處級幹部大調整,動了兩百多個幹部的位子。”

王一鳴說:“效果怎麽樣?”

況遠征說:“還可以吧,現在是各就各位,已經安定下來了。當然,肯定有一小部分人不滿意,畢竟崗位不同了,原來有職有權,現在坐了冷板凳,熬退休了。”

王一鳴說:“是這樣,我掌握的情況是,省紀委那裏有許多關於你和崔天健的舉報信,都是反映你們倆在這次幹部調整中的一些問題的。你怎麽看這個問題?”

況遠征一聽心裏就慌了,但表麵上他還故作鎮定,有人告狀,這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他是不怕的。那些人都是圈外的人,都是捕風捉影,不用擔心的。他害怕的是省紀委書記譚士平借機落井下石,更害怕的是王一鳴偏聽偏信,支持譚士平的意見,對他況遠征的職位進行調整,不讓他再幹江城市委書記了,或者幹脆上報中紀委,那樣他就慘了。現在他再也不能在王一鳴麵前充好漢了,他要裝慫,做出一副可憐相,讓王一鳴放過他。

況遠征結結巴巴地說:“王,王書記,我,我承認,我有錯,我用了一些跟著自己多年的小兄弟,也收了一些幹部的禮金,請王書記千萬寬恕我,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我會好好地反省自己的錯誤的,今後一定潔身自好,管住自己身邊人和自己的家人,廉潔從政,不辜負王書記的信任。”

王一鳴一聽,這個況遠征態度不錯,就放他一馬吧。

本來在心裏,王一鳴就沒有重辦況遠征的意思,他也就是想借機敲打敲打他一下。如果現在立即查辦況遠征,不是等於王一鳴自打耳光嗎!況遠征是他王一鳴看上的人,這個江城市委書記的位子,就是王一鳴給他的。許多人因此對王一鳴不滿呢!好嗎,況遠征不到一年就出事了,你看你王一鳴,不是眼瞎了嗎!用的都是什麽人啊!

這個時候,無論如何是要保住況遠征的,因為這事關王一鳴在西江省的政治影響力的大問題。

王一鳴本來在心裏就思忖好了,如果況遠征非常強硬,他就進一步施壓,嚇唬嚇唬他,讓他最後繳槍投降。

如果況遠征是識時務的,很快就繳槍投降,痛哭流涕,哀求王一鳴放他一馬,王一鳴也就會見好就收,給他一個下台階的。

果然,一試之下,況遠征很快就繳槍投降了。

王一鳴說:“你有這個態度,很好,有什麽問題,你自己是清楚的吧?”

況遠征心理的防線一下子就崩潰了,他忍不住,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用紙巾擦著眼睛,哽咽著說:“王書記,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該收錢的,我就是沒有頂住他們的糖衣炮彈的進攻。我辜負了您的信任,我請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下一次我要是再犯了,你可以立即送我去監獄。我沒有絲毫的怨言的。求求您了王書記,真的,今後我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您的恩情啊!”

看著況遠征這個可憐相,王一鳴心裏陡然發出感慨,多大的人物,都不能犯錯啊,一旦貪汙受賄,有了把柄被別人掌握著,不管平常裏多麽風光無限的人物,都會露出可憐相,為了保命啊!

為了徹底警醒況遠征,讓他有一個沉痛的教訓,今後不敢再添亂,王一鳴決定繼續嚇唬嚇唬他。

王一鳴麵不改色,故意裝出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說:“老況啊,不是我不保你,實在是你的事情已經紙包不住火了,譚書記要求立即向中紀委上報你違紀的情況,是死是活,隻能聽天由命了!”

況遠征一聽,一下子被嚇傻了,他兩腿一軟,從沙發上滾了下來,向著王一鳴坐的地方,爬了幾步,跪在王一鳴的麵前痛哭流涕地說:“王書記,您千萬不能不管我啊!交給中紀委,我就全完了,我是王書記的人,你不管我,誰還會管我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下輩子我就是當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恩情啊!”

王一鳴一看,差不多了,這個況遠征已經被徹底控製住了,王一鳴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在官場上,沒有汙點的部下,有時候領導並不好控製,因為他沒有把柄在你手裏,隨時可以反水。相反,有汙點的部下,有時候才是最安全的,因為你有隨時把他送進監獄的權力,這樣他隻能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服務到底。

這一次徹底征服了況遠征,王一鳴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也許人都有些陰暗的心理吧,尤其在官場上混的人,不由自主地就想控製別人。

王一鳴站起來,把況遠征拉起來,說:“好了,老況,不要在我麵前演戲了。”

況遠征說:“王書記,我不是演戲,這個時候誰還有演戲的心思啊。人家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

王一鳴說:“好了,你的事情我會和老譚說的,不看僧麵看佛麵,我相信,他不會追究下去了。你回去好好工作吧,但是有一條,你聽好了。”

況遠征一聽,有門了,王一鳴已經明確表示放過他了,於是說:“別說一條,多少條都行!”

王一鳴說:“你回去以後,該退的禮金要退,今後也不要收錢了,你現在是省委常委,一個月吃喝拉撒睡,什麽都是公款報銷,你不用花一分自己的錢吧?”

況遠征說:“是的,是的。七八年了,我的工資基本上不動的。”

王一鳴說:“沒聽老百姓的順口溜嗎,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用,就那還不滿足,貪汙受賄,像牛振海、範一弓那樣,進了監獄,才消停嗎?!”

況遠征說:“今後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王一鳴說:“人啊,一定要知足,要那麽多錢幹什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多了都是禍害!”

況遠征說:“是,是,我知道錯了。”

王一鳴說:“做到省部級幹部了,住著別墅,退了休還享受著高級幹部待遇,看病還可以實報實銷,比著老百姓,比著下崗職工,不是過著天堂一樣的日子嗎!要知足了,要對老百姓有感恩之心了!多幹為人民服務的好事情,不要老想著自己的那星星點點的利益。”

況遠征說:“王書記,我記住了,記住一輩子。”

王一鳴看差不多了,於是對況遠征說:“好,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對你是既往不咎,你去洗一洗臉,別讓秘書看見了,那樣不好看。”

況遠征說:“好的,好的。”

去了一趟衛生間,洗把臉,把自己的上上下下收拾妥帖,才從裏麵走出來。

王一鳴這個時候也從臥室裏的衛生間裏走出來。

他對況遠征說:“好了,老況,你回去吧。”

況遠征說:“好的,多謝王書記,您休息吧。”

況遠征拉開門,曹帆一聽動靜,就知道況遠征出來了,連忙到門口去迎接。

饒戰勝把況遠征和曹帆送到樓下,車子啟動後,饒戰勝才回到樓上見王一鳴。

王一鳴看了看時間,九點半了,處理了況遠征這件棘手的事情,王一鳴心裏輕鬆多了,於是對饒戰勝說:“記住,明天晚上這個時候,你通知崔天健來一趟。”

饒戰勝說:“好的,好的。”

王一鳴下樓,繼續散了半個小時的步,才回房間休息了。

第二天晚上,等崔天健到了王一鳴的房間,王一鳴如法炮製,很快就把崔天健嚇得屁滾尿流。他比況遠征還慫,一個回合下來就繳槍投降了,跪在王一鳴麵前,哭得一塌糊塗,祈求王一鳴網開一麵,饒恕他一次。

王一鳴考慮到,江城市長的位子,自己已經許給郭小東了,過個年把,就借機把崔天健的位子換一換,因為崔天健有這個把柄,就是動他,他也沒什麽話說。本來崔天健就不是王一鳴看上的人,當時,沒有合適的人選,隻能聽了秦大龍的。

王一鳴緩和了一下口氣說:“起來吧,天健老弟。你的事情,到此為止。譚書記那裏,我會交待他的。”

崔天健說:“那就多謝王書記了。”

王一鳴說:“出了這件事,市長的位子,你不適合長期幹下去了,這樣吧,你先幹著,過個一年半載的,有了合適的位子,我給你調整調整,你看怎麽樣?”

崔天健說:“一切聽從王書記的安排。”人為刀殂,我為魚肉,他還能怎麽樣?!不進監獄,就是萬幸了。

王一鳴說:“好吧,你可以走了。”

崔天健說:“好的,多謝王書記出手相救,你的大恩大德,我會一輩子記住的。”

王一鳴說:“去吧,今後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

崔天健說:“我記住了,記住了。”

利用這次事件,王一鳴牢牢地控製了況遠征和崔天健兩個人。

什麽是權術?這就是權術。身在官場,你不玩弄權術,人家就玩弄你。沒辦法,所謂的領導方法,就是千方百計控製人的藝術。你控製的人越多,你的勢力就越大,權力就越穩固。

王一鳴身在其中,也不能免俗啊!

在正式上會之前,按照慣例,省委副書記何傑和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秦大龍,拿著名單和各個引進人才的簡曆,筆試、麵試成績,到了王一鳴辦公室裏匯報工作。

這項工作是王一鳴安排的,本來是希望從全國各地引進些人才,以充實西江省的幹部隊伍,所以王一鳴一開始還是比較重視的,筆試的時候,他還特意到考場看了看。麵試的時候,何傑和秦大龍建議,由王一鳴出任主考官。

王一鳴想了想,還是拒絕了,他對何傑和秦大龍說:“還是讓你們選的那些專家去吧,我去,不合適。我畢竟不是搞這個的,在這個方麵是外行。”

雖然拒絕出任主考官,但是對於專家們出的題目,他要求送他看一看。

筆試、麵試的題目,秦大龍都親自安排人給王一鳴看了看。

王一鳴看了看那些題目,真的很懷疑,用這樣的考卷,能夠選拔出出類拔萃的人才來。

比如,麵試的第一道題目是:你認為自己能夠勝任你所報考的領導職務嗎?為什麽?

第二道題目是:你認為在西部大開發中我省應如何搶得先機,抓住又一次曆史賦予的發展機遇?

【追問】:你認為我省在西部開發中應解決的當務之急是什麽?

第三道題目是:某地引進一大型外資項目,需用地1000畝,初步談判地價為每畝10萬元。後某領導來視察,提出引進外資條件要更優惠些,要求該地不收或少收外商的地價款。不料照此談判,外商反而拋棄十萬元前期費用放棄了該項目。你怎麽看待這件事情?

[追問]:假如你是該市市長,你將會怎麽辦?

看了麵試的題目和筆試的題目,王一鳴很快就對於這種所謂的公開選拔領導幹部的方法,有了自己的看法。

他對何傑和秦大龍說:“二位,依你們兩個的經驗來看,筆試、麵試成績都非常出色的,就一定是人才嗎?”

何傑和秦大龍麵麵相覷,不知道王一鳴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但王一鳴問了,又不能不回答。

何傑說:“說實話,我看未必,這就像高考,高分低能的人多了,有人統計過,各個省份的高考狀元成為傑出人物的並沒有幾個。我國目前的體製就是,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考試機器,但在,這些所謂的人才在創新方麵、科技發明方麵,乏善可陳。”

秦大龍也說:“王書記,說實話,靠目前這種考試選拔幹部,要想選拔出傑出人才來,還不現實,隻能說是選拔了一些素質不錯的,能說會道、思維敏捷的人來,至於他們適不適合做領導工作,現在還看不出。我們在甄選的時候,特別就強調了一點,一定要高學曆,最好本科是名校畢業,有博士學位和碩士學位。為什麽這樣做呢?因為本科是名校畢業的,至少證明了一點,這個人在年輕的時候,是非常優秀的,是聰明的。有碩士和博士學位,證明在學術方麵,他們還是受到過專業訓練的,比我們西江省目前那些幹部,動不動就是省委黨校畢業的假文憑,還是強多了。還有博士學位和碩士學位,我們強調要是脫產的,全職的,是真正在學校讀書的,而不是花高價錢買的。現在有的領導幹部的博士、碩士文憑,根本就是花錢買的,有的一天課也沒有聽過,連論文都是花錢買的,或者秘書找人代勞,這樣的文憑現在漫天飛。我們省現在好多縣委書記、廳長、副廳長的,都有博士文憑,就屬於這種類型。我們這一次引進的人才,有十一個擁有博士學位,其餘的都擁有碩士學位,都是國內名校畢業的,至少在這個方麵,貨真價實。”

現在結果終於出來了,這件事也該畫上一個句號了。行不行,總得給人家考生一個明確的交待嗎!於是,何傑和秦大龍就拿著各種材料,到王一鳴辦公室裏來匯報工作。

王一鳴招呼他們先坐下,然後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地看著他們選拔的名單。

這批人員來自全國各地,年齡大都在四十五歲左右,都有副處級或者正處級幹部的工作閱曆,大多數來自行政機關和高等院校,有博士學位的十一個,其他的都有碩士學位。

王一鳴隨便拿起幾個名單看了看,第一個是郝英傑,他在報考省科技廳副廳長的五個人選中總分排名第一,照片上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鼻梁上戴著一副眼鏡,看著文質彬彬的,有一股書卷氣。

王一鳴一看之下還印象不錯,於是就翻了翻他的簡曆。大致了解到郝英傑今年四十六歲,本科畢業於清華大學化學係,在清華大學獲得碩士學位,目前在中部某省的一所理工大學擔任係主任,正處級,教授。

這是一個典型的學者,現在到西江省擔任科技廳副廳長,等於是從政了。這樣的人引進來,如果不適合從政的話,還可以安排到高校去,擔任副校長,還是非常合適的。

根據這些年的經驗,王一鳴認為,有些學者並不適合從政,在學校教書和當官,是完全不一樣的工作。

教書比較單純,你隻要學術功底好,有教學和科研的能力,同學們喜歡,你就可以四平八穩地混下去。

而這些學者一旦到了官場上,他們立馬就會感覺到,有一種水土不服的感覺。他們可以研究透一本書,一個課題,一門學問,但是,官場上領導的一個眼神,他們卻無論如何琢磨不透,所以四處碰壁,狼狽不堪。

歸根結底,就是當今的中國官場是一個潛規則盛行的地方。一切似乎都沒有明確的規則,但規則又似乎無處不在。身在其中的人,隻能用心體會,察言觀色,天長日久自然爐火純青了。在這裏混,你不需要多高的智商,有時候,智商越高,領導反而對你越不放心,裝傻、裝B,扮豬吃虎,才是無往而不勝的法寶之一。在這裏混,你不能臉皮太薄,要不要臉,不要尊嚴,善於舔菊,才能脫穎而出。

對這些,知識分子尤其是高級知識分子都是不屑一顧的,所以進了官場他們就不適應了,有時候不得不丟盔卸甲,落荒而逃。

王一鳴看完一大串名單,說不出什麽大毛病,於是就對何傑和秦大龍說:“好,就這樣上常委會吧,反正人也不多,不合適了我們還會再調整的。就是這件事也告訴我一個道理,用考試選拔人才的辦法,目前來看,也不靠譜。”

王一鳴說:“我有這樣的一個思考啊,給你們二位交流交流。目前我國的幹部選拔製度,從根本上講,還是人治範疇,是大官選拔小官,上級選拔下級,從中央到地方,都是這樣操作的。各級領導幹部把公權化為私權,憑著自己的喜好,選拔自己信得過的人,而不管人民喜歡不喜歡,老百姓擁護不擁護。反正手裏有槍杆子,想怎麽幹就可以怎麽幹。我覺得這是一個極大的問題,是一個關係到執政黨生死存亡的大問題。任何社會,不論是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封建社會、社會主義社會,歸根結底,要想長治久安,繁榮昌盛,掌握政權的各級官吏,必須是這個社會最優秀的一批人,是最聰明的,而且是最有道德的,是德才兼備的,是對得起天地良心的,國家的人才選拔製度,最關鍵的,是要遴選出這樣的人來,讓他們身居高位,有職有權,可以發號施令,庇佑蒼生。而如果主政者是一批缺德少才、屍位素餐之輩,他們的飛揚跋扈、胡作非為,恰恰是社會大動**的導火索之一,所謂的民心向背,就是這個道理。你們看,曆史上幾乎所有的社會大動**,都是和領導集團的昏聵無能分不開的。具體到我國,從清末到現在,中國經曆了慈禧太後垂簾聽政的時代,袁世凱時代,軍閥割據的時代,蔣介石時代,建國後,一百多年的曆史時空中,我們走出盛極必衰的曆史周期律沒有?我看沒有,至少現在不算是盛世,雖然媒體上吹得是天花亂墜,我是不相信的。那都是為了宣傳而已。我認為,所謂的盛世,應該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是老百姓安居樂業,是國力強大,國家受到世界各國的尊重,是萬國來朝,四海賓服。現在這些情況有嗎?沒有啊!有的學者指出,現在我們國家是小偷遍地,騙子遍地,貪官汙吏遍地,危言聳聽嗎?!我看有一定道理。外部環境呢,美國人帶著一群小跟班,天天在中國四周搞演習,試探中國人的底線。連一些螞蟻一樣的小國,也敢向中國叫板了!西方媒體,動不動就是辱華的言論。幾個美國的高級將領公然叫囂,要對中國進行打擊,把中國炸回到石器時代去。可謂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網上有學者明確指出,中華民族又到了最危險的時候,要麽崛起,要麽毀滅,已經到了這樣一個十字路口,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我們都是黨的高級領導幹部,主政一方,我們怎麽看這些問題?!你們二位思考過這些問題沒有?”

何傑一聽,十分慚愧地說:“報告王書記,我確實孤陋寡聞了,這些問題我也聽說過,但是,沒有往心裏去,忙於事務性工作,就疏忽了,也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

王一鳴麵色凝重起來,鄭重其事地說:“二位,你們都是年富力強的高級領導幹部,說不定哪一天,你們會走上更重要的領導崗位,主政一個省,幾千萬人民啊,趕得上一個歐洲國家的人口了。你們當了老大,還是這個思維方式,那就徹底完蛋了。如果我們的各級領導幹部絕大部分都是這個思維方式,那我們國家的前途命運,真的是十分堪憂啊!”

何傑點了點頭,說:“估計都是這樣的,大家忙於事務性工作,從中央到地方,都是四平八穩,按部就班地混,過一天少一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誰會思考這些問題,況且,就是思考明白了,更加痛苦,有什麽用!根本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王一鳴說:“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們中華民族,從來是不缺少人才的,缺少的是公平合理的政治遊戲規則。有德有才者,不一定能脫穎而出;缺德少才者,有時候卻會身居高位,掌握權柄。忠臣往往鬥不過奸臣,君子往往鬥不過小人。按照《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話說,就是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中華民族就是走不出盛衰興亡的曆史周期律。從世界上的情況看,美國從開國到現在,已經兩百多年了,還是蒸蒸日上,成為世界第一強國,稱霸全球。靠的是什麽?是把最優秀的人才選拔出來,領導這個國家,從全世界吸納第一流的人才為美國服務,他們才做到了經久不衰。這是我們應該認真學習的。”

秦大龍一聽,頻頻點頭說:“王書記說得好,非常精彩,有見地。”

何傑說:“是這個理,王書記所言,一語中的。”

王一鳴說:“雖然中央沒有明確的指示,我看下一步,我們可以選擇幾個縣,搞一個試點。”

秦大龍問:“怎麽試?”

王一鳴說:“搞選舉縣長、縣委書記,怎麽樣?”

秦大龍說:“政治上的風險還是太大了,此風一開,走西化道路了,那樣,我們幾個人的政治前途說不定就毀掉了。王書記,你還是慎重考慮吧,這件事非同小可的!”

王一鳴一聽,也有道理,就說:“大龍兄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好,我們再從長計議吧。眼下先按照約定俗成的路子走。”

秦大龍說:“那王書記看,什麽時候召開省委常委會研究這一批幹部的問題?”

王一鳴說:“今天是周一,就放在星期三下午吧,事不宜遲。”

王一鳴站起來,說:“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何傑和秦大龍連忙就離開了王一鳴的辦公室。

進入七月份以來,西江省的絕大部分地區一直被高溫籠罩著,省城江城市白天的最高氣溫達到了三十六七度,夜裏的最低氣溫也保持在三十度左右,天氣預報說,這樣的天氣還要持續一段時間。由於這裏氣候濕潤,這種高溫高濕的天氣,讓王一鳴感到非常難受,一天到晚要呆在有空調的房間裏,走出門口,就熱浪逼人。每天的散步也不能保障了,因為根本沒法活動,剛走了幾步,就汗流浹背,狼狽不堪了。

王一鳴是北方人,又長期在北京工作,已經習慣了北方涼爽的天氣,雖然到西江省工作生活了三年多了,但是,這樣高溫高濕的天氣,還是感到不太適應。

而此時的雲林縣,由於地處雲貴高原的邊緣,屬於高海拔地區,森林覆蓋率達到了45%以上,境內又有眾多的河流和水庫,所以,即使在今年這個最熱的季節,雲林縣白天的最高氣溫才達到二十七八度左右,夜裏在十七八度左右,睡覺還需要蓋被子。

龔向陽是大西北出生的農村孩子,也喜歡涼爽的天氣,在雲林縣工作,別的不說,就是這個氣候龔向陽就非常喜歡。這幾天,整個西江省像是一個大蒸籠,尤其是大城市裏,到處是汽車、空調排出的熱量,還有無數的大工業企業在開足馬力生產,城市就形成了熱島效應,氣溫實際上比天氣預報裏的還要高一些。

龔向陽就打電話告訴王一鳴:“老板,來我們雲林縣住幾天吧,這裏氣候非常涼爽,比在省城裏舒服多了,有山有水的,你還可以順便做做調研,我陪你到鄉下農民家裏看一看,到這裏的下崗職工家庭看一看,這裏的雲江上還有一個水電站,上麵有一個大型水庫,風景很好。上一次來,行色匆匆,你都沒有來得及看。”

王一鳴接了電話,說:“好的,今天是星期四,我就明天上午去你那,順便在你那裏過個周末。你安排一個方案,和小饒聯係聯係。”

龔向陽一聽王一鳴答應明天就到雲林縣來了,非常高興,馬上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去辦。”

王一鳴問:“你小子當縣太爺已經三個多月了,感受如何啊?”

龔向陽說:“老板,說實話,我是痛並快樂著,每天有幹不完的活,非常充實,也非常累,但是,非常有意義,也很有**,一句話,一言難盡,等見了麵再向您詳細匯報吧!”

王一鳴說:“好吧。”

掛了電話,龔向陽連忙安排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曲亮做一個方案出來。

曲亮問:“龔書記,接待誰?”

龔向陽說:“省委王書記。”

龔向陽說:“明天下午就到了。”

曲亮說:“我的媽呀,這麽緊張,好,好,好,我馬上安排人去做方案。爭取一個小時就拿出來。”

龔向陽說:“好,你去辦吧,一會兒讓我看看再發給省委辦公廳。”

曲亮說:“好的,好的。”

曲亮走後,龔向陽來回在屋子裏走著,想著接待王一鳴的一些細節問題。省委書記到一個縣視察,順便過周末,這非同小可。龔向陽判斷,王一鳴來,也是工作性質的,不可能是私人性質的,就像其他的高級幹部節假日度假一樣,帶著司機、秘書和警衛幾個人,開一輛或者幾輛車,到一個賓館住下來,吃頓飯,順便看一看當地的風景,欣賞欣賞湖光山色,休息休息就可以了。

王一鳴是個工作狂,就是休息,也是和工作密不可分的,他肯定會把這次休息搞成一場到基層的調研活動,這是一定的。

龔向陽判斷,王一鳴來了,省委常委、秘書長秦書海一定會跟來,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彭天宇說不定也會來,現在他和王一鳴幾乎是形影不離,估計很快就升副秘書長了。省委書記下鄉調研,按照慣例,省政府那邊至少要安排一個副省長陪同的,也可能是兩個。一般情況下是常務副省長鄭天運。現在省政府的副省長裏麵,又新增加了兩位省委常委,一個是石衛東,一個是孫玉梅,這一次誰來,真的不好說。

此外,還會來一幫子各有關廳局的廳長、局長。再加上新聞機構的記者、攝影師、攝像師和後勤服務、安全保衛人員,一大隊人馬浩浩****,最少是幾十個人。

這也就是說,小小的一個雲林縣城,區區五六萬人口的小城鎮,明天下午最少一下子會來三位省委常委。這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啊。這麽大的事情,不能瞞著西城市委、市政府,要不然到時候就被動了,就得罪人了。尤其是市委書記竇宏偉和市長林立功,龔向陽覺得,現在就要給他們通電話,匯報一下,第一時間告訴他們,讓他們好有個心理準備。匯報得遲了,就不好了。等他們聽說了,再打過來電話問你,你就知道錯了。

在地方上當官,這些小細節是無論如何馬虎不得的,這比什麽工作都重要,事關你和當地主要領導的私人關係問題。如果龔向陽這一次不吭不哈的,導致王一鳴到雲林縣來了,竇宏偉和林立功一個都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裏,那樣,龔向陽就算把竇宏偉和林立功徹底得罪了。這個錯誤無論如何是不能原諒的。別看就這樣的一件小事情,竇宏偉和林立功會在心裏把龔向陽判個死刑。雖然看著王一鳴的麵子,他們還不敢立即動手收拾龔向陽,但是,龔向陽今後要想在西城市混下去,就非常難了。縣官不如現管,市委書記和市長你全部得罪了,在這裏再混下去,你就成了官場上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