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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秦書海的腦子裏都在反複考慮一個問題:龔向陽要走了,王一鳴到底會選誰填補龔向陽留下的空缺呢?

按說,這是他這個省委大管家需要考慮的問題。但是,由於他目前尷尬的處境,這個問題又特別敏感,他在這個問題的處理上如果把握不好分寸,今後的工作就會更被動。

現在王一鳴還沒有找他秦書海公開地談,他就想了,既然你王一鳴沒有先開口,我秦書海就隻好故意裝糊塗,因為他知道,在這個事情上,他裝糊塗比主動更好。太主動了倒不好,容易引起誤會。

這件事情有個最關鍵的地方,就是他秦書海不是王一鳴的人。他之所以能當上省委秘書長這個職務,完全是前任省委書記楊春風周旋的結果。當然,在楊春風身上,秦書海前幾年也沒少付出。長期的投資自然獲得了豐厚的回報,他在西江省的廳級幹部中脫穎而出,成了副省級幹部,並成為13個省委常委之一。

如果楊春風繼續擔任省委書記,他秦書海的日子相信比目前還是要舒服得多。主子還是自己的真主子,奴才還是貨真價實的真奴才,畢竟是一條線上拴著的螞蚱,有什麽事情好擔待。領導把你當自己的鐵杆部下,這什麽事情幹著才順心,踏實。

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楊春風退休了,王一鳴當了省委書記,自己和王一鳴素昧平生,又沒有什麽私密的交往,這就決定了他秦書海和王一鳴的關係不冷不熱,完全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原來在省委大院裏,王一鳴最信任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秘書龔向陽,一個是省委副秘書長遊金平。

遊金平下派到桂江市當市委書記後,又向王一鳴推薦了一個人選--鬱江市委副書記潘誌超接任他留下的省委副秘書長的位子。

潘誌超和遊金平是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後一起進的省委辦公廳,從小秘書做起,後來當上辦公廳的文電處副處長。十幾年前,潘誌超抓住一個到下麵掛職鍛煉的機會,就到了鬱江市城南區,當了區委副書記。一年的掛職期滿,潘誌超選擇留在鬱江市,當了貨真價實的區委副書記。兩年後當了區長,又過了三年,當了區委書記。

像他這樣在省委大院裏混過多年的人,有文憑,有知識,見多識廣,上麵又有一定的人脈關係。唯一缺乏的短板就是,手裏沒有錢,沒有可以操控的資源為自己的前程鋪路。

現在好了,到了基層,有實權了,手中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公共資源,到省裏、市裏可以請客,送禮,逢年過節,一出手都是一捆一捆的票子。這樣從上到下所有的關係都被他打通了,升遷的路徑就這樣暢通無阻,三五年一個台階,他就升上去了。

潘誌超在鬱江市先是當了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幹了三年,又當了市委副書記。

遊金平準備下派的時候,王一鳴有一次問遊金平:“金平,你手上有沒有可以接替你的人選啊?你下去了,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一個得力的人吧。有的話,你推薦一個。”

遊金平想了一下,說:“有,潘誌超最合適,他是省委辦公廳的秘書出身,和我一起進的辦公廳,這裏的情況都熟悉,他來這裏工作,得心應手。他目前的級別也合適,市委副書記,雖然是副廳級,但是升正廳級資格也到了。有他在,我下去也就放心了。”

王一鳴說:“好的,你明天讓他來一趟,到我辦公室聊一聊,我考察一下。”

遊金平說:“好的,我這就通知他。”

第二天,王一鳴和潘誌超聊過一個小時後,對他這個人就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決定用他了。王一鳴給省委組織部長秦大龍打了一個電話,就把潘誌超調動的事情解決了,到省委辦公廳擔任副秘書長、辦公廳副主任,在副秘書長中位子排第一。雖然現在還是副廳級,但是大家都明白,過了一年半載,王一鳴對他的工作滿意了,一句話,他就升正廳級了。

潘誌超到辦公廳工作以後,王一鳴很信任他,出席大大小小的場合都帶著他。有的場合秦書海還沒有出席,潘誌超就出席了。時間一長,大家也看出來了,在省委大院裏,王一鳴目前最信任的,是省委副秘書長潘誌超和秘書龔向陽。

這讓秦書海內心裏很失落,他感到,潘誌超的到來對自己形成了不小的威脅。王一鳴事事讓潘誌超出麵處理,秦書海這個秘書長,完全有種被架空的感覺。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他目前隨時都有可能被架空,在目前的省委大院裏,有他沒有他一個樣,照樣正常運轉。

在當前的官場上,有沒有影響力,不在你居於什麽位子、什麽級別,而是在於你和關鍵的一把手的私人關係到底怎麽樣。關係好了,你就是一個小秘書,照樣可以呼風喚雨;關係不好,你就是身居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這樣的副省級高位,照樣捉襟見肘,進退失據,心神不寧,焦躁不安。

當官難啊,沒有強硬的關係,真是一種熬煎。

目前的情況,秦書海就是居於這樣不尷不尬的狀態。明知道王一鳴不信任他,每天早上還得畢恭畢敬地到王一鳴辦公室裏匯報,陪著燦爛的笑臉。

好在潘誌超是個聰明人,在秦書海的麵前沒有翹尾巴,一天到晚,也會抽出時間到秦書海辦公室裏坐一坐,天南海北地聊會兒天,目的是緩和關係,獲得秦書海的理解、信任。

潘誌超的潛台詞就是:反正是王一鳴要我做的,他信任我,也怨不得我。我現在是王一鳴的人了,你信任我也好,反對我也罷,都對我沒有絲毫辦法。你收拾我,回頭我和王一鳴說一說,你更尷尬。

秦書海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所以對潘誌超的工作給予了大力支持,也不敢私下裏給他小鞋穿。

現在王一鳴另一個最信任的人龔向陽要下派了,對於龔向陽的繼任者來說,秦書海並沒有多少發言權。

省委書記的秘書,毫無疑問是省委書記最為信任的人才能擔任的。選誰不選誰,王一鳴說了算。王一鳴不點頭,其他的人你根本就沒有資格提。

比如,秦書海不識抬舉,首先開口,說:“王書記,我看張三不錯,讓他來給你當秘書吧?”

王一鳴肯定會翻看秦書海一眼,心裏說:“你有病吧!我的秘書,哪裏輪得著你來選?你想幹什麽?控製我嗎?”

這樣甚至會讓王一鳴產生嚴重的逆反心理,你推薦的人我偏偏不用。要不然到時候秘書聽誰的,是你的人還是我的人。

長期以來,給關鍵的領導幹部選秘書,從來都是領導者本人說了算,其他的人隻有建議權。這絕非小事,領導人對自己的秘書都是非常慎重的。萬一讓品質不好的人到了自己身邊工作,掌握了自己的核心機密,那不就等於在自己身邊安裝了一枚定時炸彈嗎!

所以秦書海隻能繼續裝糊塗,王一鳴不說,他絕不開口談到這個問題。皇帝不急,你太監急什麽!

其實,自從做出讓龔向陽下派的決定後,王一鳴頭腦裏一直就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王一鳴理了理自己的思緒,決定新秘書還是從省辦公廳目前的人員中選擇比較合適,工作熟悉,容易迅速上手。具體選誰,晚飯後在散步的時候,王一鳴對龔向陽說:“小龔,再過幾天你就要下去了,你看辦公廳裏誰合適接你的位子啊?”

小龔其實對這個問題思考很多次了,在他心裏已經提前想好了一個人選,就等著王一鳴問他了。王一鳴不問他,他不能先開口說,那樣顯得你不懂規矩。你就要走了,還關心誰接任你的秘書的位子,管得太寬了吧!

現在王一鳴開口問他了,他就隻好抓住這個機會,裝作又認真思考了一下說:“老板,我看饒戰勝可以。第一,年輕,才二十八歲,年富力強;第二,文憑高,牌子亮。他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畢業,在省委辦公廳這些秘書裏,他的牌子最亮。大學本科是名校,研究生還是名校,本科還是學哲學的,有思想深度,我和他聊過天,知道他知識麵也很廣,文筆也好,人長得形象也不錯,綜合考慮,是目前的最佳人選。”

饒戰勝王一鳴也認識,是辦公廳第一秘書處的秘書,開省委常委會的時候,經常坐在角落裏做記錄,偶爾見到王一鳴,都紅著臉拚命地點頭,看著人很靦腆。給人的感覺比較誠實,是個好苗子。

王一鳴喔了一聲,說:“是可以,他家庭情況怎麽樣?你了解嗎?”

龔向陽平常裏和饒戰勝關係不錯,兩個人經常出去喝喝茶啊,唱唱歌啊,方便的時候,還會到一些特別私密的場子,結識一些美女,或者洗洗桑拿什麽的,屬於可以一起嫖娼的好朋友。

饒戰勝是江城市本地人,他父親饒富強當過江城市城西區的區長、市交通局長,現在是江城市的政協副主席。他們家在江城市有非常深厚的人脈關係。研究生畢業後,通過父親的關係,饒戰勝進了省委辦公廳,說明他父親饒富強對自己的兒子還是蠻期許的,希望兒子將來比自己強,起點更高嗎!

饒戰勝這個人比較聰明,家庭條件好,在省委辦公廳也懂得做人。誰最有投資價值,他就刻意接近誰。

原來楊春風當省委書記的時候,他刻意巴結楊春風的秘書張運來。

由於王一鳴那個時候還是潛力股,情況不明朗,龔向陽在省委大院裏的地位明顯得不如張運來。那個時候,主動接近龔向陽的人還不多,刻意巴結他的人就更少了,龔向陽在省委辦公廳兩眼一抹黑,沒有誰可以說知心話,交流一下信息。

饒戰勝這個時候就出現了,他經常主動請龔向陽吃飯,唱歌,迅速和龔向陽拉近了關係。時間長了,兩個人出去洗了桑拿,關係突飛猛進,成了鐵哥們。

其實,這恰巧證明,饒戰勝這個人非同一般,有著比一般人更多的政治遠見,這樣的人天生地適宜在政治圈裏混。

現在看來,兩年多以前饒戰勝就已經布好局,他就已經看準了,龔向陽是有巨大的投資價值的,在龔向陽身上花再多的心思也是值得的。現在回報期到了,他馬上就會有超出想象的收獲的。

龔向陽說:“老板,據我了解,饒戰勝家庭條件不錯,他父親饒富強當過江城市的交通局長,現在是市政協副主席。他媽媽是江城市婦聯的副主席,他有一個姐姐,現在省衛生廳當辦公室副主任。一家子都是幹部。”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好是好,就是家庭條件太優越了,不知道能不能吃苦。這樣的孩子養尊處優慣了,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你這樣出身於草根的孩子。我們更有共同語言。”

龔向陽說:“老板,時代不一樣了,現在能夠進省委機關工作的,基本上都是幹部家庭的子弟,平民老百姓的子弟,沒有人脈,你再優秀也進不來。就像我們省委辦公廳,這三年多才進了幾個人?一個新畢業的大學生也沒有,都是從外單位調進來的。你說誰沒有關係?都有,沒有的根本進不來。可以這樣說,就是一個打字員,沒有關係也是進不來的。饒戰勝是最幸運的,他研究生一畢業,就趕上了辦公廳要人,當然他父親也有些關係,他又是名牌大學畢業的,自然有優勢,上班將近四年了,現在是正科級。像他這樣的條件,辦公廳裏找不到第二個。”

王一鳴想了一下,說:“那好,你明天讓他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和他聊聊。”

當天晚上,龔向陽就打通了饒戰勝的電話,向他交待了一些和王一鳴談話的技巧,最後龔向陽說:“老弟,你的事情我已經盡力了,現在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饒戰勝說:“謝謝龔哥!你的恩情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第二天,饒戰勝誠惶誠恐地到了王一鳴辦公室,王一鳴簡單地和他聊了二十分鍾,問了問他的基本情況,所學的專業,有什麽愛好,特長是什麽,願不願意幹領導秘書的工作。

饒戰勝一一做了回答,其實昨天晚上自從接了龔向陽電話,他就激動得一夜沒有合眼。他起床起草了一個談話提綱,已經預先設想了王一鳴問的絕大部分問題,他都一一做了非常貼切的回答。所以現在對答如流,王一鳴對他很滿意。

饒戰勝走後,王一鳴撥通龔向陽的電話,說:“你讓秘書長現在來一趟。”

一會兒,秦書海急匆匆地趕到王一鳴辦公室,手中拿著一個黑色的筆記本,準備隨時記錄王一鳴的講話。

王一鳴擺了擺手,對他說:“坐吧,是這樣,過幾天小龔就下去了,我的秘書事情該考慮了。”

秦書海誠惶誠恐地說:“是,是,隻是龔秘書那麽優秀,我上哪裏才能找到像他那樣優秀的人繼續為王書記服務呢?”

王一鳴說:“現在倒是有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你來把把關,看怎麽樣?”

秦書海說:“王書記看上哪一個了?”

王一鳴說:“小饒怎麽樣?小龔推薦他接,說他不錯。”

秦書海說:“小饒,行啊,龔秘書眼光不錯,在這幫子秘書裏,小饒是最年輕的一個,文憑最高,牌子最亮,文筆也好,家庭條件也不錯,是比較合適的人選。就是級別有些低,才是正科級,給王書記當秘書,怕不好看。”

王一鳴說:“那有什麽?我當年剛給趙老當秘書的時候,也是正科級。過兩年時間到了,就提拔嗎!”

秦書海說:“那沒有問題,隻要王書記看得上的人,肯定錯不了。”

王一鳴說:“你跟他談一談吧,把他手頭的工作安排一下,馬上就進入角色,熟悉情況,跟著龔秘書先跑兩天,搞好傳、幫、帶,免得過兩天措手不及。”

秦書海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去安排。”

當天上午,秦書海和饒戰勝談話後,饒戰勝就把手頭上的工作和處長交接了,工作的地點改到了龔向陽辦公室,龔向陽開始手把手地教他各個為王一鳴服務的環節,要注意的事項,該看的新聞、社論、文件,哪些是非常重要的電話,哪些是王一鳴的家人和朋友,反正是各種特別機密的東西都向饒戰勝做了交待。中午開始,饒戰勝也和龔向陽一起陪著王一鳴吃飯了,到了王一鳴住處,熟悉王一鳴的生活起居情況。

於豔梅和王禮還沒有走,他們看了饒戰勝,接觸了一下,覺得王一鳴新選的這個秘書,長相比龔向陽還好,又年輕,還是國內的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的,各方麵都很滿意。

饒戰勝是個聰明人,在龔向陽的言傳身教下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過了正月十五,於豔梅和王禮搭乘飛機回了北京,王禮的學校該開學了,於豔梅也要回去上班了。

緊接著,組織部的部長秘書小文來電話,說:“龔主任,現在我要叫你龔書記了,祝賀你老兄,你的任命通知今天正式下發了。”

龔向陽說:“多謝兄弟,你能不能現在給我送一份過來。”

小文說:“好的。”馬上親自拿了一份送到龔向陽辦公室。

龔向陽看了看這個紅頭文件,隻見上麵就寫了幾行字:“經研究決定,龔向陽同誌任西城市委常委、雲林縣委書記。”

小饒在旁邊也湊著看了幾眼,露出羨慕的表情說:“龔書記,從今天開始,我可以叫你龔書記了,希望龔書記今後多多關照啊!小弟有一天混不下去了,也去投奔你去!”

龔向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也會有這一天的,跟著老板好好服務,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今後什麽都會有的,明白嗎?!”

小饒說:“明白,明白。”

龔向陽拿著任命通知敲了一下王一鳴房間的門,一推門就進去了。王一鳴正在閱讀文件,抬起頭看了龔向陽一眼,龔向陽緊走幾步,把手中的文件雙手遞給王一鳴說:“老板,我的任命通知下來了,您看看。”

王一鳴笑著說:“好嗎,他們辦事挺有效率的嗎!”接過文件,用眼睛掃了一遍就又遞給龔向陽說:“你去找秦秘書長,看他怎麽安排。”

龔向陽說:“好的。”

王一鳴說:“下午你就不用上班了,在家裏收拾收拾東西,說不定明天就下去了。”

龔向陽說:“好的。”

“晚上記得提醒我,我們吃頓飯,算是給你送行吧!”王一鳴說。

龔向陽說:“好的。”

從王一鳴房間裏退出來,龔向陽就去了對麵秦書海的辦公室。

秦書海的秘書喬健一看龔向陽過來了,連忙站起來說:“龔主任,您好!”

喬健是秦書海在龍江市當市委書記時的秘書,跟了三年多了,半年前跟著秦書海一起調進了省委辦公廳。喬健個子不高,胖胖的,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但是人很精明,在辦公廳的時間雖然不長,上上下下的人緣卻落得不錯,見了誰都很有禮貌。

龔向陽指了指秦書海房間的門問他:“老弟,秘書長在嗎?”

喬健說:“在,張秘書長剛進去不久。”

辦公廳姓張的副秘書長就一個,就是張運來。在辦公廳,大家在稱呼副職領導的時候,習慣把“副”字去掉,那樣對方聽著好聽些。

龔向陽說:“這樣吧,這個文件等一下你送給秘書長,說王書記說了,讓他安排一下。”

喬健接過文件,掃了一眼說:“龔主任,你真的要下派了,祝賀你。現在我可以叫你龔書記了吧?”

龔向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家都是兄弟,不用客氣。”

喬健說:“今後還要龔書記多多關照呢!”

龔向陽說:“今後是你老弟關照我了,我下去,下麵需要麻煩上麵的事情不會少了。”

喬健說:“用不了多久,龔書記就高升了,等你當了市長,兄弟我就投奔你去,到時候不要推辭啊!”

龔向陽說:“沒問題,大家都是兄弟,理應互相關照嗎!”

把文件交給喬健後,龔向陽又回了自己辦公室,開始收拾抽屜裏的東西。

過了十幾分鍾,喬健急匆匆地過來,說:“龔主任,秘書長請您來一趟。”

龔向陽隻好放下手中的東西,跟著喬健進了秦書海的辦公室,抬頭一看,張運來還在。

秦書海、張運來都從沙發上站起來,和龔向陽握了握手,說:“龔秘書,祝賀你了。”

龔向陽說:“謝謝,謝謝兩位領導。”

秦書海說:“晚上我安排辦公廳裏所有的處級幹部一起吃頓飯吧,算是給你送行?”

龔向陽說:“現在還沒辦法定,王書記那裏,說也要吃頓飯,說是為我送行。”

秦書海說:“那就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我們辦公廳所有處級以上幹部都參加,大家在一起工作了這麽長時間,都要表達一下情義的。這是我們辦公廳的規矩嗎!”

龔向陽說:“好的,好的,聽從秘書長安排。”

秦書海說:“我馬上就給竇宏偉打電話,讓他們後天準備給你接風。我們辦公廳也要隆重地送一送,我這裏走不開,還要隨時跟著王書記。要不,運來老弟你就辛苦一趟,送龔秘書到西城市上任去?”

張運來說:“沒問題,沒問題。”

秦書海說:“那好,我這就給竇宏偉打電話。你們二位回去收拾一下,後天早上就準備出發吧。”

張運來和龔向陽說:“好的,好的。”

等張運來和龔向陽走出了辦公室,秦書海對自己的秘書喬健說:“小喬,你讓竇宏偉給我來個電話。”

喬健說:“好的。”

一會兒,秦書海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他拿起一接,就聽裏麵傳來熟悉的竇宏偉的聲音:“秘書長,我是宏偉啊。”

秦書海說:“老弟啊,是這樣,龔秘書的任命通知下發了,你看到了嗎?”

竇宏偉說:“剛看到,我們幾個正在商量著呢!”

秦書海說:“是這樣,我建議啊,後天再正式送龔秘書到你們那裏去上任。今天晚上是王書記單獨請,明天晚上是我們辦公廳所有處級以上幹部請,大家都想表示表示,所以就推遲一天,你看怎麽樣?”

竇宏偉說:“沒問題,一切聽從秘書長的安排。”

秦書海說:“龔秘書去你們雲林縣任職,你一定要關照好,這關係到你頭頂上的烏紗帽啊!”

竇宏偉說:“多謝秘書長提醒,宏偉明白。”

秦書海說:“明白就好。好了,別的就不多說了,先這樣吧。”

竇宏偉說:“多謝秘書長。”

兩個人就掛斷了電話。

龔向陽把辦公室的東西清理幹淨,該移交的東西全部向小饒進行了移交,從後勤處要了一輛汽車,拉上自己的東西,送回了他自己的住處。在省委家屬院,龔向陽去年分得了一套新房子,130個平方的,三房一廳,龔向陽花了五六萬簡單地裝修了一下,買了一些家具,就把東西搬進去了。平常裏他也不住在這裏,就是用來放一下東西。因為為了照顧王一鳴的生活,他一直住在西江賓館的貴賓樓裏。

把東西放好,他又趕到西江賓館貴賓樓自己的房間,收拾這裏的東西。這個時候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號碼很陌生,他估計西城市、雲林縣的人都該主動找他聯係了,於是很快就接通了電話,說:“您好!”

就聽見裏麵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請問,是龔書記嗎?”

第一次有人這樣叫自己,龔向陽顯然還有些不習慣,遲疑了幾秒鍾,他回答說:“我是龔向陽,請問您哪位?”

對方說:“龔書記您好,我是雲林縣縣委辦公室主任曲亮。莫縣長讓我給您聯係的。”

龔向陽連忙熱情地說:“曲主任您好!”

曲亮說:“龔書記,我記得您的,兩年前您陪著王書記到雲林縣視察的時候,就是我負責接待的。”

兩年前的事情,況且每天龔向陽要見那麽多的人,這個曲主任到底長什麽樣子,龔向陽其實真的已經沒有什麽印象了。但是,為了表示自己的熱情,龔向陽仍然說:“曲主任啊,我想起來了,有些印象,有些印象。”

曲亮一聽,心裏很高興。龔向陽親口說對自己有些印象,這個開頭就很好。縣委辦公室主任嗎,就是為縣委書記服務的。雖然他是黃震喜歡的人,但是現在黃震要走了,縣委書記換成龔向陽了,他的服務對象也就換成了龔向陽。

曲亮原來是雲林縣竹林鎮的黨委書記,為了高升,向黃震送了六十萬人民幣,換了一個縣委常委、縣委辦公室主任的位子。現在龔向陽來了,他不知道這個主子好不好伺候,所以,這幾天心裏七上八下的,睡覺也睡不安穩。論年齡,他今年四十一,比龔向陽還大五六歲。讓他伺候一個比他小的人,還得時刻小心翼翼的,個中滋味,局外的人是不清楚的。

現在的官場上,有些人是什麽消息都很靈通的,這不,龔向陽的任命文件還沒有下發,整個雲林縣的大街小巷就開始議論開了,說黃震要走了,到市委當副秘書長,新來的這個縣委書記來頭更大,聽說是省委書記王一鳴的秘書,姓龔,才三十五歲。真年輕啊!這個年齡,在縣裏能當上局長的就沒有幾個。你看人家!

曲亮為此特別向市委秘書長康建明打了招呼,說:“秘書長,您千萬留意一下,等龔書記的任命通知一下發,就通知我。我馬上聯係龔書記,要做好他的接待工作的。”

為了維護和康建明的關係,逢年過節曲亮都要親自到康建明家裏跑一趟,表達自己的情義。當然,拉關係用的都是公款,買幾箱茅台酒,十幾條中華煙或者“白河至尊”,縣裏都準備的有經費的。用公家的錢建立自己的人際關係網,大家時下都是這樣弄的。用自己的那幾個工資,你也送不起啊!

所以文件一正式下發,康建明就打電話通知了曲亮。

曲亮接著對龔向陽說:“龔書記,是這樣,莫縣長讓我給您聯係,看您什麽時候到縣裏上任,住宿、用車、司機、秘書你都有什麽具體的安排?我們好做好接待工作。”

龔向陽說:“我後天早上去西城市報到,估計大後天也就是星期五到雲林縣上任,具體的你和市委組織部聯係聯係,他們負責具體的安排。”

曲亮說:“好的,好的。”

龔向陽又說:“住的地方你看著安排吧,幹淨就行。”

曲亮說:“那就安排在雲林賓館吧,這裏環境好,靠近雲江,你早上晚上還可以出去散步,這裏空氣很好的。”

雲林賓館龔向陽兩年前住過,在雲江邊上,麵積有一百多畝,院子裏到處都是參天的大樹,有的樹齡有幾百年,是建國後雲林縣委、縣政府的接待酒店,有一棟新建的主樓,高十六層,條件非常好,掛牌是三星級,但是,各種硬件設施和四星級沒有多少差別。

龔向陽說:“好的,就住在那裏吧,我住過的,條件非常好,飯菜也好吃。”

曲亮說:“龔書記您看要住什麽條件的?這裏有總統套房兩套,豪華套間二十間,豪華單間四十間,其他的是標準間。”

龔向陽問:“黃書記住什麽標準的?”

曲亮說:“黃書記大部分時間住在十六樓的總統套房,上麵有重要的客人來的時候,他就住在豪華套房裏。此外,黃書記在縣委常委大院還有一套別墅,裝修好的,黃書記有時候也會住在那裏。”

龔向陽說:“那我就住在豪華套房裏吧,剛來,要注意社會影響。”

曲亮說:“好的,好的。”然後又補充說:“龔書記,常委大院裏還預留有一塊空地,有兩畝多,現在上麵鋪的是草坪,等你來了,想要別墅了,把上麵的草坪鏟去就可以修建了,幾個月就建好了。我們這裏好辦得很。”

龔向陽說:“這個先放一放,影響不好,我是去工作的,不是撈好處的。”

曲亮說:“我就是這麽一說,提醒龔書記一下。原來建的十三棟別墅,都分到個人頭上了,大家都入住了,一個常委一棟,400個平方,有車庫,有花園,放在省城裏,估計值上千萬。”

龔向陽說:“現在不考慮這個,你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曲亮說:“車子龔書記想要什麽牌子的?”

龔向陽問:“黃書記什麽牌子的?”

曲亮說:“黃書記有兩輛屬於自己的車,一輛是進口的豐田沙漠王子,白色,當初買的時候是60多萬。現在跑了有30多萬公裏了。一輛是黑色的帕薩特轎車。”

龔向陽說:“你就先安排買一輛黑色的帕薩特吧,越野車黃書記這一輛他不帶走吧?”

曲亮說:“不會的,現在有文件規定,領導幹部調動,不準帶走原單位的車輛。”

龔向陽說:“那就好,他那輛越野車我先用幾年,等條件好了,再換新的。”

曲亮說:“好的,好的。”

“司機和秘書龔書記有什麽要求?”曲亮問。

“沒什麽要求,你看著安排吧,到時候不合適了再換!”龔向陽說。

“用不用我現在就帶個司機,到省城陪著龔書記,再帶些經費,萬一您要用呢?”曲亮說。

“不用,你後天到西城市就行了,到那可能有用得著的地方。”龔向陽說。

曲亮說:“好的,好的,我後天一定趕到西城市。龔書記還有其他的安排嗎?”

龔向陽說:“你安排一位辦公室擅長寫講話稿的秘書,後天一起趕到西城市,在西城賓館住下,我們一起研究一下講話稿。估計上任那天,我會有個發言,得提前準備準備的。”

曲亮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安排去。”

掛掉曲亮的電話,龔向陽在心裏暗暗地說:“他媽的,當上一把手真好,怪不得有些人拚死拚活地請客送禮要當一把手,你看,什麽都不用你操心,有人替你什麽都想到了,想花錢,有無數的公款等著你花呢!真他媽的瀟灑。在當下的中國,數當官的活得最精彩,想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

晚上,在西江賓館的餐廳,王一鳴和龔向陽、饒戰勝、翟俊明、瞿麗雅舉行了一個小規模宴會,大家喝著紅酒,祝賀龔向陽下派當縣委書記。

王一鳴首先舉杯說:“來,大家一起舉杯,為小龔下派幹杯,祝賀他前程似錦,到下麵接受組織上的考驗,踏踏實實為基層的群眾做些事情,幹出政績來!”

大家說:“好,祝賀龔秘書步步高升!”

龔向陽說:“多謝老板栽培!謝謝大家了。”

龔向陽倒酒,挨個敬了一圈,對翟俊明說:“秘書長,多謝您的關照。”

年前,翟俊明剛升了省委副秘書長,仍然兼任省接待辦主任,雖然級別上還是正廳級,但是掛了這個副秘書長的官銜,出去地位高了不少,排名都在省政府的那些副秘書長之前了。這也是他多年辛苦工作的結果,照顧王一鳴的生活,鞍前馬後地沒少辛苦,得到這個褒獎,理所當然。

龔向陽又倒了一杯酒,敬了瞿麗雅一杯,說:“美麗的瞿總,謝謝你這麽多年對我的照顧。我敬你一杯,祝你永遠美麗!”

瞿麗雅站起來,笑得花枝亂顫,對王一鳴說:“王書記,你看龔秘書這張嘴,真甜!多會忽悠女人!我要是年輕十歲,保不準被他忽悠住了。”

王一鳴笑著看了一眼瞿麗雅好看的瓜子臉,說:“你現在還不老嗎!看著和三十歲的女人沒有多少區別。”

瞿麗雅說:“王書記過獎了,我都四十多了,風光不再了!”

翟俊明說:“我們接待辦的那些小夥子,都把你作為找對象的參照物,說誰要是找老婆能找到長得像瞿總這樣子的,做男人一輩子就值了!”

瞿麗雅說:“瞎說,瞎說,他們都是瞎說。比我好看的多得是。”

第二天晚上,省委辦公廳所有的處級以上幹部在所屬的一家接待酒店裏,要了一個大包廂,裏麵放了四個大桌,擠滿了四十多個處級、廳級幹部。副省級幹部就來了秦書海一個。

作為省委秘書長、辦公廳主任,秦書海在宴會開始之前做了講話,對龔向陽幾年來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提議大家向龔向陽學習,為領導們做好服務。並祝賀龔秘書前程似錦,今後多回辦公室看望大家。

大家互相敬酒,表達自己的感情。

第二天一早,吃了早飯,龔向陽就在張運來的陪同下,坐上辦公廳派的越野車,離開省城,到西江市上任去了。

西城市那邊已經做好了迎接的準備,中午吃飯的時候,市委書記竇宏偉、市長林立功都到場了。市委副書記範剛、組織部長劉旺也出麵親自陪同張運來和龔向陽吃飯。

下午張運來就坐車回了省城。

竇宏偉安排劉旺,把龔秘書安排在西城賓館居住,明天早上他要親自到雲林縣,送龔向陽上任。

市委書記親自送一個市委常委、縣委書記上任,這是不多見的,一般情況下,有市委副書記範剛和組織部長劉旺出麵,規格已經夠高的了。竇宏偉這樣做,大家心裏都明白,他是做給王一鳴看的。

龔向陽回到西城賓館,到了市委組織部安排的房間,這個時候打通曲亮的電話,曲亮說:“我們上午就到了,就等著龔書記的電話呢。”

市委組織部安排龔向陽住的是豪華套房。不一會兒曲亮就帶著一個戴眼鏡的秘書到了龔向陽房間的門外。

曲亮按了一下門鈴,龔向陽從裏麵拉開門,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曲亮說:“龔書記您好!”

龔向陽熱情地和他握了握手,說:“曲主任,辛苦你了!”

曲亮說:“為龔書記服務,是我的本職工作,您千萬不要客氣。”

後麵站著一位年齡在三十出頭的年輕人,靦腆地看著龔向陽,不斷地點頭,微笑著。

龔向陽說:“行,當然行了,大家今後都是兄弟了,你就放心大膽地開展工作吧!”

陳力行笑了笑說:“多謝龔書記。”

按年齡,龔向陽也才35歲,在陳力行麵前,他不好意思叫人家小陳。大家都是同齡人,擺那個譜幹什麽!

陳力行大學畢業後就進了縣委辦公室,做起了文字秘書,對雲林縣的各種數字了如指掌,他寫的文件都是縣委的一些大材料,現在他的級別是副科級,沒有實際職務,隻是個副主任科員。前天晚上他就接到任務,曲亮要求他為新來的龔書記寫一個講話稿。當夜他就一夜沒有睡覺,趕出來一份3000多字的講話稿,第二天拿給曲亮看了一遍,曲亮說:“總體上可以了,但是,估計有些長,現在不知道龔書記滿意不滿意,要是萬一龔書記喜歡短一些的呢!這樣吧,你再修改修改,準備一份短一些的,一份1000多字的,一份2000多字的,到時候讓龔書記自己選。”

於是陳力行這兩天又熬了夜,弄出來三份講話稿。現在他把講話稿都交給曲亮了,曲亮都放在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

會議的通知已經下發了,明天上午十點鍾在縣委禮堂召開雲林縣幹部大會,參加人員為所有在職和退休的副處級以上幹部,縣直機關一把手,各個鄉鎮的書記和鎮長。

因為是第一次作為縣委書記講話,毫無疑問龔向陽對這個講話稿很重視,對雲林的情況他還不熟悉,隻能先依靠秘書了。

龔向陽問:“曲主任,講話稿弄好了嗎?”

曲亮說:“弄好了,一共準備了三份,有3000多字的,有2000多字的,還有1000多字的,就看龔書記喜歡哪一個了。”

龔向陽說:“都拿來我看看。”

三個人坐下,龔向陽在台燈下開始一字一句地看講話稿。

看了半個小時,龔向陽決定選擇那份1000多字的。因為到時候需要講話的領導很多,除了龔向陽以外,市委書記竇宏偉要講話,組織部部長劉旺要講話,黃震要講話,縣長莫兵也做表態發言。一個人十幾分鍾,就需要一個多小時了。況且第一次講話,有那個意思就行了,不易長篇大論,有竇宏偉在,不能搶了他的風頭。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龔向陽坐上曲亮帶來的越野車,就到了市委大門口,等候竇宏偉和劉旺的車子。

人員匯合後,五輛越野車組成一個車隊,開上了去雲林縣的二級公路。從西城市區到雲林縣城有兩百多公裏,沿途都是行駛在連綿的大山中,有的時候,公路就建設在懸崖峭壁邊,抬頭望去,可以看見天空中飛翔著一群群的鳥類,或者是雄鷹什麽的。進入雲林縣的地界時,就是另一番景象。這裏到處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雲江像是一條玉帶,從東到西,橫貫雲林縣全境,江水清清的,靜靜地流淌著,可以看出來,這裏的生態環境保護得還是不錯的。不發達地區有不發達地區的好處。至少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空氣是非常幹淨的,是居住在大城市裏的人無法享受到的。

星期三下午四點半,王一鳴正在辦公室裏批示文件,這個時候桌子上的紅色保密電話響了。能夠打通這個電話的,基本上都是全省主要的領導幹部,副省級以上的領導,各個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也有一部分是中央各部門的主要領導打來的。

王一鳴不敢怠慢,連忙接了,說了聲:“您好!”

就聽電話裏傳來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譚士平急促的聲音:“喂,王書記,我是老譚。我有特別緊急的事情要向你匯報。”

王一鳴說:“老譚啊,什麽事情這麽急?”

譚士平說:“是這樣,我這裏剛剛接到中央紀委某領導的一個批示件,要求嚴厲查處我們省的兩位廳級幹部,這樣,我立即趕過去,把批示件拿過去讓您看看。”

王一鳴迫不及待地問:“要查處誰?”

“龍江市委書記劉漢基和紀委書記吳超傑。”譚士平說。

“你趕快過來,把批示件拿過來我仔細看看。”王一鳴說。

“好的,好的。”譚士平回答說。

放下電話,王一鳴再也沒有心思批示文件了,站起來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等候著譚士平的到來。

王一鳴到西江省工作的這三年多時間,和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譚士平的關係,一直不好也不壞。也就是平平常常的工作關係,原來王一鳴當的是省委常務副書記,分管組織工作,和老譚的紀檢工作基本上沒有多少交叉。大家都是省委副書記,雖然王一鳴排名靠前,但是,肩膀頭都是一般高,用不著誰刻意去巴結誰。

省紀委書記在省裏的官員中是相當特殊的一個崗位,屬於是雙重甚至是多重管理,誰擔任省紀委書記,要經過這些關口。提名權在中央紀委,任免權在中央組織部,業務上受中央紀委和所在省黨委的領導。

具體到譚士平這個人,他原來長期在中央紀委辦公廳工作,從副處長到處長,再到辦公廳副主任,中紀委三室主任,然後被下派到西部某省,擔任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五年多前,西江省出現了大規模的官場地震,省委書記和省長雙雙被帶走,省紀委書記也被調離、降職,譚士平被從外地交流到西江省,升為省委副書記、省紀委書記。

譚士平這個人可能是長期在中央紀委工作,接觸到的案子太多了,對誰也不信任了,於是就養成了一個職業習慣,對誰都是一副不即不離的樣子,臉上永遠都是麵無表情,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王一鳴當省委副書記的時候,兩個人除了開會的時候見了麵,互相之間點點頭,算是打了一個招呼。平常裏幾乎沒有任何來往,譚士平隻是象征性地到過王一鳴辦公室裏一次,主動邀請王一鳴到省紀委視察。此後王一鳴在遊金平的陪同下,到過省紀委一次,看了看他們的辦公環境。

作為省委書記,雖然免掉你這個紀委書記的權力是沒有的,但是可以采取另外的辦法,比如在工作中處處掣肘,底下使絆子,讓你無法開展工作,甚至到中央領導麵前悄悄地打你的小報告,時間長了,大家都看出來了,上麵的領導就會采取措施,把你調離了。

所以老譚現在很明白,保持和王一鳴良好的工作關係,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現在有什麽重大的事情,老譚都會主動跑到王一鳴辦公室,詳細匯報,征得王一鳴的同意後,他再開展工作。這樣顯得對王一鳴特別尊重。

作為反腐敗的主要部門,省紀委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權力龐大,誰也監督不了的機構。在目前的反腐格局中,認定一個官員是不是犯了錯誤,是應該采取黨內處分還是進入司法程序,誰說了算呢?檢察院、反貪局、法院、公安局說了都不算,隻有省紀委說了算。在省紀委機關,遇到重大的案件,按照規定,要召開省紀委常委會開會研究決定的,但是在實際的工作中,一把手的權力還是決定一切的。這麽說吧,在西江省,要是想搞掉哪一個縣委書記,譚士平說一句話,或者簽個字就可以了。紀委的人員立即會采取措施。想搞掉哪一個市委書記或者市長,譚士平會向省委書記王一鳴匯報一下,拿出確鑿的證據,征得王一鳴同意後,就可以采取行動了。

在對付級別在正廳級以下的官員的時候,省紀委的權力是沒有任何監督的,公安局管不了,法院管不了,檢察院在省紀委麵前基本上是失靈的,所以,譚士平基本上是想搞哪個處級幹部就搞哪個。這樣,紀委官員本身也成了一個腐敗高發的群體,因為他們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對那些涉嫌貪腐的官員敲詐勒索,也就是所謂的“黑吃黑”。

龍江市這一次爆發的案件,就和紀委書記吳超傑濫用權力有關。

過了十幾分鍾,譚士平在秘書常小兵的陪同下走進了小饒的辦公室。

饒戰勝忙站起來說:“譚書記好!”

常小兵在旁邊向自己的老板介紹說:“這是饒秘書,他現在接替龔秘書的位子。”

譚士平忙熱情地伸出手和小饒握了握,說:“小饒,不錯。王書記在嗎?”

饒戰勝說:“在,在,譚書記請進吧!”

譚士平推門進去,饒戰勝忙跟過去,給譚士平倒了一杯茶水後就關上門退了出來,在外麵和常小兵聊天。他們兩個人原來彼此都認識的。

譚士平今年五十五,比王一鳴大七歲,王一鳴一般情況下都叫他老譚。

譚士平打開隨身攜帶的公文包,從中拿出一份牛皮紙袋子,隻見上麵寫著絕密的字樣,雙手遞給王一鳴。

王一鳴陪著他在沙發上坐下,從中掏出文件,打開一看,隻見上麵有中央某主要領導的親筆批示,寫著這樣幾行字:“本信所反映的情況性質惡劣,影響極壞,極大地敗壞了黨風和社會風氣,必須嚴厲查處,以儆效尤。著中央紀委和西江省紀委迅速組成工作組,進駐該市開展工作,查清事實真相,嚴厲懲處有關官員。”

王一鳴仔細看了看中央領導的批示原件,然後一字一句地讀了後麵附著的一封舉報信。舉報信有十幾頁,主要反映了龍江市市委書記劉漢基和市紀委書記吳超傑互相勾結,壟斷當地的礦山開采,在私人企業裏拿幹股,操縱政府工程的招投標,在建設工程上吃回扣,在選人用人上拉幫結派、買官賣官的事實。舉報人舉報後,受到多次打擊,被市紀檢部門和公安部門非法關押兩年,並遭刑訊逼供,身體受到很大的傷害,渾身多處傷殘。還附有幾幅照片。

王一鳴花了二十多分鍾才把舉報信全部看完。

他把文件又交還給譚士平說:“老譚,這個案件你怎麽看?”

譚士平沒有聽明白王一鳴的意思,換句話說,譚士平不知道王一鳴在劉漢基和吳超傑這件事上,是采取力保還是落井下石的態度。

通常情況下,如果省委書記和所要查處的官員如果關係非同一般,甚至是一條線上的人,為了怕自己受到牽連,他們通常情況下會暗示一下負責辦案的官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實在說不過去,就把遭到舉報的官員免職,或者換一個工作崗位,讓舉報的群眾消消氣,這樣做其實是把遭到舉報的官員保護了起來。因為不這樣,萬一事情鬧大了,被舉報的官員麵臨自己要受到的刑罰,就會不顧一切,把該拉下水的官員全部拉下水,以求有立功表現。這樣那些曾經收過好處的大官就會浮出水麵,大家被一鍋端了。

不過,以譚士平的觀察和判斷,王一鳴這個人作風非常嚴謹,到西江省工作的時間又不長,和劉漢基、吳超傑兩個人應該沒有什麽太深的瓜葛。

如果還是楊春風當省委書記,那這個案子要麵臨的情況就又不一樣了。劉漢基之所以能當上市委書記,絕對是楊春風的功勞。吳超傑原來是龍江市金山縣的縣委書記,他能夠當上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沒有省裏的主要領導說話,也是不可能的。

關於劉漢基和吳超傑,甚至原來的市委書記秦書海,原來都有大量的舉報信,為什麽沒有人查?因為所有的舉報信到了省紀委,甚至中央有關部門批示下來了,譚士平在決定怎麽做之前,都要到楊春風辦公室裏匯報匯報。

譚士平一聽就明白了,說:“好的,好的,我明白楊書記的意思了。”

回去以後,譚士平傳達了楊書記的指示,還是以保護各級領導幹部第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腐敗的官員就是受到了再多的舉報,隻要上麵有人,逢年過節花了錢,送了禮,就會安然無恙的。所謂的反腐敗,在當前的權力格局下,隻有那些不拉幫結派的官員,才會成為權力鬥爭中的犧牲品,被以腐敗的名義清洗掉了。其實,你隻要站隊正確,和權勢熏天的大人物拉上關係,不管多大的風口浪尖,你都能全身而退,真正的大老虎是沒人敢打的。因為那些有權力打老虎的人,本身就是那些大老虎選拔上去的,他們原來都是大老虎們的馬仔而已。讓當年的馬仔如今打自己的主子,這個世界還沒有這樣的先例。

譚士平是聰明人,自然是懂得其中的道理的。

現在的問題是譚士平還搞不清楚王一鳴在這個事情上的真實態度。

拿不準的事情隻能多問幾句了,以免誤事,譚士平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王書記的意思是堅決查處,還是把這兩個人保護起來?”

王一鳴一聽就明白了,老譚是在探他王一鳴的底牌。如果王一鳴決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說明王一鳴和劉漢基或者吳超傑有很深的瓜葛;如果王一鳴決定嚴厲查處,不留情麵,說明王一鳴和這兩個人沒有任何關係。

這個老譚,別看平常裏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真他媽的聰明,怪不得楊春風在全省工作會上多次表揚過省紀委的工作。這個人特別識時務啊!

這幾年,王一鳴對和各級官員的交往特別謹慎,他就知道,一旦自己和這些官員有了瓜葛,今後一旦出了什麽問題,他就非常被動了,到時候下不了手。

這個劉漢基,年前的時候曾經特意到王一鳴住處拜訪,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禮品袋,裏麵放了五萬美元,說是聽說王一鳴的兒子王禮要到美國去留學了,自己就準備了一些車馬費,要王禮到美國租房子用。

劉漢基紅著臉,隻好提著禮品袋走了。他之所以送給王一鳴五萬美元,就是來投石問路的,他這些年利用各種手段弄了不少錢,錢多了,心裏就發慌。畢竟不是自己通過合法的手段得到的,不義之財,誰都會心裏不安的。他也知道,有不少人舉報他,但這些年他是邊被舉報邊升官,辦法隻有一個,就是金錢開路,拉更大的領導下水。領導隻要收了你的錢,他就得給你當保護傘,要不然你倒了黴,他比你還慌張,因為你舉報他,一舉報一個準。

這些年,逢年過節他都到楊春風家裏去送禮,每年幾十萬不等。去年為了升市委書記,他一下子送了兩百萬,終於換來了這個市委書記的烏紗帽。

龍江市是礦產資源富集區,大大小小的私營企業主求他辦事的多了。逢年過節,那些人送錢都是用麻袋裝。所以,現在的劉漢基手裏就是有錢,他粗略地算了算,自己的身家不說過億,估計連房產、商鋪、家裏的寶石、金銀財寶都算上,身家七八千萬是沒有問題的。

此外,他還包養了幾個女人,有市電視台的女主持人,省藝術學院的女大學生,被他玩弄的女公務員更是多得數不清了。反正他看上誰了,暗示一下,那些女人總會半推半就地被他搞到手的。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心裏有時候也怕,但是,每一次都是有驚無險,他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他娘的,現在誰不上這樣幹的,民間有大官大貪、小官小貪、無官不貪的說法。生活在這個社會裏,你不貪汙受賄,你就活不下去!你不向上送禮,誰提拔你?誰保護你?再說了,誰屁股上沒有屎?!誰又能拍著胸脯說自己是絕對幹淨的。說白了,你在當今的官場上,潔身自好,廉潔自律,根本沒有你生存的空間,隻能同流合汙,你才能安然無恙,才能繼續升官、發財、玩女人。

本來劉漢基是想拉攏拉攏王一鳴,但是他發現,王一鳴還是和其他的官員不一樣,他根本就不收錢,也不玩弄下級送來的女人,這樣的官員,基本上是無懈可擊的,你掌控不了他。

王一鳴通過和譚士平談話,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譚士平是在探他王一鳴的口氣,再決定采取什麽樣的措施,這叫做看人下菜。

王一鳴說:“老譚,對於腐敗的官員,我認為出現一個查處一個,絕不能姑息。再這樣下去,我們的黨就完了。1949年以前,我們為什麽能夠從勝利走向勝利?為什麽能夠帶領人民解放軍打敗蔣介石,解放全中國?就是因為我們黨員和領導幹部能夠廉潔自律,國民黨腐敗不堪,老百姓怨聲載道,那個時候,我們的領導幹部基本上都是以身作則,老百姓相信我們的黨,尊重、佩服我們的領導幹部,我們的黨在群眾中才有威信!推行什麽政策才雷厲風行。

譚士平說:“好的,王書記,我明白了。為了第一時間找到有說服力的證據,我建議對他們倆立即雙規,王書記你看可以不可以?”

王一鳴說:“可以,當然可以了,你就放手去幹吧!”

譚士平說:“好的,王書記,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當天晚上,按照譚士平的指示,一個幾十個人組成的工作組就成立了,並分成幾個小組分頭行動,製定了詳細的抓捕方案,在省城和龍江市悄悄鋪開了。

負責抓捕的工作人員連夜進駐了龍江市,準備第二天早上立即抓捕劉漢基和吳超傑,並迅速開展各種證據的搜集工作。

工作人員一夜沒有睡覺,根據技術偵察手段,鎖定了劉漢基和吳超傑當夜的住處。

劉漢基當天晚上住在了龍江賓館的總統套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