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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長笑了笑,擺了擺手,說:“各位老鄉好!我這次來你們沙崗村,就是想親眼看一看你們的生活狀況,老鄉們有什麽問題,有什麽困難,需要中央為你們做什麽,大家盡管說。我是來認真聽取大家的意見的,大家一定要放寬心,什麽問題都可以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是帶著調研研究的想法來你們沙崗村的,鄉親們千萬不要有什麽顧慮,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一定要說實話,這樣我才能得到第一手的資料,回去以後在製定農村政策的時候,加以考慮。好,大家發言吧。”
首長講完話後,村民們誠惶誠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不敢第一個發言。眼看著要冷場,王一鳴看了對麵的村支書一眼,說:“支書同誌,還是你來帶個頭吧?”
支書說:“好吧,我先說。各位領導,我作為村幹部,在基層工作了幾十年,我有個切身的體會,就是現在我們農村越來越沒有人氣了,幾乎所有的青壯年勞力都到外麵打工去啦,以我們村為例,全村二百六十三口人,現在留在村子裏的也就是三分之一左右了,都是些老頭老太太,帶著一些孩子。年輕人現在隻有農忙的時候才回來幾天,收割了莊稼,種上新的莊稼後,他們就又走了。有的在城裏有生意的,幹脆把地丟給了別人,自己不種了。找不到人耕種的時候,就隻好摞荒,現在全村摞荒的耕地每年都有幾十畝,少打了一兩萬斤糧食,這是多麽大的浪費啊!”
首長邊聽邊在筆記本上記著,然後停下,鄭重其事地問村支書:“你是說現在的農村人有的人不願意種地了,寧願把地荒廢掉,是嗎?”
村支書點了點頭,說:“是的。”
“為什麽?”首長問。
村支書說:“種地現在的投入太大了,我給你算一算啊,耕地要花錢,現在農村幾乎沒有牲口了,耕地都是機械化,雇傭別人的機械一畝地起碼要五十塊,此外種子、化肥、農藥,一畝地最少投入兩百塊錢以上,而打的糧食就算水稻能種植兩季,風調雨順的話,可以收獲一千六百斤左右,除去各種開支,再交交公糧,剩下的也就是五六百塊錢的收益,碰到不好的年成,連本錢都收不回。
“出去打工,一個月怎麽著都可以掙上千塊,比幹農業還穩定,現在鄉裏、縣裏各種稅費,什麽教育提留,修橋修路,都要向農民集資,各種收費項目多如牛毛,說實話,我們農民的負擔很沉重。光靠幹農業,在家裏種地,說實話連日常開支都應付不了,所以現在農民沒有幾個願意種地的,都是老了,在外麵幹不動了,沒辦法才留在村子裏。我們現在就是一幫子老頭老太太,在村子裏留守著,整個是老弱病殘的隊伍,現在說實話,小偷下來到我們村子裏,從村南到村北,挨家挨戶掃**,大白天的如入無人之境,因為都是老頭老太太,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所以,現在家家戶戶都是空空****的,值錢的東西要麽賣了,要麽就被小偷偷走了,什麽糧食、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甚至大狼狗,他們都有辦法給你偷走。你就是看見了也沒有辦法,因為村子裏沒人,大家沒有能力阻止人家,隻要不傷害到人,就可以了。其他的,隨便他弄去吧!”
首長聽了,緊皺眉頭,不解地問:“公安局的人在哪裏?你們這裏難道沒有民警、派出所?”
支書說:“有,但是人太少,根本管不過來。我們整個石橋鎮才五個民警,十天半月也不到村裏來一趟。有的農戶報案了,派出所開車到村裏來一趟,登記登記,就沒有下文了,靠他們破案,根本沒門。小偷根本不怕他們。”
首長說:“你反映的這些問題很好,很重要,謝謝你。農村存在著嚴重的警力不足,導致農村的社會治安有嚴重惡化的傾向,這個問題值得重視。農民種地沒有積極性,種地賠錢,這是大事,關係到我國的糧食安全問題,我看我們下一步,要把農業發展放到更加突出的位置,現在中央正在研究,取消農民的農業稅,開始給種糧的農民發糧食補貼,今後種糧不僅不交公糧了,國家還給農民錢。對化肥、種子、農藥等農業物資,要控製價格,不得隨便漲價,讓農民種地有賺頭,這樣,你們就有積極性了吧?
農民們一聽,都說:“要是那樣就太好了,我們農民誰不願意種地啊?!種地還不納糧,國家還給我們發補貼,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啊?”農民們還有些將信將疑。
首長說:“我告訴大家,中央正在出台細則,馬上就要在一些地方搞試點,如果可行性高,會很快在全國推廣的。”
農民們都笑了,紛紛說:“感謝黨中央,到時候我們會敲鑼打鼓放鞭炮好好慶祝。”
會場的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
坐在旁邊的王一鳴此時也輕鬆地笑了起來。剛才他聽了村支書的發言,看到首長的表情很凝重,心裏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怕農民們的講話過於直接,說的事實太沉重,把首長的心情給破壞了。
現在的大領導到基層,說是調研,其實基本上都是走馬觀花,說是要了解基層的實際情況,其實他們這樣大張旗鼓地下來,根本是看不到什麽真實的情況的。除非像古代的皇帝一樣,微服私訪,那樣才能看到最真實的一麵,現在他們提前已經把通知發到地方了,地方上的官員有的是時間弄虛作假,反正大家知道,都是走過場而已。
中央領導不搞突然襲擊,微服私訪,而是喜歡向地方領導打招呼,甚至調研的整個線路都是出自地方領導的層層把關,你說這樣的調研除了勞民傷財,還有什麽積極意義嗎。大家都是做樣子而已,好拍新聞讓全國老百姓看。對這樣的調研,王一鳴覺得好無聊,好無奈。所以,他覺得,調研本來是領導幹部很好的一個接觸群眾、接觸基層的機會,如果大家都認真對待,不弄虛作假,真是能夠發現問題,密切領導幹部和群眾的關係。如果滿足於應酬、糊弄群眾,那還不如不調研,在辦公室待著,至少還能夠節約些人力、物力、財力。大人物下來一趟,那得消耗多少東西啊!專機、專列、專車,吃、穿、用再加上住宿,安全保衛,像中央政治局常委這一級的領導下來,驚動的人最少幾千人,花的錢簡直是說不清。要是連基層的一點實際情況都看不到,就太沒有價值了。
所以,當秦書海匯報接待方案的時候,說按照慣例,參加座談會的人都要提前安排好,說什麽不說什麽,都要統一口徑,不能讓那些農民亂說。不然到時候萬一引得首長不高興,會對我們西江省的印象不好。
王一鳴想了想說:“以前都是這麽做的?”
秦書海說:“幾乎都是,所有和領導接觸的人,都要經過培訓,就像演戲一樣,確保萬無一失。”
王一鳴說:“這一次別那樣幹了,是什麽就是什麽,我們要讓中央領導看到基層最真實的一麵。這樣的調研才有意義嗎!”
秦書海說:“萬一出了問題怎麽辦?”
王一鳴說:“我看這一屆領導的作風不一樣,首長不是說了嗎,要看基層最真實最困難的情況,如果我們弄虛作假,被首長當場揭穿,到時候更難看。這一次我們不搞提前排練,要讓首長看到原生態的情況。一是一,二就是二,不搞那些花架子了,也不怕亮醜。”
秦書海說:“好,我這就通知老孔去,讓他這一次實事求是。”
剛才看到首長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王一鳴的心裏也忐忑不安起來。他怕農民們不知道輕重,什麽話都往外麵撂,把首長弄得下不來台。
現在看來不錯,首長對農民們的發言沒有反感,相反,還非常理解農民們的心情,於是王一鳴的心情也放鬆起來。
發言繼續,現在農民發言的積極性很高漲,一個一個爭著說。
一個六十歲出頭的農民說:“我說幾句啊,各位領導,我今年六十二歲了,我現在最關心的事情就是我的兩個兒子到如今還找不到對象。我大兒子今年四十歲了,二兒子三十八,在我們農村,十七八歲的姑娘就有生娃的。男人最多到二十五六歲,如果還沒有結婚,就是大齡青年了。我這兩個兒子,眼看著這一輩子就要打光棍了,我實在是想不明白,我的兒子論長相、經濟條件,總比我當年強吧,我1961年結的婚,正是自然災害最嚴重的時候,那個時候,全國幾乎都在鬧饑荒,我們這裏好些,風調雨順,糧食雖然不多,但吃的還不發愁。那個時候,從四川、貴州等地,跑過來好多婦女,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女人多得是,我們村子裏還沒有找到老婆的男人,隨便都可以領一個,村子裏連啞巴、瘸子,都可以找一個長相好看的四川女人、貴州女人。那些女人年輕不說,還特別能幹。有的找的男人都比自己大二十多歲。她們也不要求什麽,隻要讓她們留下來,能夠吃上飯,餓不死,她們就願意跟男人過日子。”
首長笑著問:“你就是那個時候找的老婆吧?”
農民說:“我不是,我老婆是本地人,鄰村的。我那個時候是二十歲剛出頭的後生,俊著呢!說媒的一個接著一個。我還挑了幾個呢,才決定和我老婆結的婚。”
首長笑了,說:“你當時挺有吸引力的嗎?”
農民說:“那個時候農村姑娘出嫁,不講究啥,就是小夥子長相過得去就行了,反正都是生產隊,大家收入都差不多,靠工分吃飯,誰也不比誰多多少。”
首長問:“村子裏像你兒子這樣的情況多嗎?”
農民說:“多,三十歲以上的光棍漢,我們村少說也有二十多個。”
首長問:“為什麽呢?是你們這裏姑娘少,男女失衡?”
農民說:“姑娘不少,我覺得在我們鄉下,姑娘比男孩子還多一些呢。有的家庭為了生男孩,結果生出來一群姑娘,直到生一個男孩子出來才作罷。我們這裏,一家三四個姑娘的人家,多得是。”
“既然姑娘那麽多,怎麽有那麽多光棍漢呢?”首長不解地問。
農民說:“姑娘再多,她們也不嫁窮人呐!要我看,現在的女人勢利得很,以我們村為例,稍微漂亮些的姑娘,都進城打工去了,或者早早就出嫁了,她們更願意嫁給城裏人或者鄉下家庭條件比較好的人家。沒有幾個願意嫁給農村人,在家裏務農了。還有的女人幹脆跟著有錢人去了。請問首長,這個問題國家還管不管了?現在有錢的男人,找多少女人都沒人管,想霸占多少就霸占多少,這樣下去,找不到老婆的男人不是越來越多嗎?!女人就那麽多,有錢人多吃多占,窮人怎麽辦?隻能是打光棍了。”
首長點了點頭,表示認同他的觀點。
王一鳴在旁邊聽著,很佩服這個農民的勇氣,他反映的確實是事實,現在我們這個社會的男女關係,確實是前所未有的混亂。在城市裏,一方麵是很多大齡女青年找不到合適的男人,成了“剩女”。一方麵是很多女人為了金錢或者為了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心甘情願地給一些有老婆的男人做情人。
而在廣大的鄉村,卻又有大量的光棍漢這個群體的存在,他們在農村找不到老婆,就到城市裏打工去了,天長日久,自己的生理問題總要解決解決吧,於是那些低檔的街道邊的按摩店、美容美發店,就成了他們經常光顧的地方。因為在那裏活躍著一個為農民工和城市的低收入群體提供性服務的人群,她們就是從鄉村或者城市的低收入家庭走出來的,因為各種原因,最後成為失足婦女,她們用自己的身體,在為這些人提供服務的同時,自己也獲得了一份收入,養家糊口。但是這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社會醜惡現象,什麽嫖娼、吸毒販毒、黑社會、性病、艾滋病、拐賣人口等等等等,這裏麵有一係列的社會問題,是城市管理的難點和熱點,讓各級政府都非常頭疼,找不到治本的辦法。
王一鳴正在想著,就聽首長問那位農民說:“老鄉,你兒子的問題究竟要怎麽辦?總不能一輩子讓他們打光棍吧?”
農民說:“現在我也沒辦法了,隻能把他們全攆出去,到廣東打工去了,我安排他們說,到女孩子多的工廠裏去,打工不為掙錢,就是為了找媳婦。不管你采取什麽辦法,就是坑蒙拐騙,也要為自己找一個女人回來。村子裏好多光棍也都是抱著這個目的去的。那些廠子裏女人多,動不動就是幾萬人,二十歲左右的女人多得是,也有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有老公的也很多。在哪裏,男人好找女人,找到一個情投意合的,就到外麵租房子同居了。有許多女人在老家是有老公的,但是到了外麵因為寂寞,也願意找男人同居,他們叫做什麽‘臨時夫妻’。反正就是原來有老婆有老公的一對男女,現在臨時在一起過日子,像是真的夫妻一樣,時間長了,有感情了,就和原來的老婆、老公分手了,重新組成了家庭。現在這樣的情況多得很。我們村子裏就有十幾對,男的出去打工,又找了一個女人回來。女人出去一兩年,就跟別的男人跑了,現在這都不算什麽醜事,大家都習慣了。”
首長問:“如果這個辦法還不行呢?不是每個在外麵打工的都可以領回來一個老婆吧!”
農民笑了笑說:“最後要是實在是沒辦法,就隻能攢錢給他買一個了。”
首長問:“買?從哪裏買?”
農民說:“人販子啊!我們這裏買老婆的多了,都是人販子從外地拐賣過來的,到了我們這裏,一萬多一個,長得好看的,年輕些的,要兩萬多。”
首長問:“不靠譜吧,電視上不是都報道過嗎,那是‘放鴿子’,過幾天她們就會跑的,就是騙錢的嗎!”
農民說:“騙子是多,但是,你看管得嚴,不讓她跑,至少在這裏過一兩年,生下一個孩子,她就是再跑,我們家也有後了。”
首長說:“人家女方不願意,就是強奸了,犯罪的事情還是不要幹。”
農民說:“我們也知道,買賣人口是犯法的事情,但是不這樣,我們就有可能絕戶了,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該買的時候還是要買。”
首長問:“買媳婦在你們這裏是普遍現象還是個別現象?”
村長插話說:“是普遍現象。更好玩的,我們這裏有的兩兄弟湊錢買一個媳婦,買來的女人今天跟哥哥睡,明天跟弟弟睡,結果生出來的孩子,有的像哥哥,有的像弟弟,大家看見就想笑。”
首長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稀奇的事情,說:“他們兩兄弟不鬧矛盾哪?”
村支書說:“不鬧,那女人還感到很幸福,兩個男人都喜歡她,孩子都是自己生的,都一樣疼愛。這樣的情況我們鄉下不稀罕,附近村子裏還有三兄弟共用一個女人的事情呢,大家都知道,隻不過都不說而已。因為實在是沒辦法,女人少嗎!”
首長說:“好,這個問題就到這裏,我知道啦,看起來今天的農村出現了許多新問題,這些問題值得我們高層好好研究。大家繼續發言吧!”
另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說:“各位領導,我反映一個問題。聽說縣裏要搞新農村試點,縣城周邊的幾個村子已經開始搞了。把農民的宅基地收了,統一蓋了樓房,農民很快就要住樓房了,但是,沒有承包地和宅基地了,承包地統一給了政府,搞房地產開發,征收的價格也就是一兩萬一畝,農民拿了這些錢,就什麽也沒有了,完全成了無業遊民。這樣搞,我們真的很害怕。我們沒有工作,沒有固定的收入,錢花完了,今後怎麽過?!”
首長問:“你的意思是不願意把地交出去,當市民?”
農民說:“那當然了,我們現在多好啊!家裏有樓房,可以在院子裏種菜,地裏隨便打些糧食就吃不完。我們還可以到城裏打工掙錢。年紀大了,不想動了,就在村子裏養老。喝的水不掏錢,吃的菜不掏錢,吃的糧食不掏錢,我們一個月不得病的話,連三十塊錢都花不完。我們在家裏還可以養雞、養鴨、喂豬、喂羊,吃的雞蛋、肉什麽的,都自己解決了。讓我們上樓,我到哪裏種菜去,怎麽養鴨養豬?沒有承包地,發的那幾個租金,夠我們買糧食吃嗎?萬一糧食漲價,我們連嘴巴都顧不住。用水要掏錢,做飯要用煤氣,我們農民哪裏有那麽多錢?我們在農村呆著,燒飯用柴火,不花錢就可以做一頓飯,上了樓,什麽都用錢,我們住不起的。再說了,那樓房能住多久?質量有保證嗎?聽說很多用的是瘦身的鋼筋,樓房還沒有建好,就裂縫了,漏水了,到處是偷工減料,他們建設的房子,哪有我們農民自己建的好!我那兩層樓房,上下八間,用了三噸鋼筋,幾十噸水泥,不發生地震,說不定能住上百年,人多了還可以往上接一層。住他們建設的樓房,一旦地震了,什麽都沒有了。沒有了宅基地,我們子孫後代住哪裏?這不是明擺著要搶我們的宅基地和承包地嗎?到時候我們農民沒有了活路,中央管不管?”
這個問題真的夠尖銳,現在的農民經常看電視,省裏的縣裏的新聞他們經常看,他們心裏對自己的利益清楚得很呢!
首長說:“現在隻是在一些地方搞試點嗎,還沒有大麵積推開。況且中央說了,要尊重農民的自願,農民不願意搞的,堅決不能搞。”
那個五十多歲的農民說:“首長,到時候哪裏會由得了我們農民說話,縣裏、鄉裏幹部說搞,誰敢不搞!他們現在厲害得很呢!動不動就會派黑社會上門,扒你的房子,砸你的窗戶,甚至動手打人,誰要是不服氣,他們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弄死你。電視上不是都報道過嗎,為了把農民的承包地、宅基地收走,開發商用鏟車把農民軋死,然後揚言誰不配合就軋死誰,反正他們有的是錢,死一個包三十萬五十萬,什麽事情都沒有。他們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嗎!反正我是很害怕,到了我們這裏,我照樣得搬。能怎麽樣?保命要緊啊!總不能拚個你死我活吧!當然有的人氣不忿,會走極端的。聽說外省有的人把政府大樓都給炸了,都是逼的啊!”
首長說:“你說的很有道理,我們一定要在新農村建設這個問題上,慎重再慎重,這樣蠻幹下去是不行的,肯定會加劇社會矛盾,最關鍵的是會帶來大量的失地農民,他們沒了收入,今後怎麽辦?社會能和諧嗎?!你反映的問題很好,謝謝你了!”
王一鳴在旁邊靜靜地聽著,他覺得,今天這個座談會開得相當成功,完全達到了首長想聽真話的目的。憑良心說,現在絕大多數當官的已經很少有人有這個勇氣,聽老百姓這樣講真話了。因為大環境不允許,基層的領導害怕老百姓說實話,為自己的臉上抹黑,顯得自己的地盤上烏煙瘴氣,比黑社會還黑;高層領導呢,到基層調研本來就是作秀來了,為了上電視,讓記者拍新聞,以顯示自己的親民。他們根本就不想聽到老百姓講的真話,那不把他們美好的心情全部破壞了嗎!顯得他們屍位素餐,站著茅房不拉屎,所以,高層領導希望聽到的是讚揚和稱頌,以確認他們的領導是一貫英明而正確的,對形勢的估計和判斷是恰如其分的,應對措施是必要和及時的,也是非常契合實際的。這樣,下級糊弄上級,上級表揚下級,大家在互相吹捧和稱頌中,渾渾噩噩,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搞起了擊鼓傳花的遊戲。高層領導一天一天,滿足於聽匯報,做指示,導致政策出不了中南海,這樣下去,隻能是讓社會矛盾越積越多,最後整個社會進入矛盾的高發期、加劇期,一點火星就會燃起熊熊的大火,這樣的社會是非常危險的。好在這一屆中央領導集體已經認識到這個問題,提出要進一步轉變工作作風,密切黨和人民群眾的血肉聯係,統籌發展,科學發展。
王一鳴認為,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這一次中央領導下基層,就感到和以往有些不一樣,敢於麵對尖銳的問題,不回避矛盾,不粉飾太平,敢於和基層的老百姓麵對麵地討論問題,這種作風,好多年沒有見過了。
不知不覺間,座談會已經開了一個半小時,十幾個農民先後發言,反映了十幾個問題。首長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認真地記著。
考慮到首長一路鞍馬勞頓,已經是六十歲出頭的老年人了,這樣銜接緊密的活動,就是王一鳴這樣四五十歲的中年人,都感到有些吃不消,於是,王一鳴就征求了一下首長的意見,說:“首長,差不多了吧?”
首長點了點頭。
王一鳴於是說:“各位老鄉,十分感謝大家的發言,你們所反映的問題,我們都清楚了。今天在座的有你們的市裏領導、縣裏領導和鄉鎮一級的領導,我在這裏代表省委先表個態,對於你們所反映的問題,省委高度重視,一定會搞好後續的督查工作,該是在哪一級解決的問題,哪一級就負責解決。製定出方案,列出計劃進度,省委辦公廳要搞好督查。”說著他扭頭看了秦書海一眼,說:“秦秘書長,這個事情你具體負責。”
秦書海點了點頭,說:“好的。”
王一鳴最後說:“由於時間關係,今天的座談會就開到這裏,我們感謝首長在百忙中到我們西江省調研,又不辭勞苦到我們沙崗村看望大家,我們大家對首長的勞動表示衷心的感謝!”
於是大家一起鼓掌。首長頻頻衝大家點頭、微笑。
這個時候是下午六點鍾左右,夕陽西下,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半個天空,整個沙崗村掩映在霞光裏,好像一幅風景畫。
首長在紀念館前和大家合了影,又到幾家村民院子裏轉了轉,看了看他們家裏的擺設和廚房裏的用具,又查看了村民的糧食、鋪蓋什麽的,把一個個裝有五百元現金的大信封送到村民手中,把村民高興得合不攏嘴。
沙崗村的村民這些年沒少占國家和省裏、市裏的便宜,因為領導們到這裏視察得多,什麽時候來了,為了讓領導高興,村民高興,有關部門都會專門安排人,準備一些慰問金,到時候讓領導發給村民,大家都是笑嗬嗬的,在新聞裏一播放,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多開心啊!這樣的安排,領導誰都不用自己掏一分錢,都是財政上出的,但是,村民得了小便宜,對上級領導的視察就更加歡迎了。領導走的時候,他們會前呼後擁的,歡呼著把領導送上車,甚至有些年紀大的村民一激動,就會流出眼淚來,喊出:“共產黨好,共產黨萬歲!”的口號,讓領導感到這裏的老百姓真好,真懂事,於是一高興,就安排有關部門多下撥一些扶貧款什麽的,這樣的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了。
首長上車的時候,果然廣場上湧動著上百個村民,大家爭先恐後地和首長握手。
首長說:“鄉親們,多謝你們了!請回吧,回吧,我還會來看望大家的!”
有幾個七十歲左右的老頭老太太,一邊和首長握手,一邊抹著眼淚。他們說:“年紀大了,說不定您下一次來,就見不到我們這些老骨頭了。”
首長顯然也受到了感染,鼻子一酸,眼圈紅紅的。
車子開動,大家都沒有說話,隻是衝車窗外的人群不斷地揮手。
車子開上了公路,走了十幾公裏,首長的情緒才穩定下來,扭頭衝王一鳴說:“一鳴,這裏的老百姓真好!真淳樸!”
王一鳴點了點頭,說:“是的,這裏是革命老區,群眾對黨有感情。”
首長說:“這麽多年,他們的日子還這樣苦,沒有富裕起來,我們的工作沒做好,對不起他們啊!”
王一鳴說:“是。”
首長繼續說:“第一村,竟然今天還是這個樣子的,說明我們的政策有失誤的地方,靠分田單幹,可以解決溫飽問題,解決不了富裕問題,這個是確定無疑的了!”
王一鳴不敢打斷首長的思路,隻是一個勁的點頭,說:“是的。”
首長說:“你在清江省工作的時候,就跟著趙老,趙老是當年農村改革的倡導者和力行者,他怎麽看這個問題?”
王一鳴說:“他也有反思,認為分田單幹短期內是可以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增加糧食生產,但從這幾十年的實踐來看,直接導致了我們國家農業現代化的步伐,整整耽誤了幾十年。我們七十年代本來已經部分地實現了農業現代化,興建了很多水利設施,大型機械基本上在一些地方已經開始推廣使用了。我老家的農村當時生產隊耕地都是使用東方紅拖拉機的,一分地,這些機械全沒了用處,因為家家戶戶都是四五片地,都成了皮帶狀,農業機械根本用不上,都是體力勞動了。水利設施也荒廢了,我們村子裏原來有修好的水泥灌渠,一分地,被農民扒開,磚頭拿回家修豬圈去了。此後幾十年,完全要靠天吃飯,農業產量根本沒有保證。現在有了小型農業機械,打了灌溉的機井,才好一些。”
首長說:“曆史真的很奇怪!分地的小崗村、沙崗村,沒有一個富裕起來的,相反,堅持沒有分地的華西村、南街村,卻走上了共同富裕的道路,家家住別墅,有小汽車,過上了連城裏人都羨慕的日子,這真是一個鮮明的對比啊!有時候我想,假如當初全國不分地,把人民公社一直搞下去,今天會怎麽樣?”
王一鳴沒想到首長會問這個問題,曆史不能假設,因為它已經發生過了,所有發生的事情,必然有其發生的原因。但首長問了,王一鳴又不能不回答,他敷衍著說:“這個問題我想過,我認為有兩種結局,第一種是樂觀的結局,隨著化肥的普遍使用,農業機械化的普及,水利設施的完善,就是不分田單幹,我國的農業產量依然可以大幅度提高,中國人吃飯的問題,也不是問題了,說不定發展到今天,比現在分田單幹的農業產量還高。因為農業的現代化說不定已經實現了。不像現在,我們十八億畝耕地,絕大部分仍然要靠天吃飯。農業生產依然非常脆弱。風調雨順的時候,還好些,可以增產。一旦遇到大麵積的幹旱或者洪澇災害,就損失慘重。總體上抗風險的能力還是偏弱的。離農業現代化還有很遠的一段路要走。
“第二種結局是不樂觀的結局,就像今天的古巴或者朝鮮,堅持傳統的社會主義模式,可能我們的糧食仍然是短缺的。農民沒有分地,還被束縛在農村,不能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就沒有兩億多的農民工進城,那我們的城市建設也不能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外向型經濟也不能發展到今天這個水平,可能總體上看,發展的速度是慢了很多。但有一點應當是無疑的,環境會好些,不會像現在有這麽多的汙染,空氣更幹淨些,水更潔淨些,沒有那麽多的有毒食品,老百姓的身體會更健康些,黨風民風也會好些,沒有那麽多的腐敗分子。社會醜惡現象也不會有今天這樣多,這樣猖獗。”
首長說:“你說的有道理,是認真思考過問題的。總而言之,有得有失。我們走的是前人沒有走過的路,是摸石頭過河。所以,要允許失誤,不允許不改革。中央提出,發展中出現的問題,隻能用加快發展的的辦法來解決。改革中出現的問題,隻能用深化改革的辦法來解決。你對這個問題是怎麽看的啊?”
王一鳴感到非常詫異,首長竟然問他這麽尖銳的問題。本來,這個思想提出來之後,王一鳴和魏正東有過交流。王一鳴當時隻是覺得,這個提法有些絕對,以偏概全,但是經魏正東一解釋,他更是對這個說法有了自己的認識,什麽啊,不僅僅是以偏概全,簡直是蠻不講理、強詞奪理嗎!
魏正東說:“這個提法站不住腳嗎!什麽發展中出現的問題,隻能是通過加快發展的辦法來解決。那中國現在失足婦女遍地,據說從事這個行業的,全國的職業從事這行的就有600多萬人,這還是保守的估計。怎麽辦?隻能是加快這個行業的發展了,這才能解決這個行業的問題。怎麽加快?取消對賣**嫖娼的行政處罰,製定法律,讓賣**合法化。到那時失足婦女發展到一千萬怎麽辦?再比如一個人得了癌症,需要化療,殺死癌細胞,這樣才能延緩生命嗎!要是反其道而行之,讓癌細胞加快擴散,那病人不是很快就見馬克思去了嗎!再說改革?這麽多年了,改什麽,不改什麽,怎麽改,都是官員們說了算,他們有完全的話語權。老百姓隻有擁護改革的份,但是我問你,什麽是改革?你說的清楚嗎?”
王一鳴說:“按照通常的說法,改革就是社會主義的自我完善和發展嗎!”
魏正東說:“對的。但是有一條我必須提醒你注意了,就是不管怎麽改、改什麽,都應該堅持社會主義的基本原則、基本立場和基本觀點。脫離了社會主義這個底線,改革就會變成一個似是而非的東西。解釋權永遠都在官員手裏,他說什麽是改革,什麽就是改革。打個比方,就像一個男人,打扮打扮,洗洗臉,拍拍身上的泥土,理理發,是想更像個男人,像個有品位的男人,這是自我完善;而一個男人主動到醫院裏讓醫生為他做變性手術,把自己男性的特征去掉,搞成女人的樣子。那就不是改革了,而是徹底的顛覆。真正的黨員千萬不能上這個當。
“當初戈爾巴喬夫就是這樣打著改革的旗號,把蘇共搞垮的,把蘇聯搞分裂的。他自己說,自己年輕時就想從內部搞垮蘇共,搞垮蘇聯這個國家,他達到自己的目的了,還得了諾貝爾和平獎,你說荒謬不荒謬!為什麽?因為他做了美國人做夢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他對國際上帝國主義者的貢獻,是誰也比不了的。
當然,這麽尖銳的談話,隻是王一鳴和魏正東私下裏的交談內容,他是不會當著別人的麵說出來的,因為那樣就有可能被別人抓到把柄,官場上,一言不慎,就可能產生非常嚴重的後果。在摸不清對方底細的情況下,還是小心為妙,什麽話都不說,保持沉默最安全,實在躲不過,就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千萬不能有話就說,有炮就放,那樣是不成熟的表現。
但今天這個場合卻有些特殊,首長興致很高,明顯地是想考一考王一鳴,看王一鳴對這些關鍵的問題到底抱什麽樣的看法。這是高層領導考察幹部了解幹部的一個重要的途徑。平常裏大家沒有機會接觸,現在有了空隙,大家聊聊天,交流交流思想,可以彼此了解對方,這是上級了解下級的好機會,也是下級表現自己水平的好機會,你抓住了這樣的機會,就可以脫穎而出,獲得高層領導的欣賞。黨的許多高級幹部就是因為一兩句話,得到了上級的肯定,後來被破格提拔的,最後走到了國家領導人的崗位上。所以王一鳴覺得,自己不能白白浪費這樣的機會。
如果他采取明哲保身的辦法,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以為糊弄一下就可以過關了,那就錯了,因為首長會認為,這個王一鳴是個沒有多少水平的人,沒有自己的思想,沒有多少理論水平。我黨的高級幹部不能是這個樣子的人,領導一個省,不是小事情,五六千萬人啊,趕得上世界上一個中等規模的國家了。毛主席不是說過,‘思想上政治上的路線正確與否是決定一切的。黨的路線正確就有一切,沒有人可以有人,沒有槍可以有槍,沒有政權可以有政權,路線不正確,有了也可以丟掉。路線是個綱,綱舉目張。’作為省委書記,怎麽才能領導一個省?又不用你親自種地,到工廠參加勞動,光靠你一個人,就是累死,能創造多少社會財富啊?!最主要的是思想上政治上的領導。所以,我們的省委書記,首先應該是一個思想家,熟悉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的基本觀點,懂得理論聯係實際,如果沒有理論上的修養,這樣的人在省委書記這個位置上,是不合適的。
另外,王一鳴還會給首長留下一個滑頭的印象,不敢向上級領導交心,不敢麵對尖銳的問題,這樣的人是一個八麵玲瓏的政客而已,隨風倒,靠不住的。
王一鳴思忖了幾秒鍾,還是決定展示一下自己的水平,他說:“首長,關於發展和深化改革的問題,我是這樣思考的。我認為,談論發展和加快發展,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發展的成果歸誰。現在我們國家,GDP的增長高速發展,每年都在8%左右,這已經不低了,放眼全世界,這麽大規模的經濟體,高速發展幾十年,不說是前所未有,至少是不多見的。你看歐美各國,人家的發展速度有的是百分之一多一點,有的年份是負增長,人家照樣沒什麽問題,老百姓照樣安居樂業,為什麽?就是收入分配搞得好。全國老百姓分享了GDP的增長。而我們國家,據統計,GDP的絕大部分,也就是所創造出的產品都出口到國外去了,換成了外匯,我們國內消化不了,因為老百姓手中沒有錢。剩餘的百分之三十左右,又被各級政府部門消耗了,真正到老百姓手上的,也就是百分之十左右,我們這幾十年,全國的工資總收入在GDP中的比重逐年下降,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說明我們絕大部分的老百姓,並沒有從中得到相應的好處,大部分財富都流失了,讓外國人消耗掉了,政府官員又消耗掉一部分,老百姓哪裏會不窮啊!況且我們出口所賺的外匯,又買了外國的國債,等於支援了外國的經濟建設。這樣我們出口了物品,換回來的是一堆廢紙而已,什麽也沒有得到,你說這樣的發展快一些還是慢一些,真的沒有多少意思,至少和本國老百姓沒有多少關係,而和外國人有關係。就像一個廚子在家裏蒸包子,今天蒸了十個,送給村子裏的村霸七個,浪費了二個,自己的家人才得吃一個,你說讓這個廚子多蒸包子還有什麽意義?”
王一鳴看首長還想聽下去,就接著說:“關於改革和深化改革的問題,我是這樣想的,現在改革不改革的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因為天天都在改。至於怎麽樣深化,那是技術問題,也不是問題的重點。”
首長迫不及待地問:“你認為重點是什麽?”
王一鳴說:“我認為重點還是誰受益的問題。如果絕大部分老百姓受益,他們自然會擁護改革。如果還是少部分人受益,必然會受到絕大部分老百姓的反對。這樣的改革不論如何下功夫,也是適得其反,徒勞無益的。因為達不到小平同誌所說的‘三個有利於’的標準。不能越改革執政黨越孤立,黨群關係越緊張,老百姓越怨聲載道,像前蘇聯一樣,改革最後把國家給改分裂了,執政黨變成了非法組織,真正的亡黨亡國。這樣的改革完全成了自取滅亡。這是一個極大的教訓。”
首長說:“一鳴,你說得好,非常有見地。我會把你的思想在適當的時候帶到常委會上,讓大家都得到一些啟迪。”
其他的領導在後麵坐著,小心翼翼地聽著王一鳴和首長的談話,他們有的在心裏對王一鳴佩服起來,認為王一鳴看問題深刻,很有水平,這樣的人才實在是難得。有的人卻在心裏替王一鳴捏一把汗,認為這樣的問題王一鳴也敢談,況且是在政治局常委這一級的領導麵前談,萬一引得首長不高興,王一鳴的前途就會出現重大波折,這樣有風險的事情,換了他們,他們肯定是不會這麽冒險的。大家在官場上都混慣了,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糊弄糊弄就算了,這樣仗義執言,勇氣是可嘉,但方法卻有些欠妥。看來,這個王一鳴還是不夠老道,沉不住氣。抱這種想法的都是官場上的一些老油條。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半個多小時,車隊在黃昏的時候終於到達西城市區。這個時候,這個山區小城華燈初上,街道兩旁的景觀燈全部開放,把這個不到三十萬人的小城市裝扮得流光溢彩。沿街兩旁的店鋪招牌,霓虹燈閃爍。市中心的街道上,人流如織,雖然沿路進行了交通管製,到處是警察在執勤,透過車窗可以看到,街道兩旁站了很多人,他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這個車隊,有的人嘖嘖稱歎,說:“看,肯定是什麽大人物又來西城了。”
西城是革命老區,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這裏舉行過大規模的武裝暴動,建立過蘇維埃政權,當地參加紅軍的農民有三萬多人。後來有些人曆經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成長為人民解放軍的高級將領。他們有的是上將,有的是中將和少將,西城下麵的果林縣、亭林縣和西城市區,有幾個著名的紅軍村,他們一個村裏當時參加紅軍的就有上百人。隻要活著,到了解放後,都成了寶貝。亭林縣的一個村,出了一中將、一個少將,還有七八個大校、中校,是著名的將軍村。
因此,每一年到西城來的大人物也就特別多。一般中央來的大人物,到了西江省視察,都要把西城作為必到的一站。到西城起義紀念館和西江解放紀念碑祭拜先烈,敬獻花籃,是必不可少的一個程序。大人物來的多了,西城的老百姓也漸漸習慣了,一看前麵有警車開道,道路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就知道又有大領導來了。
按照計劃,首長今天晚上住在西城賓館,賓館提前兩天已經接到了通知,停止接待任何客人。根據秦書海的安排,省接待辦主任翟俊明提前兩天帶著一幫人,已經到達西城市,安排各個方麵的接待工作。
首長被安排在賓館的貴賓樓。這是一棟四層的小樓,從上到下,各個角落,都經過嚴格的消毒處理。省安全廳和西江省警衛局的警察、便衣,擔任周圍的警衛任務。首長住的房間各個地方都被仔細搜查、掃描過了,確保安全,萬無一失。
按照安排,西江省委、省政府今天晚上在西城賓館,為首長舉行了盛大的招待宴會。宴會由代省長李耀主持,王一鳴致辭。首長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接著上菜、敬酒,各種山珍海味、飛禽走獸、名貴菜肴上了一道又一道,首長年紀大了,對吃飯很節製,基本上是淺嚐輒止,有的看一看,就撤下去了,動都沒有動。
敬酒的時候,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終於得到了一個機會,走到首長麵前,敬了一杯酒。王一鳴忙站起來,向首長介紹說:“這是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
首長特意站了起來,和孔明亮碰了碰酒杯,說:“你是地主啊,我們今天到了你的地盤上了。”
孔明亮說:“歡迎首長常來我們這裏走走看看,這裏的老百姓很淳樸的。”
旁邊的記者早已經安排好了,抓住時機,為孔明亮和首長拍攝了合影。
吃完飯後,大家又一起上車,到西城大劇院看了一場演出。歌舞、戲曲、京劇、地方戲,什麽都有,反正都有本地的元素,目的是為了讓首長多了解西江省,了解西城這裏的風土人情。首長看得很仔細,不住地對王一鳴說:“好,不錯,有特色。”
折騰到晚上十點鍾,才把首長送回到貴賓樓,首長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王一鳴和他握手告別,才回到賓館裏主樓的三樓,那裏有他的房間。
忙了一天,王一鳴確實感到累了,他到房間裏,衝龔向陽擺了擺手,說:“小龔,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七點叫我。”
小龔說:“好的。”然後就為他鎖好門,回了對麵自己的房間。
王一鳴忙打了自己老婆於豔梅的電話。
於豔梅今天晚上坐飛機來西江,晚上七點從北京起飛,估計差不多快到江城機場了。王一鳴打了她的手機,一看關機,就知道飛機還沒有降落,於是就打了司機小邵的電話。
這一次來西城視察,因為是陪首長一起坐中巴車,所以小邵就沒有跟著來。正好留他在江城市,接待於豔梅。
王一鳴打了小邵的電話,小邵這個時候已經在機場大廳了,他一看是王一鳴的電話,連忙接了,說:“老板好。”
王一鳴問:“小邵,你嫂子坐的飛機還沒有到吧?”
小邵說:“晚點二十分鍾,大屏幕上已經顯示通知了。”
王一鳴說:“喔,是這樣啊,十點半以後才能到啊!”
小邵說:“是的。”
王一鳴說:“好吧,我先洗澡休息了,等你嫂子坐上車,給我來個電話。”
小邵說:“好的,老板。”
王一鳴說:“好,辛苦你了,其他的你看著安排吧。”
說著把電話就掛了,自己到衛生間,洗澡休息去了。
十點四十的時候,於豔梅終於走出了飛機的機艙,到了候機樓的大廳裏,她迫不及待地打了王一鳴的電話。
王一鳴這個時候剛閉上眼睛,躺在**休息,一看是自己老婆電話,連忙接了,問:“你到了嗎?”
於豔梅說:“到了,剛下飛機,還沒有拿到行李,先給你報個平安。”
王一鳴說:“好,我現在在西城市,陪首長視察,後天才能回去,你在市裏自己安排吧。”
於豔梅說:“好的,我等著你。”
有小邵在省城裏,王一鳴完全可以放心,什麽問題都不用操心的。
掛完電話,王一鳴腦子裏興奮起來,二十多天沒有見過自己的老婆了,說不想,那是假話,年輕力壯的,正是需求旺盛的時候,誰不想自己的女人哪!
王一鳴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有些地方就和那些兩地分居的農民工夫婦差不多。兩口子天南一個,地北一個,誰都顧不上誰,各忙各的。生活真的很壓抑,有的時候,王一鳴覺得,怪不得好多幹部忍不住,有的時候確實是壓抑得太久了,自己實在是憋不住了,又遇到了中意的女人,在一個合適地方,想不出問題很難很難。
所以說,據統計,說現在凡是出事的官員絕大部分都包養情人,玩弄女性,第一,還是思想上放鬆了警惕,有貪圖享受的想法;第二呢,現代社會男女交往的機會增多了,性觀念也開放了,大家覺得發生性關係,不算什麽事情,隻要雙方情投意合就行了。所以,男女出軌的機會就大大增多了。尤其是夫妻分居兩地的,更容易出事。
王一鳴想著,腦子裏一團亂麻,很晚才進入了夢想。
今晚還有一個人,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就是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
孔明亮今天晚上也住在酒店裏,他在西城市的市委大院家屬區本來有一棟別墅,但是,那裏他很少回去,因為沒有人氣。他老婆常年生活在省城裏,作為一個男人,老婆在哪裏,哪裏就是自己的家,所以,他真正的家是在省城裏。
為了生活方便,孔明亮長期生活在西江賓館頂層十六樓的一套總統套房裏。哪裏有四五個房間,有臥室,餐廳,會客廳,桑拿房,健身房,是專門為他一個人裝修的,他就是不住,房間也為他一個人留著,不能安排其他的客人,這是規矩,酒店總經理特別交待過的。
孔明亮躺在**,想著一件費心的事情,就是怎麽樣才能和中央來的大首長拉上關係,今天一天,他得到的幾次機會都沒有把握好,他估計,首長並沒有對他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像這樣司空見慣的視察,首長一走,對於孔明亮來說,就什麽效果也顯示不出來。因為首長拍拍屁股就走了,一句好話也不會為你說,對於孔明亮本人的官運,沒有任何影響。
官場上,隻混個臉熟是不行的,還得讓首長真正記住你,為你的升遷肯下力氣為你說話,把你當做自己的人,這個就需要智慧了,也有很大難度。因為對於他這樣的正廳級官員來說,要想近距離接觸這些高層領導人,真是沒有多少機會,像現在,別看都住在一個大院子裏,孔明亮想去單獨見見首長,是非常難的。因為沒有經過首長本人的允許,第一道崗他都通不過。因為首長所住的那棟樓,所有的警衛都是省裏來的,他們根本不歸孔明亮管。首長的貼身警衛是北京來的,誰的賬也不買,得不到他們的允許,你根本無法接近首長,這個就很讓孔明亮犯愁的。
巴結大官,真他媽的不容易。孔明亮暗暗地在心裏罵了一句。他多麽希望首長能有些缺點,有些愛好,這樣就好了,下麵的同誌就有機會了。
比如說首長喜歡錢或者女人什麽的,這個就非常好辦了。錢我有的是,漂亮女人也有的是。就是我的女人,隻要首長看上了,我照樣讓她們伺候首長去。
想到這裏,孔明亮想起自己剛搞到手的一個小姑娘,這個姑娘叫小付,才二十歲,原來是西城市兒童福利院的舞蹈老師,省裏的藝術學校畢業的。幾個月前,孔明亮到兒童福利院看望殘疾兒童,在那裏,一眼就看上了這個叫小付的姑娘。
孔明亮看她帶領一幫孩子跳舞,扭著身子,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下子就被擊中了,心裏再也放不下這個女人。
孔明亮老婆五十多了,體重有一百八十多斤,個子才一米六零,屬於典型的肥胖症,還有高血壓、糖尿病,情緒也不好,所以孔明亮基本上一年到頭,也和她見不了幾次麵,更別說同房了。所謂婚姻,對於他來說,早就是名存實亡了。他就是為了自己的官運,才忍著沒有和自己的老婆離婚的,但這並不影響他在外麵找女人,反正官當到他這樣的位置,找女人已經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了,甚至根本就不用采取主動,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多看一眼,她們心領神會,馬上就會主動送上門來的。
小付姑娘也一樣,孔明亮的秘書楊弘一看這個姑娘有特點,身材好,皮膚好,眼睛好看,一看就是標準的美人,估計自己的老板會有想法,很快就靠上去,要了小付的電話號碼。做秘書的,要想獲得自己的老板的欣賞,就要懂得投其所好。老板喜歡女人,你就得為他拉皮條。
到了周末,孔明亮想起了這個小付,就對楊弘說:“小楊,你給我聯係一下小付,讓她來陪我吃飯。”
楊弘連忙打了小付的電話。
小付一看是市委書記的秘書楊弘打來的,自然很驚奇,問:“楊秘書,你找我?”
楊弘說:“美女,孔書記讓你過來一趟,陪他吃飯。”
小付一聽,心裏很緊張,結結巴巴的說:“這個,這個,我有些緊張,你在不在啊?”
楊弘說:“我也在,你過來嗎,有多少人想請孔書記吃飯,孔書記還不給他們麵子呢!你多有運氣啊!”
小付想了一下,說:“好的,我馬上打的趕過去。”
兩個人約定好地點和時間,才掛了電話。
小付其實剛從單位回到宿舍裏,還沒有換衣服。小付是下麵亭林縣城裏的人,父母都是小學教師,小付從小喜歡舞蹈,讀書不行,所以初中畢業就考了省裏的藝術學校。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固定的工作,她這個中專學曆,是沒有資格考公務員的,再說了,她也考不上,隻能在社會上打工了,於是就在西城市的一家私立幼兒園找到了個臨時工作,教孩子們舞蹈。
過了半年,他從《西城日報》上看到西城兒童福利院招聘工作人員的廣告,其中有一個舞蹈教師的名額,於是就報了名,決定試一試。她自身的條件好,跳了幾隻曲子,就被評委們給了最高分,於是被幸運地錄用了。兒童福利院屬於事業單位,她目前的身份雖然是聘任人員,但是幹的時間長了,有了空餘的編製,是可以入編的,那樣她就成了端上鐵飯碗的人,所以,小付對自己未來的期望,全部在這個工作上麵。
這些女孩子在外麵瘋了兩天,周末會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被這些老男人送回去,她們的包裏都是高檔的衣服,零食,還有新款的手機,數碼相機,筆記本電腦之類的東西,女孩子之間也會相互炫耀。小付耳濡目染,知道她們在外麵做什麽。這些人都是吃青春飯的,有的給別人當固定的情人,有的一年半載,就換一個男人,反正誰出錢,就跟誰一起。有的找不到合適的男人,又想賺大錢,怎麽辦?就進出省城裏的高級娛樂場所,在酒吧、夜總會扮清純,在那裏勾搭男人,當然她們是收費的,比一般的職業小姐高很多。男人一看她們這個裝扮和氣質,就知道她們是幹什麽的了,於是就過來搭訕,雙方談妥價錢,就跟著男人去酒店了。她們這樣幹,屬於單打獨鬥,自由職業,有風險,因為安全沒有保障,遇到謀財害命的劫匪,她們就遭遇了。有的人甚至會丟掉性命。
為了安全,有的人幹脆每個月固定幾天,到夜總會陪客人跳舞,唱歌,拿固定的台費。遇到有眼緣的客人,客人願意另外出去,帶她們到酒店裏,價錢合適,她們也是願意奉獻出自己的身體的。所以,在這裏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就什麽都懂了,她們知道,這個社會是殘酷的,離了錢寸步難行。一個女人,最大的資本就是自己的漂亮身體,自己文憑不高,讀書更不行,在這個世界上活著,要買車買房,過上有錢人的生活,隻能靠出賣自己的身體。隻不過大家出賣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人是向一個男人賣,有的人向一群男人賣。
小付家教很好,父母是老師,對自己的姑娘管得嚴,小付看到那些女同學的所作所為,心裏也沒有什麽羨慕的。那些女同學勸她也找一個男人算了,她們說願意給她介紹幾個男人認識認識,都是大老板,身家上億的都有。
小付搖搖頭拒絕了。她們就嘲笑她保守,不開竅,你那個身子就是守到結婚,還不是照樣給男人嗎!早破晚破都是破,還不如趁現在年輕,好好享受生活,掙一些錢,買一套房子,買一輛車子,再開一間服裝店,自己就是一個人過也瀟灑,不用看哪個男人的臉色了。隻要有了錢,到時候看上哪個男人了,我還可以養他。
所以,小付不急,她對一般的男人,根本看不上眼。
但自從見了孔明亮,她卻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原來,她都是從電視上看這裏個子不高胖胖的中年男人,在這裏視察,到哪裏發表講話,到了哪裏都是前呼後擁的,非常有派頭。
小付感到,孔明亮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這個她有敏感的,她覺得,原來這個男人不認識她,她也不覺得自己會和這個老男人會有什麽聯係,但是,自從和孔明亮握過手後,她就一直回味著孔明亮的大手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的感覺,孔明亮的手很厚,很溫暖也很有力,楊秘書當時就要了她的電話,她更感到自己和孔明亮之間,說不定會發生什麽事情的。
果不其然,剛過去三天,楊秘書的電話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