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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校這裏,早中晚都有自助餐。早餐、中餐還好,來的人挺多,但晚餐就門可羅雀了,你想啊,那些廳局長家都是在省城裏的,回到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誰願意孤零零地一個人住在賓館裏啊!

那些從外地趕回來開會的各市的市長、市委書記們,大多數老婆都在省城裏有工作,這裏有固定的住所的,他們幾個星期沒有和老婆團聚了,現在趁開會,公私兼顧了。他們也不願意住在省黨校裏。

那些省級幹部更不用說了,他們開完會坐著汽車就回家了,他們才不會受規定的約束的。在省裏,一旦當上了副省級幹部,基本上就沒有人敢管你了。什麽會議紀律,都是管小官的,做到副省級,誰還敢跟你過不去啊!有什麽事情,秘書打個電話就全解決了。

全省的高級幹部一下子都集中在省城裏,一到晚上,省城裏的街道上,到處是外地牌照的高級轎車、越野車在奔馳。特別是那些當市委書記、市長的,他們利用這段時間,開始為自己的仕途送禮、拉關係了。

因為誰都知道,五年一次的官場大換血馬上就要開始了。那些當市委書記的,為了自己能夠升副省級而奔忙;那些當市長、廳長的,有的為了是保住自己目前的位子,有的是為了換個更重要的位子,極少數的孤注一擲想弄個副省級的位子,反正大家都在忙,都在跑,都在送,因為誰都知道,現在升官要靠跑、靠送。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又跑又送,提拔重用;隻跑不送,平級調動。老百姓把這些官場上的潛規則都編成順口溜了。

當然,要想為自己跑官,你得找對人。現在西江省裏最關鍵的人物就是王一鳴和李耀。他們一個是省委書記,一個是省長,他們說句話,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所以這幾天,每到晚上,王一鳴的住處是一撥又一撥的官員求見。李耀的家裏也是高朋滿座。

有的官員為了保險,幹脆兩邊都跑,今天晚上拜見王一鳴,第二天晚上拜見李耀。

來王一鳴住處來拜見的有東城市委書記石衛東,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海城市委書記農曉光,鬱江市委書記董政權,還有一幫子廳長、市長們。來來往往,每天晚上都要接待四五撥。搞得王一鳴實在是不堪騷擾,到了第五天晚上,交待龔向陽,今天晚上誰也不見了,好好清淨一個晚上。

那些還沒有拜見的廳長、市長們,一個個打龔向陽的電話,要求他安排一下,哪怕就是安排五分鍾時間也行。

龔向陽說:“對不起,王書記晚上實在是有其他的事情,安排不過來,改天吧!”

那些廳長、市長們一看龔秘書就是不鬆口,他們直接打王一鳴的電話,又怕太冒失,引起了王一鳴不高興,更被動,於是就隻好作罷,馬上聯係李耀的秘書範誌鵬,到省長家裏拜訪去了。

這幾天,位於省委常委家屬區的六號別墅,晚上十一點鍾之前,都是人來人往,一輛輛高級轎車、越野車,這個來了,那個又走了,繁忙得很。這裏就是省委副書記、代省長李耀的住處。

大門口把門的武警戰士,一次次地往別墅裏打電話,通報訪客的姓名,得到了李耀秘書或者司機的同意,才會對來人放行。幾天下來,拜見李耀的廳級幹部,已經有四十多個。

李耀在西江省工作了四五年,先是做了分管宣傳的省委副書記,然後以省委副書記的身份兼任江城市委書記。幾年下來,圍繞著他也形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子。圈子裏的人有的是他的老鄉,有的是他的同事,有的是他的部下,現在的官場上,幾乎所有的大佬都會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提拔一些自己喜歡的人,把自己信任的人安排在關鍵的崗位上,用自己手中批發烏紗帽的權力,拉攏一批為自己賣命的人。

這些人裏麵,還分一定的層次。核心裏有幾個死黨、心腹,這些是可以完全信賴的人,關鍵時候可以為自己的主子擋子彈;再往外是幾十個常來常往、誌同道合的部下,這些人樂於團結在大佬周圍,為大佬鞍前馬後地效力。你當大佬的在關鍵時候為他們說句話,扔幾顆糖獎賞獎賞,為他們批發一頂烏紗帽,他們就非常滿意,願意為你效犬馬之勞了。

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在官場上,你的權力越大,批發的烏紗帽越多,擁戴你的人就越多,你在政壇上的影響力就越大。

李耀雖然是外來戶,但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特別是當江城市委書記這兩年,任用了一大批廳級、處級幹部,整個江城市,這幾年經過李耀提拔的,就有幾百個處級以上幹部。這些人都把他當做自己的大哥,唯他的馬首是瞻。

李耀現在又當了代省長,圍繞著他已經形成了一個集團,這個集團在西江省政壇上異軍突起,今後將興風作浪,成為對抗王一鳴的最主要的一股勢力。

王一鳴現在最主要的短板就是,做了兩年的省委副書記,分管的部門十分有限,又長期生活在省委書記楊春風的陰影下,根本沒有獨當一麵的機會,不像李耀那樣,執政一方,已經形成了屬於自己的一股勢力,所以相比較而言,王一鳴別看現在是省委書記了,一把手,在人事問題上擁有一言九鼎的決定權,但是他現在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下根本沒有多少自己的死黨,能夠信得過的人屈指可數。

換句話說,就是根本沒有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嫡係部隊,這在官場上是非常危險和被動的。官場上當光杆司令是非常可怕的,因為你沒有屬於自己的一股勢力,做什麽事情要依靠許多不三不四的人,那些人表麵上對你表示臣服,其實內心裏大家都清楚,主子不是自己的真主子,奴才也不是自己的鐵杆奴才,大家都是臨時湊的班子,在一起稀裏糊塗地幹事情,這樣的一個團隊,你別想它有什麽戰鬥力,能不出大漏子就不錯了,是幹不成什麽事情的。

研討班舉辦了五天,王一鳴特別交待小龔,要統籌安排好時間,自己要參加各個小組的討論,爭取多聽聽大家的發言,多認識一些幹部,對大家也加深些了解。他沒有浪費這寶貴的五天時間,而是把這次會議當成了一次全麵了解幹部、觀察幹部的機會了。在會議上,他認真聽取大家的發言,對每一個幹部從個人形象到整體素質,都做了細心的觀察和記錄。他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裏,記載了許多對一些廳級幹部的印象、判斷。這些內容將成為他今後在決策用人方麵一個重要的參考。作為新任的省委書記,他一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選拔幹部,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子上,發揮他們的積極主動性,大家齊心合力,共同把西江的事情辦好。作為一個主要的領導幹部,用人權永遠是第一位的,隻要能選對幾個能人,局麵就不一樣了。

日子過得很快,此後的一段時間,王一鳴都在西江省裏,考察,開會,批示文件,會見國內、國際上的嘉賓,大會小會上發表重要的講話,西江省的電視新聞和《西江日報》上,幾乎天天都有關於他的報道,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在整個西江省,他的名字已經婦孺皆知了。他的樣子大家也都熟悉了,整個西江省,開始漸漸忘記了前省委書記楊春風這個人,關注的焦點都集中在這個年輕、帥氣、朝氣蓬勃的新任省委書記身上,大家都盼望著,這個王一鳴能夠帶給西江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轉眼2003年的元旦就要到了。本來這個元旦王一鳴準備回北京過,和自己的老婆、孩子好好團聚團聚。這兩地分居的日子,對兩口子確實都是個考驗。

王一鳴一個人在西江,於豔梅擔心兩個人分居的時間長了,王一鳴在個人感情方麵會出問題。因為他現在位高權重,是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了,今後找他辦事情的人很多,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肯定也不會少,雖然她知道王一鳴在私生活方麵一向是很嚴謹的,結婚二十多年來,也沒發現王一鳴和哪個女人偷過情。在這個方麵,原來於豔梅是放心的。一來她知道,王一鳴這個人有事業心,是不會為了一個什麽女人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的。二來呢,於豔梅還不老,豐滿適中,珠圓玉潤,知道怎麽伺候自己的男人,王一鳴在於豔梅身上得到了滿足,於豔梅作為一個女人,該做的都做了,溫柔賢惠,善解人意,你還要怎麽著吧!在外麵還要玩女人,那說明你這個人一定是變了。

是的,人一旦有了權力--不受約束的權力,是很容易變的。報紙上、網絡上曝光的那些貪官汙吏,幾乎個個都包養情婦,和很多女人發生關係。

最近某省曝光了一件事,一個正廳級官員十幾年間,玩弄了六百多個女人,這個官員有個癖好,所有他玩弄過的女人,他都會認真記錄過程。天長日久,他竟然記錄了十幾個筆記本,加上標本,赫然成了自己的一份私密日記。

他因為受賄被人舉報後,那十幾本日記被有關部門收押,工作人員在他的保險櫃裏起獲了這些東西,問他為什麽要記錄這麽多烏七八糟的東西。

他回答說:“為了自我欣賞,到年老的時候,翻看翻看,自己曾經有過這麽多美麗的女人,她們曾經給我留下了那麽多美好的回憶,我這一生就值了,感到無比自豪。”他還說:“如果不是被你們抓了,我還計劃更多呢!我給自己定下的目標是,每年不少於兩百個,其中良家婦女必須占百分之五十以上。這叫保證質量。”

他這個案件被新聞媒體曝光後,一下子把全國人民都雷到了。於豔梅聽同事們紛紛議論這件事,說:“你看,現在的官員成了什麽東西了?這不都是禽獸嗎!”

她們一看於豔梅走過來,連忙掩飾說:“當然,這樣的官員還是極少數的,不代表主流。”

有幾個平常裏沒少巴結於豔梅讓她為自己辦私事的同事,連忙討好於豔梅說:“於姐,還是你有眼光啊,你看王書記對你多好啊!你們兩口子真幸福!”

於豔梅知道她們心裏想什麽,她們對於豔梅一方麵是羨慕,羨慕於豔麗嫁人嫁得好,人家老公位高權重,春風得意,現在都當了省委書記了,還不威風啊!大家都是女人,身上的零件一樣不多,一樣不少,你看人家嫁的男人,咋那麽有出息呢!自己的老公當初看著還行,但幾十年下來,還是個教授、副教授的,有的一輩子連個處級幹部都沒有混上,人比人簡直是要氣死人啊!

第二呢,她們對於豔梅是嫉妒,內心裏說不出的嫉妒。於豔梅在學校裏也沒有什麽突出的學術成就,現在連教授還沒有評上,還是副教授,但是在學校裏卻特別有地位,那些校長、書記見了她,個個滿麵笑容,說話都帶著巴結的口吻。憑什麽?還不是看王一鳴官越當越大,萬一有一天,他們有什麽事情要求到王一鳴頭上好開口嗎!

那些同事們對於豔梅是既要巴結,又要搗亂,最好的辦法就是老找一些聳人聽聞的東西,刺激於豔梅的神經,讓她心神不寧,和王一鳴較勁,扯皮。

她們會說:“於姐啊,你還在北京呆著啊,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王書記了吧!你不能對他那麽放心啊!現在的男人誰不在外麵偷腥啊!你可得經常去查查崗,要不然別的女人乘虛而入就壞菜了!”

於豔梅被她們說得有些心動,也開始對王一鳴疑神疑鬼起來,深更半夜也開始給王一鳴打電話了。電話打通,就問王一鳴在幹什麽?

王一鳴說:“你什麽事吧?我失眠,剛睡著就被你吵醒了,以後不要深更半夜打電話了。我經不起你這樣的折騰!”

於豔梅說:“我就是想你了,你元旦能不能回來?”

王一鳴說:“現在還說不好。你知道,我這裏說有事一會兒。中央領導都是年底下來視察的時候多,說不定今年元旦還會有大領導下來,我得時刻在這裏守著,到時候全程陪同。”

於豔梅說:“你不回來,那我就去。反正我要見到你。”

王一鳴說:“你想來就來吧,在我這住幾天,散散心,千萬不要疑神疑鬼的了,我這麽忙會那麽著嗎!”

於豔梅說:“我就是有些不放心,你一個多月不碰我,要是別的女人乘虛而入,你能頂得住?”

王一鳴說:“我要是意誌薄弱,早就下水了,還會等得到今天?!”

於豔梅想了想,王一鳴說的確實有道理,於是就不再糾纏,說:“好吧,我相信你,不打擾你了,元旦你不回來,我就去,反正我覺得,長期不在一起,會出事的。現在連農民工都知道,在外麵時間長了,要找個伴侶,做臨時夫妻。兩個人都有老公、老婆,就是臨時湊在一起,解決生理問題。人都是人,都有正常的生理需求,長期壓抑著,也不是個事,對雙方的身體也不好。我想了,如果你要在西江長期幹下去,說不定要幹個十年八年的,我就把自己的工作調過去算了。”

王一鳴說:“這個要從長計議,兒子怎麽辦?讓他一個人在北京,你我能放心嗎?!再說了,你就是來了,我經常在外麵開會、調研,是不是出國訪問了,你也見不著啊!還是保持現狀吧!我們不是農民工,人家是一年到頭,夫妻二人還不能見著一麵呢,實在是沒辦法,才各找各的情人,搭幫過日子。我呢,十天半月,長了一個多月,總能回北京一趟的,飛機來飛機去,比農民工的生活,簡直是好到天上去了,我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經過王一鳴一番耐心的解釋,於豔梅的心情頓時平靜了許多,不再糾纏了,兩口子商定,元旦一定要在一起過幾天,好好親熱親熱,不是王一鳴回北京,就是於豔梅飛到西江來。

但是,一份絕密的特急傳真,把他們兩口子元旦團聚的計劃徹底打亂了。

原來,中央政治局某常委要趁元旦的假期,到西江省的西城市調研。調研的主要目的,是進一步了解貧困地區的扶貧開發狀況,傳真中明確要求,要到最艱苦、最貧困的地方去,看到最真實的情況。地方政府不得弄虛作假,糊弄上級,一旦發現要嚴懲不貸。西江省委、省政府一定要確保讓領導同誌到得了基層,聽得到群眾的真話,了解到第一手資料,和底層的老百姓麵對麵地交流,不得提前安排,搞應付上級領導的排練。不得提前向基層群眾打招呼,讓他們說假話。

傳真中之所以明確地強調這麽幾點,是因為這麽多年來,凡是中央大員到地方上視察,地方上的官員為了給上級領導留下個好印象,以保住自己的烏紗帽,在領導到基層視察的時候,沒少費心思。慣常的套路是,精心策劃,選好線路,讓領導看的都是好的,甚至為了糊弄上級領導,他們提前做好排練,到什麽地方,見什麽人,說什麽話,提前都有台本的,像演戲一樣。

上麵的大領導來了,無形中就成了演員,在他們精心安排的劇本裏,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到哪裏也看不到真實的情況了。

領導大老遠地帶著一大幫人,轟轟烈烈地來了,又心滿意足地走了,大家是認認真真走過場。領導一看,下麵的情況不錯嘛,到處是欣欣向榮,說明我們領導有方嗎,心裏自然是分外高興。對下麵同誌的工作自然也很滿意了,留下了不錯的印象,等提拔升職的機會有了,就想起了在下麵工作的同誌。於是升官的升官,發財的發財,大家都從作假中得到了好處。

這樣的視察、調研,勞民傷財,受苦受累的隻能是老百姓。他們親身感受到整個調研的經過,於是對這些官員們更加不屑!別看他們在官員麵前,裝作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轉過身就會罵開了,他媽的,都是一幫王八蛋!弱智嗎你們,搞這些花架子到底有什麽用?那麽多人,吃喝花費要多少錢哪?那麽多汽車,還有公安、警衛,聽說有些大官還要坐專機,整整一架大飛機,就坐他一個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到下麵看的,竟是這些花架子,這不是糟蹋老百姓的錢嗎?!真想看到真實的情況,你也學學古代的“微服私訪”啊,不要動不動就擺那麽大的排場。你們這樣搞,都是擺花架子的,就是為了上新聞,讓全國老百姓看你們多忙,多親民,糊弄老百姓的。你看你們都成了演員了。一天到晚對著鏡頭傻笑,你們不知道,老百姓簡直要被你們惡心死了!

現在有互聯網,老百姓就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寫成帖子,發在互聯網上,把大官們到基層視察的情況編成順口溜,這個影響就大了。大家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弄出來很大的輿論,到最後,連最上層的領導都知道真實的情況了,再到基層視察,他們如果真想看到真實的情況,隻能是提出明確要求了。當然有些領導就是想借機遊山玩水,他們是為了出風頭,做親民秀的,這樣的人照樣我行我素,他們到基層調研都是走過場的。下麵的官員們也能分得清,他們知道誰是想幹什麽的,於是也搞起了區別對待。

傳真經過專門的線路傳輸過來,打印成冊,辦公廳文電處的工作人員一看,知道事情重大,馬上就交給了值班的處長。處長一看,二話沒說,就衝出了辦公室,交給了值班的副秘書長。副秘書長一看,連忙打了秘書長秦書海的電話,秦書海接到電話,連忙趕回了辦公室,仔細看了一遍,覺得事不宜遲,連忙聯係了龔向陽,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王書記匯報。

這個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鍾了,龔向陽正在房間裏準備洗澡,王一鳴也已經吃過安眠藥準備休息了。

龔向陽接了電話,說:“秘書長,王書記已經休息了。”

秦書海說:“你現在就敲門,向王書記匯報,看王書記怎麽安排。”

龔向陽沒辦法,隻好穿好衣服,打通王一鳴房間裏的電話,說:“王書記,秦秘書長來電話,中央某政治局常委要來西江視察,傳真剛到,你看怎麽辦?”

王一鳴一聽,腦子一下子興奮起來,他想了一下,認為這件事或許是自己上任以來最大的事情了,於是連忙從**坐起來,說:“你通知秦秘書長,馬上召開省委常委擴大會議,要求在家的省委常委全部參加,此外,宣傳部、公安廳、衛生廳、接待辦都要有主要領導參加,會議在省委常委會議室舉行,我馬上就到。”

龔向陽馬上把王一鳴的吩咐傳達給了秦書海,秦書海立即通知了辦公廳值班室,工作人員一個接著一個通知下去,不一會兒,幾十輛小汽車川流不息,就進了省委常委樓的大院子裏,那裏的三樓會議室裏,燈火通明,十一點二十,準時開會了。

王一鳴從秦書海手裏接過傳真,先完整地看了一遍,然後交給旁邊坐著的李耀看。各個省委常委依次傳閱。由於是絕密件,大家隻能看不能記錄,更不能複印,記到心裏就行了,看完後要交給保密人員歸檔。

王一鳴判斷,這一次看來中央領導是要動真格的了,某常委確實是想看到基層最真實的情況的,這也是這一屆領導人的新風之一吧。既然中央領導想看最真實的情況,想聽老百姓的真話,這個就好辦了,這比造假容易多了。我們就選最真實的情況給他看。

在會議上,王一鳴首先談了自己的看法,其他的省委常委也看了一遍傳真,認為這一次是動真格的,我們沒必要再費盡心思地作假。隻要做好其他方麵的接待和安全保衛就行了。

會議整整開了兩個多小時,經過大家討論,敲定了接待方案,並迅速通知西城市委、市政府,做好詳細的接待方案,選好點。各個省委常委又分了工,每一項都落實了具體的責任人。王一鳴和李耀分別強調了紀律。等淩晨三點鍾的時候,王一鳴才回到西江賓館自己的住處,躺在賓館裏的大**,他思想高度興奮,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他在想,這個時候某常委來西江省,調研基層的貧困狀況,點名要看最艱苦的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麽?

王一鳴這兩年在西江省裏,八十多個縣他基本上跑了一遍了,最艱苦的地方他去了十幾處。西江省裏那些大石山區裏,那些最貧困的村子,他有選擇地去過幾個地方。他想起自己去年去西城市果林縣十八裏溝鄉裏弄屯的事情。

果林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全縣二千多平方公裏的麵積,幾乎都是丘陵和荒坡,平原隻有一小部分,是典型八山一水一分田,當地的地貌是典型的大石山區,降水集中在每年的六七月份。由於大石山區特殊的地貌特征,這裏的土地又是在山坡、丘陵地帶,下雨多了,就會發洪災;幾個月不下雨,又成了連片的幹旱地區,在這裏生活的農民,在山坡上種玉米,十年九災,靠種植莊稼,農民連溫飽都不能解決,常年要靠中央撥款救濟。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官員曾經到當地考察、調研,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這裏是地球上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區之一。

王一鳴去年到過的裏弄屯,在一個大山溝裏,叫十八裏溝,這裏根本沒有什麽平地,農民的房子都建在半山坡上,用直徑十幾厘米的樹木做樁,依山就勢,做成了空中樓閣。王一鳴去的裏弄屯,有十幾戶人家,就散落在一個山坡上。

當天早上,王一鳴在西城市區吃完早餐,在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的陪同下,一行人都坐著越野車,離開市區,往果林縣開去。到了縣界,果林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早早地等候在那裏了。大家於是上車,繼續往大山深處開。越往前走,路況越差,越野車繼續行駛在懸崖峭壁邊。車速也很慢,每小時不超過二十公裏的樣子。

到上午十一鍾的時候,終於到了十八裏溝鄉了,當地的鄉鎮幹部早早地就等候在路邊了。

王一鳴下去,和大家握了握手,問了當地的鄉長,說:“你們這個鄉有多少口人?”

鄉長姓覃,中等個子,胖胖的,看年齡也就是三十多歲。

覃鄉長說:“報告王書記,我們鄉總共有二萬兩千六百三十人。”

王一鳴又問:“可耕地有多少?”

覃鄉長說:“八千六百畝,平均每人不到四分地,有些還是坡耕地。”

王一鳴問:“都種什麽糧食?”

覃鄉長說:“主要是玉米、水稻,還有些土豆、紅薯什麽的。”

王一鳴問:“糧食夠吃嗎?”

覃鄉長笑了笑說:“說實話不夠。我們這裏是吃糧年年靠救濟。每個人平均一年供應大米兩百斤,食用油二十斤,都是中央財政下撥。我們是國家級貧困縣,年年有補貼的。要是國家不管,估計絕大部分人家要餓肚子,或者靠吃野菜紅薯充饑了。”

王一鳴問:“咱們要去的這個裏弄屯,屬於最貧困的地方嗎?”

覃鄉長說:“還不算,因為裏弄屯畢竟還靠公路,那裏交通方便,上級領導來了,我們一般就安排在那裏看了,再往山裏走,公路就沒了,要步行。”說著他拿出來一份地圖,指著告訴王一鳴說:“王書記,你看我們現在就在這裏,往前五六公裏就是裏弄屯了,再往前,就要步行翻山越嶺了。你看這裏,這裏,這些村子從地圖上看,也就是幾公裏遠,但是要翻過幾座大山,其實走一天,也不一定能夠到地方。那裏的人,十天半月也不會到一次鄉裏,他們出山一次,都是買夠一兩個月用的東西,什麽油鹽醬醋茶之類的,都是靠背,他們走山路走慣了,一天可以搞一個來回,我們不行,那些山路幾乎都是在六十多度的陡坡上,我們走,別說背上背著東西了,就是空手,也有一定困難,是不是就會摔倒,很危險的。”

王一鳴問:“那麽說,最困難的地方我也看不到嗎!”

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這個時候插話說:“王書記,這個實在是沒辦法啊,不通路,車子根本就進不去,我在西城市工作九年了,說實話,我也沒有進去過一次。上一次楊春風書記來,我陪著他,也就是到弄裏屯看了看,讓我爬山路,更是沒辦法。”

王一鳴看了看他的大肚皮,孔明亮個子不高,肚皮卻不小,屬於典型的橫向發展,估計腰圍有三層多寬,體重有兩百斤左右了。就他這身材,要翻山越嶺,真是難為他了。孔明亮原來是省農業廳的廳長,下派到西城市做了幾年的市長,後來又做了市委書記,也是省裏老資格的正廳級幹部了。

王一鳴說:“老孔,既然這樣,我就客隨主便,就去裏弄屯看看吧。”

於是大家分頭上車,往大山深處開去。

這個時候,車子行駛在一道大溝邊,左邊是連綿的群山,右邊就是當地的“十八裏溝”。大溝裏急促的流水聲,撞擊到石頭上,轟鳴聲傳出了老遠。

小龔坐在副駕駛的位子,往車窗外看了幾眼,立即感到頭暈目眩,連忙閉上了眼睛。司機小邵也是很少跑這樣的山路,他小心翼翼地開著越野車,跟在前麵的警車後麵,大家都不說話,害怕一個閃失,車子翻進了山溝裏。

這一趟考察,確實有危險。山區的公路說是柏油路,由於年久失修,已經到處是坑坑窪窪了,車子行駛在上麵,顛簸得像是坐在船裏,一上一下的。搞得小邵很不好意思,一個勁地解釋說:“老板,不是我水平差,是這路實在是太爛了,到處是大坑,繞都繞不過去。”

五六公路的山路,車隊竟然走了半個多小時。

遠遠地看見山坡上有十幾戶人家,車隊就停在路邊,王一鳴從車子裏下來,在大家的陪同下,往山坡上的一戶人家走去。

當地的村幹部在前麵帶路,大家爬了上百個台階,才來到一個農戶家。這家人的院子就是一塊二十幾個平方米的平地,是主人自己開出來的,上麵放了一張木桌,桌子上擺著五六個碗,有一個臉盆,裏麵放了半盆蒸熟的米飯,旁邊一個不鏽鋼飯盆裏,放了一盆煮熟的酸菜、辣椒什麽的,黑乎乎的,圍著桌子,坐了五個人,一個老婦人,看年紀有六七十歲,頭發花白,眼睛不太好使了,眼珠很渾濁,看人要拚命地擠著眼睛,眼角周圍,不知道什麽時候流出來的髒東西,讓老婦人不停地用一塊土布,擦來擦去。

旁邊是一對年輕的夫婦,男的有三十多歲,個子不高,一臉絡腮胡子,眼睛細細的,眯成了一條縫。當時是六月份的天氣,中午的時候,山裏陽光直射,已經很熱了,男人光著膀子,露出發達的肌肉。看來人很多,連忙把一個短袖衫套在頭上。

女的個子矮矮的,相貌醜陋,走路還一扭一拐的,是個瘸子。

旁邊坐著的是兩個孩子,一個女孩,一個男孩,都是四五歲的樣子,臉上髒兮兮的,眼睛裏滿是驚恐,鑽進了老奶奶懷裏,頭也不敢抬。

村幹部用當地土話和他們交流著,說:“省裏的大領導來看望你們了。”

男人笑著站起來,和王一鳴握手,然後回頭到屋子裏,搬出幾張條凳,讓大家坐下。人多,大家根本不夠坐,隻能讓王一鳴和幾個領導坐下。隨行的省電視台和市裏、縣裏的電視台的記者們,忙著選角度拍攝。

王一鳴和男人握了握手,說:“你們要吃午飯了?”

男人說:“是。”

王一鳴走過去,看了看,問:“我嚐一嚐可以嗎?”

男人端起一個碗,遞給王一鳴說:“領導,你隨便。”

王一鳴夾了一口米飯,放在嘴裏嚼了嚼,然後又在酸菜盆裏,挑起一些,放在嘴裏品嚐。

米飯還可以,就是菜,除了辣味、酸味,根本沒有油水,更沒有什麽肉。

王一鳴放下碗筷,問年輕人:“你們天天就吃這個?”

年輕人笑著說:“有這個就不錯了。要不是政府救濟,我們哪能天天吃上大米飯。”

王一鳴問:“一年到頭,能吃幾次肉?”

年輕人說:“幾十次吧,現在我們的日子也好了,我在縣城裏打工,在建築工地上拉磚頭,一個月下來,除了吃喝,還有一千多塊錢的收入,我每次回來,都會帶一些肉啊、火腿腸、方便麵回來,給家裏人改善改善生活。”

王一鳴問:“你對當前的生活滿意嗎?”

年輕人說:“滿意,當然滿意了,政府對我們這麽好,年年有救濟,冬天還發被子,過年還有油、大米、麵粉什麽的,我們非常感謝政府。”

坐著的那個眼睛不好的老婦人這個時候插話說:“還給我們免費檢查、看病。縣醫院的那些醫生,還到鎮子裏來,我們山裏人現在日子可痛快了!”說著咯咯地笑起來。

王一鳴問:“大娘你高壽啊?”

老婦人說:“我六十八了。”

王一鳴又問:“您對政府有什麽要求?”

老人說:“就是看病貴。我這個眼睛,醫生檢查了,說是要到市裏住院,白內障,要動手術的,聽說住院費加上治療費,需要四五千塊,我們沒有那麽多錢,隻能看著我眼瞎了。”

旁邊的果林縣縣委書記連忙插話說:“大娘,你這個眼睛,我做主,由我們縣醫院統一送到市裏,免費治療,我們現在正在接受國家紅十字會的一個援助項目,我們縣有兩千個名額,可以免費動手術,治療白內障。”

大娘說:“真的嗎?你們不要騙我老太婆!”

王一鳴指著果林縣的縣委書記說:“大娘,不會的,他就是你們果林縣的縣委書記,他說話要是不算數,你就找我,我一定為你做主。”

大娘用另一隻眼睛打量著王一鳴,問:“你是大官?”

旁邊的西城市委書記孔明亮介紹說:“大娘,這是我們省裏的王書記。”

大娘問孔明亮:“是你官大還是他官大?”

大家都笑了,孔明亮說:“當然是王書記官大了。”

王一鳴站起來,說要到他們家裏看看。

男主人連忙帶著王一鳴,走進了他們家的小木樓裏。第一層有三間屋子,最外麵的一間是客廳,中間放了一個四方的木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台電視機,有二十寸的樣子,還有一個蒸米的電飯煲。這是他們家最現代的電器了。

裏麵的兩間一間是倉庫,有幾個缸,裏麵放著吃的大米、玉米,地下是散亂放著的紅薯。另一間是臥室,放著一個木床,上麵放了一床軍用被褥,估計都是救濟的。男主人解釋說:“這是我媽住的地方,我和老婆、孩子住樓上。”

王一鳴看了看,他們家吃的、住的還行,溫飽基本上沒有什麽問題了。王一鳴問那男人:“你們家一年有多少收入?”

男人笑了笑,說:“這個沒有仔細算過,估計有一萬多吧。我在外麵打工,每年能做十個月的活,就有一萬多塊。家裏種莊稼,基本上是賠錢,下雨多了,衝走了;下雨少了,又旱死了。靠天吃飯,連肚皮都顧不住的。”

王一鳴問:“你將來有什麽打算?”

男人尷尬地笑了笑說:“沒想過,反正把老婆、孩子養好,把孩子照顧大,就行了,其他的,我們也不想,因為想也沒有用,我們山裏人,沒有多少文化,沒路子。”

王一鳴問:“孩子大了,上學怎麽辦?”

男人回答說:“鎮子裏有學校,就是遠,步行要一個多小時,天天要送,路上還有汽車,每年都會出車禍,我老婆腿又不好,走不了路的,所以,等孩子上學了,也是個問題,實在沒辦法就不上了。我們山裏人文盲多得很。我就沒有上過幾天學,小學三年級還沒有讀完,就不上了,我爹得病死了,家裏沒人放羊,我就不上了,在家裏放羊。”

王一鳴問:“你對政府有什麽要求沒有?”

男人說:“有,就是要把治安搞好些,現在我們山裏很不安全,偷牛偷羊的賊特別多,你看我家裏現在什麽也不能養。因為我不在家,光靠我媳婦和我娘,根本看不住。去年我們家養的一頭牛,睡覺時拴在我母親床頭上,就那還讓盜牛賊偷走了。那些偷羊的更大膽,他們就在住戶家裏,把你的羊殺死,然後扛著死羊下山,到集鎮上去賣。有的還轉手賣到縣城裏。他們三五成群,就是被發現了,村民也不敢追,因為他們手裏有砂槍。

“去年有一個村民追出去,被他們對著身子開了一槍,結果身上被打了十幾個窟窿,鋼珠都射進肉裏了,送到了縣醫院,做了幾個小時的手術,鋼珠也沒有完全取出來。現在走路還一瘸一拐的,成了殘疾人了。現在大家更沒人敢惹那些人了,一到晚上,大家都呆在家裏,早早關門睡覺,女人家更不敢單獨在家裏,他們動不動就到那些留守婦女家裏,欺負那些家裏沒有男人的女人。現在好多女人都隨著男人出去打工了,因為呆在家裏實在是不安全。”

王一鳴說:“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我們黨的各級領導幹部不能光在城市裏呆著,那樣不了解基層的實際情況,就會脫離群眾的。”

王一鳴的一番話讓果林縣的縣長和縣委書記,害臊得很,中午吃飯的時候,兩個人就沒怎麽動筷子,他們各想各的心事,害怕王一鳴和孔明亮說句話,就把他們的烏紗帽摘掉了。

在基層調研,看到了聽到了許多真實的情況,讓王一鳴這個高級領導幹部,生活在這個社會金字塔尖的大人物,越來越和群眾的心貼在了一起,他在思考,中國在幾十年過程中,也積累了巨大的社會問題。比如環境汙染的問題,信仰缺失的問題,兩極分化的問題,道德淪喪的問題,等等等等,這些問題都引起了他的思考,特別是兩極分化的問題。西江省三百多萬貧困人口,仍然長期生活在貧困線上,一年到頭,他們要是不出去打工,就沒辦法過日子。口糧如果不靠救濟,連肚皮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別看省城裏是燈紅酒綠,但是到這大山溝裏,這裏的群眾還生活在原始狀態,和幾百年前他們祖上的日子差不多。有的人更是連老婆都找不到,到了自己這一代,幹脆絕戶了。

就拿裏弄屯來說,王一鳴聽村長說,全屯十六戶人家,五十四口人,光棍漢竟然有八個。三十多歲、四十多歲、五十多歲的都有。這些光棍漢有的出生在解放初期,有的出生在改革開放初期,他們的父母,當年再苦再窮,好歹還能組織起一個家庭,生兒育女,過成一家人家。

而今天,山裏的女人都不願意再在山裏生活了,他們都盼望嫁到平原或者城市裏,這就導致大山裏的男人越老越過剩,找不到老婆成了司空見慣的事情。

而城市裏,卻出現了剩女現象。有大量的女人找不到合適的男人,隻好一個人單身過。由於城市裏存在著大量的剩餘女性,導致城市的有錢男人就不安分了,他們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除了自己的老婆之外,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養情人,還可以到那些娛樂場所按摩、嫖娼,玩弄女性,他們隻要有錢,現在想玩多少都可以,就是夜夜做新郎,隻要男女雙方你情我願,誰也幹涉不了。現在法律上已經廢除了流氓罪,色情娛樂場所雖然在名義上不合法,但在中國,已經是比比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搞市場經濟,就是這個樣子的,隻要有需求,市場上就會有供給。有喜歡嫖娼的,就會有甘願做這一行的。有喜歡養情人的,就會有心甘情願做小三的。窮人家徒四壁,什麽都沒有;而有錢人,什麽都是剩餘的,連女人都玩不完。

我們在製造世界級富人的同時,卻同時在製造著另外一個弱勢群體,他們是幾千萬的下崗工人、幾億的農民工,還有那些無業的殘疾人、流浪乞討人員、無家可歸者。他們的人數是如此之多,充斥著城市和鄉村,大街小巷都可以看見這些人的身影。他們的生活狀況是我們這個社會的真實寫照,是這個時代的縮影。他們現在的日子簡直是太慘了,前些天,在江城市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

由於入冬以來江城市的氣溫比著往年降低了五六度,連續十幾天陰雨連綿,氣溫降到了零下一度左右,由於這裏氣候濕潤,所以讓人感覺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走在大街上的人紛紛穿上了過冬的羽絨服、棉大衣什麽的,而在城市裏,現在還有一個龐大的農民工打工隊伍和流浪、乞討人員,他們無家可歸,就住在城市的立交橋下,身下是一張破席子,身上是一條肮髒的棉絮,旁邊放著亂七八糟的編織袋和他們打工用的工具,這些就是他們全部的家當。大橋下北風呼嘯,寒氣逼人,這裏沒有公共廁所,沒有飲用水,更沒有熱水,他們餓了,就在附近的小飯館吃點東西,吃飽了沒有活幹的時候,就躺在大橋下睡覺。

本來往年大家都是這麽過的,因為氣候沒像今年這樣寒冷,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有關部門更是沒有誰關心這件事,因為他們這部分人的生存狀態就是這樣的,誰也管不過來,索性聽之任之,任其自生自滅。

哪知道今年天公不作美,氣候特別寒冷,於是就出了一件轟動一時的新聞。在江城市市中心的一座立交橋下,一個三十多歲的農民工,因為疾病,躺在立交橋下幾天沒有人管,不吃不喝,最後撒手人寰,在貧病交加中離開了這個世界。這件事被新聞媒體曝光後,一時間輿論大嘩,成了大家議論的焦點。中央媒體、各大門戶網站都做了非常詳細的跟蹤報道。更有民間歌手作詞、作曲,把這件事譜寫成了一首歌曲,名字叫《露宿大橋下的民工兄弟》,在網絡上廣為傳唱,影響很大。歌詞是這樣寫的:

北風呼嘯夾雜著凍雨

這個冬天比往年更有寒意

街上的行人加快了步伐

他們也無法忍受這糟糕的天氣

我走過城市的立交橋底

看到哪裏蜷縮著幾個民工兄弟

地上鋪著一張張的草席

每人身上蓋著一條肮髒的棉絮

刺骨的寒風刮過耳際

他們說要在這個地方度過冬季

為什麽不回到自己溫暖的家裏

他們說沒有掙到錢哪有臉回去

到哪裏喝碗熱水吃點東西

他們說打短工撿破爛換些錢幣

他們說光棍一條哪有人管你

你們的父母總想著你們吧

他們說這個年齡還啃老實在過意不去難道你們的人生就這樣輕易放棄

他們說實在是沒有辦法嗎

要不然誰願意這樣自暴自棄

我們就是天生的賤命

自生自滅是我們共同的軌跡

第二天網絡上傳來消息

大橋下一個民工悄然離去

他走時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吃飯

他死在這有史以來最大的盛世裏

他身邊就是無數的高樓大廈

城市的繁華和他沒有關係

這個世界今天似乎什麽都是剩餘的缺乏的隻是人類的良知和正義

我們已經漸漸習慣了冷血和默然

他們的一切似乎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多少個民工如今仍然露宿橋底

多少人仍然是坐以待斃

誰是製造這些災難的總根源啊

我隻能深深地思索長長地歎息

民工兄弟民工兄弟

為什麽你的人生如此悲淒

民工兄弟民工兄弟

什麽時候你才能不再默默哭泣

這件事曝光後,王一鳴和李耀溝通後,分別指示省裏的有關部門和各市市委、市政府,一定要對全省各個地市做一次拉網式的大排查,徹底搞清楚在各個立交橋下露宿的農民工和流浪乞討人員總人數,動員大家全部進救護站,保證他們有住的地方,有飯吃,有熱水喝,確保全省各地不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一聲令下,各部門立即就行動起來,迅速驅逐了在城市各個立交橋下露宿的人員,但是,他們的問題卻不能從根本上得到解決。那些農民工都是到城市裏打短工的,他們沒有固定的收入,找固定的住所,靠他們微博的收入,更是不可能,他們於是就和有關部門打起來遊擊戰。你剛走,他就又回來了。他們實在是沒辦法,住在這裏容易找活幹,還可以省下住宿的錢。

王一鳴躺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思考了大半夜,他在想,看起來新的一屆中央領導集體已經開始重視這些問題了,再不解決,整個社會將來付出的代價就會更大,因為一個高度貧富分化的社會,窮人活不下去的時候,富人也不可能活得很好。就像南美的一些國家,富人出門,要帶著保鏢,坐著防彈車,生怕被綁票或者暗殺了。如果不能解決好共同富裕這個大問題,讓中國社會長期撕裂為龐大的窮人群體和極少數超級富豪,那樣最沒有安安全感的,恰恰不是窮人,而是富人,因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等窮人無路可走的時候,那富人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到時候整個社會就會進入新的一輪大動**。

現在很多富翁不是紛紛開始向國外移民了嗎!他們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先安排在國外定居,買上房子,轉移一部分資金到國外,自己身上揣著外國的護照,繼續在國內做生意賺錢。國內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馬上就會乘飛機開溜。他們已經做好了隨時撤離這個國家的準備。

富人的大規模出逃,帶走了數量極其可觀的資金,據報道,中國富人每年外流的資金有幾千億美元之多。長此以往,中國幾十年積累的大部分財富,就被富人和一些貪官汙吏,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帶到國外去了。這樣,留給還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中國人的,是一個資源匱乏、環境汙染、社會問題多多、各種矛盾交織的空前危險的社會,這將會給未來的中國人製造多麽巨大的災難啊!

作為一個有想法、有擔當的高級領導幹部,王一鳴看清楚了這個問題的本質,他在思考,怎麽樣破解這個窮人越來越窮、富人越來越富的發展難題,讓窮人得實惠,富人安下心,大家共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走共同富裕的康莊大道,才是當今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

思慮讓人清醒,也讓人痛苦。王一鳴又失眠了,到天快明的時候,他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半個小時,養了一下精神。

早上八點,他吃完飯,到辦公室看了一些緊急的文件,九點二十分,龔向陽提醒他說:“老板,該去機場了。”

因為某常委的飛機按照計劃是上午十點十分到江城機場,他要提前到那裏準備準備,看一下迎接的場麵安排。

省委秘書長秦書海已經帶著辦公廳的一幫人,提前一個多小時趕到機場布置去了。機場那裏,工作人員昨天晚上加班搞了很久,鋪地毯,設計路線,布置鮮花,每一個細節都是機場的書記和總經理親自過問,他們知道,這件事關係到他們頭上的烏紗帽,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他們都是脫不了幹係的,所以,大家都是親力親為,生怕哪一個環節沒想到,疏忽了,耽誤了大事。

王一鳴的奧迪轎車過了機場高速收費站的時候,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龔向陽給秦書海打了電話,告訴他,王一鳴的車子快到了。

小邵把奧迪車緩緩地停在機場大廳一樓的出口處,王一鳴透過車窗一看,一大幫人已經站在那裏,為首的是省委副書記何傑、省委秘書長秦書海、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幾個人。

車子停穩,小龔連忙從副駕駛的位子上下去,為王一鳴打開車門,王一鳴從車子裏鑽出來,笑著掃視了大家一眼,他看到,在這裏迎接自己的人,有些他還不認識,於是就和大家一一握手,遇到不認識的,就問一下名字,在哪裏工作的。有的同誌忙自我介紹,旁邊秦書海也不失時機地插話補充一下,王一鳴才知道,這些人有的是省委辦公廳的,有的是接待辦的,有的是省政府辦公廳的,還有幾個是機場方麵的。王一鳴這樣噓寒問暖的,讓大家感到很舒服,覺得這個省委書記沒有什麽架子,臉上的笑也是很真誠的。

多少年了,大家看慣了大官們莫測高深的臉色和皮笑肉不笑的麵容,感到和那樣的領導握手、寒暄,一切都是應酬而已,領導們假惺惺的,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當下屬的自然會在表麵上小心謹慎,加倍地陪著笑臉,而在內心裏,大家也對你當領導的有自己的看法,甚至會在心裏暗暗地罵你的娘。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是傻子,你的一言一行都會傳達出信息量,讓人感覺到你這個人是不是真誠的、發自肺腑的,你糊弄別人,別人也會糊弄你。而王一鳴的坦誠,自然,讓大家對他的印象很好,覺得這個領導身上有一股平易近人的風格,笑的也很自然,握手的動作也是真誠的,不是假惺惺的,讓人感到特別舒服。

王一鳴在這方麵也是很用心的,特別是對於那些官職比他小得多的人,他會刻意和你握握手,拉幾句家常,簡單的幾句話,就把人與人的心理上的距離給拉近了,這也是他當領導的藝術之一。

大家前呼後擁的,陪著王一鳴先進來貴賓室,看了看那裏的接待設施,然後走出了候機樓,到機場的跑道旁看各種準備工作做的怎麽樣。

王一鳴看到,紅色的羊毛地毯已經鋪好了,歡迎的鮮花、迎接的禮賓小姐,一共是二十個,也已經穿著整潔的服裝,在兩邊列隊,個個笑容滿麵,看著王一鳴和各位領導。這些女孩子都是從西江大學的禮儀隊抽來的,個個身材高挑,有一米七零左右,穿著紅色的旗袍,露出黑色的絲襪,在這個寒冷的天氣裏,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秦書海說:“已經在路上了,估計五分鍾之後到。”

王一鳴抬手看了看表,九點五十分,再有二十分鍾某常委的專機就該到了。此時外麵的氣溫有零上三四度的樣子,還是感覺非常冷,王一鳴今天就穿了一件呢子大衣,他看了看那些姑娘們,擺了擺手,說:“你們先到車子裏,暖和暖和,等飛機到了再列隊迎接。”

機場的跑道盡頭,一字排開,有兩輛中巴車和一輛大巴車,後麵的那輛大巴就是拉這些姑娘的,他們聽了王一鳴的話,紛紛散去,到大巴車上穿上自己的羽絨服,暖和去了。

王一鳴在一大幫人的陪同下,就去了機場的貴賓室,剛坐了一會兒,李耀在省政府秘書長薛誌恒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大家於是都站起來和李耀打招呼。

李耀雙手抱拳,對大家說:“來晚了,路上堵車,讓大家久等了!”在王一鳴旁邊的大沙發上坐下來,衝王一鳴笑著說:“王書記到多久了?”

王一鳴微笑了一下,回了他一個笑臉說:“十幾分鍾吧!”

“都看過了?”李耀問。

“看過了。”王一鳴回答說。

“那我就不用看了吧?”李耀說。

王一鳴說:“你隨便。反正還有十幾分鍾的時間,飛機馬上就到了。”

大家喝茶,聊天,這樣的場合,亂哄哄的,就是打發時間而已。

到十點五分的時候,工作人員過來了,招呼各位領導,準備做好迎接的工作,飛機馬上就飛臨江城機場上空了。於是大家都站起來,王一鳴在前,李耀第二,大家按照官職的大小,一個一個自覺地往外走。

到了跑道盡頭,大家按照官位大小,排成一隊,迎賓的姑娘們又一次站在兩旁,個個手中拿著鮮花,大家都遙望著遠處的天空,過來幾分鍾,果然看到一架銀色的飛機越飛越低,最後降落在跑道上,逐漸降低速度,往這邊滑行過來。

又過了幾分鍾,飛機停穩,艙門打開,就見空乘人員站在旁邊,彬彬有禮地等待裏麵的大領導出現。又過了十幾秒,就見一個身材中等、胖胖的六十多歲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微笑著出現在飛機的艙門處。他向飛機下掃視了一眼,看到下麵的記者們一個個“長槍短炮”對準了自己,啪啪地按動快門,照個不停,於是表情莊重地又掃視了一眼下麵歡迎的人群,向大家笑著揮舞了幾下自己的手掌,停頓了十幾秒,才緩緩走下舷梯。他身後是穿著黑色西服的警衛人員,身材高大,警惕地看著每一個人。隨後是中央各部門的領導,這些都是某常委的陪同人員。

某常委看到王一鳴,笑著伸出右手。王一鳴連忙雙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一連聲地問候說:“首長好,首長一路辛苦了!”

十幾年前,某常委曾經在國務院當過部長,後來下派到地方,當了一屆的省委書記。那個時候,趙老還是國務院的副總理,某常委曾經多次到趙老的辦公室匯報過工作。趙老到地方上視察的時候,也多次到過他當省委書記的那個省,雙方有過很多接觸。此後某常委官運亨通,在黨內一路高升,先後做了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最後這一屆終於修得正果,做了政治局的常委之一,升入黨內的最高層。

在中央,能夠升入最高層擔任常委職務的,都是人中之龍,精英之中的精英。你想啊,十幾億人,就那八九個人尖子啊!能夠混到這個位子的人,都不是平凡之輩。至於這些真正的大人物是憑什麽走到今天這個位子的,自然是各個有各人的路子。像王一鳴這樣已經殺入上層的黨的高級領導幹部,經過長期的觀察和思考,自然是對其中的遊戲規則心知肚明的。

而在我國,中央領導集體的成員,就是未來各個方麵的國家領導人。入選中央政治局和中央政治局常委會,才是進入了最高層。做官能夠做到這個程度的,就完全不是靠一個人的能力和運氣就可以實現的了,他是各種因素疊加的結果,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會不會站隊,欣賞你的領導人有沒有話語權。換句話說,就是你在最高層有沒有強硬的後台。那幾個官場上的超級大佬,願不願意在他們即將退出曆史舞台的時候,把你提攜起來,作為他們的接班人或者代理人。這才是中國官場最高層的遊戲規則。

而站隊的選擇是由不得人的,因為一個大官,當年都是從小官做起的。當不上小官,就沒有機會做大官。從小官變大官,是需要有人發現,有人提攜的。像王一鳴,他之所以官運亨通,四十七歲就當上了省委書記,憑什麽?最關鍵的資本,還是背後有趙長東這個大佬在。趙長東曾官居副總理,也是黨和國家的重要領導人之一了,王一鳴作為他的秘書,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在趙老的庇護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提拔成正廳級幹部了。三十歲剛出頭,王一鳴就是地級市的市長了,一般的人你按部就班地混,這個年齡能做到科長就算是不錯了。當市長你做夢也別想。而王一鳴做到了,這就叫運氣,按我們中國人的說法,這就是命,人家的老祖墳冒青煙了。

你看,王一鳴走上這條官場的漫漫長路,他有選擇嗎?他沒有選擇。趙老選中了他,他就得幹。給省委書記當秘書,他求之不得啊!這是多大的運氣啊!換了誰,也不可能推辭不幹。

趙老選擇了他,他從此就在官場上有一個明顯的標簽了,就是無論他走到哪裏,當上什麽官,大家議論他時都會說,他是趙老的人。從此以後,他的命運就和趙老的命運永遠地拴在一起了。趙老飛黃騰達,他也會跟著沾光;趙老落難,在官場上沒有了話語權,他也會隨之倒黴。趙老如果有足夠的運氣,殺入了黨的最高層,成了常委之一,那王一鳴的命運早就不一樣了,他就不會在S部呆上八年了,說不定早就是省委書記或者省長了,那今天,王一鳴的仕途更是前程似錦,一片燦爛,將來回旋的餘地更加大,升入最高層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