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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鳴剛才講話的時候,李耀認真看了看今天會議的主要內容。他翻看了一遍,立即就明白了,首先是第一項,調整範一弓、馬正紅、況遠征三個省委常委的工作,從安排的情況看,況遠征無疑是最大的贏家。這說明王一鳴和況遠征的私人關係不錯。馬正紅從不重要的城市,調整到重要一些的城市,說明行情也在看漲。隻有範一弓是行情下降的,這說明,在王一鳴的心裏範一弓是失寵的。範一弓原來是楊春風喜歡的人,他失寵理所應當。一朝天子一朝臣嗎!這個可以理解。這三個人和李耀都沒有特殊的關係,都是普普通通的同事,所以李耀犯不著為哪一個說話,或者打抱不平,並因此得罪王一鳴。按照慣例,省委書記表態後,省長第一個發言。如果王一鳴的決策讓李耀感到非常不爽,他就會權衡利害,認為適當地發作一下,會提醒一下王一鳴,讓他收斂些,對我李耀尊重些。他就會提出反對意見,這樣省委常委會就沒辦法開下去了,省委書記和省長意見不一樣,其他的省委常委更不敢輕易表態了。同意省委書記吧,無疑就得罪了省長;站在省長一邊吧,就得罪了省委書記。這樣他們幹脆什麽都不說,坐山觀虎鬥。

今天的會議議程,李耀看了,對自己沒有任何影響,隻不過是王一鳴的第一次人事調整表演,冠冕堂皇,也讓他看不出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於是李耀掃視了大家一眼,說:“我談一下自己的意見。我認為,王書記這個安排是非常必要非常及時的。我們領導幹部在一個崗位上幹久了,是有許多不利的地方,特別是人際關係,容易下不了手,怕得罪人。換換崗位好,又可以認識一些新朋友,工作上也有衝勁。對這個安排,我沒有意見。”

李耀說完了,抬頭看了一眼王一鳴,就見王一鳴衝他點了點頭,笑了笑。李耀也連忙點了點頭,笑了笑,算是還了一個禮去。

王一鳴內心裏對李耀這個發言還是非常滿意的,他事先已經讓秦大龍征求過李耀的意見,把王一鳴的意思傳達過了,王一鳴已經給過他李耀麵子了。省委書記要辦什麽事情了,出於禮貌,會向省長先通通氣。這樣即使省長心裏有不滿意的地方,因為省委書記已經放下身段,給你個麵子了,你也要見好就收,給對方一個麵子,有什麽問題,下一次再提,這樣雙方不撕破臉皮,什麽事情都可以溝通的。

李耀表態完了,下麵的省委常委一看,省長和省委書記都保持一致了,大家該怎麽辦就已經很明白了,於是紛紛表態。

按照官職大小,在省委常委裏的排名順序,下一個發言的是省委副書記何傑。

何傑剛來西江省,屬於最新的外來戶,對大家誰也不熟悉,和任何人也沒有厲害衝突,他現在最主要的從政思路就是,緊跟王一鳴,王一鳴說啥就是啥,盡量不得罪李耀。省長和省委書記,他誰也不願意得罪。其他的人,就要看實際情況了。他是名符其實的第三把手,那些人還要看他的臉色行事呢!

於是何傑說:“我個人同意王書記的提議,認為李耀同誌說得很有道理,其他的我就不補充了。”

省委副書記譚士平說:“我也沒什麽意見,完全同意王書記的安排。”老譚也是從省外交流過來的,和西江省的幹部沒有多少瓜葛,所以完全可以超然世外。

省委常委、統戰部長劉美娟和範一弓、馬正紅、況遠征三個人,也都是一般般的同事關係,她也表態發言,說:“我也沒什麽意見,同意王書記的安排。”

省委常委、宣傳部長李誌斌是國家部委的幹部下派,他原來是國務院一個部委的司長,到西江省掛職後,就留在了省裏,做了省委副秘書長,後來下派,做了海城市的市委書記,做了一屆,就升了省委常委、宣傳部長。他和馬正紅、範一弓、況遠征的關係都是一般般,同僚之間,現在很難建立非常親密的關係,大家互相防範還來不及呢,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李誌斌樂得看他們的笑話。現在他最重要的傾向就是,貫徹王一鳴的指示,配合王一鳴的工作,因為他知道,得罪誰現在都不能得罪王一鳴了。王一鳴可以決定他李誌斌的政治前途。於是李誌斌說:“我也沒有什麽意見,王書記的決策很好,我完全支持。”

接著牛振海、裘新旺、鄭天運、秦書海都表了態,完全同意王一鳴的決策。

剩下的三個就是事情的相關人,第一個發言的是馬正紅。他說:“我完全同意王書記的看法,完全支持這次工作調整。我認為這是王書記對我們三位同誌的關心和支持。在一個地方工作久了,是容易產生惰性,我要在新的工作崗位上,更加發奮地工作,把各項事業發展好,不辜負王書記的信任。”

接下來是範一弓的發言,他雖然內心裏有萬般的無奈和痛苦,但臉上還是努力做出一副高興的樣子說:“大家都說了,我也表個態吧!我們都是為黨工作了幾十年的高級幹部,什麽樣的困難沒有麵對過,什麽樣的苦沒有吃過?我覺得,哪裏都是我們為黨做貢獻的地方,什麽崗位上都能建功立業,隻要我們有幹事業的雄心壯誌。在一個地方工作久了,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我長期在河東市工作,當主要領導也已經七八年了,是該換一換地方了。我認為,這樣的安排好,很及時,很妥當,我個人完全服從組織上的安排,在接下來的工作中,我將更加努力,更加刻苦,謙虛謹慎,不急不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範一弓知道,王一鳴就等著他這個講話呢,其他的人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隻有自己,是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如果他範一弓有什麽情緒,被王一鳴當場抓住了,他就會借題發揮,損你一下,也是有可能的。範一弓覺得,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讓任何人看自己的笑話。有什麽啊?還是當市委書記,權力一點也沒有少。照樣領導著幾百萬人,手裏的錢想怎麽用就怎麽用,該吃吃,該喝喝,該玩女人照樣玩,說不定還可以發現新的目標。他媽的,反正誰現在也擋不了我這一輩子瀟灑了。

範一弓講完話,看了一眼王一鳴,他見王一鳴也在看著他,於是就討好似的向王一鳴點了點頭,臉上還特意擠出幾分笑容。

官場上就這樣,你要把自己的內心世界深深地掩藏起來。有的時候,外人看到的是你的笑臉,其實你的心裏此時卻在哭泣。尤其是對方是個大人物,一句話可以決定你的前途命運的時候,你心裏即使對這個人討厭得要死,恨不得殺了他,但是,為了自己的前途,你還得放下身段,不斷地裝孫子。對方即使對你做了很多不可容忍的事情,你還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淡然處之,以化解對方的敵意,讓他產生惻隱之心,手下留情,這樣做可以避免對方橫下一條心,往死裏整你。有時候,讓你的對手發泄一下,也是自保的辦法。你階段性的退讓,忍辱負重,可以麻痹對手,讓他覺得你這個人修養很好,不是不可救藥,也就對你網開一麵,不再和你過不去了。你其實就是受了一些委屈,熬一熬就過去了。這總比逞性子,和對方較勁,鬥個你死我活好。那樣結果是無法預料的,弄不好你就滿盤皆輸,實在是不劃算。

範一弓從小就生長在幹部家庭裏,有著豐富的人生體驗和官場經驗,特殊時期時,他父親範金山作為當時的西江省省委副書記,屬於“保皇派”,被解除職務後,靠邊站了,受到了造反派的多次批鬥。那個時候,每天出去參加群眾集會,站在主席台上挨批鬥,“文攻武衛”,對於範金山來說是家常便飯。每一次參加完批鬥會,範金山回到家裏,都是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據他自己說,他在主席台上,被幾個人摁著,坐“噴氣式”,脖子裏放磚頭,跪下的地上放石子,膝蓋都磨爛了,鮮血都流到鞋子裏了。

回到家裏,範一弓的媽媽哭著把自己的老公攙扶到**,給他擦啊,洗啊,然後塗藥,為他做飯。範金山的牙齒不知道什麽時候給人打掉了幾顆,滿嘴是血,吃不了硬的東西,隻能是喝稀飯,就那,他還每天堅持著吃東西,稍微好一些,就下床走路,鍛煉身體。那個時候,許多領導幹部受不了這個折磨,就服毒自殺了,或者上吊,投水,每天都有壞消息,說某某自絕於人民了。

範一弓的媽媽怕自己的老公也尋了短見,於是一天到晚陪著他,開導他說:“老公,你是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你千萬想開些,不能尋短見。你走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今後就更沒有活路了!”

範金山眼一瞪,衝自己的老伴說:“你放心,我不會自己尋死的,除非他們把我打死了,否則,我絕不會自己去死。我就是要看著,我範金山這一輩子難道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完全沒有翻本的機會了?!那些人能一直這樣鬧下去?那些比我官大的,整死好多個了,他們的家屬會一直這樣忍氣吞聲?!無論如何,我都要活下去,活到我揚眉吐氣的哪一天。要不然,我死不瞑目!”

就憑著這口氣,範金山度過了最困難的日子,熬到了1976年之後,撥亂反正,他官複原職,又回到了權力的中心。他的幾個孩子在他的安排下,也紛紛走上了領導幹部的崗位,其中大兒子範一弓,很快就當上了河東市的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後來又當了市長,省委常委兼市委書記。

在這樣的家庭成長,從小就經曆了政治鬥爭的血雨腥風,範一弓有著成熟的政治鬥爭手腕,他知道什麽時候該進,什麽時候該退。對付王一鳴,他現在還沒有任何把握,隻能是順應形勢,配合王一鳴的工作,不引起王一鳴的更大反感。現階段,守住既得利益就是最大的成功。範一弓算了算,自己今年已經五十五了,升正省級,已經沒有多少可能了,到了六十歲,就要去人大或者政協養老去了,現在還剩下這五年時間自己是有職有權的,能把這個市委書記當到頭,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不管誰當西江省的一把手,我這個省委常委,是誰也動不了的。我手下管了幾百萬的人,每年財政有幾十個億,手下的處級幹部管了幾百人,科級幹部上千人,這些人隨便動一些,每一年光是批發烏紗帽的錢,就能收入上千萬,就是他王一鳴不待見我,我也照樣瀟灑過日子。隻是現在不能和王一鳴對著幹,發生表麵上的衝突。隻要不激化矛盾,他範一弓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幹滿這五年,撈的盆滿缽滿,到時候就是退二線了,這一輩子也有用不完的錢了。

王一鳴聽完範一弓的表態,還是很滿意的,他點了點頭,衝範一弓笑了笑。今天他肚子裏的一塊石頭,算是安穩落了地。今天的會議,其實王一鳴心裏有兩個節點不踏實。第一,就是李耀會不會提反對意見。李耀是代省長,他如果提了什麽反對意見,那這個省委常委會就沒辦法再開下去了。王一鳴特別害怕的是李耀站在範一弓的立場上說話,如果那樣,省委常委裏麵一下子就會出現兩個和王一鳴意見不一致的人,範一弓肯定會幫著李耀說話,不那樣他就是傻子了。誰會自己反對自己啊!一個省長和一個省委常委擰成一股繩,雖然你王一鳴是省委書記,你也沒什麽好辦法了。隻能是妥協,另外想別的辦法。好在王一鳴提前讓秦大龍和李耀溝通過了,李耀也是識大體顧大局的,沒有和他王一鳴過不去。

王一鳴擔心的第二件事,就是範一弓是不是識時務。如果範一弓耍公子哥的脾氣,誰的麵子也不給,就在省委常委會上當麵質問王一鳴,為什麽這麽安排?不公平嗎!我不幹,就是不配合。你看著辦,撤職法辦都可以,關鍵要找出什麽證據來,讓人心服口服。

如果範一弓這樣做,破罐子破摔,當場和王一鳴撕破臉皮鬥,王一鳴雖然有辦法,但是,場麵上總是不好看了,其他的省委常委就會看笑話。這對於王一鳴本人的形象是非常不利的。大家傳出去,就是你這個當省委書記的不行,權威不夠,看,一個範一弓向你發飆,你都沒辦法!今後其他的省委常委如法炮製,你這個省委書記就當的有些窩囊了。時間長了,名聲出去了,大家就知道你駕馭全局的能力不行,等中央對你的工作進行考核時,大家眾口一詞,你就千口難辨了。說不定你這個省委書記就被調整了。對一個領導幹部來說,能力不行,不能駕馭全局是官場上的大忌。組織部門一旦對某一個官員有了這樣的結論,基本上就等於直接宣布,這個人的政治生命已經就此終結了。

王一鳴想好了,如果範一弓膽敢叫板,不識時務,他王一鳴就要橫下心來,徹底解決範一弓的問題。作為一個新上任的省委書記,他不能容忍一個省委常委向自己提出挑戰。那樣自己的名聲就砸了。如果連十幾個省委常委都搞不掂,那怎麽可能領導一個六千多萬人口的大省呢!在官場上混,想當大官,心狠是必須的。誰擋我的路,我叫讓誰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作為一個省委書記,利用體製賦予自己的權力,讓一個省委常委滾蛋,或者把對方送進監獄,還是有很多辦法的。這個王一鳴懂。

好在範一弓今天的表現不錯,讓王一鳴覺得,這個人還是有長處的,精明,識時務,顧大局,識大體,還是可以用一下的,先交給他一個臨海市,讓他折騰吧!隻要他不過分,自己就不動他。

王一鳴知道,範一弓父子兩代,在西江省經營多年,勢力也不算小,這樣的人不能輕易動他,更不能把他逼急了,成了自己的死敵。那樣就激化矛盾了,在官場上,幹什麽都有個度,過猶不及。你是省委書記,一把手,你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前途命運。但是,你也不是生活在真空裏,也不是無懈可擊的。就算你平常裏招呼得很緊,屁股上沒有屎,但對方捕風捉影總可以吧!你一旦把對方逼急了,走投無路,他就會狗急跳牆,和你血拚到底,雖然不能要了你的命,但濺你一身狗血的機會,總還是有可能的。

在一個可接受的範圍內,你可以整一整那些官沒有你大的人,讓別人受點你的氣,委屈一下,你打他們一巴掌,很快就丟給他們一塊糖。讓他們受了懲罰,也懂得了規矩,知道你是老大了,今後會看你的臉色行事了。他們也保住了自己的既得利益。這樣,你舒服了,他們也知道自己錯了,大家見好就收,都保住了自己的尊嚴、麵子,你好我好,大家都是兄弟,還可以在一起工作,吃吃喝喝,有什麽事情今後商量著幹,比什麽都強。

最後一個發言的是況遠征,他是這次人事調整工作最大的受益者,他當然要說話了。

這兩年,由於桂江市的城市建設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路寬了、直了,沿街建築也進行了“穿衣戴帽”工程,街道兩旁都進行了綠化美化,大街小巷,整理得都相當上檔次,兩邊的人行道,鋪設的地板磚都是選擇的花崗岩石材,這在一個中等城市裏,經濟也不是太發達,地方財政實力有限的情況下,已經相當顯眼了,全國都不多見。小街小巷整治得幹幹淨淨的,讓外地人驚呼,桂江市大變了摸樣,原來就是個天生麗質的美少女,但破衣爛衫,讓人惋惜。現在是天生麗質,出水芙蓉,又經過了精心的梳妝打扮,讓人驚豔!因此,桂江市連續獲得全國衛生城市、中國優秀旅遊城市等一批獎項。

原來外地人到桂江旅遊,都是到城裏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坐車出城,到碼頭上船,欣賞桂江兩岸的自然風光。那名山秀水,是吸引國內外遊客的最亮麗名片。但回到城裏,就沒什麽可看的了。城裏雖然有山有水,但沒有開發,或者開發的不成體係,成不了大氣候。

況遠征找來北京的規劃專家和建築師,經過充分論證,決定投巨資,把城裏的幾個大的湖泊,都進行重新的疏浚,把它們和桂江連成一體,成了一個新的旅遊觀光項目,再配上民族歌舞表演,燈光照明,每到晚上,各種顏色的霓虹燈把整個桂江市區打扮得如同仙境,吸引了大批的國內外遊客。整個桂江市,現在山水相連,城在水中,水在城中,自然風景和人文景觀巧妙地融為一體,成了名符其實的國際旅遊名城。

桂江市的城市建設和市容市貌改造工程,得到了上上下下的高度評價,大批國內外政要來桂江觀光旅遊,對此進行了高度評價。陪同的中方高層領導,也絡繹不絕,他們對況遠征,也有了初步的了解。每一年到桂江市旅遊的省級以上領導,就有幾百人。因此,況遠征也結識了不少高層領導,建立了自己的人脈。

政績出來了,況遠征在西江省政壇上也隨之名聲鵲起,他能夠順利升任省委常委,說明他在工作中所取得的政績,受到了上上下下不少領導人的認可,這中間當然也有王一鳴的功勞。

況遠征是個極其聰明的人,他當桂江市委書記的這幾年,在省委書記楊春風和省長劉放明之間保持了平衡,誰也不得罪,誰安排的事情都盡心盡力地幹好。逢年過節,更是親自跑到省城裏,到楊春風和劉放明家裏登門拜訪。

他和王一鳴一樣,都是非常有事業心,又比較愛護自己羽毛的人,違法亂紀的事情從來不會幹。別人給他送錢他不收。他也不給比自己級別高的領導送錢,因為金錢往來容易出事。他送的都是一些煙酒、補品、服裝、工藝品之類的東西,雖然有些價值不菲,但都夠不上違紀,算是禮尚往來。那些東西有的是部下送給他的,有的是他動用自己的市委書記準備金買的,票據是可以報銷的。這都是合法的公關費用,就是被人舉報了,也不是大不了的問題,現在的領導幹部誰沒有自己的私人關係需要打點啊!用這些錢,誰也說不出什麽來。

那些退休的在省裏仍然有影響的省級幹部,像覃光明、高建勳、範金山那些老領導,他也會專門抽出時間去看望,誰到桂江市休閑度假了,他再忙也要抽出時間,陪他們吃頓飯,送些禮物或者土特產之類的東西,因此,上上下下對他的評價就很高。

當然,他也有對立麵,他的政敵會散布各種謠言貶損他,說他好大喜功,為了盡快出政績,往上爬,不惜一切代價從各家銀行貸款上百億,一下子就透支了桂江市今後十幾年的財力。他是拍拍屁股走了,提拔了,但是,以後誰當了桂江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都得給他不斷地擦屁股。

總而言之,圍繞著況遠征這個人,西江省官場上雖然有很大爭議,但畢竟人家的政績出來了,人家又會搞人際關係,省委書記楊春風和省長劉放明對他的評價都很高。在中組部考核的時候,都說了他不少好話。

此外,自從王一鳴來了西江省工作,他和況遠征的關係就一直發展得不錯。這或許也叫緣分吧,王一鳴看了這個人一眼,就覺得,他的氣質是自己所喜歡的。兩個人有眼緣。和況遠征接觸過幾次後,王一鳴就覺得,兩個人還是有不少共同語言的,可以說是一見如故吧。

在官場上,高級官員之間能夠找一個和自己有共同語言的人,已經非常難得了。

此後的兩年時間裏,王一鳴但凡到桂江市視察,隻要況遠征在家,他都是全程陪同。這樣兩個人有了更多的接觸。王一鳴通過聊天,知道了況遠征的工作思路,對他這個人的能力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他認為況遠征是一個實幹家,交給他任何一個市,他都會做出成績的。

況遠征也對王一鳴對自己的高看充滿了感激。官場上最難能可貴的,就是上麵有一個大領導能夠關心你,理解你,在關鍵的時候能為你說句話。這叫做上麵有伯樂。雖然你是匹千裏馬,但是,沒有伯樂,在眾人眼裏你隻能算是匹駑馬,誰也不會知道你,不會給你提供一個可以施展自己才華的平台。

而王一鳴不一樣,他來頭大,是未來西江省政壇上的霸主,所以,況遠征知道,自己今後要想在西江省政壇上有大的發展,必須和王一鳴處理好關係,受到王一鳴的欣賞是最便捷的途徑,所以況遠征對於王一鳴也是刻意逢迎。不這樣做不行啊,如今的社會就是這樣,一個領導幹部不僅要會做大事情,許多小事情更考驗你的智慧和悟性。

去年五月份,王一鳴的父母突然提出,想到西江看看兒子王一鳴,順便到桂江、江城、臨海幾個地方旅遊旅遊,他們老兩口都是老農民,從來沒有來過西江這地方,從電視上看,他們知道兒子王一鳴現在呆的這個地方風景非常好,再說了,兒子也已經在西江當上省委副書記了,老兩口也該為生了這樣的兒子揚眉吐氣一回了。

王一鳴接了父親王春福的電話,說:“好,我也想抽出時間專門陪一陪你和娘,但是,我這裏每天都有事,根本走不開,你們兩個來,我也不放心,幹脆讓二虎請十幾天假,陪你們來吧,他全程陪同,我也放心些。你們兩個出門在外,現在坐車都找不到地方,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沒辦法的。”

王春福說:“好,我給二虎說說。”

王一鳴不放心,立即就撥通了弟弟二虎的電話,說:“二虎啊,爹和娘想來我這裏旅遊旅遊,是好事情,我工作忙,你現在雖然工作也忙,但是,總比我清閑些吧,你幹脆請十幾天假,陪著爹和娘旅遊旅遊,咱們兄弟,也可以好好聊聊天。我也放心些。”

二虎現在在老家的河川縣裏當了縣政協的副主席了,還兼著縣教育局的黨委書記。他這個副處級幹部還是王一鳴給他弄成的。當時王一鳴還在S部當副部長,老家省裏、市裏、縣裏的官員,都知道王一鳴手裏掌握的有幾個億的資金,他們一年到頭,會到北京跑多次,和王一鳴拉關係,讓他對家鄉關照關照。

有一年年底,市裏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都在北京,舉辦老鄉感情聯絡會。王一鳴作為S部的常務副部長,是當時出席聯絡會的最高級別官員,還是最有實權的國務院部委機關領導,在家鄉人麵前,一時間風光無限。市委書記和市長一左一右,坐在他兩邊,陪他吃飯。

市委書記姓蘇,市長姓李,他們以前都是省裏的正廳級幹部,蘇書記原來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李市長原來是省政府的副秘書長,他們都是剛到王一鳴家鄉那個市工作了幾個月,才知道這裏在中直機關也有不少大人物,王一鳴副部長就是一個,他的老家是下麵的河川縣的,屬於正宗的河川在京老鄉。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蘇書記和李市長雖然是第一次陪王一鳴吃飯,但是他們熱情得不得了,臉上一律帶著討好的笑容,給王一鳴敬酒、布菜。酒酣耳熱之際,蘇書記問王一鳴說:“王部長,你家鄉還有什麽人?”

王一鳴說:“我父母、弟弟、妹妹都在河川縣。”

蘇書記說:“咱弟弟是幹什麽的?”

王一鳴說:“在縣教育局做局長。”

前幾年,河川縣的縣長和縣委書記經常跑北京,帶著王二虎找王一鳴辦事,時間長了,大家都熟悉了。王一鳴為家鄉的事情沒少費心。該撥錢的撥錢,該協調關係的協調關係,辦成了不少事情。為此,曆屆縣委書記和縣長都很感激王一鳴,所以對於二虎就特別關照,很快就提拔他做了縣教育局的局長。

蘇書記說:“這就好辦了,等我回去見一見,馬上就給他解決個副處級。”

王一鳴說:“那就有勞老兄了。”蘇書記五十一了,比王一鳴還大。

旁邊的李市長說:“王部長今後家裏有什麽事情,給我和蘇書記打個電話就行了,千萬不要客氣,我們現在是地主,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等我們調走了,想給你辦事情都沒有機會了。”

王一鳴說:“那就太謝謝二位老兄了!”

果然,過來半個多月,二虎就給王一鳴來電話了,說:“哥,我通過考察了,提名為縣政協的副主席。”

王一鳴沒想到這個事情他們辦得這麽快,就說:“是嗎?你見過蘇書記了?”

二虎說:“見過了,還喝了幾杯酒,我敬了蘇書記兩大杯!”

王一鳴說:“你一個小局長,怎麽有機會和蘇書記吃飯啊?”

二虎說:“哥,是這樣的,縣裏不是要換屆嗎,班子大變動,為了考察幹部,蘇書記親自來的咱們縣,說是視察工作,其實就是聽取縣委書記和縣長的匯報,考慮縣四大班子人選的問題。本來,今年沒有我什麽事。我沒有送禮,聽說那些想升副處級的,有的送了幾十萬。我們縣的交通局長和財政局長,為了爭那個副縣長當,有的說花了六七十萬,有的說花了上百萬。我哪有那麽多錢送給他們呀?!我根本就不跑。

“誰知道,前幾天蘇書記來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在河川大酒店裏,菜都上來了,他突然對縣委孫書記說,你把王二虎找來,我要見見他。孫書記連忙讓縣委辦公室主任聯係我,我接到電話,立即趕過去見他。蘇書記見了我,笑嗬嗬的,和我特意握了握手說:‘你就是二虎啊!王一鳴是你哥吧?’我說:‘是。’蘇書記說:‘我和你哥前些天剛在北京吃了頓飯,你哥對家鄉人很照顧啊。吃飯的時候,還特意提起你。’我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說:‘是的,是的。’最後蘇書記說:‘好吧,第一次見麵,我們喝兩杯吧!’於是,我就和蘇書記碰了兩杯酒。”

“那天中午市委蘇書記走後,縣委孫書記就打我電話,說:‘二虎啊,你小子有福氣啊,蘇書記說了,要給你定個副處級,你說你想要哪一個位子啊?’我知道他想給我要錢了,就故意裝糊塗,說:‘孫書記啊,你就看著辦吧,反正我也沒有大的想法,我這個人很知足,對做官沒有太大興趣,有個位置幹事就行了。’我是故意給他裝糊塗,我們縣裏的人都知道,這個孫書記,一年到頭,通過動幹部,搞工程,在我們縣裏,一年最少也能撈幾百萬。聽說他在北京、上海都買的有房子,小情人養了十幾個。大家都說他貪得很。提拔一個副局長,在我們縣,現在不給他送個十萬八萬的,根本排不上班。

“孫書記看我不上鉤,於是就挑明了說:‘二虎啊,你要是想當副縣長,這個競爭特別激烈,需要進一步做工作。’

“平心而論,我也想當那個副縣長,但是,我沒有錢拿去送他啊,於是隻好說:‘孫書記,我實力不夠,還是考慮其他的位子吧!’

“孫書記一聽就明白了,知道我不想放血,於是就說,那就安排到縣政協去吧。為你的事情,我已經盡力了。我說,太感謝了你了孫書記,好歹給個副處級,我就心滿意足了。就這樣,我的事情基本上就解決了。”

接了弟弟二虎的電話,王一鳴才知道,現在基層的官員為了提拔一個副處級的崗位,要花那麽多的錢。這隻能說明越是到基層,由於職位有限,大家為了升遷,相互之間的競爭越激烈。同時也說明,由官職升遷所帶來的預期收益也更多。要不然誰也不會為了升一級就傾家**產啊!看來他們還是有辦法撈錢的。當個縣長、縣委書記的,想發財辦法多得是。

過了十幾天,二虎又來電話了,說:“哥,縣政協會議閉幕了,我現在正式當選縣政協副主席了。”

王一鳴說:“是嗎,你現在在縣城裏也是個大人物了!”

二虎說:“就我這個位子,有人說送五十萬也不一定能跑得成。我知道,都是你一句話,和蘇書記他們吃了一頓飯才弄成的。咱爹說了,要我感謝你。”

王一鳴說:“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們當真了!把這當成一件事情辦了。”

二虎現在大小也是個副縣級幹部了,在縣裏風光得很,開會都是坐在主席台上,成了名符其實的縣領導。車子也換了一輛新的黑色帕薩特,在縣城裏也是幾乎天天有應酬,但是,忙的都是吃吃喝喝的事情,七品芝麻官,和王一鳴那還是沒辦法比。讓他請假陪父母出來玩幾天,還是有辦法的。

二虎接了哥哥王一鳴的電話,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他也想對父母盡盡孝,順便到哥哥的地盤上風光風光。於是,他就安排人購買飛機票,回到家裏,讓自己的老婆幫助收拾東西。

到了該出發的日子,他的司機把他和王春福老兩口送到了省城的酒店裏,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上午又去了機場,坐上飛往桂江市的飛機,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飛行,就到了桂江機場。

王一鳴沒有時間去迎接,就提前打了況遠征電話,說:“遠征老兄,在桂江市嗎?”

況遠征說:“在桂江市,王書記有什麽安排?”

王一鳴說:“是這樣,我父母和我弟弟明天上午到桂江機場,他們計劃在桂江玩幾天,我沒有時間去,你給安排安排。”

況遠征說:“好的,你就放心吧,我會把一切安排好的。你把咱弟弟的電話告訴我,我馬上安排人和他聯係。”

王一鳴告訴了他王二虎的電話號碼。

掛上電話,況遠征連忙把自己的秘書常軍叫進來,說:“安排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馬上和這個王二虎聯係,他是王一鳴副書記的弟弟。記住,盡量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這件事。這幾個人的行程,都由你具體負責,一定要高標準安排好這次接待。”

秘書一聽就知道底細了,王一鳴的弟弟來,這肯定馬虎不得。於是接過況遠征手寫的電話號碼,立即到外麵打電話聯係去了。

常軍打通王二虎的電話,王二虎看號碼有些生,遲疑了一下才接了,就聽裏麵傳來一個男人非常小心充滿著尊敬的聲音說:“請問您是王二虎先生嗎?”

王二虎說:“是啊,請問您哪位?”

常軍說:“王先生,我是桂江市委辦公室的常秘書,市委況書記讓我聯係您的。”

王二虎一聽就明白,王一鳴剛才給他來了電話,說已經安排桂江市委的況書記做好他們的接待了。

王二虎也是在官場混多年的人,嘴邊應酬的幾句話說得很順溜。他說:“您好常秘書,實在是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和況書記了。”

常軍說:“您能來我們桂江市觀光旅遊,是我們的榮幸!請問您此行一共幾個人?幾點的航班?”

王二虎說:“三個,就我和兩位老人。我們是明天上午十點鍾的航班,到桂江機場大約是中午十二點二十分。”

常軍說:“好的,我會提前到飛機場迎接你們。到時候你打我手機。”說著常軍就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告訴了王二虎。

王二虎記下了,常軍又問:“王先生,請問您和老人家計劃在桂江市呆幾天,都想看什麽地方?”

王二虎說:“呆個三兩天吧,看一看桂江風景區,然後在市內轉一轉,具體的等到了再說吧。”

常軍說:“好的,因為現在是旅遊旺季,要提前定好船票。您看這樣安排行不行,明天中午我去機場接你們,下午就在市內看一看,等後天早上,我安排人陪你們去桂江風景區坐船,大家一天時間用來參觀桂江。後天的安排等您到了再商量。”

王二虎說:“好的,好的,謝謝你了常秘書。”

常軍說:“不用客氣,況書記特意交待過的,要全力做好您的接待工作。”

王二虎說:“請轉告況書記,實在是麻煩了,萬分感謝。”

第二天上午,王二虎就陪著爹娘,坐了從江州機場飛往桂江機場的航班。爹娘都是第一次坐飛機,看什麽都是新鮮的。

看飛機上的空姐穿著職業裝,個個身材高挑,皮膚白皙,漂漂亮亮的,娘對二虎說:“你看這幾個閨女,咋長得這麽俊啊!比你大嫂當年還漂亮。”

看著窗外大片的雲團,爹對娘說:“你看,外麵多像生產隊的棉花垛。”

娘從窗口裏向外看了看,說:“我的天哪,我們不是在雲彩上麵了嗎?都成了神仙了!”

娘又說:“二虎,都說飛機飛得快,我看這飛機飛得也不咋快啊,你看,那棉花垛好久也甩不到後麵去。跟坐拖拉機差不多。”

旁邊的人聽了這兩位老人的話,就知道他們是第一次坐飛機,抿著嘴笑。

二虎怕父母再鬧笑話了,就解釋說:“那是因為我們都坐在飛機裏,容易產生錯覺,其實飛機還是最快的,每小時六七百公裏,汽車就是開飛了,也趕不上的,更別說什麽拖拉機了。”

中午的時候,飛機上開始發盒飯,父母每人一盒,二虎考慮到,到了地方,常秘書肯定會安排在飯店裏吃飯,於是自己就沒有要,為了讓父母體驗一下,就一人給他們要了一盒。

二虎說:“爹,娘,你們每人稍微吃一點,嚐嚐就行了,再過一個小時,到了飯店裏,他們肯定安排我們吃午飯的。”

中午十二點二十分,飛機準時降臨在桂江機場。下了飛機,拿上行李,二虎就打了常秘書的電話。

常秘書說:“我已經到了,在出口處等你們的。”

等王二虎帶著兩位老人走出來,就見一個三十歲左右帶著眼鏡的年輕人,手中拿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王二虎先生”幾個字,知道這就是接自己的常秘書了,連忙走過去,問:“請問您是常秘書吧?”

那人看了一眼王二虎和他身後的兩位老人,立即就明白了,說:“是王二虎先生吧,我是常秘書。”

於是,雙方就接上了頭。常秘書很是禮貌,對王春福老兩口說:“老人家辛苦了。”

王春福老人說:“麻煩你了常秘書。”

大家客氣著就走出了大廳,剛出來,就見門口的台階下麵,停了一輛新的中巴車,上麵寫著市委接待辦的字樣。常秘書走到車旁,司機一看,連忙打開車門。王春福和老伴上去,才發現,裏麵寬敞得很,有十幾個座位,都是高級的沙發座,又寬又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坐的,估計都是接待那些高級領導人用的。

王二虎也是第一次坐這麽高級的中巴車。他看了看,是原裝日本進口的,電視上經常看到,都是國家領導人視察坐的。

王二虎說:“爹,娘,你們倆今天可是享福了,今天這個車,當年那麽大的領導也坐不上啊!這是現在最高級的,接待國家領導人的吧。”

常秘書說:“是的,國家領導人到我們桂江視察,也就坐這樣的車,我們接待辦一共有四輛,都是用來專門接待高級領導人的。你們是況書記的客人,況書記專門交待的,要用最高的標準接待你們。”

車子開動,一路是山清水秀,一派南國風光。進入市區,就見街道幹淨、寬敞,到處是花壇、草坪,大路兩旁都種著濃鬱的榕樹,枝繁葉茂,煞是好看。

王春福對老伴說:“你看人家這城市,咋整的,這麽幹淨,到處是樹木花草,就跟進了公園一樣。”

到了市內的中心區,就見大街上車水馬龍,一派繁忙的景象。在車上,常秘書打通了況遠征的電話,說:“況書記,客人接到了,您看中午怎麽安排?”

況遠征說:“你先把他們安排在桂江飯店的貴賓樓住下來,然後在貴賓樓的一樓吃飯。我馬上就到,親自去陪。你把客人送到房間,休息一下,然後就下樓。”

常軍說:“好的,好的。”

車子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行駛,就拐進了一個大院子,這裏到處是假山怪石。參天的樹木,一排排的,聳立在道路兩旁。主樓是一棟十六層高的建築,外麵用灰色的大理石貼著牆麵,一看就非常高檔。這裏是老牌的五星級飯店--桂江飯店,是桂江市委的接待飯店。

車子在六號別墅前停下來,常秘書下來,幫著王二虎他們拿行李。

王春福老人很詫異,說:“我們就住這?”

常秘書說:“是的,等一會兒況書記就到了,我先送你們到房間裏,洗一洗,我現在就去安排飯。等一會人書記到了,我再來喊你們。”

順著樓梯上了二樓,打開門,就進了一套總統套房。這個房間有二百平米大,有四個臥室,廳很大,有五十多個平方,放著琳琅滿目的古董、字畫,裝修考究,用的家具都是仿古的,王二虎認識,一看就是高檔的紅木家具,一套要上百萬。

二虎把爹娘送到主臥室的一個大房間裏,看了看,裏麵還配的有專門的浴池,各種淋浴設備金光閃閃,一看就是鍍金的。

床很大,估計有兩米多寬,上麵的床單雪白,地下鋪著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麵,軟軟的,讓人有一種要陷下去的感覺,一點聲音都沒有。王春福穿著自己的布鞋狠狠地踩了踩,說:“這麽好的東西,比我們家的棉被都厚,卻鋪在地下,讓人這樣白白糟蹋,真是可惜!”

王二虎笑了,說:“爹,你這就老土了,這是羊毛地毯,高級酒店都是這樣的。這是總統套房,什麽都是最高級的。”

王春福說:“什麽總統套房?難道外國的那些總統也在這裏住過?”

王二虎說:“那不一定,反正現在誰有錢就可以住了。”

王春福說:“我們在這裏,住一天需要多少錢?”

王二虎說:“不知道,估計這樣的房間,住一個晚上,沒有三千五千的,說不過去。”

王春福一聽就急了,說:“我們走,我們不住,這麽貴的地方,我們身上的錢還不夠住旅店的呢!”

王二虎說:“我哥說了,都是況書記安排的,我們不用掏錢的。”

王春福將信將疑地說:“真的啊?你哥說了,不用我們掏錢了?”

王二虎說:“那還能有假嗎!我哥現在是省委副書記,他一句話,誰敢不聽!”

王春福說:“我們這樣不算犯錯誤吧,別給你哥惹上什麽麻煩了。”

王二虎說:“你就放心吧,我哥你還不知道,一向是非常謹慎的,他托付的人都是非常可靠的。”

王春福老人才放下心來,去了衛生間,洗了洗,在沙發坐了坐,剛準備吸一口煙,就聽見門鈴響了。

王二虎打開門一看,是常秘書來催下去吃飯了。常秘書說:“況書記來了,在樓下大廳裏。”

王二虎連忙催兩位老人下樓。

下到一樓,果然見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在那裏慢慢地踱步。

常秘書連忙介紹說:“那就是況書記。”

況遠征笑著說:“是二虎兄弟吧,你好你好。”

王二虎一聽況書記和他稱兄道弟,就知道他和自己哥哥的關係肯定不一般,於是就把自己的爹娘介紹給況遠征說:“況書記,這是我父母。”

況遠征連忙彎下腰,握著王春福老人的手說:“大叔您好,一路辛苦了!”又衝王一鳴的母親點了點頭,笑著說:“大嬸您好!”

王春福和老伴看人家這麽大的官,稱呼自己為大叔大嬸,於是就有些不好意思,說:“好,好,給你們添麻煩了!”

況遠征說:“大叔、大嬸,千萬不要客氣。我和一鳴書記大家都是兄弟,你們就把我看作是你們的侄兒吧!”

王春福兩口子看這個況書記這麽會說話,隻好一個勁地笑著說:“好的,好的。”

寒暄完畢,大家就走到一樓的包廂裏,準備吃飯。

午餐是非常豐盛的,主菜是清蒸桂江野生魚,幹炒山雞,木瓜燉魚翅,油悶大蝦,禦品福跳牆,芋頭扣肉,上湯野菜,都是酒店裏的一些招牌菜。王春福老人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一些東西了,看這麽多好東西都上來了,吃的人就他們一家三口人,和況書記、常秘書。區區五個人,就上了這麽多的菜,再加上主食,米飯、蒸餃、大餅等,真是太豐盛了。許多東西隻吃了一半都不到。這些東西,比在北京遊玩的時候,王一鳴請他們在大酒店裏吃的東西檔次還高。

酒喝的是茅台,王春福平常裏愛喝些白酒,有半斤酒的酒量。如今一高興,就喝了七八杯。他老伴怕他喝多了,就勸他,少點,少點。

況遠征看老人家很高興,吃的好,喝的痛快,老人家和王二虎兩個人都抽煙,於是就安排常秘書出去,從酒店的吧台要來兩條軟中華香煙,給王二虎拿上,讓他們父子這幾天抽。

第二天一早,常秘書專門安排了市委接待辦的一個小姑娘,陪同他們一家遊覽了桂江。第三天在市區裏又玩了一天,看了幾個旅遊景點,第四天早上,專門安排了一輛越野車,把他們一家送到了省城江城市。車上還裝了不少當地的土特產,都是況遠征安排人送給兩位老人的。茅台酒送了兩箱子,總共是八瓶。中華煙送了五條,說是讓他們路上吸。

這中間況遠征陪他們吃了三次飯。大叔大嬸叫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讓王春福兩口子都感到不好意思了,實在是太麻煩人家了。一個市委書記工作該有多忙啊,還這樣盡心盡力地招待這兩個老農民。

到了省城裏,見了兒子王一鳴,王春福說:“兒子啊,那個況書記對咱們可是真不賴!你今後一定要對人家好一些!”

王一鳴聽了二虎的敘述,不斷地點頭說:“這個老況,為人真是沒話說!”

況遠征這個人就是這樣,大事不糊塗,抓住了每一個和王一鳴接近的機會,終於獲得了王一鳴內心的認可,今天就是他收獲的時候,他在王一鳴身上所付出的心血,現在看來,一點也沒有白費。

現在就剩下他沒有發言了,隻見他和王一鳴對了一下眼光,掃視了大家一圈,說:“各位常委,我也說幾句吧!這次人事調整工作,我認為是非常及時、非常必要的,是王書記從全省的工作大局出發,通盤考慮、慎重決策的結果,是符合西江省的長遠利益的。結合我本人的情況和體會,我認為,這對於今後我們在新的崗位上更加大膽地開展工作,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就拿我本人來說,我在桂江市已經整整工作了十三個年頭了,當了三年的副市長,五年市長,五年市委書記,可以這樣說,桂江市的每一條街道我都去過。那些主要崗位上的處級幹部,我基本上都能叫出名字來,可謂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這也就帶來一個問題,熟人多,關係盤根錯節,有些事情下屬辦得不好,想批評一下,又拉不開情麵。該處分一個幹部時,說情的人絡繹不絕,最後隻好不了了之。

“這樣,大多數情況下是做了老好人。該處分的官員沒有處分,該撤職的官員通報批評一番就過關了,雷聲大雨點小,人民群眾不滿意,說我們是大官袒護小官,官官相護。所以我說,還是調整一下好,到了一個新地方,又有新的作風,新的幹事業的**。這樣好,今後我們要把幹部交流作為一項長期堅持的工作,持之以恒地推行下去。好,我就講這麽多。”

況遠征講完話,衝王一鳴點了點頭,王一鳴和他的目光一對視,也衝他笑了笑。兩個人心神領會,此時無聲勝有聲。

當省委書記的,有時候也需要大家配合,大家都是聰明人,一點就透,這樣什麽事情就好辦多了。我們的幹部製度要求領導班長成員之間要搞好團結,團結才能出生產力,團結才有戰鬥力。

其實,領導幹部之間也有分歧,也有鬥爭,避免不了的要為了各自的利益發生衝突,要求大家都和一把手搞好團結,其實很難完全做得到。那怎麽辦?隻能是雙方明白各自可以接受的底線,達成妥協。

其實官場上的鬥爭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隻不過西方國家政治鬥爭都是公開的,要辯論,投票,大家都盡量遵守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你願賭服輸。選舉失敗了,就公開坦率地祝賀對手取得了勝利,自己心悅誠服,接受現實。

我們這裏多的是心理戰,拉鋸戰。省委書記想要各個省委常委聽自己的,但是各個省委常委也有自己的核心利益,你做省委書記的,是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多安排幾個人,調整一下其他省委常委的工作,甚至批評幾句,挫一挫其他人的銳氣,顯示一下你的權力。但是,什麽事情都有個度,過猶不及,你這樣做,千萬別把別人當成可以任意捏的軟柿子。大家都要揣摩一下對方可以接受的心理底線。所以,在中國官場上混得時間長了,都成了人精了。不是特別聰明的人,你在官場上根本玩不轉的。

聽完大家的發言,王一鳴做了總結,他說:“好,這個問題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我們就鼓掌通過吧!”

於是大家一起鼓掌通過。

接著進行第二項表決,由遊金平同誌出任新的一任桂江市委書記。

王一鳴對組織部長秦大龍說:“大龍同誌,你先做一個說明吧。”

於是秦大龍就把遊金平的工作經曆,結合這一次的幹部考察情況,做了一個綜合評價。秦大龍最後說:“遊金平同誌年富力強,長期在省委辦公廳工作,政策水平高,熟悉全省的工作大局,懂規矩,守紀律,是一個德才兼備的好同誌。我認為,由遊金平同誌出任桂江市新的一任市委書記是非常合適的。”

秦大龍發言完畢,王一鳴看了看大家,說:“有什麽意見,大家都可以提一提。”

大家心裏都明白,遊金平是王一鳴看上的人,你這個時候提反對意見,不是明擺著要和王一鳴過不去嗎!但是,開這樣的會議,又不能冷場,那樣王一鳴就會感到失了麵子,心裏就會對各個省委常委有意見,等你們有什麽事情求到他的時候,你就知道錯了,他會想辦法懲罰你一次,讓你記得規矩。

首先發言的自然還是李耀,他是代省長、排名第一的省委副書記,在座的十幾個省委常委裏,也就是他有資格向王一鳴提反對意見。他要是不同意遊金平的任命,其他的省委常委就可以渾水摸魚了,同意王一鳴,就等於給了王一鳴麵子;同意李耀,就等於給了王一鳴一巴掌。這樣省委常委會開不成,除了王一鳴,大家都開心。

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李耀不會這麽做。因為他明白,在一個省裏,省委書記握有人事權,這在全國都是約定俗成的。用誰不用誰,大部分廳局級幹部的任免,還是省委書記說了算。當然省長也有一部分人事權。因為他可以否決省委書記的人事提名,讓省委常委會開不下去。省委書記出於無奈,也得在一部分人事問題上,考慮省長的利益,雙方達成妥協。所以,現在的省委書記和省長,一般是和則兩利,鬥則兩害。

於是李耀說:“我看遊金平同誌挺不錯的,素質高,由他出任桂江市委書記,沒什麽問題,我完全同意。”

王一鳴沒想到李耀這麽痛快,於是笑著看了一眼李耀,點了點頭。

李耀也衝他笑了笑,點了一下頭,同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說:“老弟,你看我挺配合你的工作吧,等我求到你的時候,你可要痛快些!”

大家一看李耀都痛快地表態了,其他的人更不敢提什麽反對意見了,於是遊金平的任命順便通過。

第三項議題,就是審議王一鳴在全省廳級以上領導幹部學習貫徹“十六大”精神動員大會上的講話大綱。這個議題最不敏感,最無關痛癢,但是耗費的時間卻最多,大家紛紛發表自己的意見,把整個討論會開得很是熱烈。

開會往往就是這樣,最關鍵最敏感的,往往是人事問題,人事問題卻是最諱莫如深的問題,大家心裏都知道的,卻不能擺在台麵上說;能夠擺在台麵上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了。往往最重要的問題,耗費的時間最短,因為隻要能拿到會上來討論,會下麵往往已經溝通好了,現在就是走形式而已。最無關緊要的問題,因為沒有那麽多禁忌,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往往費時最多。這就是官場上的開會定律。

整個會議進行了二個多小時,到五點多的時候,王一鳴有些疲倦了,於是就說:“怎麽樣?我們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吧。工作人員會後整理一下大家的意見,把各個常委的意見都吸收到報告裏去。這是今後五年我們西江省總的發展思路,馬虎不得。”

然後,王一鳴又看了秦大龍一眼,說:“明天後天,你就辛苦了,要跑幾個城市。”

秦大龍說:“沒問題。請王書記放心吧!”

王一鳴說:“星期六星期日這兩天,你就不能休息了,把幾個同誌送到新的工作崗位,交接完工作,等星期一,我們全省幹部正式開會。會務情況,你和書海同誌具體負責。”

秦大龍和秦書海都點了頭,說:“好的,好的。”

會議隨後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