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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連忙打了電話,通知高建勳的警衛員,說:“王書記快到了,請高書記出來迎接一下吧。”

警衛員告訴了高建勳,高建勳放下手中的報紙,取下老花鏡,披上毛呢大衣,在警衛員、秘書、老伴和兒子高軍法的陪同下,走到大門口,迎接王一鳴一行。

高建勳是河北省人,是解放前入學的清華大學生,大學畢業,已經是解放後了,他被分配到中部某省的省會城市,做市計劃委員會辦公室的工作人員,以後被主任看中,做他的專職秘書,做了幾年,就提拔為計劃委員會的辦公室副主任。後來他被下派到基層,從副縣長做起,後來做了縣委書記,副區長、區長,區委書記。

1966年以後,他受到衝擊,下放農村勞動改造,在基層當過農場工人,掃過廁所,當過農場的學校教員,在基層呆了整整十年。一直到1976年,大批知識分子出身的幹部,得到了重新啟用,他迅速出山,做了省會城市的副市長,以後就做了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市委副書記、市長,省委常委兼市委書記。一直到最後,升任省委副書記,八十年代中期,省委書記覃光明退休後,中央調任他來西江省,接任覃光明的省委書記職務。他在西江省擔任了一屆的省委書記,退休後,就留在西江省養老了。

他有兩個兒子,兩個姑娘,八十年代都隨著他調進了江城市,大兒子高軍力,現在是西江省農業銀行的行長。大姑娘高軍美是省婦聯的副主席。二姑娘高軍麗是江城市的市委常委、宣傳部長。最小的兒子叫高軍法,是省司法廳的副廳長。四個孩子,一個正廳級幹部,其餘的三個都是副廳級幹部。

昨天高建勳接到王一鳴要來家裏看望自己的消息時,就考慮了一下,特意交待自己的小兒子高軍法,明天一早就到家裏來一趟,在這裏等著和王一鳴見見。

高軍法今年四十五歲,當省司法廳副廳長已經兩年多了,是高建勳親自找楊春風打招呼,才為自己的小兒子解決了一個副廳級的位子。現在省委書記是王一鳴了,他就想,把自己的小兒子好好栽培栽培。如果能夠解決正廳級的級別,做司法廳長也行,到市裏做個市長也行。

其他的三個孩子,大兒子已經是正廳級別,況且是在農業銀行,屬於條條上的幹部,提拔到中國農業銀行總行做副行長,升副部級,這非常有難度,因為老高已經退休好幾年了,不是在任的省委書記了,有些事情,說話就不靈了。況且老高好麵子,不願意為了自己子女的事情,低三下四的,到北京到處找人。他已經七十多了,懶得為自己的兒女去跑官了。在西江省裏,打個電話,說說情,這樣的事情,一般情況下他也是不願意做的。

兩個姑娘已經是副廳級了,以後到底怎麽樣,就看她們各自的造化了,隻是小兒子最年輕,他也最疼愛,覺得可以順便引薦一下,所以今天他特意安排小兒子在家裏陪自己,等著王一鳴來,到時候認識一下,有什麽機會了,也好向王一鳴開口提。

高建勳是個大高子,足有一米八零,現在雖然老了,還是非常帥氣,他穿著黑色的毛呢大衣,裏麵是灰色的夾克,黑色的西褲,腳上是一雙黑皮鞋,他不緊不慢地走到大門口,向著王一鳴來的方向,走了十幾米,迎接王一鳴。

王一鳴離他還有十幾米遠,就笑著和他打招呼,說:“高書記,您身體還好吧?”

高建勳衝他擺著手,笑著說:“好,大的毛病沒有,小毛病少不了了,反正已經老了嗎。”

王一鳴走上前去,握著他手說:“您才七十多歲,還精神著呢!不老。我到您這個年紀,如果有您這樣的身體,我就非常滿足了。”

高建勳說:“會的,會的,王書記這麽年輕,現在的生活條件又好,到時候身體肯定比我強。”

說著他把自己的兒子介紹給王一鳴說:“這是我的小兒子軍法,在省司法廳當副廳長。”

高軍法連忙兩個手握住王一鳴的手晃著說:“王書記您好!很高興見到您!”

王一鳴看了看他,說:“看著這麽麵熟,我們在什麽地方見過麵吧?”

高軍法補充說:“見過,見過,去年王書記到司法廳視察,我們在辦公室裏握過手的。”

王一鳴一下子想起來了,去年三月,省司法廳的廳長甘廣仁到王一鳴辦公室匯報了一次工作。本來像司法廳這樣的單位,從工作分工上,不歸王一鳴分管。司法廳屬於雙重管理單位,從工作性質上,要歸口於省委政法委。從部門序列上,又歸口於省政府,屬於省政府組成部門。甘廣仁真正需要經常去匯報工作的,其實是這樣幾個人,第一,省長劉放明,因為他是省政府的老大。第二,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牛振海,因為他是全省政法機關的老大,分管公、檢、法、司四大家。第三,就是副省長李震乾,他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副省長。甘廣仁想匯報工作,應該找他們才是。

其實甘廣仁平常也是這樣操作的。隔三差五,到幾個領導辦公室裏露露臉。出國考察回來,不忘給幾個領導送些從國外帶回來的稀罕禮物。領導有時間了,他就把領導約出來吃頓飯,聯絡聯絡感情。逢年過節,親自到領導家裏去一趟,送些稀罕的土特產,或者名煙名酒什麽的,當然機會合適了,也會送錢或者購物卡什麽的。目的隻有一個,讓分管的領導對自己的工作滿意,不故意找茬子。

在官場上,一級有一級的難處。別看甘廣仁五十多歲了,省司法廳的廳長也已經當了四五年了,在省司法廳這個自己的地盤上,是說一不二的老大,但到了省長,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這些官場大佬麵前,他就是個小蝦米了,那些人不高興了,就可以把他喊過來,到辦公室裏訓一通。說到激動的時候,罵他的老娘也說不定。他要是犯了什麽明顯的錯誤,那就更不得了。省長或者政法委書記一句話,他這個廳長的烏紗帽,說不定就沒了。

所以,現在的官場上,即使當到正廳這個級別的官員,在一般人眼裏,算是級別不低的官員了,他們仍然過得不輕鬆,平常裏仍然要挖空心思,和官職比他們更大的官員搞好關係。隻有關係處融洽了,你的工作大環境才能舒心。你的烏紗帽才能避免隨時被摘掉的風險。

怎麽維持和大領導的關係,實在是一門大學問。好在官當到正廳這個級別的人,基本上都是官場上的老油條了。他們總結出一條規律,多請示,多匯報,多接觸,多送禮,投其所好,沒有辦不成的事,沒有攻不破的堡壘。

所以,能混到正廳這個級別的官員,大都是心理素質特別好的一批人,他們都有一種牛皮糖的精神,對官比他們大的領導,他們該粘就粘,能靠就靠,反正你抬手不打笑臉人。我把自己的姿態放得那麽低,在你麵前,已經夠下賤的了,你還要怎麽樣?用這種心態在官場上混,才能混得下去。

王一鳴雖然不分管司法廳,但他分管全省廳級幹部的提拔、交流、任用,所以,他無形中就成了全省廳級幹部重點交接的對象。甘廣仁才五十多歲,他知道王一鳴在西江省今後的分量,萬一王一鳴當了省委書記,如果和王一鳴搞好了關係,自己說不定還有下去當市委書記的機會。就是下去當幾年市長也好啊,級別雖然一樣,但位置卻重要得多。省直機關的廳局長,在仕途上,還有無限的可能。運氣好了,一步到位,可以做副省長;下派到市裏,可以做市委書記或者市長。北京要是有人,調到北京城裏,一下子可以做司長。就看你會不會做,有沒有活動能量了。

為了巴結王一鳴,創造讓王一鳴熟悉自己的機會,甘廣仁就讓自己的秘書聯係上了龔向陽,親自對龔向陽說:“龔秘書嗎?我是司法廳老甘啊!”

龔向陽平常裏沒什麽事情時,經常翻看省委辦公廳印刷的內部通訊錄,就是為了熟悉各個領導的名字,各個廳局長,各地市的市長、市委書記,他們的名字是必須記住的,這是做省委領導秘書的基本功。所以他一說自己是司法廳的老甘,龔向陽就知道他是誰了。

龔向陽說:“甘廳長你好!”

甘廣仁說:“龔秘書,我想向王書記匯報一下工作,不知道現在王書記有沒有時間?”

龔向陽想了一下,說:“廳長,這麽吧,我先請示一下王書記,等一會兒再給你回電話好吧?”

甘廣仁說:“好的,好的,謝謝你了龔秘書,拜托老弟了!”

龔向陽放下電話,到王一鳴辦公室匯報說:“老板,司法廳的甘廳長來電話說,想來匯報匯報工作,你看可以嗎?”

王一鳴正在看文件,抬起頭,問龔向陽:“這個老甘,好像沒有到過我辦公室吧?”

龔向陽說:“沒有來過。”

王一鳴說:“那讓他來吧。”作為管幹部的副書記,王一鳴想多認識一些廳級幹部,多接觸一下,你才能有個初步的了解嗎。

於是,甘廣仁終於為自己創造了一個機會,到王一鳴辦公室匯報了半個小時的工作。甘廣仁口才不錯,把省司法廳的工作匯報得井井有條。臨走的時候,順便邀請王一鳴有時間了到司法廳檢查一下工作。王一鳴爽快地答應了。

幾天以後,在甘廣仁的一再邀請下,王一鳴帶著遊金平等人,到司法廳轉了一遍,整個司法廳的工作人員,把這當成了當天的頭等大事。全體工作人員在頭一天晚上就被通知到了,每個人要穿正裝,男男女女,一律深藍色的西服,打領帶,在大院子裏的台階上,排隊迎候王一鳴,那陣勢,像是迎接國家領導人似的。王一鳴和大家握手寒暄,還由專門的攝影師照了合影。那次場麵搞得很隆重,所以王一鳴印象深刻。

這次見到高軍法,王一鳴經他一提醒,一下子想起來了。

王一鳴喔了一聲,說:“當時人多,沒來得及和你專門說話。原來你是高書記的公子啊。你早說啊!”

高建勳說:“以後還需要王書記多關照呢!”回頭又對自己的兒子說:“記著啊,今後要多向王書記匯報工作。”

高軍法笑了笑說:“一定,一定。”

王一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們父子的意思,這個場合,隻能是隨便應承著說:“好好幹,沒有問題。”

高建勳又和鄭天運、秦大龍、秦書海等同誌握了手,大家簇擁著,才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就看到院子裏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盆景、奇石,原來退休了,高建勳有了觀賞奇石、養花弄草的愛好,當年的一些老部下和子女、秘書們,為了討他的歡心,就從各自的渠道,為他買來許多珍貴的花草盆景。有的一塊石頭要幾萬塊。有的盆景要幾千塊。這些東西擺滿了院子,搞得像是園藝博覽會似的。王一鳴特意留步,觀察了幾分鍾,不住地點頭說:“好,有品位,你這個愛好,高雅,有情調。這樣晚年的退休生活才有意思嗎!”

高建勳笑著說:“我也就是隨便擺弄擺弄,談不上什麽品位,都是小石他們幾個,跟著我時間久了,知道我有這個愛好,就給我隨便弄了幾個來。”

王一鳴知道,高建勳所說的“小石”,就是現在的東城市委書記石衛東,他是高建勳的秘書,從省外一起跟過來的,調到西江省省委辦公廳的時候,就是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了。跟著高建勳,又做了三年多的省委書記秘書,就提了正廳級的省委副秘書長。在高建勳退休之前下派,到東城市做了市委副書記、代市長。現在石衛東在東城市已經差不多十年了,做了一屆的市長,又當了一屆的市委書記,中組部幾個月前考察幹部的時候,已經把他作為副省級後備幹部考察過了。聽說這一次,他當副省長的呼聲很高。

省政府現在除了代省長李耀基本明朗之外,其他的七個副省長,到年齡要退二線的,有三個。他們是副省長黃海萍,李震乾,徐明朗,他們或者去省人大,或者去省政協,當副主任或者副主席什麽的,這已經沒有任何懸念了。

其他的四個副省長,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因為這一屆仍然當選了省委常委,所以他變動的可能性不大。除非中央特別想動他,到最後關頭,把他調出去,或者回北京當副部長;或者交流到別的省份,當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什麽的。那就是特殊情況了。

其他的三個副省長,胡方達,趙宇,農化文,基本上留任。

大家現在特別關注的是,由於副省長黃海萍的去職,西江省馬上就會空缺出一個女副省長的職位。

現在各省的省委常委和省政府省長、副省長中,一般都要求至少要有一名女性。現在西江省委班子成員中,有唯一的女常委劉美娟,他兼任省委統戰部長。省政府這邊,肯定要有一個人接任黃海萍留下的空缺。大家掐指一算,現在的海城市長孫玉梅最有可能接任這個位子。因為放眼全省,她是唯一的女市長。省直機關裏雖然也有幾個正廳級的婦女幹部,但是,她們不是省婦聯主席,就是什麽大專院校的校長、黨委書記什麽的,和市長這個位子,還是沒辦法比。所以,大家覺得,孫玉梅當選副省長的可能性最大。當然,那些“無知少女”中,也有可能會出現一匹黑馬。所謂的“無知少女”,是指無黨派,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婦女幹部。這樣的人在當今的官場上,也有升遷的優勢。

相比較而言,還是男人們之間的競爭激烈些。因為狼多肉少,位子就那麽幾個,而有資格競爭的人,卻有上百個。

至於石衛東最後能不能如願以償,當選副省長,目前看來,決定他命運的有兩個方麵的主要因素。

一個就是他上麵的關係到底夠不夠硬。中組部那裏有沒有大領導為他說話。如果有,那就非常好辦了。下麵的人跑斷腿,也比不了上麵有大領導說句話,這是中國官場上的現實。

另一個就是他和王一鳴的關係到底怎麽樣。等中組部派員聽取王一鳴的意見時,如果王一鳴中意他,就會說,石衛東行,比較合適,當副省長沒問題。

如果王一鳴對他印象不好,就會說,還是選擇另外的同誌吧,他這個人,有不少問題,用了他,群眾意見比較大。還是把他放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協合適些。這樣,石衛東好歹還會落下個副省級的位子,就是提前到省人大或者省政協養老去了。

最差的結果是,中組部那裏沒有什麽大領導為他說話,而王一鳴這裏,也不喜歡他,不希望他升遷到副省級的位子。王一鳴就會說,這個同誌還是先放一放,群眾中爭議很大,許多問題還需要查清楚。於是,他石衛東隻能是原地不動,說不定連市委書記的位子都保不住,王一鳴此後找個由頭,就把他換掉了,到了省城裏,安排個廳局長的位置給他,就算是對得起他了。

這兩年,王一鳴和石衛東也沒有過多接觸,對他這個人也不完全了解。石衛東這幾年,主要是巴結楊春風。在一個省裏,隻要討好了一把手--省委書記,讓他對你比較滿意,其他的人,你一般情況下過得去就行了。不可能讓每個人都對你滿意的,也沒有那個可能。你的精力不允許,物力、財力也不允許。

再說了,省委書記和省長,兩個人一般都尿不到一個壺裏去,你巴結上了省長,成了省長的鐵杆兄弟,那省委書記肯定要冷落你。官場上最關鍵的是站隊。隊伍站錯了,其他的就被動了。省委書記和省長,兩相比較,還是省委書記實權大,可以左右下麵的市委書記的命運,所以,他們隻能是先巴結省委書記了。誰當省委書記,他們就巴結誰。這叫善於抓住主要矛盾。在官場上,主要矛盾決定一切。其他的你做得再好,也沒有用。

今天,高建勳特意把自己秘書小石的名字點出來,就是想刻意提醒王一鳴一下,讓他知道自己和石衛東之間的關係,在關鍵的時候,不要為難石衛東。俗話說,不看僧麵看佛麵,他高建勳好歹還是有些分量的人。王一鳴如果識趣,會給這個麵子的。

王一鳴對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是十分清楚的,於是說:“衛東不錯。”

高建勳一本正經地說:“還需要你在關鍵的時候,提攜提攜啊!”

王一鳴隻能是隨口應承說:“會的,會的。”

大家說笑著,就進了客廳。

他們家屋子裏的布局,和覃光明家差不多,比較突出的差異是,他們家的客廳看著豪華舒適多了。客廳裏從新裝修過,地板磚是防滑的,沙發都是真皮的,很大很舒適。茶幾是紫檀木的,長長的大大的,四周雕刻著人物、花鳥,一看就是高檔貨,估計光是這一個茶幾,沒有十幾萬塊錢,根本買不來。估計他也是不用買的,或者是自己的部下,或者是自己幫過的老板,送給他的。角落裏放著一個高大的立櫃式空調,向外麵不停地吐著暖氣。整個屋子裏很溫暖,很舒心,感覺和覃光明的生活水平不在一個檔次上,這個高建勳水平高多了。

都是退了休的省委書記,兩個人的退休金差不多,但實際上的生活水平,為什麽會有那麽大的差距呢?

首先是思想觀念問題。覃光明是解放前參加工作的老革命,艱苦樸素慣了,不愛享受,也不會享受,滿足於粗茶淡飯的生活。而高建勳是知識分子出身,懂得生活情調,會享受,懂得怎麽享受,他也確實有享受的條件。

其次,兩個人目前在西江省的人脈也不一樣。覃光明那個時候,官風民風還比較正,他在用人問題上基本上做到了公道正派,堅持五湖四海的原則,在西江省裏,沒有刻意提拔一些跟自己關係好的人,大家基本上都是論資排輩,到了時間,就提拔重用了,各個省委常委,都有說話的份。那些廳局長、市委書記、市長們,並沒有因為自己當上了官,就對他覃光明特別感激,承他的情。覃光明還在台上的時候,他們出於禮貌,逢年過節還到家裏坐一坐,送些煙啊酒啊保健品之類的禮物過來,膽子大的,還會送些紅包,當然,那個時候,送禮都是非常謹慎的,一個信封,裏麵放上三五千塊,就是送給省委書記,也是能夠拿得出手的。就那覃光明還非常在乎,大家送的錢,他一概不收,都當麵退回去。時間長了,大家知道他這個習慣了,就不敢給他送錢了。等他省委書記不當了,逢年過節,真正是門前冷落車馬稀了,別說送錢了,就是送煙酒的,也沒有多少了。他現在每個月幹巴巴的,就靠自己的退休金過日子,雖然曾經是省委書記,但論錢,是很稀鬆的,現在西江省的工資水平還沒有調整,雖然是正省級幹部,每個月也就是四五千塊錢,現在物價這麽貴,光靠工資生活的人,能好過到哪裏去?!

而高建勳就不一樣了,他在台上的時候,西江省的社會風氣已經興起了一股請客送禮風。官場上的禮數越來越大,逢年過節,下級除了要向上級送煙酒外,還要名正言順地送紅包,一般是一萬兩萬了,有的出手闊綽的,三五萬,十萬八萬,一下子就出去了。

高建勳當省委書記的那幾年,每年到家裏拜訪的各級幹部,人來人往,逢年過節,簡直是接待不過來,好多人都是扔下紅包,水也來不及喝就走了。一年下來,光是紅包的收入就有上百萬,還不算那些煙酒啊、高檔保健品啊之類的東西。

在用人方麵,高建勳用了不少自己喜歡的人,有些是自己的秘書、部下,有些是自己的親戚、故交。光是經過他親手提拔的廳級幹部,就有上百個。他自己的兒子、女兒,也都紛紛占據非常重要的崗位,有的在他的任內,就成了廳級幹部。如今他退休十幾年了,但是,安排的部下許多還都在崗位上,有當市委書記的,有當廳局長的,個個手中都有實權。逢年過節,那些人還都會專門來家裏,帶著禮物、金錢看望他。他自己的幾個孩子,也都有好的崗位,都是廳級幹部了,個個日子都過得紅紅火火的,你說這樣的家庭,什麽會缺吧?想吃什麽有什麽,想玩什麽有人安排。真正是這個社會生活在金字塔頂尖的一群人。人家的工資基本上不用,什麽都有人安排好了。

這就是差別。雖然同是擔任過省委書記的,會做不會做,等退休之後,差別就出來了。

王一鳴坐在他們家客廳裏的沙發上,陪著高建勳聊天。

王一鳴說:“高老,我這次來,除了探望您老人家之外,還要聽取您對新一屆省委領導班子的意見和建議,您老德高望重,有豐富的執政經驗,對西江省也曾經做出過重大貢獻,雖然退休了,仍然關心著西江省的發展進步。我們這次來,就是想虛心做一個小學生,聽聽您的高見。”

高建勳不想談這麽沉重的問題,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秘書石衛東提拔的問題,隻要自己的秘書當上了副省長,這對於他,就是一個大的勝利。自己老了,秘書上去了,有出息了,自己在西江省政壇上,才有持續的影響力,至於現在西江省怎麽發展,他就不操這個心了,退下來了嗎,現在無官一身輕,多麽逍遙自在啊!西江省今後怎麽發展,那是你們現任領導的事情,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你們年輕人,不要拿這些東西,來折磨我們這些老家夥了吧。我們已經安度晚年了,現在這些東西,已經不關心了。

於是他笑著擺了擺手,說:“我老了,腦子也考慮不了這麽重大的問題了,我現在想的就是安度晚年,逍遙自在,其他的事情,沒有精力了。我看你們這一屆,年富力強,很好啊,希望你們比我們這些老家夥有出息,把西江省的事業發展好。”

王一鳴一聽就明白了,這是一個老滑頭。沒有什麽真知灼見,都是冠冕堂皇的假話,空話。於是隻好和他應酬著,說:“您老對現在西江省的發展現狀,有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高建勳說:“有。就是現在的工資水平太低了,我現在正省的級別,一個月才多少錢?四千多塊,還比不上北京、上海、深圳一個科長拿的多?其他的科級公務員,像我的勤務員,一個月才兩千出頭。在企業工作的,像那些超市的員工,一個月千把塊錢的稀鬆平常,這怎麽行?在省城裏,要吃要用,還要租房子住,這些錢哪裏夠?我們西江省的工資水平實在是太低了!這麽多年了,我們實在是對不起廣大的勞動者。要趕快調整,就是發展慢一些,少上點麵子工程,也要先把工資漲上去。現在我們和發達地區的差距簡直是太大了,北京聽說去年已經搞了‘三五八一’了,就是科級幹部每個月三千,處級五千,廳級八千,省級一萬,這個水平還說得過去嗎!畢竟大部分人還是需要靠工資吃飯嗎!”

王一鳴說:“是,是太低了,我們這一屆班子,馬上就著手這件事,趕快出台標準,給大家兌現。財政就是再困難,也要首先保證把大家的工資漲上去。完全趕上發達地區,可能還有些難度,畢竟我們省的財力還十分有限,但每個人平均增加個一千多塊錢,我看問題不大。”

王一鳴說著,回頭看著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鄭天運說:“天運,你說說,你是一直分管財政的,有問題沒有?”

鄭天運一本正經地說:“每個人漲一千塊,問題不大,省財政還負擔得起,再多,就不行了,有些大的標誌性工程,就做不下來了。我們這幾年,大錢都花在政府工程上了。像西江會展中心,西江體育館,規劃展覽館,博物館什麽的,每一年在這個方麵的投資,就是十幾個億。如果財政吃緊,這些工程隻能是先等一等了。”

王一鳴說:“工程就是少上幾個,也要先把工資調上去,這也算是我們這屆省委班子第一件要解決的事情吧!其他的,先往後放一放,你回頭和李耀同誌商量一下,省政府盡快拿出方案,上省委常委會研究。具體的由你負責,隨時向我匯報。”

鄭天運說:“好吧。”

此後王一鳴和高建勳又拉了一會兒家常,問了他其他幾個孩子的情況,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就站起來準備告辭了。

高建勳知道他們還要看望其他的老同誌,就站起來,送他們到大門口。

大家揮手告別,往其他老同誌家走去。

按照安排,王一鳴又依次看望了李文俊、何健全、範金山、孫盛四位老同誌。和他們握手,聊天,照相,送上鮮花,水果,和他們的家人寒暄著。情況大同小異,說的都是官場上的應酬話,大家笑嗬嗬的,認真走完過場了事。反正這些老家夥們,這些年也已經習慣了,每換一個省委書記或者省長,他們都要接受一番拜訪。說是征求這些老家夥們的意見,其實大家都知道,這都是做的表麵文章。你要是敢說實話,說不定就弄得對方下不來台,或者不高興。他們雖然是老幹部,已經退休了,無所畏懼,但他們的兒女、秘書,還在官場上,需要這些現在的當權者照顧呢,他們要是完全不顧忌這些,是不可能的。所以,現在官場上,假話多,空話多,謊話多,大家看著是樂嗬嗬的,其實都是各自心懷鬼胎,各人打各人的算盤。

看望六個老幹部,用了幾乎一上午的時間。晚上的“西江新聞”裏一播放,經過記者們的剪輯,還真是那麽回事。老幹部們個個笑容滿麵,握著王一鳴的手,相談甚歡。覃光明提的那些尖銳的問題,一句也沒有播出。誰都明白,那些問題可以私下裏議論,但是,不能作為新聞堂而皇之地播出的。那些都是社會的陰暗麵,我們現在的新聞節目,說是要尊重客觀事實,說實話,但是,說實話是有風險的。那些編輯、記者們,也要吃飯,他們知道這樣的陰暗麵如果播出,萬一弄得哪個領導不高興了,他們的飯碗就砸了。所以你看,我們的新聞節目,從中央台到地方台,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國內喜事多多,好事連連。外國的黴事多多,問題多多。比較起來,我們是風景這邊獨好,外國是水深火熱。報喜不報憂,是我們一貫的作風。好在現在有互聯網了,大家可以在互聯網上,看到一些真實的情況。所以有的人說怪話,說現在有兩個中國,一個是新聞聯播中的,在那裏,所有的中國人都是幸福的;一個是在網絡上,在那裏,你會發現另一個不同於新聞聯播的中國。

晚上,“西江新聞”播放的時候,王一鳴正在西江帝豪大酒店一個豪華包廂內,陪劉放明吃晚飯。

上午他看望老幹部的時候,劉放明就讓他的秘書方誌剛聯係王一鳴,想請他吃晚飯。

現在劉放明雖然名義上已經到全國人大任職了,但是,絕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西江,他鳳凰山下的新別墅正在裝修,他是準備在那裏養老的。

他雖然不當省長了,但是,由他出麵邀請王一鳴吃飯,還是足夠分量的,王一鳴是絕不會推辭的。對於這些已經退居二線的老幹部,作為在職的領導,就更應該表示出非同一般的尊重。

龔向陽上午正在陪同著王一鳴,一看是方誌剛的電話,立馬就接了,說:“兄弟,你好!”

方誌剛是劉放明的貼身秘書,平常裏和龔向陽經常有電話聯係。大家都是省裏主要領導的秘書,相互之間都非常熟悉。

方誌剛說:“龔主任,你好!我是小方。”

論年齡,方誌剛比龔向陽也就是小幾個月,但是,方誌剛是正處級,而龔向陽現在已經是副廳級了。原來方誌剛和龔向陽可以稱兄道弟,現在人家龔向陽已經是省委辦公廳的副主任了,他方誌剛就隻好自貶身價,不太敢和龔向陽稱兄道弟了。

現在方誌剛這個位子,比較尷尬。做秘書的,最怕領導退二線了,那樣就沒有實權了。幾天前他還是風光無限的省長秘書,現在轉眼就什麽都不是了。現在他一天到晚,就在劉放明家裏,陪著劉放明,連省長樓他都很少去,反正那裏已經沒有他什麽具體的工作了。

現在那裏最風光的,是代省長李耀和他的秘書範誌鵬。範誌鵬取代了原來方誌剛的位子。新省長已經開始工作,方誌剛這個舊省長的秘書,再在省長辦公樓出現,就顯得有些多餘。他現在連自己的辦公室都沒有,去那裏幹什麽?

省政府秘書長薛誌恒對他說:“小方,反正現在這裏也沒什麽事情了,你就好好陪劉省長休息幾天吧,等過幾天,辦公廳裏調整後,你到了新的崗位,再上班不遲。”

方誌剛現在就是等,薛誌恒已經答應,準備安排他做省政府辦公廳第四秘書處的處長。過幾天,等李耀代省長過目後,就開始調整一下辦公廳的幹部。李耀剛來,省政府這邊,還沒有多少熟悉的人,所以薛誌恒還是能夠說得上話的。

作為前省長的秘書,方誌剛現在隻能是如此了,能在省政府辦公廳主要的處室做個處長,已經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他現在正處剛解決一年多,想提拔副廳級,根本沒有到年限。況且劉放明現在已經不是省長了,在關鍵時候,使不上勁了。雖然都是給劉放明擔任秘書,他的命運和前任肖鋼的命運,就沒辦法比。

肖鋼是劉放明做副省長時的秘書,那個時候,正是劉放明政治生命的上升階段,這個時候給劉放明當秘書,就非常賺便宜了。劉放明此後很快升了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為了肖鋼的發展,就讓他做了省政府辦公廳第二秘書處的處長,第二秘書處還是為劉放明直接服務的業務處室。等劉放明當了省長,直接就用肖鋼擔任了省長辦公室的主任。這樣肖鋼就等於經過了多個崗位的鍛煉,在組織部門考核的時候,就非常容易通過了。果然肖鋼在劉放明的一手操辦下,先是當了辦公廳的副主任,臨退二線前,還給他安排了個省政府的副秘書長,現在是正廳級了。

而方誌剛,因為到劉放明身邊時間不長,提拔得慢,現在這個條件,顯然沒辦法提拔為副廳級,隻能是熬時間,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說。你看,都是給一個省長當秘書,人和人的差別,咋就那麽大啊!究其原因,還是你自己命不好,誰讓你是在領導走下坡路的時候,坐上這最後一班船的呢!這就是他方誌剛的命,他也沒辦法。好在大領導都是講情義的,在關鍵的時候,他們還是會為你說話的。方誌剛現在的應對辦法,隻能有一個,就是好好為劉放明做好服務,讓他滿意,自己回了辦公廳,做了處長,除了幹好本職工作以外,還要時刻和劉放明保持好關係,不能冷淡了劉放明,千萬不能因為他不當省長了,就刻意疏遠他,要是那樣,他方誌剛這一輩子,就算是全完蛋了。因為劉放明一生氣,不理你了,或者隨便給主要領導同誌打個電話,就可以把你一輩子的前程給毀掉。要知道,大領導就是大領導,什麽時候和小人物的分量都是不一樣的。他們隨便說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你隻要和他們保持好關係,到了關鍵的時候,他們的一個電話,仍然可以為你解決大問題。

方誌剛目前隻能是寄希望於劉放明和王一鳴搞好關係,等過幾年,自己有了提拔的機會時,讓他和王一鳴打個招呼,自己能上了副廳級這個台階,一切就萬事大吉了。現在他也不想多了,在省直機關能當個副廳長,他就非常滿足了。和龔向陽更不能比了,說不定過一段往下麵一放,就是市委副書記。三兩年就是市長或者市委書記了,人家的老板王一鳴現在是一把手,用自己的秘書,天經地義。

小龔接了電話,看方誌剛這麽客氣,馬上也不好意思起來,說:“大家都是兄弟,還是不叫主任好!”

方誌剛說:“應該的,應該的。”

小龔問:“兄弟,有什麽事情嗎?”

方誌剛說:“是這樣,我老板說了,想請王書記晚上吃飯,你匯報一下,看王書記有沒有其他的安排?”

小龔說:“好的,等會兒有時間了,我匯報後再給你回電話。”

方誌剛說:“好的,多謝龔主任了。”

等王一鳴看望完老幹部,坐車回西江賓館吃午飯的時候,小龔抓緊時間匯報說:“老板,劉放明的秘書小方來電話,說劉放明晚上想請你吃飯,問你有沒有其他的安排?”

王一鳴一聽是劉放明請吃飯,於是就沉默了一分鍾,想了一下,這個劉放明,是從來沒有請過他單獨吃飯的。這兩年時間裏,兩人最親密的一次,就是劉放明曾親自到王一鳴辦公室裏,坐過半個多小時,兩個人談了談他秘書肖鋼提拔的事情。其他的時間,有什麽事情了,兩人也都是電話聯係。現在劉放明竟然提出專門請王一鳴吃飯,一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現在的中國官場上,吃飯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絕不像老百姓那樣,親朋好友聚會了,就是圖一個歡樂,好吃好喝,填飽肚皮。

官員們吃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他們是利用這個飯局,聯絡感情,商量事情,往往特別重要的人事決策,就在飯局上敲定了,所謂的酒杯一端,政策放寬,就是這個道理。

吃飯隻是一個由頭,最關鍵的是聊天,溝通,隻要說痛快了,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問題,所以在官場上,和誰吃飯是個大學問。請吃飯的人費盡思量,被請的人也滿腹狐疑。大家都不知道對方手中的牌,隻能是隨機應變,到時候再自由發揮。

王一鳴問小龔:“晚上還有其他的安排嗎?”

小龔說:“有,本來胡副省長說請你吃飯,安排在今天晚上七點。”

王一鳴想了一下,自己和胡方達這些年沒少吃飯,少了這一次不少,於是就說:“你通知他,延期吧,明天再聯係。”

小龔說:“好的。”

王一鳴說:“你通知小方吧,我們今天晚上出席劉省長安排的活動,老劉剛退二線,要照顧他的感情。”

晚上七點,小邵開著那輛黑色的奧迪,緩緩地停在了西江帝豪大酒店的門口,坐在前排副駕駛位子上的小龔,老遠就看見,門口站了一群人,為首的是省政府秘書長薛誌恒,他身邊站著剛提拔的省政府副秘書長肖鋼和酒店的總經理劉樹斌,後麵還有一些人,都是美女,穿著紅色的套裙,站姿筆挺,露出黑色的絲襪,這麽冷的天,她們真是要風度不要溫度,估計都是酒店的服務人員。

王一鳴的車子停好,小龔從副駕駛的位子上,一咕嚕下去,為王一鳴拉開車門,王一鳴從裏麵緩緩地出來,站好,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抬起頭,笑著看著大家,衝周圍的人不斷點頭。他看到,四周站了很多人,有不少酒店的工作人員,大家都認識他,衝他不住地笑。

薛誌恒和肖鋼、劉樹彬圍過來,說:“王書記好!”

王一鳴衝他們伸出手,隨便握了握,說:“劉省長已經到了吧?”

薛誌恒說:“到了,已經在包廂裏了。”

王一鳴沒有再說什麽,就在他們的陪同下,上了電梯,往三樓的包廂走去。

電梯一開,一個美女迎上了,鞠躬致敬說:“王書記您好,這邊請!”

說著就屁股一扭一扭的,在前麵帶路。

小龔跟在王一鳴的後麵,看這個美女穿著高跟鞋,個頭足有一米七五左右,身子的線條很好,那五官長得簡直是沒話講,兩個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像是一汪清水,鼻梁高高的,皮膚白皙,鴨蛋臉,胸部高聳,臀部豐滿,是一個標準的美女。這樣的女人,都是這家五星級酒店的臉麵。她們的雲集,彰顯著這家酒店的檔次。

小龔看著她的屁股,心裏莫名地有了衝動,畢竟他年輕氣盛,夫妻兩地分居,**根本沒有保障,常常是饑一頓飽一頓,有的時候,一兩個月還不能回北京見自己的老婆一次,憋得久了,難免見了別的漂亮的女人,會有想法。

美女把王一鳴一群人送到一個叫“錦繡山河”的包廂,裏麵的服務員連忙把包廂的門打開,王一鳴走進去,看到靠牆的沙發上,坐著劉放明和他的秘書小方。

劉放明看王一鳴走進來,連忙站起來,往門口迎接了幾步,伸出雙手,做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說:“王書記,歡迎啊歡迎!”

劉放明六十五歲,頭發幾乎全部掉光了,大大的腦袋,腦門光禿禿的,上麵已經看不到幾根頭發了。身材胖胖的,個子也就是一米七左右,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毛料夾克,下身是深藍色的褲子,黑色的皮鞋,咖啡色的羊絨毛衣,箍在大肚皮上,看著還是氣宇軒昂,和當省長時沒有多少區別。

王一鳴握著他的手,使勁地晃著,說:“老哥哥,你還好吧?”

在私下場合,在劉放明到王一鳴辦公室親自看望,或者雙方在電話上溝通什麽事情時,相互之間就稱兄道弟,劉放明喊王一鳴“老弟”,王一鳴喊劉放明“老哥”。

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劉放明不是省長了,而是全國人大某個專門委員會的副主任,按說該稱呼他“劉主任”才是但那就有些生分了。還是叫“劉省長”好,顯得親切。

而王一鳴現在已經不是副書記了,是名正言順的一把手--省委書記,這個時候,他劉放明雖然比王一鳴大十幾歲,但是在公開場所叫王一鳴“老弟”,就顯得有些托大了,會讓別人感覺不舒服,你都已經退休了,還這麽顯擺啊!原來他是省長,正省級,王一鳴是省委副書記,副省級,這樣叫沒問題。現在王一鳴是封疆大吏了,比他劉放明當年的地位還高,所以,現在王一鳴沒有稱兄道弟之前,他劉放明得懂得規矩,喊王一鳴“王書記”,特意彰顯王一鳴的官銜,這表示了他對王一鳴的尊重。官場上就這樣,彎彎繞特別多,什麽都需要用心體會。

劉放明看王一鳴這樣稱呼自己,心裏也很受用,於是笑著說:“托你老弟的福,我的身體沒什麽問題。”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服務員上了茶水、瓜子、點心之類的東西,其他的人,自己找自己的位子。大家環繞著兩位大領導,聽他們聊天說話。

這個場合自然是沒話找話,應酬而已。

王一鳴問:“老哥,退休後是在北京還是西江這裏養老?”

劉放明說:“我想了,還是在西江這裏好,氣候好,溫暖濕潤,最關鍵的是,這裏的水好,沒有多少汙染。北京那裏,有沙塵暴不說,依我看,今後生活用水會越來越緊張,水質也沒有保障。南水北調工程雖然已經開工了,到時候可以解決些問題,但問題是,到時候南方一旦缺水,從哪裏調水北上啊?!工業化越大發展,用水越多,汙染越多,今後北京城二千多萬人,到哪裏找幹淨的水喝,我看是大問題!西江省這裏,經濟發展水平雖然落後些,但自然風光還好,空氣幹淨,水幹淨,比北京城裏還是強多了。我願意住在這樣的地方養老。我的房子已經開始裝修了,等裝修好,我就搬過去,天天到鳳凰山裏散步去,或者去打高爾夫球,幹了一輩子,也該好好放鬆放鬆了。”

王一鳴說:“是啊,還是這裏生態環境好些。最起碼,水資源還是比北京幹淨些。我知道,有些條件好的家庭,在北京,已經基本上不用自來水做飯了,他們都買瓶裝水。自來水隻用來洗澡或者洗衣服,衝廁所,因為裏麵有些東西的含量,如硝酸鹽的含量,已經接近國家規定的標準了。我曾經和研究水資源保護的專家聊過天,他們說,北京城建國後建成的官廳水庫,在七十年代以前,是國家一類水的標準,達到德國的一類水的標準,可以直接喝,一點沒有問題。現在的國家標準調低了,現在的一類水的標準,也就相當於當年的三類水的標準,像北京這樣的超大城市,又建設在水資源特別匱乏的地區,那麽多人,保證幹淨的飲用水,現在確實是個大問題了。”

王一鳴問他,幾個孩子都在哪裏工作的。

劉放明說:“一個兒子,一個姑娘,兒子安排在省財政廳,現在是審計處的處長。女兒安排在省衛生廳,現在是人事處的處長。哪天我請客,單獨邀請你到家裏去,嚐一嚐我老婆做的家常菜。讓孩子們也認識認識你這個大書記。”

王一鳴說:“好的,有時間了一定去。”

大家又聊了十幾分鍾,服務員提醒,可不可以上菜了。

劉放明說:“可以上了。”

大家站起來,在劉放明的安排下各自入位。劉放明坐了主陪,王一鳴坐了主客。薛誌恒靠著王一鳴坐下,肖鋼靠著劉放明。其他的人被安排在隔壁的包廂裏,都是秘書、司機什麽的。這裏龔向陽坐了主位,他的左邊是方誌剛,右邊是小邵,對麵是劉放明的司機郭師傅、薛誌恒的司機李師傅和肖鋼的司機劉師傅。

秘書和司機這一桌,是方誌剛點的菜,水平自然是和王一鳴那一桌檔次是沒辦法比。

王一鳴那一桌,每個人的最低消費是一千八百八十八的,主菜有龍蝦三吃、紅燒鮑魚、清蒸石斑魚、木瓜燉魚翅、牛扒、鵝肝等,都是這裏的招牌菜,喝的酒是薛誌恒特意從家裏帶來的三十年的茅台,煙上的是軟中華。

龔向陽那一桌,在這裏就是檔次一般般了,每個人的最低消費是四百八十八,隻能點一些一般的菜,但雞鴨魚肉,茅台酒、中華煙,還有靚湯,是沒有問題的,做秘書、司機的,天天不掏錢,能吃到這個水平,就算是很不錯了。

吃飯的時候,龔向陽看到,那個做迎賓的美女,幾次走到他們這個包廂,和服務員交流著,安排菜、酒水什麽的,並不時地用眼睛偷瞄著這些領導秘書和司機們。

龔向陽判斷,她是這裏的領班。於是就衝她招了招手,說:“美女,來這裏敬我們一人一杯酒吧!”

那美女立即就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到了龔向陽身邊,端起一個酒杯,倒滿酒,對龔向陽說:“這位領導,不知道怎麽稱呼您?”

方誌剛在旁邊笑了,一本正經地看著那個小姑娘,說:“美女,你連他都不認識啊?他是省委王書記的秘書,大名鼎鼎的龔大主任啊?!”

美女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剛來的,真是不認識。”

方誌剛說:“現在的女人,可不能隨便說自己是剛來的,現在派出所抓那些失足婦女,抓住誰,誰就說自己是剛來的,是第一次做,就被抓住了。”

美女聽了,臉不自然地一紅,說:“人家真是剛來的,我從省旅遊學校剛畢業幾個月,參加了招聘,在這裏剛上崗一個多月。”

龔向陽說:“你敬我酒,總得讓我們知道你叫什麽吧!”

美女聽了,放下酒杯,走到門口的桌子上,拿起一個明晃晃的名片夾,從裏麵掏出一張名片,彎下腰,衝龔向陽鞠了一躬說:“請龔主任多多關照!”雙手遞給龔向陽。

她一低頭,脖子下麵空出一片,分明可以看見她高聳的輪廓,讓龔向陽看了,心裏又是一陣**。

龔向陽接過名片,看到上麵寫著“西江帝豪大酒店餐飲部業務經理鄭爽”,下麵有一個手機號碼。

龔向陽接過名片,說:“好,你的名字真好。”

鄭爽一聽,就知道這個大秘書又往別處想了,於是臉更紅了。

鄭爽把名片一人給大家發了一個,大家一看,立即明白了龔向陽的意思,於是都樂了,起哄說:“還是龔主任高,這樣的美女不爽,要怎麽樣才爽啊?!”

男人們在酒桌上見了這樣的美女,按捺不住,是會說些調情的話的。鄭爽雖然剛來不久,這樣的情況也碰到過不少,她知道怎麽對付了。

鄭爽發過名片,開始向大家要各自的名片或者聯係方式,說是有客人了,可以提前給她打電話,她會精心安排的。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大領導身邊的人,他們的應酬一定是很多的。作為一個業務經理,這樣做,可以為酒店多招攬客人,她的獎金和各自的業務量是掛鉤的。

本來對於一般的人,龔向陽是不願意給對方留下自己的聯係方式的,但今天,這個鄭爽顯然給他的感覺不一樣,他有進一步和她發展的意思,於是龔向陽就從包裏把自己的名片掏出一張,遞給鄭爽。鄭爽尊敬地雙手接過去,認真地看了一遍。

龔向陽幾天前剛印了新名片,上麵的官銜是“西江省委辦公廳副主任”。鄭爽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這個長相清爽、相貌堂堂的男人的分量。原來他就是省委書記王一鳴的秘書啊!估計年齡也就是三十歲出頭,顯得成熟而穩重,對鄭爽這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於是鄭爽就端起酒杯,挨個向大家敬酒,然後就出去招呼其他包廂的客人了。她的職責,是負責這十幾個包廂的客人。她雖然剛來酒店一個多月,但因為個子高,長相好,很得酒店總經理劉樹彬的喜歡。

劉樹彬原來是省委辦公廳抓後勤保障的副主任,專門負責省委領導的吃喝拉撒睡的。五年前楊春風剛調來西江省工作的時候,住在西江賓館的貴賓樓裏,為了照顧楊春風的生活,劉樹彬一天到晚,事必躬親,每天早上的早餐,都是劉樹彬親自送到楊春風房間裏的。等楊春風吃完了,他再親自端出去。

在這裏當一把手,真是舒服死了,每年酒店的經營收入就有一個多億,餐飲、歌廳、桑拿應有盡有,各種設施都是省城裏的頂級水平,這裏的服務員,都要比其他的地方漂亮得多。每年自己的合法非法收入,劉樹彬少說也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最關鍵的是,在這裏能結識無數的漂亮年輕的女人,正派的不正派的,應有盡有。那些酒店的三陪小姐就不說了。光是手下的服務員,就有兩百多個,他要是看上誰,根本費不了多少力氣就搞到手了。這幾年被他玩弄過的女人,他自己也算不清了。

這個鄭爽就是他嘴巴的獵物,隻是等著火候一到他就開始行動了。這些年,隻要他想上的女人,基本上還沒有失手過。

鄭爽走出包廂後,到王一鳴他們那個包廂轉了一會兒,給領導們倒倒酒,整理整理台麵上的東西,看有什麽不妥當的,安排一下服務員。這裏的領導們已經開始喝湯了。西江這裏,在吃飯喝酒之前,有先喝一碗老火湯的習慣。這裏的老火湯是非常出名的,今天上的是“海陸空”,就是用養殖的天鵝、老鱉、山雞三種動物肉作為原料,在砂鍋裏熬製很長時間,出味了再放上其他的佐料,喝上一碗或者幾碗,對人體是大補,滋陰壯陽,養顏美容,強身健體,是非常有好處的。

服務員小心翼翼地把湯水端上來,劉放明微笑著看著王一鳴,說:“老弟,我們先喝湯吧?”

王一鳴說:“好的。”

大家於是拿起自己的湯匙,舀起湯水,慢慢品著,一邊不斷地讚歎著:“好,味道醇厚,回味悠長,就是不錯。”

出席這樣的飯局,有的時候就要沒話找話,因為這些高層領導出席的飯局,表麵上看是吃飯,其實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大家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都是想利用這短暫的時間,達到自己的目的。

劉放明是今天這個飯局的召集人,他要利用這個飯局,達到這樣幾個目的。

首先,密切和王一鳴的關係,進行感情上的投資。他現在已經不是西江省的省長了,要想在西江省政壇上繼續發揮影響力,隻能是和王一鳴搞好關係,讓王一鳴為他辦他想辦的事情,借力打力。

最後,劉放明知道,在西江省的政壇上,自己已經是昨日黃花,退二線了,沒有實權了,但有些事情還沒有解決完。自己的兩個孩子,兒子劉小明,女兒劉小麗,現在都是處級幹部,三兩年之內,都要麵臨提拔升職的機會。怎麽辦?隻能靠王一鳴了。王一鳴不說話,什麽組織考察,群眾評議,統統都是屁!評議再好,群眾再擁護,也比不上省委書記的一句話。他說你行,提拔個廳級幹部,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兩個秘書,肖鋼現在雖然是正廳級了,但是在省政府辦公廳不能呆一輩子啊,這樣一輩子就到頂了。總得下去,到市裏當個市長什麽的,鍛煉鍛煉,說不定哪一天運氣好了,就上去了,當個副省長什麽的。等劉放明年老了,自己的秘書有權有勢,還可以繼續風光。小方過幾年,也要給他弄一個副廳級,這個小夥子也不錯,照顧劉放明,比自己的親兒子還盡心。這樣的人不用,還用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