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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省政府這一次要上報的副廳級幹部後備人選,省政府的秘書長薛誌恒,曾經專門向劉放明匯報了一次,報誰不報誰,讓省長最後定奪。

按照慣例,對於要上報的副廳級後備幹部人選,省政府辦公廳都要專門開一次會議,組織全體人員無記名投票,根據得票多少,做一個排名,這叫做民意測驗。

當然,得票多少,不公開宣布,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掌握。參與計票的工作人員掌握,秘書長薛誌恒掌握,省長劉放明也掌握,其他的七個副省長,七個副秘書長,都不一定掌握。想讓其他人知道多少,還是一點都不讓大家知道,一切由劉放明說了算。他就是省政府大院的國王,大到一億十幾億的資金調動,小到一個公務員的調進調出,提拔升遷,他都有最後的決定權。

民意測驗的結果表明,肖鋼的得票還不如黎安平的高。肖鋼的學曆也不如黎安平。黎安平雖然是師範學校畢業,這些年在老嶽父的親自指點下,充分認識到學曆的重要性。周廣生自從離開了省政府,先後擔任了西江省的省委組織部長,抓組織的副書記,他根據自己多年的組織工作經驗,諄諄告誡自己的女婿說:“越往後,高學曆越吃香,要想在官場上吃得開,提拔的快,沒有博士文憑,今後恐怕是不行了。現在的幹部提拔,沒辦法看真才實學,隻能是先看文憑,看你從哪個學校畢業的,獲得了什麽學曆,在哪個崗位上工作過。履曆表重要,文憑第一重要。有了個博士文憑,首先就給上級領導留下個好印象,好像你就是傳說中的人才了。因為中國自古就有重文憑的傳統,古時候你進京趕考,考上了狀元,連皇帝都高看你一眼,宰相說不定會把閨女嫁給你,其實他們看的不是你這個人的真才實學,而是你考試的能力。再說了,在官場上,也沒辦法顯示真才實學。大家都是辦文件,開會議,作為小官,隻是跑跑腿,辦些具體的事情,能夠貫徹領導的意圖就行了,隻要不是傻子,勤快些,都能按部就班的幹好。所以清朝的名臣李鴻章曾說:‘這世上什麽事情最好做?做官!’所以當官沒有什麽稀奇的,你別看那些大官,威風凜凜的,其實肚子裏可能跟你一樣,也是一肚子青菜屎而已,腦滿腸肥,思想貧乏,所以當官的最愛講官話,套話,廢話,不是他天生這樣,他是腦子裏沒有東西,害怕出錯誤,怕當眾出醜,讓別人看透了他的底細,隻好照本宣科,一輩子把無聊進行到底。講的人昏昏欲睡,他自己也身心俱疲。浪費了別人的寶貴時間,也糟蹋了自己的人生年華。但是,當官還是比不當官好,當大官還是比當小官好。從古到今,一旦有了災荒,首先餓死的都是老百姓,沒有說先餓死當官的。你看今後的改革方向,工人的鐵飯碗已經砸了,事業單位的鐵飯碗,很快也就會變成紙飯碗。社會上充斥著下崗失業的工人、農民工。他們今後絕大部分的人,都要從民營企業主手裏討飯吃。民營企業,說的好聽點,那是新社會階層。說的不好聽點,那就是資本家。全世界的資本家其實都是一樣的,不管他是美國的,還是香港的,台灣的,或者是我們自己產生的鄉鎮企業家,老板,他都是要賺錢的,他都是把發財作為自己的人生的首要目的,資本都是逐利的,這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客觀真理。馬克思早就說過,資本為了100%的利潤,可以鋌而走險;為了300%的利潤,可以冒上絞刑架的危險。他們這些人,為了發財,是不會顧忌打工者的利益的。在各種法律製度還不完善的今天,普通的民眾,要想通過本本分分的打工,過上好日子,基本上比登天還難了。隻有當官目前還有保障,至少工資在年年漲,不管工人、農民的日子怎麽樣,但公務員的工資,還會年年漲下去,為什麽?因為政策就是他們製定的,誰會傻到把自己的工資年年降啊!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所以我勸你啊小黎,要趁我還在領導崗位上,能為你說上話,你得把博士文憑搞到手,以後提拔的機會就順理成章了,隻要你上去了,我們家就又有了個高級幹部,以後等我退休了,有什麽事情,也好辦!”

黎安平聽了嶽父佬的一番話,從此茅塞頓開,在工作的時候,還不忘學習,先是在職獲得了碩士文憑,後來又花了七八萬,搞了個博士文憑。至於怎麽得的,自然少不了花錢請客,送禮拉關係。但不管怎樣,文憑是到手了,檔案裏注明了一條,是“在職博士”。

他這個博士,現在省政府裏也不稀罕了,許多處長都花錢弄得有。那些廳局長們,更是大多數都有了。老百姓把這些博士官員,叫做“摻水博士”,是把他們和那些真正的博士區別開來,一時間中國成為博士大國,中國的官員,也成為這個星球上學曆最高的官員了。

但博士不代表博學,文憑也不代表水平。劉放明作為省政府的一把手,就是個本科文憑。省委書記楊春風,隻是個大專文憑。所以,對這些省政府的博士們,劉放明壓根就沒想到要高看一眼,他私下裏經常罵:“這些假博士,都是他媽的垃圾,一個一個,都是官油子,是個讀書人的樣子嗎?有一點斯文像嗎?我不用,隻要我在省政府一天,這些假博士,就別想出頭!”

所以,在上報副廳級後備幹部人選時,他一看到黎安平的名字,竟然排在自己的秘書肖鋼的前麵,馬上就讓秘書把秘書長薛誌恒喊了過來,指著黎安平的名字說:“這一次不能有他,有他還有小肖的戲嗎?劃掉!”

薛誌恒笑了笑說:“老板,我看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報上他吧,他嶽父可是周廣生,如果他使起了絆子,都不好辦!到時候小肖也可能過不了!”

劉放明那時剛當上省長兩年,正是屁股坐穩,春風得意的時候,大腦有些膨脹,以為在西江省裏,還沒有自己辦不成的事情,就沒有聽從秘書長的建議,拿起筆來,劃去黎安平的名字,隨手把文件扔給了薛誌恒說:“就這麽上報,我看他周廣生敢怎麽樣我?”

秘書長看他都這個樣子了,就隻好作罷,按他的意思,上報了組織部。

周廣生本來對自己的女婿充滿了希望,但在組織部送來的名單上,卻怎麽也找不到黎安平的名字,就問秦大龍,是不是省政府報錯了。

秦大龍說:“沒有錯,這是省長劉放明親自過目過的。我打電話已經問過薛秘書長了。”

周廣生一聽就明白了,所以思考了幾天,還是決定搞個突然襲擊,讓劉放明知道知道自己的價值。於是才出現了會議開始時的一幕。

對於周廣生和劉放明的這個小過結,楊春風並不知道,但從他們兩個在省委常委會上的表現,楊春風知道,他們兩個肯定是有些不和睦,但具體是什麽事情,楊春風也懶得去了解。作為一把手,他倒覺得,省長和抓組織的副書記關係不好,對於他這個省委書記,有時候並不是什麽壞事情。他們擰不成一股繩,鬥來鬥去,自己這才更加安全,才可以分而治之。毛主席曾經說過,七八億人口,不鬥怎麽行啊!楊春風切身的體會是,班子裏那麽多人,十二個常委啊,不鬥也不現實啊!主席不是還說過,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嗎。以前都把這理解為貶義,認為是階級鬥爭的擴大化。其實,這是主席的矛盾論的思想,非常偉大,非常精辟。矛盾無處不在,哪裏都有矛盾,都有鬥爭,此消彼長,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官場上更是如此,無法回避矛盾。大家隻能在相互的鬥爭中,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平衡點,這樣才達到表麵上的和諧。所以和諧是結果,鬥爭是過程。為了達到和諧,就要進行鬥爭,這是一個矛盾的兩個方麵。

讀了那麽多的書,還是主席的書意味深長啊!楊春風油然而生感慨之意。

胡思亂想了一番,他頭腦裏漸漸理出了頭緒,心情也頓時好了許多。他重新用欣賞的眼光看了高天民一眼,說:“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會仔細考慮的,等王一鳴到任了,我們省委常委要開個全體會議,重新考慮領導班子的分工問題。這幾天我就和放明省長碰一碰頭,再聽聽他的意見。王一鳴生活上的事情,就由你全權處理了。我的意思是,你先代表省委,和王一鳴接洽一下,看什麽時候到任,任命文件什麽時候傳達,有什麽事情,再向我匯報,你去辦吧。”說完,向高天民擺了擺手,低下頭,繼續批閱桌子上堆積如山的文件。

高天民不緊不慢地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秘書小邱看老板回來了,忙站起來,端茶遞水,伺候著老板坐下。

高天民坐在老板椅裏,閉上眼睛,揮了揮手,示意小邱沒什麽事情,讓他自己好好呆一會。小邱立即領會了老板的意思,識趣的悄悄走到自己的辦公室裏,輕輕的虛掩上門,做自己的事情。

高天民坐在那裏,眼睛雖然閉住了,但腦子運轉的飛快。他在想,怎麽安排這個王一鳴,今後三年,自己和王一鳴打交道的基本原則是什麽。三年之後,楊春風退休了,自己該怎麽辦。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既要為老板楊春風一如既往的做好服務,又要不得罪這位未來的老板王一鳴。要不然楊春風一退休,換了一把手,自己就非常尷尬了。做不做官到時候倒沒什麽了,反正年齡也大了,不過是到人大或者政協,過度過度,關鍵是個麵子,和王一鳴關係處得好了,到時候就是下,也是光彩的下,有尊嚴的下,他也會給自己麵子,這樣大家臉上都好看些。但處不好,到時候灰溜溜的下,就會讓別人看笑話,落下個官場的笑柄,自己出門,就不好見人了。所以,最關鍵的是要把握好一個度,掌握好分寸感,讓這兩個主子都滿意,這不容易,這是當前最讓高天民頭痛的事情。

考慮了一會,也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看起來隻能是走一步說一步,到時候再隨機應變了。當下最當今的事情,就是接洽王一鳴到任的事情,他是省委秘書長,大管家,這個事情就是他的份內工作。

想到這裏,他就站了起來,拉開門,對著自己的秘書說:“小邱,你給我聯係駐京辦的汪忠,讓他打我辦公室的電話。”

本來汪忠的電話他手機上就有,他隨便一找,就找到了。但大領導,日理萬機,一般不自己親自打電話,尤其是給自己的下屬。汪忠這個駐京辦,屬於辦公廳管,高天民就是汪忠的直接上司。所以,他叫汪忠什麽時候來電話,汪忠就得什麽時候來電話,這是規矩。

一會兒,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不用看,就是汪忠的。高天民拿起電話,喂了一聲,耳朵邊就聽到汪忠的聲音,誠惶誠恐的:“老板,我是汪忠,請問您老人家有什麽吩咐?”

“小汪,最近這幾天,看新聞沒有?”

“哪一方麵的?老板。”

“王一鳴要來我們西江了,你知道了嗎?”

“知道,我正等著您老人家的吩咐呢。”

“剛才楊書記和我談了話,要求做好王一鳴副書記的接待工作,北京那邊,就由你總負責了。你盡快聯係上王一鳴,問清楚他的行程安排,我這邊好準備。這樣吧,你先打通王一鳴的電話,告訴他我想先和他通個電話,把楊書記的意思轉達轉達,你先把號碼告訴小邱,等一下我再打。”

“好吧,我這就聯係,請等我電話!再見老板!”

接到高天民的命令,汪忠連忙翻起了電話本,找王一鳴的電話。對於王一鳴,汪忠是熟悉的。汪忠在駐京辦,已經十幾年了。從西江大廈的副總經理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副廳級的駐京辦主任。京城裏各個部委機關的所有副司級以上幹部的電話號碼,他幾乎都有。逢年過節,他聯係的人更是不計其數。對於王一鳴這樣關鍵崗位上的副部級幹部,更是各個駐京辦聯係的重點。有事沒事,總要打個電話,問候問候。每逢八月十五,元旦春節,這些中國人比較注重的節日,駐京辦的任務就是做好聯絡,把省裏的土特產送到,把該表達的人情表達充分。一旦有省裏的領導到部裏辦事,要確保找得到人,辦得成事情。

省委書記和省長在西江大廈舉行招待會,宴請各個部門的頭頭腦腦的時候,要確保客人請得到,來得了,不冷場,所以這些駐京辦的工作人員,都是些八麵玲瓏的人,善於和人打交道。沒有聯係的,他也會千方百計,和你聯係上,成為各個省份摧不垮,打不爛,常駐北京的橋頭堡。駐京辦主任幾乎個個神通廣大,消息靈通,交接的人士四麵八方,能給省裏辦成不少事情,是各級政府在首都北京派駐的神經中樞。

汪忠很快就打通了王一鳴秘書龔向陽的電話。和大領導聯係,先打通他的秘書的電話,這樣禮貌些。

汪忠說:“你好龔秘書,我是西江省駐京辦的主任汪忠,我們曾見過麵的,我有事情要聯係一下王一鳴書記,他現在已經是我們西江省的副書記了,你看方便不?”

小龔這幾天正在辦公室,幫王一鳴整理東西。該銷毀的文件銷毀,該上交的東西上交,該打包的東西打包,正忙的不亦樂乎。王一鳴這幾天,沒有按時間上下班,在家裏處理一些自己的事情。一到晚上,就是推脫不掉的宴請,這個朋友,那個同僚,不厭其煩。又是喝酒又是唱歌,一弄就是大半夜,似乎不這樣,表示不出自己的熱情。王一鳴又是一個生活特別有規律的人,這樣幾天下來,就很是疲憊,早上十點,還在**睡著,雖然腦子裏沒有睡意了,但就是想賴在**一會兒,不想起床。

他老婆於豔梅,在首都一所大學的研究所搞研究,平常裏就不用天天上班,有事情就去,沒事情走人。這個時候,為了照顧自己老公的生活,索性幾天也不去,在家裏陪老公,早上起來,給他做早飯,晚上出去,陪老公吃飯,怕他喝多了。

王一鳴躺在**,聽手機響了,一看是自己的秘書小龔打來的,忙接了電話。

小龔說:“老板,西江省駐京辦的汪主任,想和你通電話,你看方便不?”

王一鳴說:“好吧,你讓他打進來吧!”

一會兒,王一鳴的電話又響了,他拿起一看,這個號碼沒存,但可以判定,是汪忠打來的。像這些駐京辦的電話,自己秘書手裏都有,王一鳴一般不會存在自己的手機裏。他的手機,都是存的一些大人物的電話號碼,像汪忠這樣的小角色,還根本排不上號。

王一鳴拿起話筒,說了一聲:“喂!”

就聽見裏麵傳出來一個非常親切的聲音:“您好,王書記,我是汪忠,打擾了啊!王書記就要到我們西江省上任了,從今往後,我們駐京辦,就是為王書記服務的了,這是我的榮幸!希望王書記今後不要客氣,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做的不對的地方,請多批評指正!”

王一鳴知道,汪忠這麽講,隻是官場上一些必要的客套話,他打這個電話,絕對不止這一個意思,於是就說:“好的,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不會客氣的,許多事情,還要多多麻煩你這個駐京辦主任。有什麽事情,多聯係。”

汪忠說:“是這樣王書記,省委的高天民秘書長想和你通個電話,你看方便不方便?”

“方便,方便,你讓他打進來吧!”

“好的,王書記,我馬上就告訴他。另外,兩位領導溝通後,有什麽事情,請一定聯係我。我這個駐京辦,就是為領導服務的。龔秘書那有我的電話,我隨時聽候調遣。我就不打擾了,再見,王書記。”

“好,再見!”王一鳴放下電話,還有點不習慣,當了七八年的副部長,又開始被別人喊王書記了。

這邊王一鳴在等著接電話,那邊汪忠就把電話告訴了高天民的秘書小邱。

小邱記好電話,就走進了高天民的辦公室,拿起桌子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聽到電話接通的聲音後,就把話筒遞給高天民說:“王副書記的,老板。”

高天民忙接過電話,臉上立即呈現出燦爛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在生活中,很少呈現,小邱就更難得一見。他見到的都是老板嚴肅的麵孔,鐵板著臉,目無表情,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

在機關呆久了,小邱也總結出來了,這官場上的臉色,都是千篇一律的,大家不管在外麵怎麽瘋,怎麽放得開,隻要一走進這個省委常委樓,立即像觸電了一樣,一個一個,立即恢複了一副標準的麵孔。大家一樣緊繃著臉,目無表情,像是機器人一樣,做著每個人該做的工作。隻有在非常私密的場合,像單獨和老板在一個房間裏,大家才能笑上一笑,說一些隨便的事情。

大約高天民這個表情,隻有在兩個人麵前才會呈現,也隻有這倆個人,才有資格看高天民的笑臉,一個就是省委書記楊春風,一個就是這個即將到來的王一鳴。小邱想。

高天民為了發聲方便,特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歪著頭,用最畢恭畢敬,最溫和略帶男中音的話語,對著話筒說:“您好啊,請問是王書記嗎?我是高天民。”

王一鳴那邊聽到一個聲音,覺得這個男人,怎麽這樣慢條斯理啊,捏腔拿調的像是個女人。他和高天民,以前從來就沒有打過交道,即使見過麵,也是匆匆一晤,在大場合,或者是參加大的會展,或者是參加大的會見,雙方都不是主要領導,不引人注目,自然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王一鳴不知道,這個高天民,一向是風風火火,在官比他小的部下麵前,都是大嗓門,呼來喝去的,隻是到了他這裏,才故意掩飾的。但人家畢竟是秘書長,是今後要打交道的人,王一鳴還是非常熱情,有禮貌的打了招呼。

王一鳴說:“您好,高秘書長,今後要給你添麻煩了老兄。”

“哪裏,哪裏,我是跑腿的,就是為各個常委服務的,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在部裏時,您就對西江省,沒少照顧。這次能夠到我們西江省,出任要職,是西江六千多萬人民的幸運啊!楊書記剛才把我叫到辦公室,特意安排我,要全力以赴,做好王書記的接待工作。他要我首先轉達,對王書記的到來,省委領導班子成員都是舉雙手歡迎的。並要我詢問一下您最近幾天的行程安排,什麽時候到西江上任,我這裏好提前準備。到時候還要召開全省幹部大會,宣布任命文件。”

王一鳴說:“還是下星期一吧!我這裏還要進行工作交接,收拾收拾辦公室的東西,出席一下必要的應酬。中組部那裏,你再問一問。接洽一下,看看他們的時間。我們還得服從人家的安排。”

“好吧,好吧,中組部那裏,我去問。你放心,盡量讓他們也安排在星期一,雙休日大家都休息休息,應該的,應該的。有什麽具體的事情,再聯係啊,再聯係。好,不打擾了,再見書記!”說完,高天民聽到王一鳴那邊的電話先掛了,才放下電話。連忙到了對麵的楊春風辦公室,匯報王一鳴要下周一才來西江上任的消息。

楊春風看了一下桌子上的台曆,還有五天,就喔了一聲,說:“辦公室的問題,你準備怎麽考慮?”

省委常委樓是座四層的中式建築,挑起的屋簷,灰色的牆壁,青色的琉璃瓦,從外部看來,絲毫不起眼。和旁邊二十多層的省委辦公大樓相比,顯得那麽矮小,落伍,但這裏有一個單獨的庭院,裏麵噴泉,假山,花草,樹木,錯落有致,一看就經過精心的設計,在喧鬧的都市中心,顯得高貴典雅,鬧中取靜,彰顯著不凡的品味。

一進去裏麵,從門口開始,地上,台階上都鋪著紅地毯,樓梯扶手,都是高級的木料,裝飾的豪華、典雅,而又不甚張揚。作為西江省最高的權力中心,這座小樓,在大家眼裏,都籠罩著幾分神秘色彩。普通老百姓,就是一輩子在院子外的大街上溜來溜去,也沒有機會,到裏麵待上幾分鍾,一識廬山真麵目。門口進進出出的,不是豪華的轎車,就是豪華的越野車,間或還有那高檔的大轎車,是接待辦用來接送大領導下去視察用的。

每一個進出大門的人和車輛,都經過了門口武警戰士的嚴格審查,他們一天幾個班,對於這座小樓,實行二十四小時的全方位監控。確保在裏麵的每一個大人物的人身安全。在這裏麵工作,是許多人一生的夢想。能夠在裏麵擁有自己的一間辦公室,是許多人追求一生的渴望。

但大人物就是不一樣,每個在裏麵辦公的省委副書記,都有四間辦公室。兩間辦公,兼會客。一間休息,就像賓館五星級的客房。還有一間是自己的秘書的。

省委書記就更不一樣了,辦公室更大,是三間打通的,寬敞明亮,像是劇院的舞台。還有專門的會客室,裏麵放著高級的沙發,茶幾上放著鮮花、瓷器,牆壁上掛著大幅的國畫,是省藝術學院的著名畫家桂天培的得意之作,一副《西江春色圖》,畫的是奔騰的西江,江水浩**,兩岸怪石嶙峋,驚濤拍岸。山上蒼鬆翠柏,鬱鬱蔥蔥。整個畫麵看著氣勢恢宏,動中有靜,靜中有動,不愧是出自大家之手,是精品中的精品。有時候省委書記就在這裏,會見客人。細心的觀眾,從西江省的新聞節目中,隔三差五的,就可以觀賞到這幅名作。

領導多,一個書記,五個副書記,加上高天民這樣一個秘書長,每人都要這麽多辦公室,自然是不夠用了。按目前的情況,王一鳴來了之後,就不知道安排在哪裏辦公了。

高天民早已經想過了,周廣生的辦公室不能動,李耀副書記的辦公室也不能動,他還沒有到江城市兼任書記,目前還隻是個意向。譚士平副書記抓紀檢,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在紀委辦公,但辦公室還是要保留的,因為紀委那裏的辦公條件不好,新辦公樓還沒有建成,比較破舊擁擠。唯一能動的,就是省長劉放明的辦公室。

劉放明是省委副書記,這裏的辦公室,也給他留了一套,但劉放明一年到頭,也不會到裏麵坐一個小時。省政府那邊,在省長樓上,他有專門的一個大辦公室,比這裏裝修的還豪華,比省委書記楊春風的,絲毫不差,他也習慣在那裏辦公。要說動,目前隻有這一個機動的了,可以正好拿來給王一鳴用,以解燃眉之急。

高天民說:“看來隻有先把王一鳴副書記,安排在劉放明省長的那個辦公室了,反正他也不用,我親自給他打個電話,解釋解釋,相信他會配合的。至於住的,更好辦了,西江賓館是省委接待飯店,那裏的貴賓樓,常年閑著,就讓王一鳴先住吧!他短期內我看不會帶家屬過來,那裏生活也方便些,食堂好安排。等家屬來了,省委常委的家屬樓空的還有兩套,隨便哪一套,都沒問題。”

楊春風聽了他的匯報,比較滿意,就點了點頭,說:“這樣挺好,挺好的,你去辦吧!”

按照組織部門的慣例,在新的任職文件下發之前,要先下發免職文件。所有王一鳴還沒有看到自己任職的文件時,他的副部長的免職文件就已經下發到部裏了。

其實在部裏,關於王一鳴要下派到省裏麵任職的消息,早幾年就有傳聞,但傳來傳去,就沒了下文。等王一鳴做了三年的常務副部長,眼看著資曆也夠了,小道消息又傳出來了,說中央之所以目前不動他,是想讓他在三年之後,接任老田的部長職務。這個消息也傳到了秘書小龔的耳朵裏了,部裏的許多人見了他,更是對他刮目相看,格外高看一眼。那些司長、副司長的,有事沒事,都要和小龔電話聯絡一下,逢年過節,到王一鳴辦公室匯報工作的時候,也不忘了給小龔帶點稀罕的禮品。什麽進口的剃須刀,名牌領帶,皮帶之類的東西。也值不了幾個錢,收了也不算犯錯誤,隻是大家通融了感情,畢竟中國還是人情社會,大家都是這樣,約定俗成。

小龔也知道,人家那些四五十歲的司長、副司長的,論年齡都可以當自己的叔叔、阿姨了,自己一個剛上班七八年的大學畢業生,在部機關,多如牛毛,連保衛科的幹事,都是大學畢業的。要不是王一鳴看上了自己,提拔自己當了秘書,小龔相信,自己還是在辦公廳裏寫材料,或者搞會議接待,估計見了那些司長、副司長的,向他們打招呼,他們都不會正眼瞧自己一眼,更不會記住你是誰了。

沒辦法,這個社會,地位決定一切。你是個小人物,就要接受小人物的命運。自己這個小人物,目前之所以被許多大人物高看著,背後就是因為有老板,有王一鳴這個大人物。

在小龔心裏,王一鳴絕對是屬於大人物。自己這一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靠畢業成績,幸運的分到了這個人人羨慕的國家大機關,進了辦公廳秘書處,成了一位國家公務人員。更加幸運的是,他在辦公廳上班時,認識了王一鳴。

小龔今年才三十出頭,是農村孩子出身,他的老家,是西北一個落後的國家級貧困縣。那裏終年缺水,有的年份,幾乎不下一場雨,到處是黃土漫漫。一刮風,黃沙遮天蔽日,你連眼睛都睜不開。為了解決吃水問題,家家戶戶都建了水窖,逢到天下雨的日子,收集雨水。當地的閨女找婆家,都是先看誰家的水窖大,存的水多。

小龔的父親,是村裏小學的民辦教師,教了十七八年了,拿的都是當地學校最低的工資。那些有編製的教師,工資漲了一級又一級,三五年一個台階,等小龔大學畢業那一年,那些公辦教師,每個月的工資都漲到一百六十塊錢了。而自己的父親,每個月才能領到區區的五十塊錢。還不如在外麵打工的。村子裏那些在外麵打工的,在建築工地上幹個最笨重的活,搬搬磚頭,和和水泥,拉拉車子,一個月也掙個一百多塊錢。

但小龔的父親沒有走,他知道,再幹幾年,自己就有資格轉正了,當時有一個政策,農村的小學代課教師,如果連續教滿二十年,就可以自動轉為國家正式的教師。小龔的父親之所以咬牙堅持下來,就是因為心裏有個盼頭。

哪知道,到了兒子小龔畢業的那一年,縣裏的政策又變了,原來自動轉正的規定,變成需要考試選拔了。就是說你到了年限還不算,還要通過縣裏教育部門專門的考試,隻有這樣,你才有轉正的資格。這個消息傳來,讓老龔心裏涼了半截。你想啊,他本來文化水平就不高,在農村小學教了快二十年了,年紀也接近五十歲了,現在卻要和一幫剛剛大學畢業的學生比考試成績,這樣他能是對手嗎?

消息傳來,眼看著轉正的希望一天天要成為泡影了,小龔的父親精神壓力就很大,連續十幾天,睡不著覺。眼睛熬的紅腫著,頭發也一夜白了許多。沒事情的時候,就一個人蹲在牆角,什麽話也不說,靜靜的發呆。小龔的媽媽怕他氣出病來,就千方百計的開導他,讓他想開些,多想想自己的娃子。自己的娃子很爭氣,年年都是前幾名,在大學裏,都得獎學金的。

小龔大學畢業,順利的通過了部裏的麵試,進入了辦公廳。第一件事情,就是寫信向父親報喜。

老龔接到兒子小龔的信,頓時精神百倍,像幹癟的皮球重新又充滿了氣。走路也有精神了,吃飯睡覺也正常了,就連走起路來,也比平常裏腰杆挺直了許多。見到外人,隻要提前自己的兒子,老龔都是一副開心燦爛的笑容。

小龔畢業分配,進了國家的大機關了,在老家那個落後的縣城裏,這是爆炸性的新聞,是街談巷議的話題。就連那些縣長副縣長的,也開始從縣高中的老師那裏,打聽這個名字叫龔向陽的學生的經曆。特別是縣教育局長,特意安排龔向陽高中的班主任,一旦龔向陽回到縣城,無論如何,要請龔向陽吃頓飯,認識認識,以後到北京出差,好辦事。

春節回家,龔向陽回到縣城裏,果然受到了老家父母官的熱情接待。先是教育局長請客吃飯,教育局長向分管的副縣長匯報後,副縣長立馬推掉了別的應酬,趕過來接待龔向陽。副縣長吃飯的時候,就按捺不住,向縣長電話匯報了一下。縣長立即吩咐副縣長,留下龔向陽,第二天縣長親自請客。這一次是在縣城裏最豪華的大酒店--縣委招待所請客。這個地方,龔向陽在縣城裏讀書的時候,多次從大門口走過,但就是沒有機會進來過。

縣長請客的時候,又向書記匯報了匯報,書記出差,在外地開會,沒有趕回來,但立即和龔向陽通了電話,一再表示,等他回來,要給龔向陽接風。並安排縣委辦公室主任,隨時做好接待龔向陽的工作,要車給車,在縣委招待所開好房間,隨便吃隨便住。

縣長更是熱情,特意交代自己的司機,買好禮物,把龔向陽用小車,送回了村裏。這一次,是有生以來,龔向陽在小縣城裏最風光的一次。

回到家裏,得知父親的遭遇後,龔向陽連忙安慰自己的父親說:“沒事,沒事,過完年我回北京,縣委毛書記還要為我送行,到時候我向他提一提,估計他不會撥我這個麵子。這一次我回來,看他們的意思,對我是高看一眼了。等他們問我有什麽事情需要辦的,我再說。順手就把你這個事情給辦了。對於他們,這事小的很,不就是轉個公辦教師嗎!一句話的事。”

果不其然,等縣委毛書記請客的時候,私下裏問龔向陽:“老弟,有什麽事情需要我辦的沒有?千萬別客氣。以後我還會有用到你的時候,你是我們縣第一個在S部上班的人,家鄉的事情,今後還請你多關照關照。”

龔向陽當時還隻是辦公廳裏的一個小秘書,剛進部才半年,人還沒認識幾個,在部裏,像他這樣的小角色,是根本上不了台麵的,也辦不成什麽事情。但這是實話,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向外人說不得,在家鄉的這些父母官麵前,無論如何,都要裝出一副大人物的樣子,做出能辦事的樣子,要不然就會讓他們輕視你,看不起你,有損自己的名譽。

所以龔向陽做出一副豪邁的樣子,說:“沒問題,今後家鄉有什麽事情,隻要到北京找到我,我一定千方百計的,為家鄉的事情想辦法。我們部裏的事情,沒問題;別的機關的,也可以找我,我那麽多同學,各個大機關,都有熟人,好辦的,老鄉幫老鄉,同學幫同學,這是社會風氣。有了熟人好辦事,各位千萬不要客氣。”

龔向陽畢竟有正兒八經的身份,確實在部裏上班,語言表達能力又強,這樣海吹了一番,效果也確實明顯。他回到北京剛一個月,老龔就給兒子來信,說自己轉正的事情辦下來了。縣委毛書記親自向教育局長打了電話,事情一下子就辦妥了,現在不僅補發了上萬塊錢的工資,還比著別人,提了幾級工資,現在一個月,是原來的好幾倍了。還是當官好啊,有了官就有人巴結了,什麽事都好辦了,能辦不能辦的,現在也都能辦了。看來自己含辛茹苦,培養兒子讀書,還真是沒有錯,不僅改變了兒子的命運,還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小龔接到信,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心裏是感慨了一遍又一遍,做個小人物,是真難啊,什麽事情都有人設絆子;等你做了官了,有了哪怕是一丁點的權力,就不一樣了,什麽事情又都能辦了,你說社會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了!

小龔大學畢業,到部裏報到後,人事司就舉行了一個新人的見麵會。各個司局的領導到部裏挑人。那時候王一鳴還兼著辦公廳的主任,自然是第一個挑人。他先看了幾個人的簡曆,其他的人都是城市孩子出身,有的父母還是高級幹部,這樣家庭的孩子,王一鳴心裏就有點排斥,怕這些孩子太嬌氣,吃不得苦。辦公廳裏雜活多,經常加班加點,生活、工作都沒有規律,所以要找個能吃苦的孩子。

他看了看小龔的簡曆,農村孩子出身,成績優異,從照片上看,長相還可以,就把小龔喊到自己辦公室,談了一會兒話。看小龔談吐不俗,個子雖然不高,但長相清秀,有培養的潛力,就把小龔要了過來,放在辦公廳秘書處,在自己的手下打雜。幫助寫個材料,搞搞會務,辦點具體的事情。

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王一鳴看小夥子挺機靈的,農村孩子出身,能吃苦,又老實可靠,就格外關照他。等王一鳴做了專職的副部長,按慣例,也應該配個屬於自己的專職秘書了,他就從辦公廳挑了小龔。

這樣,小龔就順理成章,做了王一鳴的秘書,況且一做就是五年,從一個副主任科員,做到了正處級的秘書。對於自己的發展,小龔非常滿意,這個位置,是他當初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他陪著王一鳴,國也出了十幾次了,什麽美國、歐洲、加拿大,都跑了幾遍了,全中國的不少地方,也去了無數次了。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看的看了,該玩的玩了,做大領導的秘書,真正是風光無限。現在別說回到縣城裏,就是老家的省城裏,市裏,在別人眼裏,自己都成了不容忽視的人物了。每次回去,不是這個領導宴請,就是那個領導接風,認識不認識,熟悉不熟悉的,都要來做個人情,套套近乎,目的是認識認識他,結交結交他,將來一旦有用的著他的時候,好開口找他。

這樣的事情多了,也開始讓龔向陽感到沒有意思,甚至是不厭其煩。他從一開始的很享受,到漸漸覺得,這就是官場上的應酬,你拉攏拉攏我,我結識結識你,沒有真心實意,隻有虛情假意,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背後,是**裸的利益交換,互相利用而已。心裏雖然看透了這一切,但自己做的是秘書,就是在官場這個大染缸裏混,必要的人情往來,還是要應付過去,不然不利於開展工作。

小龔這幾年也開始考慮自己的前途了。部裏三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有的已經開始向副司局級的位子邁進了。自己這個做秘書的,要想升任司局級,不再換個更關鍵的崗位,以目前的情況看,似乎很難。但王一鳴沒有提這個事情,小龔知道,自己心裏就是再有想法,也不能主動提。那樣就讓領導對你有看法了,怎麽?不想跟著我幹了,想單飛了,好,你趕緊走,越遠越好,省的讓我再看見你。這樣,領導對你的事情再也不管不問,你的前途就徹底毀了。

所以這做秘書的,分寸的把握能力要非常強,要不然就會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現在王一鳴下派的事情,終於變成現實了,小龔在辦公室,替老板邊收拾著東西,邊思考自己的問題。怎麽辦?怎麽辦?這幾天回到家裏,他和自己的老婆方小曼躺在**,反反複複的商量著這個問題。

不讓龔向陽去西江省吧,今後又怕耽誤了他的前途。以王一鳴目前的身份,好歹三年,就是正部級的幹部了,不說當上省委書記,當個省長什麽的,是一定的。小龔跟上他,前途無量。要是還留在部機關,在辦公廳做秘書,那今後就說不好了,離開了大領導的關照,做個普通秘書,就沒有人高看你了,前途就更是談不上。這一輩子,想在辦公廳裏按步就班的混到副司局級,都沒有把握。思前想後,兩口子達成了初步的意向,隻要王一鳴開口,說願意帶著小龔去西江省,那小龔就要毫不猶豫的去西江任職,繼續為領導服務,也為了自己的前途。至於孩子,實在忙不過來,就先送到小曼她父母那,她父母在東北一個省城裏做教師,家庭條件比小龔父母這邊好,先讓他們帶幾年,等該上小學了,再接回來。

部機關裏的那些同事們,這幾天見了龔向陽,臉上的表情都有一種讓龔向陽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關係好的,就一把拉過龔向陽,緊緊的握著手,使勁的晃幾下,然後裝出神神秘秘的樣子,用手捂住嘴巴,對著龔向陽的耳朵,小聲說:“怎麽樣老弟?老板動你也動了吧?是不是你也要去西江省了?還是下麵好啊,有前途。跟著老板,不幾年你可能就是市委書記、市長了,到時候可別忘了我們啊!”

龔向陽苦笑了一下,說:“哪能啊?要真是有那麽一天,我一定不會忘記老兄。你對我一向很關照的。隻是現在還知道老板的想法,他讓我去,我才能去啊。”

“還是去了好,前途無量,老在部機關混,也沒有什麽意思。你看我,都五十歲了才混個副司局級,說出來還是高級幹部,不知道的,以為多大的事呢。但你看,我每天還不是騎自行車上班,我們司條件差,隻有司長有一輛車,其他的幾個副司長,巡視員,都是自己想辦法。我這個級別,要擱在下麵省裏的地級市裏,怎麽著也是個副市長吧,那就連秘書都配有了,車還不是隨便坐。還是下麵實惠,到了一定的級別,什麽都有,不像我們部機關,隻有關鍵的幾個部門,權力大,油水多,一般的部門,也是緊緊巴巴的過著,是餓不死,但也吃不飽。你們年輕人,有機會還是到下麵發展去,那裏天地廣闊,三混兩混,就出來了,說不定哪一天,就回北京,做了部長副部長的,還是我們的上級。”

當然,根據經驗,王一鳴的離開,對部機關相當一部分人,是非常高興的事情。比如,副部長樊曉天,年齡比王一鳴還大兩歲,排名卻一直屈居王一鳴之後,在部領導裏,位居第三。這一次不出意外,他就會升任常務副部長,頂上王一鳴的空缺。運氣如果特別好的話,三年之後,政府換屆,田部長退休,說不定他還會再進一步,頂上空缺,出任部裏的一把手,那就是非常令人興奮的事情了,部長啊,整個國家那麽大,才不過幾十個部長啊!

王一鳴的調出,看似空出來一個位子,其實會帶來一連串的反應。樊曉天從副部長變成常務副部長,接下來部機關就會有一個司長,變成副部長。下麵接著就是一連串的晉升。有人從副司長變成了司長,有人從處長變成了副司長,有人從副處長變成處長,還有人從科長變成了副處長。臨到最後,那個剛剛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人,就會萬分幸運的,晉了一級,升任副主任科員或者主任科員。

這看似一次簡單的人事變動,到了部機關,卻可以放大很多倍,它的影響,以幾何等級擴散。這就是官場的升官效應。動了一個蘿卜,就可以帶動一群蘿卜。所以在部機關,但凡有部長、副部長的調出,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升遷的機會。就是小龔這個不起眼的位子,一個正處級幹部,也是一個機會。至少部機關又空出來一個編製,明年人事司又可以提出進人計劃了,那些有關係的早就等待著進部機關的,這一次又等到了一個機會,一次機會就是一個新的機遇,也是競爭的開始。有的人投入,有的人失敗,有的人參與,而最後的勝利者,隻是極少數人。這就是殘酷的生活。

王一鳴這兩天,也開始考慮自己秘書小龔的問題。畢竟一起工作了這麽多年,雙方也建立起了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對小龔,總體上是滿意的。小夥子忠誠、可靠,勤快,又能吃苦,大事不糊塗,小事不馬虎,是個得力的助手。生活上也對王一鳴照顧的無微不至,家裏有什麽事情,他都能夠妥善安排,有些事情王一鳴還沒有考慮到的,他就先考慮了,家裏人對他也比較滿意。

至於小毛病,突出的是脾氣太直,西北人,辦事有點莽撞,把握不好分寸。但對這個缺點,王一鳴卻給於了諒解。

他認為,這是小龔年紀輕,閱曆不深所致。年輕氣盛嗎,到了一定年齡,慢慢就會好的。自己二三十歲,也是這個樣子的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一鳴想起大學畢業,自己剛剛到清江省委辦公廳報到的時候。一個農村孩子,一腳踏進了省委大院,這讓王一鳴感到誠惶誠恐。那還是八十年代初,中國剛剛進行改革開放沒幾年,在清江省這個內陸省份,各方麵的發展才剛剛起步,經濟發展水平還相當落後。省委大院內的建築,還是國民黨時期省黨部的舊址。灰白色的主體建築,四層樓,風格有點中西合璧,房間高高大大的,大木窗戶,刷著深紅色的油漆,樓道裏陰森森的,靜靜的,氣氛莊嚴凝重的嚇人。

王一鳴拿著自己的行李,先到省委大院門口的接待室,登記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自己的報到證明,交給把門的戰士驗看之後。把門的戰士拿起電話,撥通了辦公廳人事處工作人員的電話,得到答複後,才對王一鳴擺了擺手,說:“好了,請進吧,人事處在一樓。”

王一鳴左手拿著報到的介紹信,右手提起自己的行李,裏麵是自己隨身換洗的衣服,和一套簡單的被褥。那是母親特意準備的,都是去年剛剛收獲的棉花,為了兒子上班,提前趕製的。本來大學宿舍裏,王一鳴還有一套舊的被褥,已經蓋了四年了。但母親說,那太舊了,提回來,放在農村的家裏用。你現在是上班的人了,是我們家第一個吃公家飯的人,在外麵混,理應體麵些。

父親也知道,兒子順利的進了省委辦公廳,辦公廳到學校挑人,自己的兒子是為數不多的幾個。作為農村孩子,祖祖輩輩都是農民,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學,又順利的進了省委辦公廳工作,這是家族裏破天荒的大事情。就是在整個縣城裏,也是一個激動人心的新聞。

為了讓兒子體麵的報到,父親特意賣了家裏養的一頭老水羊,換了一百多塊錢,為兒子添置了一套新被褥,又給了兒子幾十塊錢,讓他到省城裏的百貨商店,買一身新衣服。那個時候,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最時髦最高檔的就是滌卡布料,能夠用滌卡布做一套中山服,是每一個成年男人的夢想。王一鳴拿著父母給的錢,到省城裏,買了一套藍色的中山服。皮鞋他沒舍得買,要十幾塊錢一雙,他嫌貴,就買了一雙深藍色的運動鞋,雖然配中山服不太妥當,但適應性強,用處多,先對付著也沒問題了。等上班後發了工資,最當緊的,就是先買一雙黑皮鞋,穿在腳上,騰騰的響,走著也帶勁,人也顯得精神些。

王一鳴一路上東張西望,近距離打量著這空曠的省委大院,那進進出出的車輛,那一個一個器宇軒昂的行人。這裏的一切一切,對於他這個剛剛踏入社會的大學畢業生,都是那麽的新鮮。尤其這裏麵的人,男人女人,都是氣質不俗,走路一律抬著頭,目光平視,走路的步子不緊不慢,有節奏的甩著雙手,臉上隨時掛滿了笑容。特別是女同誌,不管年齡大的小的,穿著都非常講究,高跟鞋,走路哢哢作響,襯衫的料子和裙子的樣式,都是最時髦的,和她們的年齡、身份、氣質都非常相配。

王一鳴一路觀察著,在大廳裏懸掛著的示意圖上,找到了辦公廳人事處的房間號碼。順著走廊,走到盡頭,裏麵的四五個房間,就是人事處的辦公地方。處長、副處長的房間,門都虛掩著,隻有辦公室的門,是敞開著的,裏麵是一個大大的辦公室,放著四五張桌子,坐著三個工作人員,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女人,正在桌子上寫著什麽。其他的兩個人,背對著門口,王一鳴也看不清他們的臉麵,隻好輕輕的敲了一下門。

那個女人抬起頭,看了王一鳴一眼,說了聲:“請進!”等王一鳴走了進來,就接著問了一句:“你找誰?什麽事情?”

王一鳴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女人,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燙著當時非常時髦的頭發,這樣的頭發,在農村老百姓那裏,叫雞窩頭,但在城市女性那裏,卻是非常自然的。

王一鳴放下手中的行李,把左手上的介紹信遞到女人手裏說:“您好,我是來報到的,這是我的介紹信。”

那女人接過介紹信看了一眼,立即露出笑容說:“啊,新來的大學生,歡迎啊歡迎!”說著站了起來,放下手中的夥計,對王一鳴說:“你跟我來,去見見處長,看他怎麽安排。”那兩個背對著辦公室門口的人,這個時候,也轉過身來,好奇的看著王一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王一鳴也衝他們點了點頭,笑了笑,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就轉身跟著那女人,走出房間,到了對麵一個門牌上寫著處長字樣的房間。那女人敲了一下,還沒等裏麵回應,就推開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