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念2

早就聽說過冬天的冰壺賽赫赫有名,沒想到自己還能有機會看到。安棉棉突然覺得,今天沒能睡懶覺也是很好的事。

宋裕和勾了勾唇,睜開眼睛看了眼一臉興奮的安棉棉,帶著探究的目光。

他們到時,冰壺賽已經開始,安棉棉跟著宋裕和走進湖邊的小房子,裏麵早已生好了暖爐。

“看見湖麵穿紫衣的女子了嗎?”

安棉棉走到窗邊,眯著眼睛尋找著:“看見了。”

“想辦法讓她進來。”

安棉棉疑惑地轉頭看著宋裕和,詢問的話剛想出口就被咽下了,轉而問:“她是誰啊?”

“太常寺卿嫡女,楚瀟然。”

嫡出的官家小姐,或多或少都帶了些驕矜,安棉棉還在發愁怎麽把她叫到宋裕和麵前的時候,見一個人突然摔在自己麵前,嚇了安棉棉一大跳。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推倒,那人罵道:“哪來的野丫頭,竟敢推我們家小姐!”

安棉棉:???

她什麽都沒幹啊。

“你是誰家的丫頭?”推人的那個丫頭把自家小姐扶起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安棉棉。

沒過多久,周圍就聚了一圈人。

“我是……”

“孔大小姐你可別冤枉人,我分明看見是你自己摔在地上,難道是礙於麵子,不想讓大家知道你兩年都沒學會滑冰,所以故意說是人家推的你?”

安棉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了,她利索地爬起身,轉頭一看,是楚瀟然。

“我沒冤枉她,就是她推的我!”孔墨涵急忙道。

“我沒有,”安棉棉出言反駁道,“我都不認識你,為什麽要推你?”

“哪兒來的丫頭,主子說話還有你說話的份?”孔墨涵身邊的丫鬟再次開口。

安棉棉這小脾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想著這天底下除了皇帝和太後,也沒人比宋裕和地位還高,底氣立馬就足了,於是掐著腰指著她罵道:“你才是野丫頭,你憑什麽推我?你也是奴才,憑什麽教訓我?我是王爺帶來的,有本事我們到王爺麵前講理去!”

這個宋朝隻有一個王爺,大家自然知道是誰,宋裕和什麽性格,在場的所有人沒見過肯定也聽說過。安棉棉環顧了一下周圍,清了清嗓子故意道:“但是我們王爺仁慈,定不會殃及無辜。”

話音剛落,圍著的人群全都散開,隻留下他們幾個。

暮遲適時地走過來說:“王爺請幾位小姐過去。”

“孔小姐,請!”安棉棉笑看著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和楚瀟然說道:“多謝楚小姐幫我解圍,一同前去吧。”

話一說出口,楚瀟然不得不去。

安棉棉走在最前麵,進屋時偷偷朝宋裕和眨了下眼,驕傲的小表情顯露無疑,待轉過身立馬換上了一副嚴肅麵孔,將事情的經過前前後後說了一遍。

“孔小姐是主子,即使不是你推的,見她摔倒,也該盡快扶起她,這算你的錯。快給孔小姐道歉。”宋裕和聲音淡淡的,如三月春風,安棉棉有些不安,但又不敢違背。

待她道完歉,宋裕和繼續說道:“不知起因,不辨事實就出手打了本王的人。孔小姐,你怎麽交代?”

這是要為安棉棉出氣。

若換了旁人,定會覺得是安棉棉受寵,可她不覺得,一切都太巧了。

怎麽她站在湖麵,孔墨涵就剛好倒在自己麵前,楚瀟然站那麽遠,怎麽就那麽篤定地給她證明不是她推的,暮遲又為何出現得如此及時。

想不讓人懷疑這是宋裕和設計好的,都難。

“我代玉屏向姑娘道歉,姑娘寬厚,還請姑娘莫要怪罪。”孔墨涵急忙道。

“奴婢不知姑娘是王爺的人,多有冒犯,還請姑娘原諒!”玉屏跪在安棉棉麵前哀求道。

“棉棉,你可接受?”宋裕和笑著看向她,眼神卻冰冷無比。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溫柔纏綿,好似她真的是他寵著的人。

安棉棉看著一臉期待的玉屏,良久,才慢慢說道:“奴婢……不接受。”

“玉屏姐姐若是在冰麵躺上一個時辰,這事就一筆勾銷。”安棉棉搶在宋裕和說話前說道,裝作沒看見他看向自己探尋的目光。

孔墨涵連忙帶玉屏離開。

有丫鬟來上茶,端上來的是茶葉。

暮遲教過安棉棉煮茶,她很有天賦,一學就會,就連宋裕和見到也說了一句:“你煮茶的天賦分一點給研墨,也不至於會毀了我上好的墨錠。”

安棉棉裝作沒聽見。

茶葉一入水,香氣四起,連安棉棉這個不喝茶的,也能聞出來是好茶。

“這茶……”楚瀟然聞了聞,眼裏頗為驚喜道,“君山銀針?”

宋裕和微微一笑:“早就聽聞楚小姐喜好品茶,果然名不虛傳。”

“王爺過獎。”

安棉棉看見楚瀟然紅了的耳朵。

也對,宋裕和長相俊美,反正安棉棉活到現在也沒見過比他還好看的,特別是他今天還特意打扮了一下。若不是名聲在外,任誰都無法把這個翩翩公子與殘暴冷血的王爺聯係在一起。

兩人說話之際,安棉棉已經把茶泡好,先遞給宋裕和,之後才給楚瀟然。

“楚小姐,請!”宋裕和拿著茶杯,抬了抬道。

楚瀟然輕輕抿了一口,笑道:“好茶。”

“王爺,冰壺賽馬上開始了。”暮遲從門外走進,福身說道。

“多謝王爺的茶,臣女要去參加冰壺賽,先行告退。”楚瀟然起身,得了準許之後離開,離開之前還笑眯眯地將杯中的茶喝完了。

而宋裕和的茶杯,卻分毫未動。

冰壺賽之後,安棉棉追上準備離開的楚瀟然,遞上一包茶葉說:“王爺看小姐您喜愛這茶,便說要贈與小姐。若能博美人一笑,也算盡了它的價值。”

“如此貴重……”

“楚小姐可千萬別拒了我,不然我回去是要被責罰的。”

安棉棉說得不對,楚瀟然收了茶,她也會被責罰。她現在就跪在院子裏,身上被打了十大板。

疼得直不起腰。

宋裕和問她可知錯。

她知道,她不該讓玉屏隻躺在冰麵上一個時辰。

宋裕和想讓她死,他殺人從來不需要理由。

但是安棉棉不想,原本活蹦亂跳的人死在她眼前,她做不到。宋裕和當時看她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回來定會被罰。

跪了一個時辰,寧格叫她起來,說要帶她去個地方。

安棉棉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去抓,寧格卻往後退了一步,沒有絲毫要扶她的意思。

寧格帶她去的是孔府,揪著她的衣領飛身進去,落在院裏的假山上。

玉屏正提著燈籠,與一同走路的丫鬟說說笑笑。

安棉棉意識到寧格要給他看什麽,剛想出聲就被捂住了嘴。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黑影閃過,越過丫鬟,刺穿了玉屏的身體。

玉屏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就直直倒下去,燈籠掉在地上。一旁的小丫鬟剛尖叫一聲,也被刺穿了身體。

一陣風吹過,燈籠火苗跳動幾下,最終熄滅了。

那黑影隻一瞬,又消失不見了。

“看見了嗎?”寧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比宋朝的冬天還冷,“你救不了她,你能讓她多活幾個時辰。但是代價,是死更多的人。”

寧格說:“安棉棉,別想在王爺麵前耍小心機,他要殺的人,即使是皇帝也護不住。”

“記住了嗎?”

宋裕和娶了楚瀟然,做側妃。

賀禮送了五箱,八抬大轎抬進門,給足了太常寺卿的麵子。

宋裕和沒有正妻,楚瀟然便是王府的女主人。

人人都懼怕宋裕和,可對禎王妃的位子卻趨之若鶩。

宋裕和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哥哥,宋朝唯一的王爺。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使他殘忍無情,也有不少人甘願為他俯首。

楚瀟然進府那日,曉茴氣勢洶洶地來找安棉棉。

質問安棉棉為何不告訴她。

安棉棉反問她:“告訴了你又如何?”

曉茴啞口無言。

楚瀟然住在南閣樓,仗著自己側妃的身份,對小妾們頤指氣使。

“側妃就是仗著自己是太常寺卿的女兒才敢如此作威作福,可這府裏的官家小姐也不止她一個。”在安棉棉房裏繡花的小丫鬟說道,“姑娘,怎麽了?”

安棉棉搖搖頭,扶起倒在桌上的茶杯,擦幹淨桌子笑道:“太燙了,你方才說的還有誰?”

“官家小姐嗎?曉茴啊,她是光祿大夫的義女,也算是個小姐。”

安棉棉點點頭,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暮遲。

府裏的人都喚安棉棉為姑娘,因為她是太後送來的,說句不好聽的,是來做小妾的。

但宋裕和沒把她安排在南閣樓,也沒說清她的身份;若是主子,卻天天要去和丫鬟輪班;若是丫鬟,卻派了暮遲來照顧她。

府裏的人弄不清楚,不敢怠慢,便跟著暮遲喊了一句姑娘,也算半個主子。

自那天之後,曉茴再也沒來過北閣樓,安棉棉也沒過問她的消息。

“曉茴姑娘近來如何?”暮遲突然問。

繡花的小姑娘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側妃管得嚴,曉茴姑娘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別人的事情,我們不必過問。”安棉棉有意無意地看向暮遲,眼中帶了些警覺,隻一瞬又消失了,笑著道,“你繡得可真好看。”

安棉棉還是照例每日去宋裕和房裏,他最近經常不去上朝,有時安棉棉到了他還沒醒。

有一次門口無人,寧格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安棉棉喚了幾聲沒有動靜,便推門進去,走到裏屋發現宋裕和還在睡覺。

怕把冷氣過給他,安棉棉離得遠抻著頭看他,頭發未束散在**,眼睛閉著,睫毛很長,像小扇子。

鼻子大概是遺傳自太後,嘴巴是薄的,書上說嘴巴薄的人多是無情之人,安棉棉咂咂嘴,看來沒錯。

就是不愛笑,可笑的時候更可怕,還是別笑了吧。

眼睛竟是琥珀色的,真是奇特。

眼睛?

安棉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王爺……您醒啦?”

“做什麽?”大抵是剛醒,宋裕和的聲音有些啞,手杵著頭側身看向她。

像隻慵懶而高貴的獅子,讓人敬畏,卻忍不住想靠近。

“王爺長的可真好看。”安棉棉眼睛彎彎,實話實說道。

宋裕和低頭笑了一聲道:“過來點。”

安棉棉站起身走過去,剛到床邊就被猛地拉住,跌到**。宋裕和欺身靠近,安棉棉能感覺到他說話時的熱氣,身下的被子還帶著他的溫度。

由於常年喝藥,泡藥浴,宋裕和身上帶了些淡淡的中藥味,很特別,但不難聞。

安棉棉下意識地抓緊身下的被子,聽宋裕和問道:“什麽感覺?”

“秀……秀秀秀色可餐。”

宋裕和笑出了聲,睡衣因為動作太大滑落,露出雪白的肩膀。安棉棉努力不讓自己往下麵瞟,看著宋裕和慢慢靠近,感覺到他將下巴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安棉棉覺得自己都不會呼吸了。

臉熱地出奇。

“既然這樣,是不是每天待在我身邊,就永遠不用吃飯了?”

欸?

???

安棉棉還沒反應過來,宋裕和就往後一靠,恢複到平時的狀態:“更衣。”

由於沒有傳喚私自進裏屋,安棉棉被打了二十手板,罰一天不許吃飯。

宋裕和像是故意的一樣,讓小廚房做了一堆肉和甜食,他隻吃了幾口,剩下的,就放在那裏。

安棉棉餓得肚子“咕咕”叫,也不敢說話。

就在她盯著桌上的糕點望眼欲穿時,管家來說,南閣樓的曉茴姑娘,小產了。

曉茴性子直爽,不與其他小妾一樣巴結楚瀟然,所以總是被格外針對。

今早由於一個過失,被楚瀟然罰跪,沒過一會兒就暈倒了,身下一攤血。

管家走後,安棉棉問道:“王爺不去看看嗎?”

“我為何要去?”宋裕和頭也未抬地問她,“南閣樓歸楚瀟然管,她罰曉茴,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曉茴姑娘小產了……”

“沒保住孩子,本就是她的錯。”

安棉棉張了張嘴,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他不在乎曉茴,亦不在乎楚瀟然為何罰她,仿佛死掉的不是他的孩子,隻是一個螻蟻。

安棉棉垂眸道:“奴婢想去看看曉茴姑娘。”

宋裕和看她一眼,放下書問道:“我禁你足了?”

便是默許。

第二天一早,宋裕和剛出門,安棉棉後腳就跑去南閣樓找曉茴。

這是她第一次進南閣樓。這裏丫鬟很多,比北閣樓熱鬧得多。

她找了一圈才找到曉茴的院子,敲門卻無人應,推門一看,曉茴掛在了房梁上。

安棉棉嚇得尖叫。

尖叫聲引來眾人,她們卻像習以為常一般。

安棉棉看見她們叫來家丁,把曉茴的屍體放下來,裹上草席,抬了出去。

要送到哪裏,安棉棉不知道。

有的人拿手帕捂著嘴一臉嫌棄,有的人咂舌,似是惋惜,有的人看過一眼便離開了,漠不關心。

“姑娘,我們回去吧。”暮遲在旁邊說。

安棉棉點點頭,轉身離開。

她走得很快,好幾次差點滑倒。

“姑娘,雪天路滑,慢點。”暮遲在旁邊勸道,安棉棉置若罔聞。

突然躥出了一隻狗,安棉棉踩到它,被絆倒在地。

推掉暮遲想扶自己起來的手,安棉棉剛站起身,就看見她抓住那隻雪白的小狗,丟進了湖裏。

安棉棉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狗撲騰幾下,沉了下去。

她說不出話,她阻止不了暮遲,也無法責備暮遲。

一個衣著靚麗的女子衝過來,揚手給了暮遲一巴掌。

很響,那個女子的叫聲也很響。

她在喊,在尖叫,她命令下人去把她的豆哥兒撈出來。

又是一巴掌,打在了安棉棉臉上。

很疼,火辣辣地疼。

她還想再打,被暮遲攔住了。暮遲力氣大,楚瀟然這樣的嬌小姐自然敵不過,暮遲聲音有些冷漠道:“側王妃息怒,做事前望三思。”

暮遲鬆開手,福了福身道:“奴婢失禮,側王妃恕罪。”

楚瀟然退後一步,被她的丫鬟扶住了,聲音顫抖,帶著些許恨意:“我堂堂正三品官員的女兒,竟被兩個奴才欺負到頭上,來人,二十鞭,現在就打!”

“小姐不可……”丫鬟芳蘭出聲製止,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一個側王妃,連奴才都打不得了嗎?”楚瀟然厲聲質問:“還愣著幹什麽,打啊!”

王府裏的人都知道,王爺對安棉棉有些不同,雖不知原因,但都自覺地敬著她。

加之安棉棉為人和善,性子活潑,從不吩咐別人幹活,所以和府裏的人關係尚好。

可她現在被入府不滿一個月的側王妃給打了。

冰天雪地裏,安棉棉趴在湖邊,冰涼的風,讓她覺得剛剛那二十鞭都不是那麽疼了。

她想哭,卻流不出眼淚,王府冬日的寒風能把人的眼淚結成冰。

狗死了,還有人給它出氣,替它討回公道。

人死了,就草席一裹,丟到不知道哪座荒山。

原來有的時候,人命比狗命賤。

管家派人將她和暮遲抬回北閣樓,又請來大夫。

可大夫剛到門口,就被楚瀟然的人攔住了,管家好說歹說,楚瀟然就是不鬆口。

最後是管家在前院拖住她,另一個太醫從後門進入。

安棉棉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久,隻感覺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聽不太清,還有人給她喂藥。

直到第二天清晨她才醒過來,一個小丫鬟趴在她手邊睡著了,她剛一動那小丫鬟就醒了。

“我想喝水。”安棉棉聲音沙啞道。

小丫鬟立馬去倒了熱水喂給她,輕聲安撫道:“姑娘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

安棉棉點頭,看了看周圍問:“暮遲呢?”

“暮遲姐姐在另一個房間,”小丫鬟給她掖好被子說,“姑娘傷得重,要好好休息。”

“王爺回來了嗎?”

“還沒有,但是姑娘放心,王爺回來定會為姑娘做主。”

她的身邊全是宋裕和的眼線,一舉一動都有人告訴他,他一個晚上沒回來,隻能說明在宋裕和心裏,她和曉茴沒什麽不同。

安棉棉一垂眸,掩下眸中情緒。

宋裕和回府之後才知曉此事,轉了轉手裏的茶盞,麵上看不出喜怒問:“為何不稟報?”

麵前的黑衣男子聽見這話跪地抱拳道:“側王妃未傷及安姑娘的性命,便未曾告知王爺。”

“未傷及性命?”宋裕和重複了一遍,眼中染了幾分陰厲,“你的任務就是監視安棉棉,她的任何事情都需稟報,你現在和我說未傷及性命?”

“屬下知錯。”

宋裕和放下茶盞,揮了揮手道:“自己動手,下去吧。”

“是。”那黑衣男子從腰間掏出匕首,刺入左手手臂,起身離開了。

安棉棉吃晚飯時聽照顧她的小丫鬟說,楚瀟然帶過來的陪嫁丫鬟,被打了二十鞭扔進冰湖裏,溺死了。

楚瀟然去質問宋裕和,門都沒進得去,就被拖走了,送回到她自己的院裏。

掌摑二十,禁足。

後來聽說,楚夫人來禎王府想見女兒,但被攔在了門外。

太常寺卿在朝堂上求皇帝主持公道,他放在心尖尖兒上的女兒嫁去王府,卻被如此對待。

沒承想,宋裕和隻是微微一笑,說了句:“既然楚大人不舍,本王就將女兒還給你。”

他當場將休書扔在楚大人臉上,把楚瀟然趕出禎王府。走時楚瀟然還拿著那包茶葉。

楚大人年事已高,受不得這種氣,吐出口血後一病不起。

楚瀟然在家中懸梁自盡。

安棉棉知道這件事時已經是深冬,她身上的傷結了痂,府內的人管教森嚴,不曾在她麵前議論這些。

是宋裕和的小妾和她說的。

經過這件事,大家都覺得宋裕和對安棉棉不一般,那些曾經在她麵前耍威風的小妾紛紛來巴結她。

宋裕和從沒因為一個女人做過這些,坊間傳言她國色天香,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把宋裕和的魂都勾走了。

安棉棉也是從那些小妾口裏才得知,太常寺卿案引得朝中官員憤怒不已,上折子請求陛下下旨,誅殺安棉棉。

人是太後送入禎王府的,要殺安棉棉就要顧忌太後。若下旨殺她,就證實太後將一個不知尊卑、紅顏禍水的女人送到了宋裕和身邊。

太後下詔命安棉棉入宮。

不滿一年,安棉棉又回到皇宮,領著她走的小黃門有點眼生,大概是新來的。

“欸,這邊近些。”安棉棉叫住他,指了指旁邊的路說。

那小黃門愣了一瞬,俯首道:“多謝姑娘!”

“無妨。”

兩人繞近道走到慈寧宮。

太後身邊的大宮女微安見她來說道:“你先在這候著,太後老人家在午休。”

這是罰跪。

安棉棉慶幸自己出來時穿了護膝,不然冰天雪地的非得把腿凍傷。

這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今日沒下雪,幹冷得很,太後終於叫她進去了。

一進屋,就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安棉棉,哀家召你入宮,可知原因?”

“奴婢知曉,關於楚小姐自裁一事。”安棉棉跪在地上,沒有抬頭,隻能看見燒著正旺的地龍。

“你有什麽要說的?”

“此事奴婢並無過錯。”

“你沒有錯?”太後聲音威嚴,一拍桌子說,“你是奴才,她是小姐,主子管教幾句就要跑去和王爺哭訴,這就是你從宮裏學出來的規矩?哀家送你進府,是讓你給王爺排憂解難,不是在他耳邊吹風,成為眾矢之的!”

“奴婢並未向王爺哭訴,王爺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安棉棉話音剛落,微安就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

“什麽東西,太後的話也敢頂撞?”

“奴婢不敢,隻是太後問什麽奴婢就答什麽,太後沒下令,微安姑姑為何打奴婢?”安棉棉抬起頭,直視著微安,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還是姑姑覺得,您能替太後教訓奴婢?”

“微安。”微安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打斷了,太後看了她一眼,看得微安心裏發毛,便垂下頭不再說話。

“一年不見,模樣出落得更水靈,這張嘴也是更伶牙俐齒了,”太後笑著說,聲音裏卻聽不出喜怒,安棉棉嚇得不敢說話,“你可記得,出宮前哀家說了什麽?”

“太後讓奴婢……”

屋外有吵嚷聲,安棉棉止了話語,太後皺眉道:“去看看。”

微安福了福身離開了。

屋內隻剩安棉棉與太後兩人。

屋裏無人說話,安棉棉跪了良久,一滴淚生生砸在地上。

她用盡量平穩的聲音和太後說道:“奴婢入府半年,被打死的丫鬟家丁數十人,最大的過錯是上錯了茶。府內上下提心吊膽,百姓積怨已久,朝中官員更是對王爺所做之事不恥。”

安棉棉手攥成拳,死死咬著牙,那些如花一樣的小姑娘,明明在努力活著,卻有可能因為打碎一個茶盞被打死。

或許不需要犯錯,隻要宋裕和心情不好,就有殺身之禍。

宮女傳言,禎王喜怒無常,殺人不眨眼,都是真的。

前一天,還和她笑著說:“安姑娘,你看我繡的桃花可好看?”

第二天,就被打得奄奄一息。那無助又茫然的眼睛,無聲地哀求她救救她。

可她不能開口,她甚至都要裝作不知道,繼續給宋裕和研墨,還要同他說:“王爺,今日梅花開得甚好,讓小廚房做梅花烙吧?”

“太後,禎王是您的兒子,可百姓亦是您的子民。水能載舟,可若長此以往,怨聲載道,這水怕也能覆了宋家啊。”

安棉棉閉了閉眼,聲音凜然道:“太後,禎王留不得。”

過了良久,太後才開口,似乎是做了許多掙紮,聲音有些顫抖道:“容哀家想想,容哀家想想。”

皇帝是太後的兒子,宋裕和亦是親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卻要讓她取舍一個。

太後邊說,邊要離開。安棉棉趕緊起身扶著她,太後拍了拍她的手,獨自走向裏屋。

安棉棉這才發現,皇帝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旁,大概是一直都在,藏在了屏風之後。

皇帝問她還知道些什麽。

“禎王不喜縱欲,妻妾雖多,隻是掩人耳目。”寥寥幾句,安棉棉卻花了半年的時間知曉。府裏規矩森嚴,下人們不敢隨意議論,她若問多了,定會引起懷疑。更何況她的身邊被宋裕和放了不知多少雙眼睛。

她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處心積慮。

她是太後與皇帝放在宋裕和身邊的一枚棋子,他們互相放了無數棋子在對方身邊,被拔除,就再找機會安插進去,如此反複。

安棉棉不知道自己能走多遠,或許不出幾日,她就會像以前的人一樣被識破,死在禎王府。

她也怕,可她不得不這麽做,家國家國,為家為國。

“不怕死嗎?”

“怕。”

“那為何幫朕?”

“可我更怕宋裕和掌權,世道會變得黑暗,百姓對王朝隻懼不敬,光明的人心寒,天下之士閉口不言。”

宋容風看著安棉棉,她說這句時,堅定,無畏,身形瘦小卻站得筆直,漆黑的眸子裏是熠熠的光芒。

如星光,雖小,卻好似真的能照亮前路。

“棉棉,血海深仇壓在你身上,辛苦了。”

人就是這樣,明明咬咬牙可以受得住,可一旦有人洞察,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安棉棉的眼淚“唰”的一下就下來了,她哽咽了好久,才慢慢跪下身,行了個稽首大禮,帶著哭腔道:“父親兢兢業業數十載,嚴守嘉盛關,不是禎王口中貪汙受賄,大開城門致百姓被屠殺的庸官。奴婢不怕辛苦,若是有朝一日查明真相,懇請陛下還白家一個公道,還父親一個清白,讓白家上下七十幾口,黃泉瞑目。”

她字字泣血,聲音顫抖。

“朕答應你!”

安棉棉從清晨入宮,一直到日暮才被放出來。

剛出城門,就倒在了等在門口的暮遲身上。

整個下午,她都跪在慈寧宮的門口。

回府之後就發了燒,宋裕和來時她正抱怨這藥太苦,可否加些糖。

“良藥苦口。”

安棉棉被嚇了一跳,見是他,趕緊將藥一口喝下道:“明白明白,王爺說的是。”

宋裕和坐到床邊,兩根手指捏著她的臉左看看右瞧瞧問:“微安打的?”

安棉棉點頭道:“微安姑姑說奴婢不知禮數,頂撞太後,她替太後教訓一下奴婢。”

“你頂撞了太後?”

“自然沒有,太後問奴婢可知錯,奴婢說不知。”安棉棉將在慈寧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宋裕和聽,“微安姑姑出去之後,太後說楚大人為官幾十載,受了此等委屈,總要給他一個交代,一命換一命,要賜死奴婢。”

宋裕和挑眉問:“那你怎麽活著出來了?”

安棉棉搖頭說:“許是在宮裏待得年歲久,未犯過錯,太後隻讓奴婢出去跪著。”

別說宋裕和不信,安棉棉說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相信,太後把她叫進宮,又不殺她。

養了半個多月,安棉棉的身體才漸漸轉好。

她一早就起來,蹦蹦跳跳地跑向宋裕和的房間。今日大雪,他沒去上朝,就坐在軟榻上看書。

端著丫鬟送來的參湯,依舊是一人一碗。安棉棉仰頭喝下,笑眯眯道:“試毒真是件好事,能吃到好多好東西。”

“出息。”宋裕和彎了彎嘴角,翻了一頁書,剛拿起剩下的那碗參湯,安棉棉就一口血吐出來,倒在了他麵前。

有人下毒。

寧格封鎖整個王府,不許任何人進出。

三個太醫同時驗毒,參湯無毒。

可安棉棉的跡象,分明就是中毒。

不知何物引發的中毒,太醫也不敢亂開藥,隻能在她頭上和指尖紮針,讓毒血排出來一些。

此法隻能延緩毒素蔓延,不能解毒。

若兩日之內未找到解毒的法子,安棉棉熬不過這個冬天。

宋裕和陰著臉,聲音帶著狠厲道:“去查那日在太後寢宮,她吃了什麽。”

得來的消息是,那日給太後送糕點的宮女前幾日失足落水,被人發現時已經在水裏泡了一夜。

太後原話說:“那宮女是個討喜的,隻可惜人各有命,哀家也惋惜。”

說的是誰,大家心裏都清楚。

宮裏總要給太常寺卿一個交代,宋裕和不殺安棉棉,那她來。

不明著殺她,是不想破了母子的情分。宋裕和是個聰明人,隻要安棉棉死了,這事就這麽翻篇了。

一天一夜,沒想出法子,太醫急得團團轉。

禎王不比別人,若是救不活這個姑娘,他們三個都要死在這裏。

就在他們一籌莫展之際,宋裕和推門進來,三人立馬跪地道:“王爺再等等,會有辦法的。”

“一群廢物,”宋裕和嗤笑一聲,又問,“血決子能解毒嗎?”

“王爺不可!”寧格急忙出聲製止,“這是留給您用的,一共隻有兩粒。”

宋裕和沒理他,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又問了一遍:“能,還是不能?”

太醫麵麵相覷,而後稍微年長的一人回話道:“血決子雖不能解毒,但可以壓製任何毒素,有起死回生的療效,可以說是救命的良藥。”

“本王知道了。”宋裕和轉身離開,寧格趕緊跟上,剛想開口就被宋裕和一個眼神製止了,“什麽時候我的決定需要你多嘴?”

“王爺,血決子是先帝留給您救命用的,一個奴婢的命,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用你來說。”宋裕和拿出一粒血紅的藥丸放到安棉棉嘴裏,聲音淡漠道,“本王要救的不是安棉棉。”

寧格攥了攥拳,低聲說了句:“屬下明白。”

安棉棉的性命沒那麽重要,若放在平時,死了就死了,但現在不行。

太常寺卿楚臨泉以獻茶之名下毒,毒雖不多,無色無味,但遇熱水毒性會增強。一個多年習武體質康健的人,若長期服用撐不過三年,何況宋裕和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

楚臨泉想殺他。

可他沒想到,宋裕和因為自幼吃藥,對氣味十分敏感,這毒雖無色無味,但卻會改變茶的香氣。

宋裕和生性多疑,讓人驗茶,果然查出了問題。

同樣的茶,宋裕和送給了他的女兒。

冰壺賽讓楚瀟然帶回去的茶葉是在告知楚臨泉,宋裕和什麽都知道,並且已經決定出手了。

楚瀟然的聘禮足足有五箱,但世人不知,為首的一箱裏,放的是楚府旁支嫡子的頭顱。

他當眾休了楚瀟然,讓原本驕縱高貴的大小姐顏麵盡失,淪為笑柄。

百姓隻知太常寺卿氣得吐血,卻不知宋裕和早就派人在他的茶裏下了毒。

楚臨泉想用茶殺了他,那麽他,就讓楚臨泉死在自己的毒下。

可現在,太後因為楚臨泉而殺他府裏的人,這就不行了。

所以,即使要用掉一顆血決子,宋裕和也要救活安棉棉。

她必須活著。

安棉棉醒來時身邊圍了一圈人,見著她睜開眼都鬆了一口氣。

太醫開了滋補的方子,定了十日後再來看診。

宋裕和沒過多久就來了,屋內的人自覺離開了。

他逆著光,安棉棉看不清他的臉:“王爺,我夢到娘親了。”

“嗯。”

“我想和娘親走,但她不讓,”安棉棉閉著眼回想,“她說有人在救我,若我就這麽和她走了,那人就白費工夫了。我想來想去,好像也隻有王爺能救我,我就回來了。我和娘親說,王爺待我很好,雖總打我手板,但什麽好吃的都會留給我,以前沒吃過的小糕點,在王府都吃了個遍。”

說著說著,安棉棉就笑著看向宋裕和,眼睛亮晶晶地說:“我一個人在宮裏待得久了,沒人同我說話,他們都爭著搶著去娘娘們的宮裏伺候,不願意和我一起待在沒人住的地方。這麽些年,都是我一個人生活的,但是自從來了王爺這裏,我每天都能有人陪著,有王爺,有寧格,有暮遲,我覺得很滿足了。”

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太醫說,血決子吃下去,剛醒時腦袋會混沌,她第一次不用奴婢,而是自稱我,看來是真的沒清醒。

這個冬天的最後一場大雪下完,安棉棉漸漸好了起來。一場大病讓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圓潤的小臉,現在都有些尖。

原本想讓她再休養幾天,但安棉棉閑不住,說自己再待在房間就要悶死了。

裹得嚴嚴實實的剛走到門口,就被侍女攔下了。那侍女小聲道:“常公公在裏麵。”

安棉棉心裏“咯噔”一下,常公公,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屋內的談話沒避人,加之四周安靜,聽得一清二楚。

常公公說:“咱家是來給陛下傳話的,今日陛下尋得一本上好的棋盤,兄弟二人許久未見,想與王爺對弈切磋。”

宋裕和道:“太冷了,不想去。”

“王爺,咱家會為您備好轎子。”

“本王身子孱弱。”

安棉棉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屋內瞬間安靜,門被打開,寧格瞪她一眼沉著臉道:“進來。”

安棉棉小碎步挪進去,和宋裕和行了禮,乖乖站在旁邊。

常公公也知道,今日無論他如何說,宋裕和也不會進宮,隻能離開。

“寧格,送客!”

得了這句話,安棉棉一溜煙小跑過去。剛到門口就看見寧格拿著劍,劍尖滴著血,地上躺著一個男子,旁邊跪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抱著那個男子哭喊著,聲聲泣淚:“世間無光明,害我全家,殺我父兄,求陛下為我楚家做主。楚家世代忠良,未死於朝堂,卻死在奸佞小人之手,心有不甘,禎王宋裕和,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就被一劍刺穿了喉嚨。

安棉棉沒看見這一幕,她被人從後麵捂住了眼睛,淡淡的藥味沁入鼻尖,耳邊是百姓的尖叫。

常公公怒道:“寧格你竟敢當街行凶,咱家要去稟告陛下!”

“往回走,別看。”

安棉棉抖得厲害,慢慢轉身,低聲說道:“謝王爺!”

宋裕和鬆開手,牽著她一步一步往府內走,他不想讓安棉棉看見那個場景。

沒有原因,隻是不想,寧格刺穿那人喉嚨的時候,明明是計劃好的,可他卻突然不想讓她看見,他上前遮住了安棉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