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歲歲無今朝1
“太子又去找蘇念念了。”木意說這個時,噘著嘴一臉的不高興,替自家小姐打抱不平。
“小點聲,太子妃在午睡,莫要吵著她。”一旁稍微年長的丫鬟輕聲提醒道。
她們的話一句不落地傳到顧今朝的耳朵裏,她靜靜聽著,靠在床邊看著外麵淅淅瀝瀝的小雨。
這是她嫁給沈牧琛的第三個月,他去找了蘇念念三次。
沈牧琛喜歡蘇念念,是全城皆知的事情,兩人自幼定親,青梅竹馬。
這個太子妃,早已內定是她。
一年前,貴妃蘇氏串通宰相蘇野意圖謀害小皇子,東窗事發。
謀害皇嗣是誅九族的大罪,但皇帝偏愛蘇氏一族,隻將蘇貴妃貶為答應,打入冷宮,罷免蘇野宰相的職務,蘇家子孫永世不得入仕途。
太子妃的人選,必須是出身名門的嫡小姐,皇後找了一圈,才選定了正一品大學士的嫡長女,顧今朝。
顧今朝的爺爺生前是帝師,父親以前又做過太子太傅,顧家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豪門望族。
賜婚聖旨下來的時候,沈牧琛去找過皇帝,卻被大罵一通,禁足東宮。
他不想娶顧今朝,他想娶的是蘇念念。
顧今朝倒是沒那麽大反應,她自幼便知自己的婚姻不會被自己決定,她一出生就受人追捧著,金枝玉葉、錦衣玉食地成長起來,自然也要失去點什麽。
皇帝禁足沈牧琛,卻沒不讓人去探望,下人們沒有為難顧今朝。
她進去時,沈牧琛將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暴躁地讓她滾。
待看清是她,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她會來,皺了皺眉問:“你來做什麽?”
顧今朝走了進去,關上門將下人們都堵在外麵,找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笑著看他。許是沒睡好,臉上長了些胡茬,眼睛也有些發紅。顧今朝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挑眉道:“竟是涼的。”
“你到底來幹嗎?”沈牧琛漸漸不耐煩了。
“來救你。”顧今朝看向窗邊,帶著調侃道,“沈牧琛,你這東宮還真是有不老實的人。”
沈牧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窗邊的角上,映著人影。
那人似是聽見了,“唰”的一下就沒了影。顧今朝轉過頭,沒作理會繼續道:“我知你不想娶我,我也不想嫁給你。”
“普通人家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法,你我從出生就該明白,我們的身份,婚喪嫁娶都隻能聽長輩的。如今蘇家倒了,你娶不到蘇念念,皇後向陛下請旨,讓我做太子妃,我做的是太子妃這個身份,嫁給誰不重要,隻要那人是太子便可。”
換言之,無論太子是誰,她都要嫁。
“你想說什麽?”沈牧琛冷靜下來,眯了眯眼看著她問。
顧今朝說話時溫柔平緩,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閨秀的樣子,可說出的話卻句句帶刺:“你質問皇後,頂撞陛下,哪一樁哪一件是一個太子該做的?還是說,你不想要這個太子之位,想成為庶民,這樣就可以和蘇念念在一起?”
“放肆!”
“你若想救她,還她一個公道,那你必須強大。你要坐上皇位,統治這個國家,要所有人都對你俯首稱臣。屆時,你說的話就是聖旨,無人敢反駁。”顧今朝沒理會他的震怒,帶著笑手一指,“我這是在救你,也是在幫我。”
四皇子沈牧璟性情溫和,待人寬厚,在大臣和百姓口中讚譽頗高,是沈牧琛最大的競爭對手。
沈牧琛如果被廢,太子最有可能是他。
顧今朝在太後壽辰時見過他一眼,一身青綠的衣裳,坐在邊上不爭不搶,視線相對時禮貌地點了點頭,向太後說賀詞時也是溫溫柔柔的,讓人如沐春風。
祖父說,這樣的人最是可怕,讓她一定要避開。她問為何,可祖父並沒有說明原因,隻讓她務必避開。
她一直記在心裏,對四皇子敬而遠之。
今日來的目的已經達到,顧今朝不想久留,剛開門就看見木心和木意站在門口,前麵站著一個丫鬟。心下了然,轉頭對沈牧琛輕輕柔柔地問:“留著嗎?”
那小丫鬟“撲通”一聲跪地,求饒道:“太子饒命,奴婢隻是路過,並未偷聽。”
“無人說你偷聽啊。”顧今朝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卻依舊溫和道,“你長得不討喜,來日我嫁進來,不想看見你。”
顧今朝剛到家就被叫去書房,父親立在窗邊問:“你可知我為何叫你過來?”
“不該去東宮。”顧今朝老老實實答道。
“知道還去?”
“如父親所言,太子品性良善,恭良正直,是益於百姓之人,女兒不想看見這樣一個人,走了錯路。”顧今朝接過丫鬟手裏的茶,遞給父親說,“父親自己也說過,皇子之中,沈牧琛是最好的選擇。”
顧素之位居正一品,多番勢力都想拉攏,最佳的辦法就是顧今朝。
所以顧今朝從小就明白,這些皇子同她說話,與她逗趣,不是因為她麵容姣好,也不是因為她精通琴棋書畫,僅僅是因為顧府嫡女這個身份。
母親同她說,總歸是要嫁一個人,不如選一個品性純良的,相敬如賓過一生。
她這個身份,將來亦不會受了委屈。
顧今朝便一直在挑,觀察了好久選中了沈牧琛。
那時先皇後剛離世,皇帝封沈牧琛為太子,命大學士顧素之兼太子太傅。
晚飯時父親偶爾會提及沈牧琛,說的第一句便是:“太子,是個頂好的孩子,但太過剛直。”
說完,又歎了口氣。
顧今朝明白父親的意思,這樣的性格不夠柔軟,隻怕將來寧折不彎,恐是軟肋。
但好在沈牧琛不傻,顧今朝從東宮回來的第二天,宮裏的聘禮就抬了進來。
她嫁給沈牧琛那天,連下了幾天的細雨初停,路上還有泥土的味道。她坐在轎子裏,偶爾有風將轎簾吹開,能看見好奇張望的百姓。
她下了轎子,沈牧琛早已在白玉台階下等她,扶她下來。
千層白玉台階,她走得很慢,身上的嫁衣讓她幾乎邁不開腿,但她依然挺直著腰板。
這樣的場景讓她很熟悉,仿佛曾經經曆過。
她與沈牧琛一同跪在帝後二人麵前,皇後看向她的目光慈愛柔和,笑著讓她起來,說了幾句官話。
一天的禮節結束,回到臥房,顧今朝屏退了其他下人,隻留了木心和木意兩人在房內。
待他們都離開後,才長舒一口氣,躺在**動也不想動。
“小姐,要不要吃點點心?”木意端著碟子湊近顧今朝,拿了一塊放在她嘴邊。
“好累啊,”顧今朝邊吃,邊道,她一直知道成婚很累,但是沒想到竟會累到這個程度。她感覺自己現在腰都直不起來了,看了看在站在門口的木心道,“木心你也來坐會兒,都站了一天了。”
“奴婢在這兒給太子妃把著風。”木心搖搖頭拒絕道。
她一直都是這樣規規矩矩的樣子,顧今朝也不管她,和木意對視下笑了笑,繼續吃點心。
木心與木意都是陪顧今朝從小長到大的,木心年紀稍大些,行事沉穩,木意與顧今朝年紀相仿,很多小主意都是她幫忙出的。
“小姐,你今天是沒看見,小少爺在屋裏哭得可慘了。”
顧今朝有個弟弟,小她十歲,名叫今安。
天不怕地不怕的,唯獨對顧今朝言聽計從,從小就愛跟在她身後,下了學堂,其他公子哥兒都去玩,就他說自己要回家聽姐姐彈琴。
到處都說我姐姐美若天仙,我姐姐彈琴可好聽了。
顧今朝也不嫌他煩,走哪兒都帶著,倒是給顧母省了不少事。
顧今朝眼眶發酸,低頭笑了笑,喝下一口茶。
前幾日沈牧琛的聘禮到家時,顧今安堵著門不讓太監們進去,被家丁拖走了,他又哭又鬧地抱著顧母的腿求道:“我們不要這些,我們還回去,我們不拿這些東西換姐姐。”
尚在垂髫的孩子,以為聘禮是用來買他姐姐的。
門口的木心咳嗽兩聲,木意立馬開始收拾東西,片刻就整理好了,把顧今朝扶起來,蓋上蓋頭,乖乖立在旁邊。
沒過一會兒,沈牧琛就推門進來了,身後跟著喜娘。
是來鬧洞房的,吃花生,桂圓,喝合巹酒。
兩人靠得很近,顧今朝能看見沈牧琛眼睛裏映著的自己。
沒有笑意,沒有愛意。
一杯酒下肚,有點苦。
待其他人都離開,顧今朝坐到梳妝台前卸下頭上的發飾。
最後一個發簪取下,如墨的長發瞬間散下,脫了外衣放在一邊。顧今朝剛想爬上床,就看見沈牧琛還穩坐在床邊,就說:“讓讓啊。”
沈牧琛挪了挪,顧今朝躺好蓋上被子就聽他說道:“多謝!”
顧今朝用鼻音嗯了一聲,閉著眼睛答:“各取所需罷了。”
“你與念念可曾相識?”沈牧琛問。
“都是世家的女兒,自會有碰麵的時候。”
“我想把她接過來。”
顧今朝睜開眼,與他對視道:“然後呢?讓她做妾?”
“以她的脾性定不願……”
“所以,我做妾嗎?”顧今朝睜開眼,與他對視,聲音冷了下來。
兩人婚後第一次對話就這麽結束了。
天還沒亮的時候,顧今朝就被叫起來梳洗,她要同沈牧琛一同進宮請安。
停了一天的雨,今日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木心看了看天,讓木意拿著披風,怕晚一會兒雨下得大。
皇後失了一個小皇子,一年多了氣色也沒好起來,皇帝讓顧今朝同她說說話,自己則將沈牧琛叫進了書房。
“雨天風涼,將窗戶關上吧。”
“這雨看看也好,好幾年沒下這麽久的雨了。”皇後望著門外說,“不像是個好征兆。”
“無論下多久,總會有晴天的。”顧今朝微微一笑,為皇後倒了一盞茶,輕聲道。
皇後看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麽:“本宮記得你擅撫琴,可願為本宮彈一曲?”
“都是女兒家的玩意兒,許久未彈手生了不少,母後不嫌棄就好。”
顧今朝自幼學琴,母親說世家的女兒,琴棋書畫須得樣樣精通,也好在她天資聰穎,學得並不費力。
從小便是官家小姐裏的佼佼者,還記得有一次荷花池合奏,引得無數人側目。
回家後奶母說:“我們大小姐啊,生來就是富貴的命。”
但那次母親把她領到祠堂,讓她跪在祖先麵前反省。
她不知自己哪裏錯了,明明是給家族長臉的事,母親又為何會動怒。
她很少被責罰,隻是被訓斥幾句,但這次在祠堂卻足足跪了半個時辰,越想越委屈,眼淚就掉了下來。
母親喚她起來,把她抱在懷裏,滿臉的心疼,她說:“朝朝,慧極必傷,你還小,母親不願你如此出風頭。”
那時的顧今朝雖不明其中道理,但好在聽話,從此所有的聚會她都本本分分的,不露頭角。
一曲終了,還沒待皇後說話,門口就有宮女請安的聲音:“奴婢參見四皇子!”
“老四來了,怎麽不進來?”皇後往外看了看問。
顧今朝亦抬頭看去,就看見一身青衣的沈牧璟逆著光走來。許是雨有些大,眉骨帶著水滴,帶著笑朝皇後俯身,聲音清潤道:“不想打斷如此好聽的琴聲,便在外麵站了一會兒。”
“瞧瞧,下著雨還亂跑,身上都濕了。”皇後露出笑容,讓他趕緊坐下,又叫宮女拿來披風為他披上。
“兒子身強力壯的,不礙事。”沈牧璟乖乖披好披風,看向顧今朝,眼中蘊著些讓人看不懂的意味,“早就聽聞皇嫂琴藝了得,今日一聽果然名不虛傳。”
“靖安王謬讚了。”顧今朝微微一笑,再無他言。
待到天漸黑雨才停,沈牧琛來向皇後請安,順便接顧今朝離開。
剛走到宮門口,顧今朝突然回頭,看著身後的紅牆綠瓦眼睛裏帶著茫然地問:“這木魚聲何意?”
木心木意臉色一變,沈牧琛也轉回頭,皺了皺眉問:“哪有木魚聲?”
木心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扶住顧今朝說:“太子妃許是這幾日沒休息好,奴婢現學了套手法,回去給太子妃按一按。”
顧今朝點點頭,跟著沈牧琛上了馬車。
行至中街,顧今朝掀開車簾柔聲道:“木意,路過金善堂去買一份糕餅回來。”
“小姐今日又不吃晚飯了?”木意點點頭,笑著問道。
“突然嘴饞。”
轉過頭看了看閉目養神的沈牧琛說:“我還以為你今天會自己回去。”
“怎麽可能?”沈牧琛往後靠了靠說,“今日在皇後寢宮說了什麽?”
顧今朝嘴角漾出笑容問:“為何告訴你?”
說完,也沒看他的反應就下了馬車,對著馬夫說道:“把太子送去城北郊外最近的村莊。”
目送著沈牧琛的馬車離開,木意癟了癟嘴說:“小姐還主動把太子送到蘇念念那裏,真不知道小姐是怎麽想的。”
顧今朝沒理她,提裙進府,路過跪在地上的花匠時停了一下,好奇地看著地上的花盆問:“這是要養什麽花?”
“太子說養些薔薇,讓府裏鮮活一些。”那花匠恭敬回道。
“可否勞煩幫我種棵梔子?”
“太子妃此言可折煞奴才了,”那花匠連忙說道,“梔子喜濕熱,與京城氣候不相宜,奴才會盡心盡力種好的。”
顧今朝喜歡梔子,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隻依稀記得自己聞過梔子的花香,很濃烈,讓人難以淡忘。
在顧府時曾纏著府裏的花匠給她種,但都沒能種活。
母親說她淨會難為人,這喜歡溫熱潮濕的花,在他們這邊哪能活得了?顧今朝自打出生就沒出過京城,必不可能聞過梔子香。
顧今朝堅定地覺得自己必是見過的,她記得梔子花開時是白色的花瓣,還記得滿園的花香。
木心淨了手,扶著顧今朝靠在軟榻上,為她按摩頭部。木意在一旁點了炷安神的香,站在一旁輕輕扇著。
顧今朝自三年前開始,總說自己能聽見木魚聲,說那聲音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顧夫人找來大夫看了看,都說她身體無恙,不知其因。
好在隻是能聽見木魚聲,並無其他的反應,顧夫人讓木心看著點,莫讓人傳出不好的話。
“木心的手藝越發精進了。”顧今朝閉著眼誇獎道。
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木意見自家小姐睡著了,去裏屋取了毯子輕輕蓋在她身上,和木心一同悄悄退了出去,吩咐其他人不許打攪太子妃睡覺。
顧今朝聽見一聲一聲的木魚聲,她周圍是一片白茫茫的。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很輕,卻有些急。
很熟悉,但聽不出來是誰,那人一遍一遍地叫著,聲音卻越來越小。
顧今朝睜開眼,屋裏點了燈燭,她坐起身喚了幾聲,木心走進來看見她臉色一變,焦急道:“太子妃臉色怎麽如此不好,是哪裏不舒服嗎?”
顧今朝茫然地看著她,搖了搖頭,走到銅鏡前照了照,鏡中的人蒼白著一張臉,仿佛病了許久。
“木意,去把太醫請來。”
“等等,”顧今朝拉住木意說,“我沒感覺有何不妥之處,許是這幾日沒休息好。”
“可您的臉色……”木心有些猶豫地說。
“無事,”顧今朝打斷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皺眉道,“又下雨了?”
這一年如皇後所言,天氣異常,連下了五天的雨。江南的水位上升,已經淹沒了周邊地勢較低的村莊,皇帝派了三個官員南下治理水患,但收效甚微。
長此以往下去,會有大量流民北上入京,若治理不好,恐有大亂。
許是因為大雨,顧今朝早上起床剛洗漱好吃飯時,才看見沈牧琛從外麵回來。
兩人對視一眼互相沒說話,顧今朝該吃吃。
“去拿副碗筷。”正喝下一口粥時,沈牧琛突然在她身邊說話,嚇得她順了好幾口氣才轉頭看向他問道:“你在蘇念念那裏飯都沒撈著吃?”
哪壺不開提哪壺。
木心又上了一副碗筷,沈牧琛沒理她埋頭吃起來。
顧今朝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問道:“明日回門你去嗎?”
隨後又補了一句:“你可以拒絕。”
沈牧琛看她一眼問:“不想我去?”
“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你去了豈不是掃了興致?”顧今朝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就要離開。
沈牧琛懶得同她計較,靜了一會兒問:“你怎會知道念念的住處?”
“若是這個都查不到,我這個太子妃豈不是白做了?”顧今朝頭也未回地離開了。
她與沈牧琛互不喜歡,兩人達成了協議,她不去幹擾沈牧琛喜歡蘇念念這件事,必要時還會主動幫他,沈牧琛也要時刻維護顧家。
若是有朝一日沈牧琛掌權,她顧今朝必須是皇後。
回門那天,顧素之帶著一家人早早就到府門迎接,沈牧琛先下的車,伸手將顧今朝扶下來。
“微臣參見太子、太子妃!”
“嶽父大人請起!”沈牧琛彎腰扶起顧素之,顧今朝也上前挽住顧母的胳膊。
“母親身體可好?大夫開的藥可有按時吃?”顧今朝拉著顧母的手關切道。
顧母輕拍她的手,慈愛地笑了笑說:“無妨,都是老毛病了。”
“今安吵著鬧著今日不上學堂,說要留在家裏等姐姐,但老先生今日小考,不可缺席。”
顧今朝點點頭說:“都在京城,日後總會相見。”
話雖如此,但何時相見卻不好說。
“太子待你可好?”屏退了下人,顧母拉著顧今朝坐下,不似方才的輕鬆,換上了一臉愁容。
顧今朝看著母親的模樣笑了一下,伸手摟著她的脖子親昵道:“太子待我很好,母親不用擔心的。”
“那你們……”
“母親,知足才能常樂。”顧今朝知道母親想問蘇念念的事,輕聲打斷她,像小時候一樣靠在顧母身上。
沈牧琛喜歡蘇念念是十多年的情意,蘇家未倒之前,蘇念念就是默認的太子妃,隻待她及笄。
顧今朝一直都是個審時度勢之人,她與沈牧琛相敬如賓三個月,不去過問他的事情,做好一個太子妃的本分。
他去找過蘇念念,通常會去住一晚再回來。江南水患嚴重,他是太子,政務繁忙,這三個月來見著他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所以,木意同木心抱怨沈牧琛又去找蘇念念時,她沒有太多的情緒。中午睡不著,顧今朝下床將窗戶開了個縫,剛入秋的風有些涼,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剛披上外衣,木心就走進來,見她醒著又快走了幾步服侍她更衣:“怎的,這麽快就醒了?”
“昨夜睡多了吧。”顧今朝笑笑說。
“太子回來了,叫您過去。”木心理了理顧今朝的衣裙悄聲道,“是從宮裏回來的。”
顧今朝垂眸,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皇帝派沈牧琛去江南治理水患,少則三月,多則一年。
這本沒有顧今朝什麽事,但沈牧琛同她說,想把蘇念念接進府裏。
“你與念念也算相識,她的脾性是極好的,你溫良賢淑,放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
顧今朝低頭冷笑一聲,這哪裏是商量,分明是通知她一聲。見她沒說話,沈牧琛繼續道:“念念現在處境困難,你就當是幫幫我。”
沈牧琛走的那天是個上午,顧今朝沒去送他,她慢慢悠悠地起床,木心給她更衣,想了一下說:“木意,去拿那件金黃的雲煙衫。”
是顧今朝成婚時,皇後送的衣裳。
顧今朝笑了笑,沒說話。
天氣尚好,京城這邊雨停了三天。
顧今朝到時,村口停了輛馬車,車身刻著蘭花的模樣。
“看來有人比我們早了一步。”顧今朝微微歪著頭說道。
抬步走去,走進一個農家,外麵很是普通,裏麵卻裝飾得像個大戶人家小姐的屋子。
這沈牧琛待蘇念念真是好。
“靖安王,好久不見。”顧今朝笑著走進去,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屋內的情況說。
沈牧璟和蘇念念兩人對坐在屋內,見她來了,蘇念念先起身行了個禮:“太子妃。”
顧今朝輕輕抬手示意她坐下。
沈牧璟噙著笑,端起茶杯道:“皇嫂怎麽來了?”
“我與念念交情尚好,想請她去府裏坐坐。”
“罪臣之女,怎配與太子妃為友?”沈牧璟雲淡風輕地說道。
“沈牧璟!”蘇念念重重地拍著桌子,站起身怒瞪著他。
“一介平民,直呼本王名諱,按律當罰。”沈牧璟摸了摸手裏的茶杯說,“來人……”
“靖安王,”顧今朝抬高了音量,冷目一掃想要上前的人,那人頓了一下沒敢再動,“與女子動手,實非君子所為。”
“君子?”沈牧璟往後一靠說,“本王從來都不是什麽君子。”
“但……太子妃想保的人,本王自不會動。”沈牧璟起身,拿著折扇隨手轉了幾下說,“先走了。”
入秋了還拿著扇子,裝什麽大尾巴狼。
等他離開了,顧今朝才和蘇念念道:“蘇姑娘,請和我回太子府吧。”
兩人同坐一輛馬車,都沒有說話,之前沈牧琛問她可認識蘇念念時,她說了謊。
見過,但不相識。
顧今朝是顧夫人的親生女兒,顧家嫡長女。
蘇念念的生母是個丫鬟,生她時難產死了,蘇相就把蘇念念掛在蘇夫人的名下。名義上是個嫡女,但在家裏的地位,還不如嫡小姐的貼身丫鬟。
這些事都在官家小姐中間傳開了,蘇家嫡小姐蘇思思囂張跋扈,顧今朝不喜歡她,連帶著也不太愛與蘇府的人交往,所以她與蘇念念未曾說過話。
本來蘇念念這樣的身份,將來隨便找個官員嫁了,但不知怎麽卻入了太子的眼,每每世家聚會,沈牧琛總會格外照顧蘇念念。
顧今朝本不在意,耐不住聽的次數多了就觀察過幾次。蘇念念不受世家小姐的喜歡,加之太子看重,格外顯眼,蘇思思也會帶頭欺負她。
顧今朝在心裏默默覺得,蘇思思很可能是嫉妒蘇念念,她無論是從樣貌還是心智上都趕不上她。
深宅的鬥爭顧今朝看過幾回就乏了,來來回回就是那幾樣,拿不上台麵。
顧素之與妻妾成群的蘇野不同,他把顧母當成個寶貝寵著,今安小的時候頑皮得很,沒少給家裏闖禍。顧素之都隻是責罵幾句,隻有一次,今安說錯了話,衝撞了顧母,被顧素之一腳踹出去一米遠。
嚇得顧今朝趕緊跑過去把弟弟扶起來。
“不尊長輩,辱罵生母,這就是你在學堂學到的?”
這是顧今朝第一次見父親如此生氣,他把顧今安關在祠堂,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出來,讓他反省自己的過錯。
辦法雖偏激,但確實好用,後來今安去學堂,連夫子都誇他是個尊師重道的好孩子。
顧今朝把蘇念念安排在太子府的客房,又找了幾個沈牧琛房裏的下人去伺候著,吩咐府裏的人好生照看。
“我有些乏了,蘇姑娘自便。”顧今朝抬手遮著嘴打了個哈欠便離開了。
“小姐為何要安排太子屋裏的人伺候蘇念念?”木心跟上前,走遠了才問道
“我可不做那些出力不討好的事,到時蘇念念若真鬧出個什麽事,也隻能怪沈牧琛自己的人照顧不周。”
木心拉著她的手搖了搖,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條縫:“我們小姐就是聰明。”
顧今朝回到屋內躺**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她是真的累了,這幾日晚上一直能夢到自己置身於一片白茫茫的地方,總能聽見耳邊有人在叫她,連著好幾天沒睡好了。
“朝朝,朝朝回來。”
是誰在叫她?
顧今朝在一片白茫茫裏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看見一個人影在前麵,走近一看是木意。
隻見木意看見她似是很激動,拉著她的手道:“太子妃,你快去看看吧。”
太子妃?
顧今朝皺了皺眉,木意向來是叫自己小姐,她說過在她心裏自己永遠是她的小姐,所以在大家都叫她太子妃時,隻有她喚她小姐。
跟著木意一直走,轉了好幾個彎才走到,這是沈牧琛住的院子。自成婚之後,兩人就分房睡,各自在各自的院子待著,偶爾一同吃個飯。顧今朝環顧了一下四周,陳設變了許多。
“我從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聽見這句話,顧今朝猛地抬頭,就看見沈牧璟一襲紅衣地坐在軟榻上,**的蘇念念裹著被子瑟瑟發抖,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光滑的肩膀露在外麵。
“將蘇奉儀送回北苑。”
奉儀,是太子妾室的封位。
沈牧璟起身,理了理衣服,看向顧今朝的方向問:“太子妃怎麽來了?”
還沒等她說話,身後就有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聲音響起:“沈牧璟,你是太子,做這種事不怕人恥笑嗎?”
顧今朝轉頭,自己身後立著的,是她自己。
這才發覺屋內的人好似都看不見她,她突然覺得頭痛欲裂,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腦袋裏鑽出來。她疼得倒在地上,腦海裏閃過一幕幕自己沒見過的畫麵。
她看見自己大婚,嫁的人卻是沈牧璟,她還看見自己坐在太子府的榕樹下**秋千,沈牧璟在旁邊笑著看著她。
她好像很開心。
她為何會嫁給沈牧璟,不對,為何太子是沈牧璟?
她想探尋究竟,可突然有一陣力量迫使她睜開眼,四周還是熟悉的景象。
“木心木意,”顧今朝起身喚了幾句,沒過一會兒兩人就進來了,“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刻鍾。”木意回道,“小姐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我做了個夢,”顧今朝躺回去揉了揉太陽穴,“是個離譜的夢。”
“小姐夢見什麽了?”
顧今朝閉著眼聲音有些疲憊地說:“夢到我還是太子妃,但太子卻成了四皇子。”
二人都沒看見,立在後麵的木心變了臉色。
蘇念念在太子府的半月,顧今朝從未去看過,隻這一日,她正準備去花房看看花匠是否幫她種出了梔子,還沒出門就遇上了蘇念念。
她氣勢洶洶地把她堵在了屋裏。
“太子遇刺了?”蘇念念蹙著眉,似是真的心急,把禮數都拋在腦後地質問她。
“五天前遇刺的。”回答的雖是蘇念念,但顧今朝卻看著她身後的丫鬟。
蘇念念被她的態度激怒了:“受傷的是你夫君,你為何一點也不擔憂?”
顧今朝笑了笑說:“玉默,送蘇姑娘回房。”
“太子妃!”
顧今朝垂眸看著攔在自己身前的手,語氣冷了下來:“蘇姑娘,且不說太子是我的夫君,輪不到你擔憂。就說江南離京城幾千裏遠,你今日來攔我作甚?遇刺之後再無消息已是最好的消息,隨行太醫,持刀侍衛都在太子身邊,你要我如何?拋下太子府上百人,去江南嗎?”
還真叫她說中了,第二天就有人來稟報蘇念念離開了,她偷了馬廄裏的一匹馬,孤身前往江南去找沈牧琛了。
顧今朝聽完那人的稟報,氣得笑出了聲:“愚昧!”
讓人把玉默帶上來,玉默一進屋就跪在地上。顧今朝端坐在主位,悠閑地喝著茶。
無人說話,平生幾分壓力。
一盞茶喝完,顧今朝才悠悠開口道:“玉默來府裏多久了?”
“回太子妃,雲德三十九年進府,到現在七年整了。”
“東宮之時就跟著太子了吧?”顧今朝點點頭,微微笑道,“這麽說來,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
“沒有什麽老人新人之分,都是奴婢該做的。”
“我聽管家說上一批進府的丫鬟是你帶的?”顧今朝將茶杯推遠了些,手臂搭在桌子上杵著頭看著她,“恪守本分,知謹守禮,該說則說,知無不言,這些可是你交給她們的?如今想想,自己可曾做到?”
“奴婢入府以來謹遵教誨,不敢有片刻怠慢。”玉默偷偷抬頭,對上顧今朝看她的眼神,雖是笑著但笑意未達眼底,隻看了一眼又立馬低下了頭,隻覺得徹骨的寒意。
“你若謹遵教誨,蘇姑娘是如何得知太子遇刺一事的?”她說得輕輕柔柔的,玉默聽得卻膽戰心驚,“江南的消息剛傳來兩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奴婢……聽人說的。”
“聽誰說的?城南裁縫鋪的掌櫃,還是每月十號來送油的宋大勇?”顧今朝看著她驚慌的反應歎了口氣。沈牧琛走之前提醒過她,府裏有宮裏頭的眼線,不止一個,但能確定的就是玉默,讓她尋個錯處發落了。
她問沈牧琛,要留活口嗎?
沈牧琛似是有些詫異地看著她,雖然隻有一瞬間,顧今朝還是能從他眼睛裏看出了不可思議。他說:“罪不至死。”
後來可能又考慮到什麽,改口道:“隨你處置吧。”
優柔寡斷,是沈牧琛最大的缺點,可她不會。
顧今朝低頭笑了笑說:“那你可知,太子並未遇刺。這些消息是我故意透露給你的,太子亦知曉,他說饒你一命……”
玉默驚喜地抬頭,笑容還未出現,就聽顧今朝繼續道:“但我不想。”
“拖出去亂棍打死。”
“太子妃,求您放了奴婢,奴婢隻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奴婢求您了。”玉默跪著爬向顧今朝,沒爬幾步就被拉住了,她拚命掙紮著,還是被拉出了屋。
府裏的下人都聚在這裏,或驚恐或惋惜或漠不關心,玉默的哀號漸漸弱了,衣裙染血。
顧今朝立在門口,美目橫掃著院裏的下人說:“看清楚了嗎?這府裏有異心的人不隻她一個,我勸你們最好安分守己,否則下場不會比她好!”
顧今朝入府之後一直都是謙和寬容的樣子,下人偶爾犯錯也隻是笑著教訓幾句,不曾有過任何責罰,如今卻將玉默當場杖斃。
玉默還是在府裏伺候了七年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勾結府外之人,連太子都說留她一命,可顧今朝不由分說地直接打死,此中之意無人敢揣測,更沒人敢上前幫玉默說話。
玉默死後的幾天,顧今朝能明顯感覺到,府裏的下人在她麵前伺候時沒了往日的輕鬆,一個個提著氣,生怕做錯了事就被打死。
“啪”的一聲,一個丫鬟打掃時沒注意將一個花瓶打落,碎成了兩半。
上好的瓷白釉……顧今朝的心都在滴血。
那小丫鬟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顧今朝歎了口氣說:“去集市買個好看的花瓶回來,若討我的意便不罰你了。”
木意將錢袋遞給她,那小丫鬟顫顫巍巍地接過錢袋,又聽她說道:“路過金善堂時帶份糕餅回來。”
木心將花瓶碎碴收拾好後,屋內就剩了她們三人無奈地笑道:“無論平日待人多溫和,隻要責罰一次,就讓人如此惶恐。”
顧今朝得到的消息都是從宮裏傳來的,皇帝挑了些能告訴她的找常公公來傳話,進宮拜見皇後時說起蘇念念南下尋太子之事,皇後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