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桂花樹,女兒紅
叢容和周程程吃了晚飯回到家的時候,還有些恍惚,正坐在書房裏效率極低地準備訴訟材料,心裏還想著不知道溫少卿從城南回來沒有,普通家庭的孩子打架都要被家長教訓,更何況是那樣的家庭呢?
她正猶豫著是去敲一下對麵的門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就收到溫少卿的微信。
“在家嗎?過來吃夜宵。”
還有心情吃夜宵?
叢容看了一眼便覺得自己真是白操心了,關掉手機屏幕,又對著電腦磨蹭了半天才去對門。
一進門叢容就聞到滿室的香甜,溫少卿穿了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左手上的紗布已經拆了,隻貼了個麵積很大的創可貼。
“嚐嚐。”溫少卿遞給她一個勺子,“我奶奶自己磨的芝麻糊,放了核桃、紅棗。”
青瓷小碗裏的芝麻糊熬得濃濃的,用勺子輕輕攪動便冒出香甜的熱氣。叢容垂著眼睛機械地攪動著,然後悶悶地吃著,看也沒看他一眼。
溫少卿打量了她半天,“頭發剪得不錯。”
叢容頭都沒抬,敷衍道:“謝謝。”
溫少卿看她情緒不高,便故意逗她說話,“芝麻糊多吃點,特意給你熬的,總覺得你的發色有點奇怪,多吃點黑芝麻。”
叢容握著勺子的手一頓,瓷勺和瓷碗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她深吸一口氣才抬頭無語地看著他,“我那是故意染的好不好?很貴的!”
溫少卿一臉不讚同,“還經常掉頭發,每次你來過之後,家裏都是你的頭發,我還以為讓一讓黑化了呢。”
叢容毫不猶豫地反擊,“你才是狗呢!”
溫少卿看看腳邊的讓一讓,又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開口:“做狗有什麽不好?每天除了吃就是玩,不會有什麽不開心,做人才會不開心。”
“沒有啊。”叢容故作一臉莫名,“我沒有不開心啊。”
溫少卿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反問:“是嗎?”
“就是腦子有點亂。”叢容被他看得越發底氣不足,便鬆了口,頓了一下又畫蛇添足地補充,“工作上的事。”
溫少卿忽然伸出手來抵著她的下巴在她嘴角擦拭著,笑得寵溺,“怎麽吃得到處都是?”
叢容下意識地伸舌頭去舔嘴角,不知是他收手太慢,還是她動作太快,總之她的舌尖就那麽舔到了他的指尖。她像是被燙到似的收回舌頭緊緊抿住唇,他的手指卻在她的嘴角和下巴處來回流連,絲毫沒有收回手的意思。
他的指腹溫熱幹燥,緊緊貼著她的肌膚,漸漸地叢容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熱,竟然開始貪戀他指尖的微涼。
她垂著眼睛不敢看他,晶瑩剔透的肌膚上漸漸暈染上一抹粉紅,長睫不斷閃動泄露了心底的慌亂。溫少卿想起幾天前,她麵對交警和醫鬧時攻守自如的姿態,現在再看到她臉紅心跳的模樣,越發覺得可愛。
叢容半天才想起推開他,一邊在心底唾棄自己反應遲鈍,一邊滿臉正氣地怒視他,“我們現在是律師和當事人的關係,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談舉止,不要讓我違反職業操守。”
溫少卿皺眉,“這麽麻煩?早知道上午就不簽了。這件事過後總沒問題了吧?”
“過後?”叢容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笑了,“過後就更不好說了。”
溫少卿納悶,“什麽意思?”
叢容微笑著解釋:“當事人當事人,當時是人,過時就不一定把他當人了。”
她難得扳回一局,看到溫少卿無言以對越發得意。
溫少卿審視地看著她,“法律真的有規定,律師和當事人不能談戀愛嗎?”
叢容板著臉義正詞嚴地開口:“《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法》第六章第六十條規定,接受委托後,利用提供法律服務之便與當事人發生不正當關係的,由設區的市級或者直轄市的區人民政府司法行政部門給予警告,可以處一萬元以下的罰款;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情節嚴重的,給予停止執業三個月以上六個月以下的處罰。”
溫少卿沒想到真的有這種法規,愣了一下,“好吧。”
說完起身去倒水,走到廚房門口又轉頭問了一句:“真的有這條法律嗎?”
“咳咳……”叢容清了清嗓子,然後便眼神飄忽地開始東瞧西看。
溫少卿看著她的樣子便明白了八九分,笑了起來,“是你自己編的吧?律師法根本就沒有第六章第六十條吧?”
“嗯……”叢容繼續東瞧西看,嘴裏發出不明聲音。
溫少卿倒是不再開口,不過就是站在幾步之外似笑非笑地一直盯著她看。
叢容被他看得沒辦法,皺著眉不服氣地妥協,“其實是有的,隻不過不是我說的那些內容。”
溫少卿雙手抱在胸前,氣定神閑地問:“那請問第六十條說的是什麽?”
叢容低頭猛吃了幾口芝麻糊,才模糊不清地回答:“本法自某某年某月某日起施行。”
溫少卿忍不住抖動雙肩,調侃她,“叢律師這是欺負無知群眾啊。”
叢容索性開始耍賴,“我就是欺負你不懂法,怎麽樣?”
溫少卿抬手揉著眉心合了合眼,苦笑著微微歎息,“我又能拿你怎麽樣……”
他極輕的一句話卻重重砸在她的心頭,她忍不住抬眸看過去。
他站在燈光下,白色的家居服上籠罩著一層暖暖的光,指節分明的手遮住大半張臉,隻能看到線條溫潤柔和的下巴。或許是剛才在熬芝麻糊的緣故,衣袖被挽起一段,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卻依舊白皙。溫少卿真的是她見過皮膚最白的男人了,不隻是手白臉白,平時偶爾露出的其他部位也透著讓人嫉妒的白皙細膩。
她正緊緊盯著他的手臂,還在苦思冥想一個大男人為什麽皮膚會這麽好,難道真的是整天待在醫院裏的緣故?
忽然一聲輕笑打破了沉靜,叢容猛然驚醒,看向聲音的來源。
他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臉上挪開了,露出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微勾著唇角正饒有興致地盯著她。
溫少卿真的是沒忍住才笑出聲來。他從來沒見過有人在這種時候突然走神的,那雙烏黑清澈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手臂,似乎想要盯個洞出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忽然皺起了眉,緊緊抿著唇,似乎很不滿意。前幾次他就發現了叢容在情之一事上的遲鈍,麵對別人的時候還好,思維清晰,反應敏捷,必要時還有些咄咄逼人,可每次麵對他,便有些不在狀態。他稍稍施壓,她便更是迷糊無措,思緒飄忽得大概連她自己都收不回來。
溫少卿看她被驚嚇得一臉懵懂,忍不住笑著問:“你在看什麽?”
“沒……沒看什麽。”她忽然有些手足無措,隻能低頭繼續吃芝麻糊,原本香軟甜糯的芝麻糊此時吃到嘴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可她能感覺到溫少卿的視線還一直在她身上,混沌的腦海中忽然靈光乍現,她抬頭一本正經地回答,“我就是看看你有沒有受傷,你下午不是回家了嗎,我怕你會挨打。”
“嗯……”溫少卿像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這理由不錯。如果你一進門就這麽說的話,我應該會相信。”
叢容在他麵前似乎從來沒有撒謊成功的案例,想逃的念頭也越來越強烈。她猛地站起來,卻再也不敢看他,“那個……我吃好了,先回家了。你明天還要上班,早點休息吧。”
溫少卿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窮追不舍,“叢律師,明天還來吃早飯嗎?”
叢容停下腳步,低著頭輕皺了一下眉頭,轉過身來極不自然地“嗯”了一聲,依舊一副禦姐範兒,絲毫不見狼狽。
溫少卿看到大門被砰一聲關上,搖著頭歎氣,“真的是好難哄啊……好難哄……”
事實證明,叢容是對的,她守護溫少卿一戰終究是沒有打成,她的律師函發出去之後,幾個醫鬧先是態度強硬地表示法庭上見。大概是做刑訴的女律師本就少,叢容在業界也算頗有名氣,他們找了幾家律所谘詢了基本情況和費用後,本就沒拿到病人家屬的錢,還要自己搭進去,自然不樂意,便伏低做小大張旗鼓地到醫院道歉,弄得醫院都不好意思了。隻剩病
人家屬還不依不饒地要醫院賠償,醫院難得拿出姿態來,發了聲明對醫療過程進行了具體說明,並義正詞嚴地拒絕了患者家屬的無理索賠。
網友對醫院的回應一致點讚,對患者家屬的行為進行了譴責。
後來更有知情人士出來放了幾張圖片,表示是患者家屬和醫鬧先動的手,而且醫生根本就沒動患者家屬。
網友又是一邊倒說醫院做得對,支持醫生,反對醫暴,打擊醫鬧。
醫學會的醫療事故鑒定流程本來煩冗複雜,大概是這件事鬧大了,鑒定結果出來得很及時。
鑒定結果顯示院方沒有失職行為,在整個治療及搶救過程中,醫生始終都是盡職盡責完成了可以做的事情。也算是給這件事正式畫上了一個句號。
溫少卿倒沒覺得什麽,隻是幾個學生和年輕醫生頗為興奮,走路都帶風。
這件事情既然沒有了上法庭的必要,那他和叢容簽的那份委托合同也沒了意義,再深一步,無論他跟叢容是什麽關係都不會違反她的職業操守,想到這裏溫少卿還是很開心的。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和叢容說這個結果,她就不見了。一連幾天見不到人影,他便意識到不對勁了。
自從那晚兩人敞開心扉之後,雖說還是戀人未滿友情以上的狀態,可關係到底是近了許多,怎麽說她也不會一聲不吭地不見。
這天下了班,溫少卿特意留下了鍾禎,等辦公室沒人了,他也沒什麽動靜,倒是鍾禎明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溫少卿掃了他一眼,便繼續低頭看病曆,覺得差不多了才開口問:“你表姐去哪兒了?”
鍾禎梗著脖子,“不知道!”
“哦。”溫少卿應了一聲,然後打開抽屜,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論文,隨意地翻著,那眼神、那姿態,**裸地暴露了他對這份論文的不滿意和不屑。
鍾禎看到熟悉的封麵,渾身一激靈,“是不是出差了?她以前也經常出差的!”
“是嗎?”溫少卿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紅色的筆。
鍾禎立刻情緒激動地否定自己,“不是出差,不是出差!不過她應該不會走遠的。”
溫少卿這次什麽都沒說,按下筆帽,那支筆眼看就要落在論文上,鍾禎忽然撲過去攔住他,毫不保留地回答:“她回家了!”
溫少卿這才收起筆,看著他問:“哪個家?”
鍾禎不甘心,又不得不屈服於他的**威,糾結了半天才泄了氣,“她自己家啊,S市。”
溫少卿點點頭,把筆重新插回胸前口袋裏,把論文扔進了抽屜,站起來走了出去。
鍾禎捂著臉欲哭無淚,表姐啊,你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夠堅定,是敵人太強大啊!
鍾禎還站在那裏撓牆,誰知溫少卿又回來了,站在門口對鍾禎說:“今晚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帶我去你家。”
鍾禎一頭霧水,“您去我家幹什麽?”
溫少卿想了一下,“家訪。我帶你好幾年了,從來沒去家訪過,忽然覺得我這個老師不太負責任。”
鍾禎臉上的表情更加精彩了,看著溫少卿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家訪?!老板啊,您想去見我表姐就直說啊!還搞什麽家訪?!碩士生有這種項目嗎?!
其實兩人都誤會了,叢容是真的來S市出差的,隻是這個出差機會是從上官易那裏搶來的,她又順便讓這個出差時間提前了幾天而已。
叢容自從知道了溫少卿的家世之後心裏便有些別扭,其實以前也隱約察覺到了,可她自欺欺人不願意去捅破,這次她終於鼓起勇氣去打聽了,結果也跟她預料的差不多,她也就真的鬱悶了。
偶然間被她發現了這個出差機會,她便毫不猶豫地搶了過來。
隻不過回了家才意識到……還不如留在X市和溫少卿別扭著呢!
就算回了家,該做的工作還是得做,她每天對著電腦辦公的時候,叢母就在她耳旁柔聲細語地介紹某個青年才俊多麽多麽優秀,要麽就是某某叔叔伯伯的博士生多麽忠厚可靠、前途無量。
叢母是S大的老師,當年為了給叢容和鍾禎營造良好的學習氛圍,就和鍾禎的父母一商量,一起買了S大的家屬樓,後來叢容也考到了S大。她本來覺得自己家住在學校裏麵還挺方便,可這次回來就發現弊端了。
晚上陪父母出門散步的時候,總能碰到以前教過她的老師,而這些老師像是約好似的問起她的個人問題。她除了臉上微笑、內心咆哮之外,也不能有什麽別的反應了。
幾次之後,叢容便放棄了強身健體的計劃,白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晚上吃完飯便回房間,任憑父母怎麽邀請,她也不再踏出家門一步。
鍾禎當天晚上收拾好行李之後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說是導師家訪,鍾禎的母親本來就對溫少卿好奇,這下更是痛快地表示會好好招待。鍾禎掛了家裏的電話後本想給叢容偷偷報個信,可一想到是自己扛不住壓力把她供了出來,肯定又會挨罵,心裏一,便掩耳盜鈴地上床睡覺了。
兩人坐了第二天早上最早的高鐵,剛過中午便到了S市。打上車後,鍾禎一臉諂媚地問溫少卿:“老板,是先去我家啊,還是先去我表姐家?”
溫少卿想了一下,“離得近嗎?”
“近,特別近。”鍾禎點頭,“前後樓。”
“那就先去你家吧,畢竟我是來家訪的。”
鍾禎麵上一喜,現在能晚讓叢容知道一分鍾是一分鍾,喜過之後他又開始擔憂,“老板,一會兒,您跟我爸媽聊些什麽啊?我表現一直都挺好的吧?”
溫少卿轉頭看著窗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S市他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一次為她而來。
之前鍾禎冒充她在遊戲裏撩他的時候,他從鍾禎嘴裏套出不少她的情況,獨生女,父親是法官,母親是法學教授,父親老實敦厚,母親雖溫柔卻不容小覷,家裏的長輩和兄弟姐妹大多從事了司法工作。這次突然出現雖然唐突,卻是個難得的好機會——確定他們關係的好機會。
一路上鍾禎就有些坐立難安,不時地提建議,意在拖延時間。
“老板,您餓了嗎?要不我們先吃飯吧?”
“老板,您渴了嗎?停下車我去給您買瓶水吧?”
“老板,要不先找個地方讓您住下來吧?”
“老板,要不我先帶您逛一逛吧,其實S市好玩的地方還挺多的!”
他話多得出奇,就算溫少卿不怎麽搭理他,他也能自說自話地說一路,後來連司機師傅都開始側目了,他才終於閉了嘴。
此時,鍾禎同學的表姐叢容也不怎麽好過。
她一大早就被叢母揪起來去看中醫,排了一上午隊眼看午飯時間都要到了,她抱怨道:“媽,我們先去吃飯吧,今天人這麽多,等以後再來吧!”
叢母天生慢脾氣,一點不著急,還溫柔地安慰她,“再等等,你自己什麽毛病自己不清楚啊?這個號還是我找別人幫忙拿到的,下次就沒這麽好的機會了。”
叢容從小就扛不住母親這種溫柔的路數,很快敗下陣來,耐著性子等著叫號。
這位老中醫叢容之前也來看過幾次,因為排隊過程太過艱難,所以她印象深刻,等終於見到真容的時候,叢容早就等得沒了脾氣。
這位老中醫竟對她還頗有印象,“很久沒來了。”
叢容淡淡地笑了一下,“工作忙。”
老中醫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叢容把手放過來便開始把脈。
叢容看著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不知怎麽忽然想起溫少卿來。
他是學中醫長大的,如果當年沒有選擇學臨床,現在應該也是一位中醫,給病人看病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他長得好看,手也好看,中醫治療又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會打著看病的旗號來看他,就算吃再苦的中藥恐怕都心甘情願。
她正想著,老中醫已經收回了手,低頭寫著病曆,“身體還可以,比上次來看時好一些,還在堅持吃中藥嗎?”
叢容遲疑了一下,抬頭看了母親一眼,心虛地回答:“沒有。”
老中醫寬和地笑了起來,“年輕人都吃不了中藥,堅持不住也正常,是在吃西藥治療?”
叢容搖搖頭,“也沒有。工作一直挺忙的,也不是什麽別的毛病會有不適,就一直沒顧上。”
叢母不放心,開口問:“那她這種情況是……”
老中醫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叢容,“臉色比上次好看些了,胃口是不是比以前好了?”
叢容想著大概是總去溫少卿家蹭飯,他在無形中就幫她調理了身體,“比以前吃得多了,也規律了,可能是這個原因。”
“嗯,食補是最好的了。”老中醫低頭開始寫藥方,“我再給你重新開藥,還是要堅持吃,你年紀也不小了,早點調理好,也好早點嫁人不是?”
一句話說到了叢母的心坎上,她笑著回答:“您說得是,就是她自己老是不怎麽在意。”
叢容腹誹,在意,怎麽不在意,不在意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又聽老中醫囑咐了一番,拿了藥之後,叢容和母親才從醫院回來,快到家的時候,叢母拉住她,“我們不回家,去你小姑家吃飯,你爸一會兒也去。”
叢容疑惑,“去小姑家?”
“嗯。”叢母拉著她往後麵的樓走,“你表弟回來了。”
“鍾禎回來了?”叢容一聽到這個消息眼角就開始跳,果然沒辜負她的預感,一打開門看到坐在餐桌正中間的溫少卿時,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女人的直覺真的是準得可怕啊!
叢容不知道這個工作日的中午,不過一頓午飯而已,為什麽會來這麽多人,大家都不用上班嗎?
小姑一家,小叔一家,叢容一家,外加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溫少卿,一張桌子坐得滿滿當當。
鍾母招呼母女倆入座後便開始介紹:“這位是鍾禎的舅媽,她是鍾禎的表姐,這位是鍾禎的導師溫教授。”
叢容冷冷地掃了一眼旁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鍾禎,壓住心裏的驚訝,邊伸手去掐鍾禎的大腿,邊微笑著看向鍾母,“小姑,我們認識。”
溫少卿也笑了一下,別有深意地開口:“是啊,我們認識很久了。”
鍾禎臉上的表情慢慢變得扭曲,語氣奇怪地補充了一句:“是啊,是啊,很久了……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叢容便掐著那塊肉狠狠轉了個角度,下一秒鍾禎便開始尖叫。
鍾母奇怪地看著他,“你瞎號什麽?”
鍾禎疼得都開始眼泛淚花了,還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沒什麽,沒什麽……”
叢容則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端起麵前的杯子喝了口水。
鍾母立刻招呼大家吃菜,“人來齊了,就快點吃菜吧,昨晚鍾禎才通知我們溫教授要來,沒準備什麽,大家就隨便吃點吧。”
溫少卿一貫禮貌謙和,“您客氣了,是我突然打擾了。”
鍾父邊給溫少卿倒茶邊客套,“不打擾,不打擾,鍾禎這個孩子從小就不好教,您辛苦了,前幾天我跟孩子他媽還說,有時間了一定要去拜訪一下您,沒想到您就過來了。”
叢容聽出了端倪,手又伸到了桌下,靠近鍾禎,嘴角的笑容越發用力,“昨天晚上?”
鍾禎忍住尖叫的衝動,哆哆嗦嗦地小聲求饒:“阿姐,你就不能換個地方掐嗎?”
叢容的笑容越來越扭曲,“當然不能啊……”
大概是溫少卿一直盯著兩人看,眾人也跟著看過來,看到看似湊在一起笑著說話的姐弟倆便笑著評價道:“他們姐弟從小感情就好,跟親姐弟似的。”
溫少卿看著叢容忽然勾唇一笑,“真讓人羨慕。”
一句話說得曖昧,別人聽不出來,叢容卻覺得他話裏有話,羨慕什麽?
眾人以為他是羨慕他們姐弟感情好,便問:“溫教授是獨生子女吧?”
溫少卿便就坡下驢地回答:“是啊,家裏就我一個,親戚家也沒有和我年紀相仿的兄弟姐妹。”
叢容看著他,這個人怎麽說都是個教授,怎麽能張嘴就胡扯呢?沒有年紀相仿的兄弟姐妹?您當那個閃閃發光的表哥蕭子淵是個擺設嗎?
這麽想著叢容的手下便不自覺地用了力,鍾禎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老板,我們換個位置吧。我這邊的菜好像都是您愛吃的。”
溫少卿竟真的站起來了,坐下後,在眼前的菜色上掃了一圈後,最後落到了叢容的臉上,看著她眼神柔和地開口:“的確有我喜歡的菜。”
叢容緊緊抿著唇,恨不得抬手推開他的臉,有你喜歡的菜你就去看菜啊,你看我幹什麽?!我又不是菜!
眾人一聽又開始招呼他:“溫教授,多吃點,這邊的菜不知道吃不吃得慣?”
溫少卿笑著回應:“吃得慣,麻煩你們了。”
溫少卿裝起來的時候,無論是外表的皮相還是內在的氣度都很能哄人,怎麽看都是個溫文爾雅的教授,談吐斯文、舉止有度,和眾人相談甚歡,一頓飯還沒吃完便博得了一眾人的好感。
叢母看著坐在一起的兩個人有種莫名的親昵,想起剛才的話題便問:“你們認識很久了?”
叢容怕溫少卿亂說話,便搶先回答:“我出國前就認識了,他是我一個師兄的好朋友。”
鍾母笑得更開心了,“這是多大的緣分啊!”
叢容來之前,溫少卿已經和眾人聊了半天了。鍾母對鍾禎的這位導師越看越滿意,如果鍾禎是個女孩,大概她都想要打包送給人家了。
雖然她兒子不行,可有行的啊,鍾母低聲問叢母:“嫂子,你看這位溫教授怎麽樣?”
叢母點點頭,“一表人才,這麽年輕就是教授了,很不錯了。”
鍾母又掃了兩人一眼,“配咱們家容容怎麽樣?”
叢母壓根兒沒往那方麵想,“叢容?”
鍾母點頭,“是啊,多般配啊!”
叢母猶豫了一下,“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單身啊?”
鍾母一心想要牽這個紅線,主動請纓,“我之前問過鍾禎,知道他沒結婚,至於女朋友,我一會兒問問。”
吃完了飯,一眾人又轉移到客廳去喝茶。
喝茶的空隙,叢父也到了,和溫少卿打了招呼之後便坐到了叢容旁邊。
一頓飯吃得叢容心驚膽戰,血槽被清空了一半,正縮在角落的沙發上休養生息。
叢父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溫少卿,才開口:“難得這個年紀的男人還一身書卷氣,是做什麽的?”
叢容沒精打采地回答:“不是說了嗎?鍾禎的導師,是個教授。”
叢父滿意地點頭,“怪不得,看上去儒雅又謙遜,真好。”
叢容輕笑起來,“難得您閱人無數,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叢父一愣,“怎麽了?”
叢容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不是儒雅又謙遜,是腹黑又流氓!”
叢父一驚,“他對你流氓了?!”
叢容馬上否認,“沒!”
叢父這才放心,“那就好。”
那邊鍾母終於找到機會,狀似無意地提起:“溫教授有女朋友了嗎?”
溫少卿輕輕笑了一下,“有了。”
鍾母一臉惋惜,“有了?那就可惜了……”
溫少卿問:“可惜什麽?”
叢母也是同樣一臉惋惜,“沒什麽,沒什麽,不知道哪家姑娘這麽好福氣,有溫教授這麽好的男朋友?”
溫少卿毫無征兆地甩了個雷出來,“就是您家姑娘啊,叢容就是我的女朋友。”
眾人一下安靜下來,俱是一臉震驚。
“什麽?!你不是鍾禎的老師嗎?怎麽又是叢容的男朋友了?”
“不是說來家訪的嗎?難道是來見父母的?”
眾人的視線一下子便聚集到了叢容身上。這下叢容的血槽徹底被清空了,同樣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溫少卿。
鍾禎這下終於鬆了口氣,小聲嘀咕:“終於說出來了,我也解脫了……”
溫少卿忽然走過來,拉著叢容的手站起來。
叢容愣了一下便開始反抗,溫少卿扣著她的手,壓製住她的掙紮,站在眾人麵前氣定神閑地笑著重複了一遍:“叢容是我女朋友,我們認識很久了,最近才確定的關係,我收鍾禎做學生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叢容的表弟,直到最近才知道的。這次來這邊一是做一下家訪,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見一下叢容的長輩們,希望你們允許我跟她在一起。”
叢容這下隻剩下目瞪口呆了,他這都是說的什麽?他們什麽時候確定的關係?
她反應過來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反駁,著急忙慌地開口:“我們沒有……”
她才開口便被溫少卿打斷,他含情脈脈地看了叢容一眼,才微笑著跟眾人道歉,“我們沒有提前打招呼,嚇了你們一跳吧?”
眾人震驚之後便接受了,接受之後竟還覺得這是件喜事,越看溫少卿越覺得順眼。
“果然好有緣分……”
叢容被憋得兩頰通紅,看在眾人眼裏被誤解為嬌羞,可鍾禎卻知道表姐是真的被溫少卿鎮壓住了,由此也放心了,一會兒可以辯解,自己是被溫少卿逼迫的,就像表姐你剛才被他拿下是一樣的。
可鍾禎不知道的是,女人有一項天生的技能,就是不講道理。縱然這個女人再知性聰慧,一旦爆發起來都是不講道理的。
叢父、叢母對視了半天,叢父才後知後覺地開口:“我說呢,不年不節的,這姐弟倆忽然都跑回來幹什麽。”
叢母皺眉看了叢容一眼,“這孩子也是,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搞得我們一點準備都沒有。”
叢容苦不堪言,企圖做最後的掙紮,情真意切地看向自己的父母,“我真的是來這邊出差的!”
溫少卿又是寵溺地看了叢容一眼,才跟叢父、叢母道歉,“都是我的錯,您不要怪她。”
於是眾人便隻看到溫少卿對叢容的寵溺,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叢容這下真的是有苦說不出了,誰能想到她根本就是個受害者!
她終於體會到了什麽是大勢已去,索性不再辯解,由著溫少卿胡說八道。
叢父哈哈笑了兩聲,“沒有怪她,這是好事啊,這還是我們家容容頭一回帶男朋友上門。”
叢母也溫柔一笑,“是啊,一會兒溫教授到我們家坐坐吧?”
溫少卿點頭應下,“您別客氣,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叢容馬上反對,“不行!”
看到眾人詫異地看向她,她才皮笑肉不笑地軟了口氣,“我一會兒想帶他到處轉轉,就不去家裏坐了。”
叢父沉吟一下,“也行,那就一起吃晚飯吧,晚上讓你媽多做幾個菜。”
叢容迫不及待地扯著溫少卿往外走,“那我們就先去了啊。”
兩人便在眾人的微笑注目下手牽手地出門了。
鍾禎笑著關上門,滿臉寫著“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啊,特別是表姐你,千萬不要回來找我算賬啊!”
一下樓,叢容便甩開溫少卿的爪子,喘著粗氣怒視他。
溫少卿笑著指指樓上提醒她,“他們從窗戶可以看到。”
叢容的臉色變了幾變後終於正常,“學校門口有個咖啡廳,去那裏。”
兩人進了咖啡廳,挑了個角落坐下,叢容立刻發難,“我們什麽時候確定男女朋友關係了?你為什麽要胡說八道啊?”
溫少卿一臉無辜,“上次我說我喜歡你,你也沒有反對,我以為你默認了。”
“我……”叢容捂著臉,她當時確實沒有反對,可並不是默認的意思啊,她是太過震驚而忘了有所反應啦!
溫少卿好脾氣地等著她發起第二輪攻勢,叢容果然很快開口:“就算我們是男女朋友,你也不用當著那麽多人說啊,你有病啊!”
溫少卿慢條斯理地反擊,“我是醫生,有沒有病,我最清楚不過了。有病的不是我,可能是你。”
叢容一愣,半晌才低下頭小聲回答:“我確實有病。”
溫少卿以為她在開玩笑,便笑著問:“什麽病?”
叢容抬頭看著他,很是為難地開口:“其實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她自從知道溫少卿的家世後,便耿耿於懷。她是新時代女性,自然不會因為什麽門第觀念而為難自己,可這個毛病,讓她退縮了。
現在讓她說出口,她又有些猶豫了,人家根本沒說要和你怎麽樣,你就提這個問題,是不是有些……
她坐在那裏緊緊皺著眉,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溫少卿忽然緊張起來,從她對麵改坐到她旁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真的病了?”
叢容每次一和他有肢體接觸就頭腦發暈,她立刻推開他的手,垂著眼簾慢慢開口:“我……宮寒體虛、肝氣鬱結,有些嚴重。大學的時候發現的,調理很多年了也不見起色,生孩子可能會很困難。”
溫少卿這下終於明白了,怪不得上次他提起孩子名字的時候,她神色那麽複雜。
她說完之後也不敢抬頭看他,半晌才聽到他問:“還有嗎?”
她低著頭悶悶地開口:“沒了。”
他這次極快地回複:“哦,那就不生好了。”
這下叢容不得不抬頭看向他,“啊?”
溫少卿一臉無所謂,“如果你實在想要,我們可以領養一個。我有個同事就領養過,改天我問一下具體怎麽領養。”
溫少卿抬了抬手,“手伸出來。”
叢容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皺眉看他,“幹什麽?”
溫少卿沒說話,直接抓過她的手腕便開始把脈。
叢容看他一臉正色,擔憂地問:“是不是治不好了?”
溫少卿半晌才收起手,卻順勢握上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纏,抬眼看她,“你可真是外強中幹啊,生不生孩子倒不是什麽大事,身體還是要調理好,毛病這麽多,你不難受嗎?”
叢容此刻心裏頗為糾結,也就沒在意他的動作,“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
溫少卿疑惑,“我家裏?”
叢容看了他一眼,“你家裏大概不會同意領養孩子吧?畢竟……溫家不是什麽普通人家。”
溫少卿的聲音裏忽然染上了幾分驚喜,“你特意打聽的?”
叢容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溫少卿忽然笑起來,眉宇間的愉悅甚是明顯,“我家裏的情況我再清楚不過了,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她的手有些涼,之前一直以為是天氣的原因,今天才知道是體質的問題,是他大意了。
她半天沒什麽反應,溫少卿捏了捏她的手心,忽然靠近,“叢律師還有什麽顧慮嗎?”
叢容這才發覺兩人的手正纏在一處,猛地開始掙紮。奈何溫少卿怎麽都不肯鬆手,她掙紮了半天,額頭都出汗了也沒能撼動他半分。
偏偏溫少卿還裝模作樣地用另一隻手親昵地幫她抹掉額頭的薄汗,“這麽冷的天,怎麽還冒汗呢,身體確實有些虛,我得給你好好補補。”
叢容長這麽大都沒跟異性這麽親密過,很快便被溫少卿逗弄得臉紅心跳,歪過頭抓起外套,“是屋裏太熱了,我們出去吧。”
溫少卿點頭同意,“嗯,出去逛逛吧。”
趁著穿外套的機會,叢容終於從溫少卿手裏掙脫出來,穿好外套後立刻把手插進口袋裏,並且打定主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準備拿出來。
叢容以為他是紳士風格,讓女士先行,可到了咖啡廳門前她看到門上寫著的“拉”字時便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要出門就勢必要從口袋裏把手拿出來……
她停在門前不動,溫少卿出聲提醒她,“開門。”
叢容側身讓開,“你開。”
溫少卿晃了晃那隻受傷的手,“我的手受傷了。”
叢容皺眉,“用另一隻手。”
溫少卿大言不慚,“另一隻手也受傷了。”
叢容受不了他的胡說八道,“你騙人!”
溫少卿便開始跟她講道理:“這裏怎麽著都算是你的地盤吧,你盡一下地主之誼幫我開一下門都不行嗎?”
叢容作為一名律師豈有講道理講不過一個職業屠夫的可能,“你是個男人,盡一下紳士風度幫女士開一下門也不行嗎?”
兩人還在進行著拉鋸戰,就聽到身後有人叫她:“叢容?”
叢容一回頭便大驚失色,渾身僵硬著打招呼:“秦老師。”
被稱為秦老師的中年女人看了看溫少卿,又問叢容:“什麽時候回來的?”
叢容也顧不上和溫少卿鬥智鬥勇,極快地伸出手來,一手扯住溫少卿一手拉開門,一副隨時準備飛奔的架勢,“前幾天才回來的。”
中年女人忽然開口問:“你父親最近好嗎?”
“挺好的,挺好的。秦老師,我們還有急事就先走了。”說完拉著溫少卿頭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走出幾百米去,溫少卿才慢悠悠地拉住她,“別跑了,沒人追上來。”
叢容喘著粗氣交代他,“一會兒見到我爸媽,千萬別提起見過秦老師的事情。”
溫少卿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好奇地問:“怎麽了?”
叢容一臉戚戚然,“這個秦老師啊,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以前很瘋狂地追過我爸。我爸就是因為她才從學校辭職去做法官的,後來我爸和我媽結婚以後,她也就由表麵追求改為暗地裏關心了。這些年她一直都沒再結婚,所以我媽一直耿耿於懷,平時見麵都不說話的,我跟我爸見到她從來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溫少卿微微一笑,“沒想到嶽父大人還有這種豔事。”
“什麽嶽父大人?!別亂叫!”叢容一愣,覺得自己的關注點似乎不對,又補充道,“不是豔事!是災難!總之你千萬別在我媽麵前提起這個人,我媽雖然不會發火,可比發火還可怕!”
溫少卿又微微一笑,“沒想到嶽母大人這個年紀了還會吃醋。”
叢容皺眉,“別亂叫!”
溫少卿也不理她,自顧自地說:“不過你放心,這種豔事我從來沒有。”
“你沒有?”叢容撇撇嘴,你是沒有一個,有很多個吧?
叢容剛才隻顧著帶溫少卿狂奔,也沒注意方向,沒想到竟一頭紮進了學校裏,她順著溫少卿的手指看過去,點點頭,“是啊,是法學院的樓,我以前經常在這裏上課上自習。”
溫少卿神色自然地抓過叢容的手握在手心裏,閑庭信步地往前走,“都走到這裏了,就帶我逛逛你的母校吧?”
叢容看著他這個越做越自然、越做越流暢的動作,有些恍惚。
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他們之間忽然變得親密了?
溫少卿走了幾步才發現她沒跟上來,捏了捏她的手,“走啊!”
叢容這才神色恍惚地點點頭跟了上去。
其實這個季節學校裏也沒什麽好的景致可以看,不過好在午後的陽光不錯,在校園裏隨意地走一走,還是挺舒服的。
叢容從上小學開始就住在這裏了,對這所校園早就沒了什麽興趣,倒是溫少卿一臉興致盎然地到處看著,從主樓一路晃到圖書館,又從圖書館晃到食堂,又從食堂晃到了宿舍樓,偶爾看到什麽便問她幾個問題。
“這座是女生宿舍樓嗎?”
“嗯。”
“你以前是住在這座樓裏嗎?”
“不是,這座樓是我畢業以後新蓋的,我住的在那邊,再往裏麵走。”
“那我們過去看看。”溫少卿拉著叢容又走了一段鵝卵石小路,指著一座稍舊的樓問,“這棟?”
“嗯。”叢容指著一個窗戶給溫少卿看,“就是那間,其實也不過住了幾個月。”
“為什麽?”
“因為……”叢容頓了頓,“因為家就在學校裏,沒有住校的必要。”
溫少卿明顯不信,“嗯?”
叢容覺得也不是第一次在他麵前丟臉了,索性實話實說:“因為同宿舍的一個女孩子說喜歡我,為了避免尷尬,我就退宿回家住了,你滿意了吧?”
溫少卿退後了幾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不滿意啊,看來叢律師的體質太特殊了,我得防著點。”
叢容瞪他一眼,甩開他獨自往前走,溫少卿笑著跟了上去。
兩人走著走著,溫少卿忽然指著不遠處某棵樹下的人開口:“哎,前麵那個,好像是我嶽父。”
叢容懶得理會他滿嘴的“嶽父,嶽母”,眯著眼睛看過去,還真是。
叢父正指揮學校的保安在樹下挖著什麽。叢容詫異地走過去叫他:“爸!您在幹什麽?”
“哦,當年我們搬來的時候,我在這兒埋了兩壇酒,今天想起來了,就想著先挖出一壇準備晚上和少卿喝幾杯,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這棵樹下麵,還是在那棵樹下麵了……”叢父邊說邊看看旁邊那棵樹,嘴裏嘀咕著,“這兩棵樹怎麽長得那麽像啊……”
叢容還不知道叢父有這個愛好,溫少卿也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這兩棵樹,忽然湊在她耳邊小聲開口:“這兩棵是桂花樹。”
因為帶著笑意,他的眼底越發流光溢彩了,他慢悠悠地開口:“桂花樹下埋的酒不就是女兒紅嗎?《南方草木傳》有雲:‘南人有女,數歲即大釀酒。既漉,候冬陂池竭時,置酒罌中,密固其上,瘞陂中;至春瀦水滿,亦不複發矣。女將嫁,乃發陂取酒,以供賓客,謂之女酒,其味絕美。’看來我嶽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你嫁給我了。”
叢容聞言呆了一呆,小聲訓斥他:“別亂說!”
兩人正旁若無人地湊在一起小聲說話,就聽到叢父大聲叫了起來:“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挖一壇出來就行了!剩下那壇埋好了,埋結實了啊,以後還有用呢。”
最後叢父心滿意足地哼著小曲兒往家走,身後跟著抱著酒壇的溫少卿和一臉微妙的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