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東宮

就在大半日前,武雍侯府少將軍喬楚天應太子邀,去東宮赴宴,恰巧讓他看了一場好戲。

因柳太傅被判謀逆,全家受累,原是還未過門的太子妃,卻在一夜之間,成了東宮的灑掃婢女,柳婉婉跪在廣陽縣主腳邊,忍受著她的嬉笑怒罵。

喬楚天不喜與權臣們虛與委蛇,想在院子裏透透悶氣,剛好看見這一幕。

“柳婉婉,你也有今天!先前仗著你爹爹是太傅,近水樓台先得月,狐媚纏著太子殿下,讓他向柳家提親。原是亂臣賊子罷了!你爹爹既已伏法,你怎還有臉苟活?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算了!嗬嗬嗬……”

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子,灑掃奴婢的衣衫也掩蓋不住她容顏姣好,姿態嬌弱、楚楚可憐。

‘怎麽是她?!’

一瞬之間,喬楚天軀體由內向外的震了一震,僵在了原地。

喬楚天雙眼無法從女子身上移開半寸,那個無數次在夢裏出現的清麗麵容,現就在眼前!

喬楚天跟太子李睿自小相識,親如兄弟,常聽他說起自己的青梅婉婉如何如何,心底豔羨。可今日東宮之筵席,就是為了廣陽縣主王福春與太子李睿訂婚而舉辦。

好一個世態炎涼,風水轉還。

‘原來她便是太子的青梅,柳太傅之女……怎麽會?……’

喬楚天是打小跟著父親武雍侯征戰,軍營裏長大,見慣了生死才極度冷漠。對於弱小,他並無憐憫之心,隻是這個罪奴於他,乃是不知姓名的故人。

喬楚天不由得走近了幾步,才聽得清女奴的聲音。

她輕咳了兩聲,氣若遊絲,垂著眼簾悠悠地說道,

“罪奴殘軀,不敢礙了縣主的光彩,這便退下……咳咳……”

女子的眼眸清澈,肌膚賽雪,說話聲音柔弱,顯得格外可憐動人。

廣陽縣主卻以絲帕掩口鼻,嫌棄地退了半步,然並未有打算就此放過她。

“你還知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顛顛的一盆髒水,汙了我的錦緞絲織篡花籮裙,可是恨毒了我將入主東宮,伴在睿哥哥身邊吧?也不瞧瞧現在自己是什麽身份!”

王福春甩了甩絲帕,換了副尖酸刻薄的嘴臉,則著身仰著下巴,自顧自地說道,

“可惜你與睿哥哥青梅竹馬一場,他也隻能保得你在這東宮裏做個灑掃奴婢,可別再癡心妄想會得到睿哥哥的垂憐。若讓我知道你繼續糾纏,定將你活刮了,下去陪你那吊房梁的娘親!”

喬楚天微微擰了擰劍眉,眼色多了幾分明厲,攥著拳正欲上前。

可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

“說來奇怪,奴家已然跌入這般境地,除了太子殿下的那一分憐憫,便什麽都沒有了。也不知,縣主還擔心什麽……”

女子強撐起脊梁,雖孱弱卻不卑不亢,然而說到太子,喬楚天遲疑了。

“你!還敢頂嘴!”

廣陽縣主氣急敗壞,抬腳朝著女人胸口就是一下,婉婉似早就知道會有這一腳,沉了臉色,雙目緊閉,咬緊牙關受下了。

女子本就嬌嬌弱弱,現在更是一副命懸一線的樣子。

喬楚天觀之,腳尖向前挪了半分,卻又停住了。

隻因他的餘光瞥見,太子李睿帶著隨從趕到,自己無奈,暫壓心中怒火。

“婉婉!”

這一聲深情呼喚,任誰都聽得出來,李睿對這罪奴,可不止憐憫這般簡單。

廣陽縣主眼見太子駕到,忙跪下行禮,

“妾身見過太子殿下,殿下萬福……”

“起來吧!”

李睿語氣平淡,也並未正眼看她,隻自顧著伸手去扶柳氏。

隔著廣陽幽怨不滿的眼神,手已經伸到跟前,卻被身後的內侍吳總管攔了下來。

“太子殿下!不可……此女乃罪臣之女,您已與廣陽縣主訂婚,若是讓四皇子的人知道,定是又要構陷您跟逆黨餘孽糾纏不清,恐傷及您清譽啊……”

太子的手在半空中怔了怔,看得出他不情不願地將手緩緩放下,在廣陽縣主得意的眼神中,**在了身側。

“太子殿下,您來得正好,這罪奴弄髒了我的衣裙,您定要重重罰她!”

廣陽縣主王福春是平南郡王,王莽之女,自小嬌生慣養,卻怎麽都輸她柳婉婉一頭,若不是柳太傅遭難,哪裏輪得到她囂張跋扈。

“衣裙髒了,再換就是了,你何苦為難她……”

“殿下為何要維護一罪奴?莫不是對這賤人還舊情未了?!”

眾目睽睽之下,李睿似有一肚子話要跟柳氏講,卻為情勢所困,尬在原地。

王福春仗著父親的軍功,步步緊逼,好像自己已經是太子妃一般。

而李睿身後,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黨爭對手等著他行差踏錯;輔佐他的重臣看著,他不能失了分寸。

一時間,臥在地上隻剩下一口氣的柳婉婉,似乎成了他心中最割舍不下,卻也拾不起來的痛處。

“太子殿下,這等笨手笨腳的奴婢,留在東宮何用?賞給臣吧!”

聲音不緩不徐,磁亮好聽,柳婉婉抬眼,卻隻看到一長身玉立,如柏如鬆的身影擋住了日頭刺眼的光暈。

“思遠?我剛還在尋你,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她……”

思遠乃喬楚天的表字,太子視他如手足,人前人後皆喚他喬思遠。

“殿下放心,在武雍侯府,沒人隨意打罵下人奴婢,即便她是罪奴。”

喬楚天跟好兄弟使了個眼色,他是在替太子解圍,太子瞬時也心領神會,勾起了唇角微微點頭。

之後眾人便去往院前宴會廳,就連不依不饒的王福春也隻得冷哼著拂袖而去。

主子都走了,一個灑掃的婢女才敢從角落跑過來,謹慎地攙扶起柳婉婉說道,

“這玉墜子還你!我也不知你為何給了我好處,非要替我在此灑掃,結果還惹上這等禍端,我可不敢收了!”

說完她就趕緊慌張地跑開了,生怕讓人看見,自己跟得罪了未來太子妃的罪奴,有什麽瓜葛。

柳婉婉不再斂著眼底的冷意,將向上握著玉墜的手掌,一點一點緩緩合上,緊緊攥著放在胸口,平而窄的雙肩向後,目視著喬楚天離開的方向。

‘很好,按照之前的路子,今晚就該給你做‘解藥’了,少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