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人間話本子裏，妖精最是無情
赫連宸走到石榴樹旁邊，他摸著它粗糙卻壯碩的樹幹對多福說道：“我怕淑妃會派人來砍這棵害她出了這麽大一個洋相的石榴樹。”
多福聞言心中一驚，她轉頭看向石榴樹。
她眼中的淚水像洪水決堤，突然間泛濫成災，根本收不住。
“這……別哭……多福……我會想辦法的……”
赫連宸被多福猝不及防的舉動搞得慌了神，他笨拙地拍打她的後背，輕言安慰。
多福順勢趴在赫連宸的肩頭啜泣不停。
赫連宸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生平第一次遇見這種棘手的問題。
他心急如焚，懷中的多福卻突然間被一團紅光籠罩。
多福在紅光中模糊了身影。
赫連宸見狀心跳頓時漏了半拍。
多福隻是因為擔憂過度，她重新變回了石榴。
赫連宸都沒有察覺到自己居然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隻是變成了石榴，不是選擇離開自己。
赫連宸看著自己手心中這個和蘋果差不多大小的紅石榴，他看了好久才將它小心翼翼揣進自己的衣袖裏。
比起多福變成石榴帶給他的震驚，他更害怕她變成一縷青煙，消散在他的世界。
在人間話本子裏，妖精最是無情，她們擁有比山河更漫長的生命，掌握遠超凡人的強大力量。
多福要是想要離開，赫連宸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他將地上的石榴全部撿起來收拾好放進房間裏，又對著銅鏡端詳了一番自己的臉。
他的臉還是腫著的，沒有十天半個月臉上的積血消不下來。
赫連宸把多福放在桌子上麵準備離開，他抬腳跨出房門又臨時改變了主意。
他轉身將多福揣進袖子裏，關好房門，孤身一人來到北淵王朝的帝王赫連君盛所居住的萬寶殿外。
他還沒有靠近萬寶殿，就被守在外麵的護衛攔下。
帶頭的守衛衝赫連宸拔劍，冷聲問道：“你是什麽人！沒有陛下詔令，不得擅闖萬寶殿！”
赫連宸抬手躬身作揖，他的嗓音低沉回道：“七皇子赫連宸，求見……王上。”
此刻待在赫連宸衣袖中的紅石榴已經醒了，她剛張開眼就聽到赫連宸的話，她神情滿是疑惑。
阿宸幹嘛要叫自己的父親為王上呢，叫得這麽生分，聽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他的父親。
原本對侍衛低頭恭敬行禮的赫連宸突然感覺到自己袖中有響動，他的神色頓時慌張起來，連忙用手將石榴按住。
就在赫連宸麵露尷尬之時，隻見他對麵那個負責帝王安全的侍衛立馬拔劍出鞘，冰冷鋒利的劍刃直指赫連宸麵黃肌瘦的臉。
“剛才那個是什麽聲音？”那人的聲音冰冷無情，帶著常年征戰的嗜血殺意。
赫連宸麵對侍衛突如其來的舉動，他沒有表現得過於驚慌，“大人聽錯了吧？”
赫連宸對麵這個身材高大長相粗獷的男人正是皇城的禁衛軍統領郝成雲大人，北淵王朝的皇帝赫連君盛的安危一直都是他在負責。
郝成雲對赫連君盛一向忠心耿耿，他嘴角向上揚起一個譏諷的弧度，“我聽力好著呢，千裏之外我都能聽見敵軍首領在營帳裏哀嚎，我管你是什麽皇子，別廢話，將你袖子裏的東西拿出來！”
他邊說邊將自己手中的劍靠近赫連宸的喉部，“否則別怪我刀劍無眼！”
誰知道赫連宸麵對他那閃爍著寒芒的利刃非但眼睛不眨一下，更是神情自若拂了拂衣袖。
倒是有幾分膽魄！
郝成雲在心中對赫連宸讚賞了一番。
上一次的九皇子被他拔劍的這個動作嚇得癱軟在地，這赫連宸看上去弱不禁風麵對他的利劍卻站得筆直巋然不動。
赫連宸的動作讓袖中石榴滾落出來，他又故意抖動自己的衣袖，示意郝成雲他袖中別無他物。
“石榴？”
郝成雲神情怪異，赫連宸早有預料，“我母妃種下的石榴樹結果了，我專程挑了一個最大最紅最圓潤的石榴送來給王上嚐嚐。”
郝成雲阻攔的話都到嘴邊了，可是赫連宸的話如此真誠，他歎了口氣道：“七皇子倒是有心了，你進去吧。”
赫連宸對郝統領作揖，他撿起石榴重新揣進了袖子裏。
多福待在他的袖子裏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她生怕自己又給赫連宸惹麻煩。
就在赫連宸轉身抬腳要往大殿走去之時，他聽見自己身後郝統領沙啞低沉的聲音，他叫住了他。
“七皇子……剛才淑妃娘娘進去了，”郝成雲斟酌了一下自己想說的話，“王上今天心情很不好，您就不要再上去火上澆油了。”
郝成雲看著遠處金碧輝煌的宮殿，屋簷雕梁畫棟拉扯著火燒雲的裙子，他又歎了口氣，“王上的心總歸是軟的，我跟著王上這麽多年，王上心裏到底是對娘娘有情的。”
赫連宸知道郝統領口中的娘娘是誰，是他的生母罪妃端妃，她被自己曾經最敬愛的父皇親自賞賜一杯毒酒。
端妃喝毒酒自盡那天，赫連宸就陪在他母妃身邊。
他見到自己的母妃喝下毒酒之後，不久就渾身抽搐，她的眼睛越來越突出，最後嘴裏吐出一灘汙血。
曾經名動北淵的寵妃最後在她自己一聲聲淒厲絕望的哀嚎中閉上了眼。
當時赫連宸抱著他母妃的身體，跪坐在她的屍體旁邊。
他跪了很久，月落日升，端妃的身體也從溫熱到冰冷。
最後在一眾丫鬟侍衛的大力拉扯下，這才將他們兩個分開。
而那時的赫連宸還不到六歲，在那個滂沱雨夜，他失去了母親，失去他引以為傲的一切。
而在這個過程裏，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見到自己父皇出現。
在此之後，他就被自己的父皇厭棄，他從北淵王朝最受寵的皇子變成了這深宮中人人喊打的廢物。
他再也沒有見過他的父皇，直到今日。
時隔多年，這是母妃死後，他第一次踏進萬寶殿的殿門口。
“對王上說話恭敬些，他可能還對娘娘心有怨念，但是你畢竟是他的兒子，虎毒還不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