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笑談對虎狼

“怎麽,二弟你擔心什麽?難道他們還真敢殺了三弟不成?”婁世用冷笑:

“我倒覺得銀陀大軍臨境,那青衣小賊嚇也嚇死了,肯定乖乖交還三弟連個屁也不敢放!”

“大哥連人家麵都未見過,何以見得李三郎會嚇死?”婁世明反唇相譏。

“慢來、慢來,大公子,二將軍所慮不無道理。”賀章趕緊打圓場:

“如果我們要回來,事後銀陀再怎樣都與婁家無關,可以撇得清楚。

但假如三將軍被送到銀陀軍中……,大公子想想,主公是否又欠了那銀陀大大的一樁人情呢?”

“這……。”

“再有,既是買賣,哪有不還價的道理?一稱金不送回來,還做夢讓我們讓出通道,大帥怎麽也得找補些麵子吧?”

“先生的意思是……?”婁自時立即身體前傾,注意地問。

“要麽,他們獻出些軍糧。要麽,把抓走的三將軍部下放歸。總之,我們不能不還價。銀陀一動,再談價錢就不可能了,要趁早!”

“哦!吾明白了!”婁自時恍然大悟:“既如此,先著老二去討價還價一番。待條件談好,老三順利歸來,再請銀陀下山。

那時再發生些什麽,嘿嘿,可就不是我婁自時不講信用的事情了。先生可是這個意思?哈哈哈!”

眾人皆附和而笑。婁世用笑著看向自己的弟弟點點頭,婁世明笑得很開心。後發製人,老大的本事不過如此,叫某輕而易舉就化解了!

婁世明又想到那甘甜清洌的美酒,心裏甚至對再見到李丹多了幾分期待。

“唉,你們父子……這、這哪像是造反的樣子嘛!這種事怎麽,還帶跑來還價錢的?”李丹坐在小馬紮上,攤開兩手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你我是生意夥伴,既然如此當然就可以有來有往啊。”婁世明笑嘻嘻地給自己又斟上一杯:

“李三郎別裝蒜,你小子又不曾吃虧。連一稱金的事我父帥都不提了……。”

“別、別,一稱金和我沒關係,那是我部下。咱在這件事上可沒沾到甜頭!”李丹趕緊擺手撇清自己。

婁世明對能夠捉弄下這個戰場上讓自己父子吃盡苦頭的小子感到非常高興和有趣,他哈哈大笑著飲了這杯,然後說:

“不就是放幾個人麽,又沒叫你降了,怕什麽?”

“說真的,你不打算接受招安?”李丹轉移話題:“再這麽下去可是條不歸路。”

“小子,別糊弄我,我知道!”婁世明自嘲地笑笑:“若造反的是別人還罷了,那是我親生父親,我能怎樣?

就是不跟著他起兵,他垮了我一樣得砍頭。對不對?那我何必,不如張開手腳幹一場。勝了,是搏個富貴。敗了,也沒枉來人世!”

李丹嘖嘴,搖搖頭。他不是對這家夥的態度有意見,而是覺得這個時代的法律有問題。

“我知道你的隊伍很少發生濫殺、搶劫、擄掠婦女這種事,所以戰鬥力能比較強。一支隊伍要是自甘墮落到賊匪的地步,那就離大義越來越遠了。望君自重!”

“老氣橫秋!”婁世明撇撇嘴,不過心裏還是接受了這句話。他想想說:“你是朝廷的巡檢,和我說這個不怕有人告到上麵去?”

“隨便!”李丹無所謂地揮手,這種事前世也不是沒見識過。“我是想你將來即便戰敗、陣亡,也還能落下個項王那樣的名聲,不要被人說又是個安祿山、黃巢。”

“哼,多謝美意!”婁世明瞪了他一眼:“廢話少說,條件你打算怎麽回複?”

他現在看出來了,對麵這支人馬說是奉盛懷恩為主,但實際上做決定的基本都是這個小屁孩。

李丹沒立即回答,拿起杯子來一飲而盡:

“嗯,好酒!誰立的規矩未滿十八不能飲酒?簡直沒道理!男兒上陣殺敵,閑坐對飲,這才是淋漓盡致的人生!”

看著對麵的婁世明一臉懵的樣子,他拍拍額頭:“剛才說到哪兒了?哦,條件對吧?”

婁世明趕緊點頭,心想你先別之乎者也,趕緊辦正事,我這裏還等著三弟回來就把銀陀這頭蠻牛放出來呢!

“嘖!”李丹扶著腦袋想了想:“喝多了,頭疼。要不你先回,我睡一覺,咱們明天再答複?”

“不成!”婁世明一揮手:“我人都來了,恁大老遠地你還叫我再跑一趟?趕緊說,說完了你愛回家抱著誰睡覺我都沒意見!”

“唉,都和你說了那一稱金跟我沒關係!”李丹一臉無奈:

“好吧、好吧,真拗不過你。既你這麽有誠意地跑來,也不能讓你空著手回去。下決心留在我這邊的,我可沒法強迫人家回你們那邊嗬。

想走的我肯定放!目前已知希望回去的,大概有個七、八百人吧。”

“才這麽點?你抓了幾千人,隻放這麽少怎麽行?再加點!”婁世明叫道。

“那,湊個整,一千吧!我再還給你五十頭牲口夠誠意了吧?”

“哪天交接,在什麽地方?”

“嗯,上阪渡的浮橋還有兩日完工。這樣吧,後天晚上我們開始往上饒水寨裏送物資。這事兒必須夜裏幹,還得放著那銀陀搗亂你說是不?

物資開始在左岸登陸,這邊大源渡口開始釋放那一千人。物資過去超過半數,我再把牲口和三將軍放了。”

聽他把自己弟弟和牲口擺在一起,婁世明白了李丹一眼,不過他忍了沒說話。大局妥了,這點小事不值得浪費吐沫。

“好,就這麽說定了!”那說著又給自己斟滿一杯,顯然沒有立即走的意思。

“我的中軍說,你想把酒莊搬回餘幹?那麽遠的路,我怎麽把酒運回福建去?這不是難為人嘛!”

“這有什麽難的?”李丹笑笑:“在我看來都簡單。你放心,我有一種馬車,一次可以拉二十石。”

“什麽?二十石!”婁世明大吃一驚。

“嗯……,要是花點錢改造下,拉三十石也是可以的,而且能走山路。每輛車配四匹馬或者騾子。”

“三十石?這不可能!”婁世明覺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難道你這次運軍糧就用的這種馬車?”

“猜對了!”李丹點頭:“不然,你以為我年紀輕輕怎會被戈陽守備任命做了團練的防禦使?每輛車價值八十兩銀子,可以買也可以租。”

“你的意思,我可以得到這車?”

“沒什麽不可以。你運酒,用普通車拉太費力不討好啦,用我的車更劃算。從戈陽到廣信,普通馬車要走五天,我隻用不到三天時間。”

李丹把手往下按按,對正要說話的婁世明道:“不過現在不行,得等我回到餘幹才能有富餘的馬車提供給你。

事實上,我今天就是坐這馬車來的。你要不要看看?”

見他雞啄米般地點頭,李丹招手叫過毛仔弟,吩咐他將馬車帶過來給婁世明瞧。

婁世明第一眼看去就喜歡上了!這馬車有一丈多長,車邊箱有一人多高,箍鐵圈的大輪子,裏麵左右各有一排座位。

因今天是載人沒那麽大分量,所以用的是雙馬駕轅。李丹請婁世明到車廂上去,自己陪他坐著馬車跑了一圈。

回來兩人跳下車,李丹問:“怎樣?”

“太棒了!”婁世明圍著馬車走來走去看個不停:“車很快,停下來也很快,為什麽?

掉頭挺容易,不像別的車那麽費力,人都不用下車它自己就轉過來了。

李三郎,你怎麽做的?這車八十兩銀子?你先給我造十輛!”

“哪有這麽快?”李丹咧嘴:“這麽大的家夥很費工哩,要二、三十人忙十天才能造一輛。

而且需要木材、鋼鐵都不少!光找齊材料就很不容易。”

“這簡單呐!”婁世明眼珠一轉:“我家就是礦上出身嘛,要鋼鐵、木材這都容易,你要的話我運過來,拿料抵銀,可好?”

“這……,”李丹故意擠眉弄眼故作為難地想半天,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婁世明立即想要這部車,李丹搖頭告訴他這車有編號,在戈陽衛掛號的。

“別著急,我寫信去叫他們趕緊造一部來給你便是。你倒是可以選兩個做過馬夫的,先來我這裏學學怎麽駕馭。”

倆人談生意談得熱火朝天,一點也不像戰場上的對手。臨別時婁世明腰裏又多了個沒開封的酒壺,哼著小曲得意洋洋。

他伸手招過自己的中軍來:“你派人先一步回去向父帥稟報這邊談下的條件,告訴他後天晚些時候可以讓我大哥去見銀陀了。”

這中軍姓莫,叫學義,今年三十出頭。他妹子是婁世明的小妾,所以算是心腹得用之人,替他掌管著後勤司務。

聽他這樣吩咐莫學義愣了下:“我的二爺哩,看你倆聊這麽好,我還以為……。”

“兩碼事,生意是生意,戰場是戰場。”婁世明嘴角帶著笑意撇了他舅哥一眼道:

“哪能說因為做生意,兩邊就放下刀兵了?畢竟咱這是造反,錢要搞,否則沒法養兵,可正事也不能忘嘍。懂嗎?”

“那……,萬一要是李三郎敗了,咱們這生意豈不是……?”

“他會敗?未必!”婁世明撇撇嘴,拈著胡須搖頭:“這小子比猴兒還精呢,我倒要看銀陀近萬大軍撲過來的時候他怎麽應對的。

最好是他兩家打得如火如荼,最後兩敗俱傷,那才是我父帥要的結果!

當然,如果銀陀能繳獲部分糧草,或毀掉它們讓上饒空歡喜一場就更好!用我大哥的話講這叫驅虎吞狼。

不過我怎麽看,都覺得是驅狼向虎。

告訴你,這個李三郎小小年紀能有本事搞出那等絕妙的馬車來,定非白給之輩。我們且瞧好戲吧!”

報信的用最快速度將消息告知婁自時,他聽了之後長籲口氣,對婁世用和賀章兩人說:

“老二那邊談妥了,除去釋放世凡,他們還放還一千被俘的弟兄,這個數也還能接受。

後日夜裏輜重經上阪渡浮橋過櫧溪水,放人則在上遊的大源渡。

老大,後日傍晚你去見銀陀,最好是三郎回來以後銀陀那邊動手,千萬小心莫害了你兄弟性命!”

“孩兒知道了!”婁世用被他弟弟占了次上風心裏不痛快,表麵上卻什麽都沒露。

“林泉先生,安排世明後日銀陀若答應下山,就讓他往大源渡駐紮,北山上的營寨由世明接管。五日後主力轉攻玉山,一部由老二帶領返回永豐。

銀陀若是勝了,就說我軍乏糧,若是銀陀敗了,正好因這個理由退兵。待秋收之後,尋機再圍上饒決戰!”

“是,主公,就按您說的安排!”賀章躬身:

“還有件事撤離前要辦,請示主公那些征募來的民夫和抓到的各地差役、官吏、商賈如何處置?是遣散、釋放,還是……?”

“父親,上饒將來是您建國之基,殺人太多恐有不詳嗬。”婁世用上前一步輕聲勸告。

“嗯,老大說的是。”

“大公子宅心仁厚,那就把民夫都釋放了罷。”賀章說完口氣忽然轉冷:“不過那些爪牙、商賈平日最是魚肉鄉裏,該殺的還得殺!”

“嗯,也有道理。把百姓放歸,殺掉那些衙役、公差、官吏和商賈,畢竟我們是義軍,應該替天行道嘛!”

婁自時義正言辭地說。婁世用張張嘴,把自己的話咽了回去。

其實婁世用才是對民心最關注的那個人,爹造反、他接班,他當然想做唐太宗!

婁世用覺得自己和李世民中間那個字都是“世”字是有原因的,他要推翻趙氏建立自己的皇朝。既然這樣,他不希望史書上留“暴虐”二字。

他的皇朝理應後世萬人稱頌和敬仰才對!所以當聽到賀景建議殺人他有些不快,還好父帥隻同意殺那些役吏和商人。唉,反正也是些無德的東西,那就殺吧!

另一方麵他也隱隱感覺,原本父帥為了在上饒建國打算在此地留個寬仁的形象,並未對本地士紳下狠手,就如遲遲沒有對城池和周邊民生大肆破壞那樣。

不過隨著時間流逝,糧秣不斷消耗,他的耐心也在消失。這次,應該也有幾分“就食於敵”的意味了。

唉,少不得自己做個惡人。他這樣想,心裏暗暗盤算是不是給幾家比較知名的士紳,如劉、夏、孔、廖、徐這幾大姓氏暗地通報些消息。

自然,比較重要的人物早躲到城裏去了,隻留下些族人看守城外產業。

若能不與這些家族交惡還是避免的好,婁世用知道將來治理本地還得靠這些鄉紳支持,否則可有自己頭疼的時候。

他漸漸發現,造反不僅僅是消滅,重要的是依靠和拉攏某個群體去不斷挫敗和傷害那個龐然大物,直到它轟然倒下!

婁世用讀的書是兄弟們之中最多的,也更側重於“以霸道得天下,而以王道治天下”的理念。

但是,他有點不太明白,這個時候靠殺人、毀滅獲得物資的補充,不是和老師一向教給自己的相反麽?他決定要請教下林泉先生。

從父帥那裏出來,他正要和賀章打招呼,不料對方先開口說:“大公子可有時間,到老夫書房小坐片刻如何?”

“哦,那麽老師先請。”婁世用愣了下,忙拱手回答。

“大公子是否在奇怪,為什麽老夫會提出殺一批人呢?”兩人分賓主落座之後賀林泉搖頭晃腦地問。

“老師可是要乘機獲取一批錢糧補充?”婁世用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