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司鋪所遇警

“喲,那是升官了?恭喜、恭喜!”趙敬子連忙拱手。

“別廢話,快過來!”李丹笑著攔住他:“叫你來是幫我臨摹這圖,要三份,需送到衙門備案的得十分仔細。”

他說著掏出自己那張草稿來,剛遞到趙敬子手裏,就見陳三文進來了,忙指指這臨時搭的“桌子”說:

“獻甫(趙敬子字)你就在這裏畫,別拘束。”說完轉過頭來摸出另一張紙遞給陳三文:“你先看看這個。”

陳三文看第一眼就把嘴張得老大,扭臉瞧李丹正衝他樂:

“怎麽樣?拿回去琢磨、琢磨。

這大營裏有四百輛車得改裝,然後行軍司還會請縣衙出麵再募集一批。馬上城裏的所有木匠、鐵匠、馬車匠都要來,就在大營北側開個廠子,現地改裝、現地編組。

你來負責這事,我把吾四郎也派給你,你從工匠裏再找兩三個德高望重的做助手。

行軍司派一千人出去修路,咱們再挑一千四百人開始訓練,剩下的兩千人每天分兩班,輪流去你廠裏做三個時辰的工,七天內必須完成!”

陳三文恍恍惚惚地出去,李丹回頭看趙敬子還捧著草稿愣在那裏,問:“怎麽了,有看不懂的地方?”

“這、這是什麽?”

“哦,我先講解下。”李丹說完給他指著講解了道路、河流、等高線、崖壁、樹林、房屋等。

趙敬子聽完驚異地看他一眼,搖搖頭,伸手去抓筆。其實他心裏在嘀咕,這小子腦袋裏裝的,都是誰教的啊?

到工廠做一天就有四分銀子,這對工匠們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畢竟自己鋪子裏一天可掙不下這麽多!

韓守備找了當地縣令懇談,聽說銀子由守備衙門出,縣令沒二話立即派人將布告貼出去。

很快開始有人報名,門前迅速排起長龍。

但牲畜和車輛難辦些,以前都是征用,壞了、丟了活該,現在突然改成租用,好多人心裏嘀咕:這是真的麽?

縣令跑去守備府討價還價花去不少功夫,說主要是一天四分的銀子太少,老百姓很難響應。

最後韓守備把牲口價格提到六分,大車則借用提高到日給一錢銀,若有損失,牲口和車輛都照價賠償。縣令這才同意了。

即便如此,過了三天大車才收集夠數。牲口更麻煩,連牛算在內,到第七日離預計數字還差六十匹(頭)。

好在林百戶在興安修路時征集了一百多騾、驢,李丹同意實在不行就調用一部分他們手裏的,現在差些不打緊,馬馬虎虎能上路即可。

到了第七日,還有三十幾部車沒完全改裝好,但大隊不得不出發了。

走在最前麵的盛懷恩帶著兩百本部官軍剛出城北門,恰好蘇偏頭和韓四這兩伍趕著兩輛簇新的馬車到了西門大營。

李丹一見他倆大喜,忙叫掛上收藏在車廂底的兩根備用轅木取出來掛在鐵環上,現場改成駟馬車,將剩餘物資盡量裝車出發。

“你們也不用太急。其它車改好後,再派二十輛來追我們。十輛裝牲口飼料,十輛空著做備車。

其餘留在大營調用即可,記得把文書交給守備衙門。”

李丹在調用車、馬、人員的文檔裏畫過押交給陳三文,又留下一伍竹槍護衛,

然後上了棗騮,帶著這兩部車和剛改裝完的八輛車(裝著全體十二天的行糧,按軍士發放十成,民夫六成配給),後麵還帶著四十匹備用騾馬,及趙敬子、黑老四去追大隊。

路上他才得知,蘇偏頭是被楊大意派來送這兩輛新車的(還有四匹駕轅馬),而韓四則準備來替換最早離開去萬年縣的孫遜那伍(但他不知道這個伍已經被拆開)。

他倆在貴溪遇到往回趕的李彪,聽說這邊正要出發,便連夜行路終於和隊伍匯合。

“你兩個來得及時,就留在我身邊做親衛吧。”李丹這句話讓兩人既意外又感動,沒想到自己這樣低賤的人能做李三郎的親衛,頓時胸都挺起來了。

因為是第一天,隊伍走得不快,但空手跟車總比挑擔負重輕快許多。

加上這段路開闊、平坦,當晚他們就已經過了興安(後世橫峰縣,治所岑陽鎮,不是葛源鎮)縣城,從北關外經過塔山下的橫峰驛,在東邊距清水寺不遠處落腳紮營。

盛懷恩(盛把總)進城去拜見縣令,營外有護軍布防、巡邏,李丹安排營內眾人飲食、休息。

這千二百人(麻九帶的兩百護衛隊除外),李丹分了前、後、左、右四營二十個隊,每隊六十人(五個什)。他自己帶饒州人和南康人組成的前營。

左營營正是吉安人蕭萬河,二十七歲,傳說是帝胄苗裔,祖上南宋時做過太常寺少卿,家族在當地很有威望。

撫州人推舉的右營營正是周芹,這人三十出頭,看上去寡言少語,實際熟絡起來發現這家夥蠻耍寶的,而且據說在汝水的水上人家中享有俠義盛名。

後營營正來自建昌府,是個印書匠叫潭中綃,以仗義疏財聞名。他的人裏有半數是銀礦礦工,戰鬥力應該較強。

各隊的隊正由營正自己任命。前營五位隊正是顧大、楊乙、宋九一、張鈸和劉宏升,顧大和楊乙是左、右營副。

麻九任督導總管帶護衛隊和弓箭隊。李丹把巴師爺放在司務位置上,趙敬子成了類似參謀的角色。

黑老四不好安置,李丹將他留在身邊先做個護衛。

紮營是老戲法了,就按餘幹教官們教的,用竹樁籬笆。

吉安人還發明出在竹杆上砍個口子,用另一根削過的杆子頂住,在地上做成支撐的辦法,很快大家都學會。

各營還學會了削竹為兵,營裏出現大量竹槍,第二天行軍時翠竿成林,頗有些壯觀。

麻九從自己教的護衛裏選了二十名給宋小牛做鎮撫,黃欽的三十名弓箭手騎著騾子走在兩翼注意觀察和保護。

李丹身後除了十個騎著騾子前後傳信的傳令,還有張鈸手下兩什背方形木盾,腰間掛刀背後插著短斧的刀斧手。

這是幫靈活、膽大的夥計,是全隊的突擊隊,專門應付最難的情況。

麻九爺手下的二百人沒想到出趟民夫,居然有機會持槍挎刀,今天個個昂首挺胸走得都很有氣勢。

沒想到宿營後別人可以休息,他們卻還要在營門、籬笆、大車的後麵站崗、巡視。好在沒人敢和他們開玩笑,隻有敬而遠之。

其實小牛帶的鎮撫們最累,不但要分班巡視,還得調解各種糾紛、彈壓情緒不穩者,這活兒比站崗可辛苦多了!

第一夜過去,次日再宿營就熟練得多,不過因這段是山路,加上有兩三處跨溪越水,所以一天下來走得比較辛苦,距離上反而不如頭日走得那麽遠。

當晚宿營在司鋪所,李丹洗完腳坐到自己的鋪上,剛拿起筆準備趴在折疊桌上記錄下今日沿途所見,忽然毛仔弟走進賬來稟報:“防禦,盛把總來啦。”

“啊?”李丹有些驚訝,這麽晚了盛懷恩跑來,定是有些蹊蹺發生。他連忙趿上鞋子出來相見。

李丹的帳篷是盛懷恩幫他搞的軍帳,有門簾隔開成兩個部分,前邊議事,後麵睡覺。

隻見盛把總穿件平日家常的箭袖、藍布襆頭,正站在地圖(趙敬子臨摹的三份之一)前叉著腰,眉頭擰成一團。

“我的把總大人,這麽晚了還未歇息,有什麽要緊事麽?”李丹拱手開玩笑地問。

“三郎呐,有個奇怪的事情我拿不準,心裏不安睡不著,所以來找你商量。”盛懷恩自己轉身先坐了,招手讓李丹坐過去,壓低說:

“我派了兩個兄弟騎著馬去聯絡林百戶,順便看看他們修路的情形。

結果他們回來路上遇到兩三個驚慌的野人,眼神閃爍,應答慌張,頗為可疑。”

所謂“野人”,是指山野村夫這類。李丹眨眨眼:“什麽樣的野人?可有細問?”

“精壯男子,目光凶狠,短衣麻褲,膚色黑糙。”盛把總聲音越發低沉:

“說是在河溝裏捉魚,可既無漁獲,也沒漁具。

從河床側上來,見到縱馬而至的官軍居然不轉身奔逃,反跪著在路邊等問話。怎樣,是否可疑?”

“大人是覺得……他們乃亂匪的探子?”

“哼哼。”盛懷恩冷笑兩聲:“是鄉野村夫便好,若是匪人,那咱倆可能要有麻煩了。”

“可……不是說北岸沒有亂匪,這條路也一直安全麽?”

“那是之前,我也信韓大人說的確是實話。有沒有這種可能,那賊子是意外和我的人遇上的?

因為他們說,這三人剛走上路肩看到他們時也曾稍微慌亂,很快又鎮定下來。”

“要是這樣,”李丹倒吸冷氣:“那說不定還是老匪了!大人可問過,他們在什麽地方遇到這幾個家夥的?”

“西塘。”

李丹抬頭看圖,喃喃道:“西塘?

那裏向南有條路,穿過石嶺,在尖山和仙人岩之間過去可以到傍山西渡,渡口對麵就是鵝湖鎮。

或是沿戈陽江朔流而上三裏到傍人渡,傍人渡向北又四裏便是桐木溪入江口。

大人,難道鵝湖已失?或者亂匪行船渡江占了傍山渡,然後他們悄悄躡蹤過江來到北上西塘?”

“不好說,一切皆有可能!”盛懷恩搖搖頭:“咱們兄弟在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像大傻子一樣亂走。

中了埋伏事小,若失了糧草、輜重,身家性命不說,上饒、廣信可就都守不住啦!”

盛懷恩指指帳外:“這可不是幾百、幾千石,那是一萬幾千將近兩萬石的糧食、輜重,戈陽大庫都快搬空了!

若這趟有失定會影響全局,你我抄家滅門都賠不起呀!”

“嗯,還有這外麵一千多條命哩。”李丹說著歪過頭,看看外麵的夜。

“顧不上喲!”盛懷恩會措意,以為李丹有些懼了要打退堂鼓。他搖搖頭:“不把糧食送到,幾萬軍民都要落入亂匪之手,哪還說得上這千把人?

上饒保不住,局勢大壞,周圍數府縣都將糜爛。奈何!這時候隻有往前衝,衝過去把糧食送到,沒別的辦法。

這樣,明日到西塘,我命人列陣,掩護你帶隊快速通過……!”

見李丹似乎在思考走神,伸手在他麵前晃晃:“三郎,在想什麽這樣入神,我的話你沒聽?”

見他抱怨,李丹歉意地拱拱手:“大人見諒,我忽然在想,如果那夥人真是亂匪的探子,那似乎……他們人數也不多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