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吻

從精玉坊出來,走過竹林中的青石板小路,就見沈旻剛駕車回來。

車子停穩後,傅則奕撐著傘帶遇辭往車的方向走過去。

遇辭愣了一下,剛想再解釋一遍自己真的可以走過去,不用坐車,沈旻就忽然提著個購物袋從車內走了下來。

快走幾步上來,將購物袋遞了過來,“這是董秘書買的,您看一下,若是不合適再去調換。”

傅則奕點頭應了聲,接過了購物袋。

遇辭看了眼購物袋上的品牌logo,而後愣了一下。

是個女鞋的牌子。

傅則奕也偏頭看過來,低聲道:“低跟的鞋走山路還是不舒服的,讓人給你買了雙平底鞋,試一下?”

她怔了怔,而後輕輕點了點頭,“好。”

還在下雨,隻能去車裏換鞋子,可車裏空間畢竟有限,隻能開著車門,遇辭側坐在座椅上。

傅則奕站在車門前給她撐著傘。

俯身脫鞋前,遇辭抬頭看了眼,傅則奕和沈旻一人撐把傘,矗在她跟前,讓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脫了。

沈旻見狀頓了一下,會意地背過了身。

遇辭抿了抿唇,又看了傅則奕一眼。

他頓了一下,似是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正欲也轉過身去,麵前的姑娘已經微微俯身,將腳上的鞋脫了。

車子底盤微高,她的腳觸不到地,翹著白皙圓潤的腳趾在半空晃了晃,才轉身去鞋盒裏拿鞋子。

完全就是個小姑娘的習性。

傅則奕看了眼她在半空晃動著的腳,也跟著微微彎了彎唇。

*

換好鞋,沈旻在車裏等,傅則奕和遇辭去蘭亭。

今日微雨,倒是不太符合《蘭亭序》裏的“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但一路走來還是看見三三兩兩的人背著各式古樂器也往那邊去。

看樣子應該是個琴社在這邊練琴。

遇辭看了眼他們背著的樂器,笑著說了聲:“早知道,我也把我的琴帶過來的。”

傅則奕偏頭看過來,知曉她是隨口一說,但還是開口問:“那我讓沈旻回去取?”

遇辭趕忙搖了搖頭,“我隨口說的,沈助理會在心裏譴責我的!”

從玉珩山回裕園,再回來,那可是一段漫長的路程。

傅則奕彎唇笑了聲,轉過頭,繼續與她並肩往前走。

雨天行路要多注意些,兩人便走得有些慢,不多會兒原本在他們身後的幾個行人都超了過去。

恰逢一對前來觀景的情侶牽著手從身旁走過,兩人還在小聲地聊著天。

遇辭偏頭看了眼,而後又轉過頭來看了她和傅則奕一眼。

好像——人家那個才像戀愛。

但轉念一想,她好想也沒辦法想象傅則奕變成普通男生戀愛時的樣子。

想到這,她又悄悄抬眸看了身邊的人一眼。

不搭,那就和他太不搭了。

努了努嘴,收回了視線,垂下眸子,看腳下的路。

那對情侶嘰嘰喳喳地超過了他們,傅則奕也往那邊掃了眼,而後微微偏頭看向身邊低頭看路的遇辭。

今日出門她化了淡妝的,氣色明亮鮮活。

其實她不施粉黛也很漂亮。

傅則奕如是想。

頓了片刻,看了眼她低垂著的眼睫,緩緩揚了揚唇,將傘換至另一隻手上。

遇辭走路喜歡在心裏默數步子,就在她腳小小蹦一下,踏上下一塊青石板時,挨著傅則奕那一側的手忽然觸碰到一陣溫熱。

她愣了一下,扭頭看過去。

他的手掌從她的腕側繞過來,輕輕包裹住了她的手。

她又是一愣,猛然抬頭看向他。

他不知何時將舉在他倆中間的傘換到了另一隻手上,有些雨絲打到了她的胳膊上。

竹影搖曳,雨水落在葉子上簌簌作響,他低垂著眉眼,溫潤又柔和,看了眼她淋到雨的手臂,“這樣你要淋到雨了,等一下再牽你,好不好?”

遇辭驟然愣了愣,而後怔怔地點了點頭。

傅則奕看著她笑了聲,將她的手帶至他臂彎處,語氣裏帶了些玩笑意味,“那就委屈你先挽著我了。”

遇辭抿了抿唇,忽然感覺臉頰一陣微燙,小聲嘀咕:“不委屈。”

傅則奕聽見了,微微彎了彎唇。

*

蘭亭真的就是座翹角涼亭,亭前的檀木小匾上金粉書的“蘭亭”二字,字跡大抵也有致敬王羲之之意,“蘭”字使用行草寫的,“亭”字是用行楷寫的。

他們去時,亭裏隻站了三兩來看景的遊客。

先前遇到的琴社,都聚集去了遊廊下冊的另一個小亭子裏。

應是不想妨礙旁的遊人前來參觀蘭亭。

兩座亭子距離不遠,那邊的樂聲隱隱傳來,合奏版的《高山流水》。

踏進亭中,傅則奕站在亭邊收傘,遇辭往裏走去。

蘭亭周邊是竹林,卻有一麵的空曠的,能俯瞰山景,群山連綿,遠黛盡染,巍峨又肅穆。

觀山的確能讓人有種心曠神怡與渺小感。

傅則奕從後方來,站在她身後,低聲問她:“在想什麽?”

她頓了頓,看了遠處的群山一眼,而後轉頭看向遊廊下亭子裏的琴社,開口道:“那邊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說完又指了指遠處的山脈,“這是‘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傅則奕微頓,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眼連綿的山脈,而後又看向她,“遇辭,這是悲觀的人生態度。”

遇辭聞言頓了一下,而後忽地笑了起來。

他大抵是以為她觸景生情,哀人生須臾了。

她垂眸看了眼垂在身側,沒拿傘的那隻手,抿了抿唇,伸手去握住他的指尖,而後抬頭看他,“所以,在‘老之將至’之前,更要珍惜所以可以做自己的機會啦,渺小的蜉蝣,也有屬於它的一生,獨一無二的一生。”

傅則奕頓了頓,目光定定看向麵前仰著臉,眸光亮閃閃地看著他的人,而後微微彎唇笑了起來,很柔很柔地應了聲。

而後視線又在她臉上停駐片刻,緩緩傾身,在她額頭落下很輕柔的一吻。

“那也是一個很珍貴,很可愛的小蜉蝣。”

遇辭忽地狠狠一怔,背脊下意識僵直,額頭似是被烙了一下,滾燙又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