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惡心的感覺頂到喉嚨

沈清在宣紙上繪製出了英國人看得懂的財務報表,將高家目前的資產負債情況都體現出來。

忙完,已是半夜。

她起身活動了下筋骨,倒了一杯水正要喝,忽然響起敲門聲。

她不確定是程稚文,還是那些不懷好意的外商,因此並沒開門,耳朵貼到門板上,聽外頭的動靜。

幾道敲門聲過後,傳來程稚文低沉的嗓音:“休息了?”

沈清這才把門打開。

程稚文還是白天那身西裝,禮帽取了下來,放在臂彎間,濃密的黑發隨意撥向一側。

聽見開門聲,他瞬間抬眸,濃眉下,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沈清。

“有事兒?”沈清倚在門邊,堵住門口,沒有讓他進門的打算。

“接下來有何打算?”

沈清輕咳一聲,視線飄向一旁:“打道回府唄!還能有什麽打算?”

經過今晚和洋商的對峙,她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個洋買辦,至多也就牽牽線,貨物能不能賣出去,還是看外商,他起不了什麽決定性作用。

就如他所言,絲綢除非賤賣,否則沒希望賣出去,那就算了。

沈清不想賤賣了高家的絲綢,來獲得並不解決問題的一兩萬銀子。

不值當,那些絲綢放著,後續還有用處。

而程稚文這人,離開了上海,這輩子應當也沒什麽交集了。

所以沈清不打算告訴他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休息了,再見!”沈清關上房門。

她一大早就從江州出發,一路舟車勞頓,晚上又應酬那幫外商、連夜準備報表,此時已經累得整個腦子轉不動。

原本隻想闔眼休息一兩個時辰,結果太累了,一覺睡到巳時。

沈清匆忙帶著資料和樣品趕去匯豐銀行,被帶到大廳靠裏一張辦公桌前。

金發白皮的男人看上去像是貸款經理,用英文問道:“女士,請問您想做貸款是嗎?”

沈清點頭,也用英文回答:“我需要五萬兩白銀,請問要什麽條件才能貸到這筆錢?”

“請問女士您有抵押物嗎?”

沈清打開皮箱,將絲綢樣本拿了出來,展示在對方麵前:“我在江州,有一千五百匹這種質地的絲綢,一共價值三十餘萬兩,如今我想將這些絲綢以五萬兩白銀的價格,全部抵押給貴行。”

貸款金額是抵押物的六分之一,銀行應該很樂意做這筆生意才是。

對方連摸都沒摸那絲綢,笑著問道:“女士,我們隻接受文物和珠寶的抵押,不接受布料的抵押。”

沈清愣了下:“文物和珠寶?”

不由得想起曆史書上的描寫——匯豐銀行的成立,就是為了控製晚清政府,以及趴在國人身上吸血!

它要珠寶文物作為抵押,為的不是利息,而是掠奪這個古老的東方國家的寶藏。

怒火在心中翻滾,沈清強壓著情緒,用流利的英語詢問道:“除了文物和珠寶呢?貴行還能接受其他的抵押物嗎?”

對方笑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這大約是沈清最後的機會。

江州當地的錢莊就不用想了,地契已被趙員外拿走,沒有任何條件能在錢莊借到錢。

而沒有本錢做人造絲,未來隻有死路一條。

一想到那腥味濃重的牢房、白花花的劊刀,沈清脊背一陣發涼,顫著手拿起桌上的絲綢,攤開,放到對方手背上。

“請您感受一下這款絲綢的質地,它很柔軟,輕若無物,被它擁抱,會有一種躺在母親懷中的感覺……”

沈清試著去說服對方:“這是用最好的生絲製作而成的絲綢,倘若我還不上錢,銀行將他們賣出去,亦能超過五萬兩白銀。”

她展示完絲綢,就要抽回的手,雙手卻忽然被對方的大手按住,緊緊的。

她一驚,立刻掙紮,花了一些力氣才抽回自己的手。

手背放到身後去,嫌棄地蹭了蹭。

“如果女士您能親自展示這款絲綢的質地,”對方壓低聲音笑了笑,視線在她隆起的胸脯上流連,“讓我感受躺在母親懷中的那種感覺,我會批準你的貸款。”

沈清聽明白了,惡心的感覺頂到喉嚨。

整個人很不舒服。

她強忍著沒發作,做最後的爭取:“我可以送您一套同品質的絲綢床品,您隻要把它換到您的**,您就能感受到我說的那種感覺。”

對方聲音壓得更低了,被絲綢覆著的雙手又伸過來,企圖再次撫摸她的雙手:“我想,女士您親自展示,效果會更好……”

話到這裏,沈清已經知道銀行貸款這條路走不通。

她變了臉色,用力扯過絲綢,塞進皮箱裏,扣好,站起身。

憤然轉身,卻瞧見一道熟悉的頎長的身影立在不遠處。

程稚文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後麵。

他依舊一身三件式英式西服,頭戴禮帽,雙手背在身後,此時正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似乎已經站在那兒看了些許時間。

有個外國人站在他身側,一臉諂媚地跟他說著什麽。

他們身後一間辦公室的門敞開著。

所以他剛才是跟人在裏頭談事情……

沈清不由得猜測他是否也有銀行的關係,踟躕地站在原地,心中盤算著是否要央他說說情。

但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就如昨晚,他牽了線,也做了說客,但一談到價格,那幫洋商原形畢露,他也沒有法子。

而今日,她並無文物珠寶抵押,銀行又怎會放款給她?

罷了,沒有用。

思及此,沈清深吸一氣,提好皮箱,神色陌然地從他身旁經過,出了銀行大門。

她回到飯店,很快收拾好東西,準備回江州。

此行來上海,毫無收獲,她得趕緊回去另想辦法。

從飯店出來,有一輛馬車候在外頭。

沈清認出那是程稚文的馬車,腳步一頓。

她猶豫著要不要坐他的馬車,和他一道回江州。

經過昨晚他的那一番質問、她的控訴,她眼下是萬分不想看見他,更不想與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裏。

他內心必然還懷疑她的身份,定會找機會再次逼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