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竟敢婉拒聖意

昀武帝四年冬,為慶賀昭仁皇太後壽誕,帝於蓬萊宮宴請百家,皇親宮妃亦赴宴。

顛簸感消失殆盡後,衛書懿下了馬車,走在王府侍女的末位,跟著謝琰清重回宮中。

朱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和往常不同的是,又在兩側掛了紅燈籠,以示喜慶。琉璃瓦飛簷邊緣,同樣也安置了掛飾,於微風中輕響,恍若梵音。

“旁人想博勝寵,都會精心備下舞蹈,渴望憑借巧思一步登天。你就帶了這木盒,當真有用?”

他放慢腳步,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衛書懿收回目光:“奴婢歌舞不佳,就不在此等重要場合獻醜了。丟了自己的臉是小事,給斂王府扣上不敬君上的罪名,可是大事!”

“……你有分寸就好。”

人多眼雜,他不方便過多的交流,一記眼神安撫過後,便走向專屬於皇親國戚的坐席。

她和其他侍女站在不遠處,一邊欣賞表演,一邊暗自思忖。

正如謝琰清所說的那樣,無論是臣子還是王府,隻要安排節目必然是以歌舞為主。幾番輪替之後,美人的麵容已經讓人看花了眼,竟也有種“不過如此”的錯覺。

“八弟在旁邊欣賞了許久,難道就沒準備禮物送給母後?”

乍一聽到低沉又熟悉的嗓音,衛書懿握著木盒的手輕顫!

是他,大周王朝的帝王!

那個把她當做解藥,許諾不會虧待於她的天子!

謝琰清飲下一杯美酒,站起來作揖行禮:“皇兄真是錯怪臣弟了!新來的丫頭沒見過世麵,怕得很,總在後麵躲躲藏藏,這才延誤了時間……阿舒,還不快過來?”

她凜了凜心神,帶著協助表演的侍女們走出來,朝著高台之上的人行禮:“參見皇上,太後,奴婢不才,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還請太後莫怪。”

浸**在無休止的宮中雜務中,衛書懿早就聽說過太後的寬和。

追溯到更久之前,爹身居高位,總攜她去宮中赴宴。印象裏,當時還是皇後的婦人,溫婉優雅,深得人心。

今日是她的壽誕,更不會嚴苛相待。

果然,昭仁皇太後微微抬手:“起來吧!無論如何,也是斂王的一片心意,哀家怎會怪罪?”

“謝太後!”

衛書懿起身走到侍女中央,其他人展開提前準備好的宣紙,在固定位置站好。木盒打開之後,是兩支再普通不過的毛筆,離得近的,開始議論紛紛,不明所以。

直到有人擊鼓,女子聞聲起舞。

一招一式,擯棄了柔媚,充斥著力道。與其說是傳統宮廷舞,不如說像軍中劍舞。剛柔並濟,奪人心魄。

她以筆墨取代刀劍,回旋之中便在白紙上灑下印記,又巧妙的勾勒連接,逐漸繪成一幅和藹婦人的畫像!

“太後娘娘,那好像是您年輕的時候!”為首的臣子輕撫胡須,“光陰荏苒,能再現此風貌,實為不易!”

又是幾滴墨汁飛濺!

她已用白紗覆住眼眸,卻仍能在畫像右側準確無誤的寫下賀詞!

筆法遒勁,婉若遊龍!

“好!”帝王盯著最後一筆落下,不由得撫掌盛讚,“好一個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好一個如鬆柏之茂,無不爾或承!賞!”

衛書懿摘下白紗,並未謝恩,反而轉過身去,卷好畫像。

下一刻,侍女們從袖中紛紛取出準備好的紙燈籠,借著筵席上的燭火,引燃其中。紙張完好無損,中心逐漸顯露出深色的人物畫像。

一顰一笑,竟然都是當今太後!

“奴婢久聞太後娘娘寬和治下,體貼宮婢,曾有幸遙遙見過您的風姿。此次壽宴,奴婢便壯著膽子,憑拙劣畫技重現太後容姿,還請您笑納!”

她無法提及過往,隻能用此番說辭掩飾。

“……好孩子,真好!”端坐在主位的女子,卻頗為受用,聲音裏夾雜著哽咽,“快上前來,讓哀家看看你!”

衛書懿依言靠近,雙眸始終盯著地麵,不敢僭越。

對此,太後越發的歡喜:“是個識禮數的!蒙麵寫字,在府中練了多久?”

“不久。”紅唇輕啟,分外恭謹,“太後的音容笑貌早就刻在奴婢的心上,睜眼與否,於奴婢而言,相差並不大。”

她的回答,瞬間籠絡了對方的心。

謝琰清也迅速接話:“母後,這丫頭成天躲在書房裏不出門,熬了許久,都清減了不少。看來還是您的魅力更大,兒臣哪怕每日圍著她轉,都難以抵擋那遙遙一望啊!”

“你這猢猻,又在亂說話!”

太後一邊嗔怪著,一邊扭頭看向帝王:“皇帝今夜還是頭一回賞賜,這丫頭我瞧著也喜歡,不如賞點更好的?”

此言一出,衛書懿明顯可以察覺到氣氛冷凝。

各位大臣和高位嬪妃的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是探詢,也是考量。

她連忙搶在聖旨之前跪地請求:“太後娘娘!奴婢鬥膽要一份賞賜,還請成全!”

“哦?你想要什麽?說來聽聽。”

“奴婢隻想伺候太後娘娘,不求其他。”

不僅是高台上的眾人怔愣,就連謝琰清,麵上的笑意也逐漸消失。

不做宮妃,反而請求為奴為婢?!

太後沉默半晌:“這……聽起來不像是賞賜,你為何如此?”

“奴婢無所求,隻想立根本。”她再次鄭重請求道,“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娘娘在奴婢心中,當是天下女子典範,若能朝夕陪伴在您身側,學習為人處世的道理,奴婢不甚感激!”

“竟是這樣?”

太後微微頷首,又瞥了一眼麵色複雜的帝王。後者回過神來,當即準了她的心願:“既如此,你就去壽康宮好生伺候母後,也算全了你今夜的努力。”

“謝陛下隆恩!”

衛書懿叩首,懸著的心慢慢落下。

以色邀寵,她很快會淪為萬千舞姬中的某一位,不消幾日就被拋之腦後。

唯有徐徐圖之,令他腦中的印象不斷加深,才能實現斂王口中的“盡可能往上爬”。

她仍舊依著禮數起身,隱約有一束如炬的目光落在身上,讓她下意識迎了過去——

珠簾之後,頭戴紫金冠的天子正打量著她。明黃長袍上翻湧著金絲繡成的滄海龍騰,彰顯著毋庸置疑的權勢與尊貴。

她輕挑秀眉,翦水秋瞳中,怯雨羞雲情意頓生。隨後果斷退下,玲瓏身姿漸行漸遠。

足夠了。

隻消這一眼回眸,便攥緊了年輕帝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