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坦誠

顏望舒做了煎蛋麵,溫冉稍稍有些驚訝。

安靜的客廳,能聽到溫冉慢慢咀嚼的聲音。

清湯麵,淡口,吃到胃裏有一股暖意。

很難想象,幾個小時前,他們在這裏互相質問,劍拔弩張,陷在自我的情緒裏歇斯底裏地大吵一架。

但此刻,像是所有的都宣泄完,精疲力盡後,反倒內心平靜下來。

顏望舒打破安靜:“會鹹嗎?”

溫冉頓了一下,搖頭。

她一手捧著碗,一手拿著筷子,臉似乎快埋進碗裏了。

顏望舒起身走進房間,從洗漱台拿了頭繩,走到溫冉背後,給她把頭發綁起來。

貼著她脖子的頭發,都是濕潤的。

溫冉也不是沒有內心觸動,她的心髒,就像胃疼時,一陣一陣搐縮,攪動著,膨脹著,燃燒著。

顏望舒又坐下,看了她半響。

他收回視線,雙手放進褲兜裏,仰靠在椅背上,瞳孔空洞地看著白晃晃的天花板。

他聲音沙啞而低沉,在這樣的深夜,觸動人心:“冉冉,在我們倆的關係中,從始至終都是我追著你,我真的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我很沒有安全感,特別是明知道你隱藏著一些秘密不願意告訴我。我真的用盡所有辦法對你好了,可是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

他喉結滾了滾:“知道你身份時,我確實亂了,甚至害怕了…”

他自嘲的輕笑,把自己的內心剖開:“我從來沒怕過什麽,唯獨,怕你。”

溫冉捏著筷子的手顫抖,僵硬的咀嚼,食不知味,眼淚充滿眼眶,卻努力控製住不讓它落下來。

顏望舒微咳一聲清了下嗓子,繼續道:“我當時太想證明你是愛我的,所以才試探你。當我聽到BNile取消了與SJP的合作時,你知道我是什麽感受嗎?”

他閉上眼睛,喉結反複滾動,徹底撕碎自己的高傲:“我覺得,你是會離開我的…遲早…會離開我的。”

溫冉想過無數種坦白身份後哄顏望舒的方法,卻唯獨沒想過他先發現,會有多難受。

所以,他已經難受了很多個日日夜夜。

他還獨自承受了,她沒有選擇他,背棄他的結果。

溫冉跳脫剛才的情緒,此刻站在顏望舒的角度,心髒居然比剛才還疼。

她眼淚滴落,砸在麵湯裏。

顏望舒緩了幾秒情緒,定定道:“你放心,這樣的事以後不會再發生,因為我認了,我認清在你心中的分量,也接受不是你的第一選擇,在今晚之前就認了。剛才你也說了,‘不原諒’,‘恨’,‘我和你的家人之間,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家人’,我再做那些,就是自取其辱了,所以你不用顧慮這些。”

顏望舒一字一句的起唇,閉合的眼皮顫抖:“溫冉。”

他語調那樣輕,叫了她名字,又沒有立即說話。

安安靜靜,早已沒有咀嚼的聲音。

半響,他終是開口:

“你不是愚笨的人,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有多愛你。”

“如果我在商業上的那些手段,你覺得底線太低,覺得我的道德感太低,那你親自約束我吧。”

“但是,別離開,行嗎?”

他妥協到了極致。

她心疼到了極致,快要不能呼吸。

她手指摳著平滑的瓷碗,努力平複好幾次呼吸。

“顏望舒。”她叫他名字,明明是平複好情緒才開口,可他的名字剛叫出來,就染上哭腔,她說,“不是這樣的。”

顏望舒太陽穴跳動兩下,掙開眼睛,坐直身姿,看著她,視線深幽的看著她。

溫冉抬頭,鼻頭又紅了,淚眼蒙蒙:“你在我心裏很重要。”

她說:“我知道和你在一起不會容易,所以才會一直拒絕你,讓你感覺沒有安全感,我…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因為她的隱瞞,讓她愛的人在感情中沒有安全感,她很愧疚。

其實仔細想想,後麵發生的所有,都是她隱瞞身份埋下的禍根。

因為沒有坦誠,就沒有信任。

因為沒有信任,就去試探。

因為試探,就去懷疑愛。

蝴蝶效應般,掀起巨浪。

有多少感情這樣無疾而終,而此刻的相靠而坐,是顏望舒的忍讓和妥協。

溫冉都明白。

她低下頭,哽咽的表達:“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從確定這份心意後,我就為此努力。我告訴了我媽媽,請求她同意,國慶節回M國,也是為了說服老師,可是老師說…說……”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什麽好隱瞞的。

溫冉抬手撫開淚珠,看著麵前那碗麵:“我想告訴你我的身份,我真的想告訴你,我想好好和你在一起。繼續隱瞞身份是答應老師的條件,他有自己的考量,他也是為我著想,我以為事情很快就會過去,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步一步,變成現在這樣,我不是故意瞞著你,也不是有目的的瞞著你,也絕對沒有要傷害你,要傷害‘卡萊爾’。我來‘卡萊爾’沒有目的,我就是想贏回花絲香盒,那是我爺爺的作品,我隻是這個目的,沒有其他。”

她越說越激動,肩膀開始顫抖:“剛才我說的‘恨’,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說的,是故意氣你的,你不讓我接電話,鈴聲又一直響。我著急,我害怕,我怕這件事傷害到BNile,如果真的因為這件事害了BNile,我是不可原諒的,更沒有立場去堅持和你在一起,我的家人也不可能接受你…我當時隻想快點和老師通電話,看能不能補救、挽回,可是你抱著我,不讓我接電話……而且,而且我剛才真的覺得你沒有很愛我,就是沒有,就是沒有……”

溫冉無理又沒底氣,特別是剛才顏望舒的那番妥協和坦白,他明明是愛她的,但剛才就是不那樣覺得,所以說那些話。

溫冉搖頭,是她自己都不認可的情緒:“對不起,用那些話,故意傷害你。”

顏望舒站起身,一步跨過去,摟住她發顫的肩膀,把她腦袋按在腰腹上,輕聲安慰:“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溫冉抽噎一聲,心裏還堵著,還有話說:“那天看見那份股份轉讓資料,我真的沒有念頭要背叛你,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我去問你,你說你要通過SJP控製BNile,那份合約十年,十年……”

控製一個企業十年,可以毀掉一個企業。

她真的沒辦法視而不見。

顏望舒輕輕揉她腦袋:“你不用解釋了。”

他不用她解釋了。

權衡利弊,他太懂了。

而且,他本來不用那樣做的,他能有更好的辦法處理的,但是他沒有。

感情讓人失去理智,讓他也失去了。

他當時就想最直白地證明,她愛他,忠誠的愛他。

他試探她,結果下來,他不是也接受了嗎?

如果不是今晚,他怕是都不會提及。

所以,那些都沒有意義。

顏望舒:“不用解釋了。”

溫冉搖頭,她要解釋,就是因為不坦誠,才導致現在的局麵。

她要解釋。

溫冉繼續說:“我老師也不是你想的那樣。老師是真的認真考慮讓我和你在一起的,兩年前,你去過M國,提出合作條件想要BNile百分之五的股份,老師拒絕了。”

可是上個月,溫冉遵守承諾放棄BNile持股時,白偉良給溫冉留下了百分之五。

白偉良當時是這樣說的。

——冉冉,你瞞了顏望舒太多,我不知道他心裏會不會有隔橫,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剃頭挑子一頭熱,這百分之五,你拿去做什麽都可以。

這百分之五,是白偉良的用心,是他的誠意。

是他不用顏望舒給條件交換,隻希望顏望舒能善待溫冉的誠意。

溫冉抬起頭,看著顏望舒:“一切塵埃落定後,老師願意給你百分之五的BNile股份,不需要條件。”

顏望舒深知商場規則運幄,他用條件交換白偉良都不願意給的,現在可以無條件給,他絕不是隻把溫冉當徒弟而已。

而溫冉也不止一次用‘家人’來形容她這位老師。

顏望舒後悔用BNile試探溫冉,沒有哪一刻,像此刻後悔。

他把她架在了那樣的境地,讓她選擇,她該有多惶恐、多無助、多無奈。

顏望舒整個背僵直,捏著袖口給溫冉擦眼淚,道不出的難受。

溫冉吸吸鼻子:“還有、還有一件事。向之先生在北都,是我告訴師兄的,但我不是故意的,師兄去蘇城找向之先生,沒找到,我之前從你那兒聽到向之先生在北都,我不知道是秘密,我就是隨口提的,我沒有目的,真的沒有目的。”

顏望舒相信她,安撫她:“沒關係,這不是大事兒。”

溫冉把一切都坦白了,像卸下了千斤的包袱。

她放下手中的碗,轉身抱著顏望舒的腰,眼淚啪嗒啪嗒的掉:“我說想和你一輩子,是真話,是真話。我想過很多,假設過很多,我隻想和你一輩子,其他人都不行,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那晚的後半夜,顏望舒給溫冉裹上羽絨服,自己卻隻著一件輕薄的家居服。

他把她抱出家門,抱上車,在空曠寂靜的夜晚,闖了好幾個紅燈,把她送進私人醫院。

到私人醫院時,她已經沒什麽意識了,偶爾喃喃幾個字,也是‘疼…疼……’

醫生給溫冉做了基本檢查,了解了基本情況,給她輸液。

顏望舒坐在床邊守著她。

一個五十來歲的醫生匆匆忙忙趕到,接過其他醫生手上的檢查表翻閱,微微喘氣:“顏先生,這小姑娘疼得不輕,她有過幾次這種情況?”

顏望舒不知道具體,看著躺在病**蒼白的小臉,隻說:“大概五個月前,也疼過一次到輸液的程度。”

“那當時有沒有做胃鏡檢查?”

顏望舒搖頭:“不清楚。”

醫生思了幾秒,跟旁邊人小聲交代:“去看看,能不能查到以往的病曆。”

醫生又看著顏望舒:“顏先生,那我給她安排一個胃鏡檢查,可以嗎?”

顏望舒點頭。

醫生又跟顏望舒交代了一些做胃鏡檢查的注意事項。

待醫生說完,顏望舒站起身,和醫生握手:“大晚上,勞煩您跑這一趟。”

醫生輕笑著搖頭,看向溫冉:“我多嘴問一句,這小姑娘是…”

顏望舒看過去,抽出紙巾給溫冉擦汗:“我妻子。”

他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