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有劍
這位還不曾踏進天下半步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差別對待,隻得在心裏默念:“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黎陽扭頭看向白鯨,假裝看不見那中年漢子和美婦,可不論他將目光移向何處,那兩人,始終在他視線內揮之不去。
黎陽幹脆閉起眼睛。
美婦人收回視線,對旁邊的中年漢子道:“算了吧,劉知夏的學生,咱們也不要做得太過分,不是店小二嗎?晚上廟會正好差一個打雜的,讓他當雜役豈不正好?”
黎陽忍不住感歎,到哪都逃不脫這小二的命。
他是不敢有半點抱怨的,出師未捷身先死,他可不想還沒走出北鎮,便不明不白的死在這破橋上。
中年漢子將俾兒抱在懷裏,不過癮,直接頂在腦袋上,像舉著人間公主,美婦人則笑著邀請白衣青年。
白鯨上了橋。
幾人剛要走,這才想起被遺忘的黎陽,清瘦幹淨的少年,此時落魄得像個乞丐,中年漢子道:“有幾分劉知夏剛到北鎮的模樣,你說會不會是……?”
不論是白鯨還是美婦人,都曉得這番話的言外之意,美婦人眉目流轉,仰麵而笑,道:“機緣隻在此山中,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那北鎮不知有多少人出來踏天下,真正離開這座橋的,又有幾人?那些個背劍少年,福緣最深者無非是當代的劍晨,進了蜀山當了個內門弟子,算起來,算是北鎮第一個跨入修真的少年郎,其餘的呢?哪個不是死在這座橋上當了你這豬頭的養分?”
中年漢子繞繞頭,道:“我知道,隻是想再賭一次,到底是劉知夏的學生,此前走出去的除了劍晨,其餘的都不怎麽樣啊,萬一這個人,能帶來一線機會呢。”
美婦人一笑置之。
北鎮的奇,並非位於界山腳下,也不是因曾是深入蠻神金帳之下的刺刀,而是在於坐鎮與此的酈靖侯和那三十萬鐵騎軍,世人隻知酈靖侯為大夏異姓王之一,卻鮮少有人知道對方在修真界,也是赫赫有名的踏天境大煉氣士,便是他白鯨,也要禮讓三分。
更奇的是,酈靖侯消失後,國師也來了,酒聖也來了,若非酒聖強闖北鎮,也不會道破此地天機,讓天下知道了妖魔道的存在。
從此,
世間便多了妖氣降臨之說。
美婦人皺了下眉頭。
白鯨當即斷絕腦中念頭。
有些事,他不敢想,也不敢猜。
他不怕美婦人和中年漢子,這裏是修真天下,是大夏天朝的國土,上有諸賢盯著,下有地方府君,誰敢亂來?他隻是不想因一己之私而壞了規矩。
美婦人對著黎陽招手道:“還不快過來。”
黎陽如釋重負,被人重視的感覺,原來如此之好,他快步跟了上去,中年漢子跺了跺腳。
橋下,溪水出現一道漩渦,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若隱若現,他抱著俾兒先一步跳了進去,美婦人又道:“還請各位先到府中一敘,雖是窮山與惡水,可府裏的百年水晶釀還是值得一品的。”
黎陽眼前一亮,有酒。
白鯨回之以禮,隨後跳下水中,黎陽看得頭皮發麻,他不會水性,是北鎮出名的旱鴨子,當下也顧不得太多,硬著頭皮跳了下去。
想象中的嗆水並未發生,等再次睜開眼時,景象已為之一變,美婦人站在門前,身後跟著一眾侍女,更有好幾個黎陽不曾在北鎮見過的陌生麵孔。
中年漢子打了個招呼,帶著俾兒去了另外的地方。
白鯨還好,泰然處之,對迎來的目光視而不見,黎陽垂著腦袋,不敢直視,隻覺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極為不善。
他還真猜對了。
“人類。”
“好久沒吃過新鮮的人肉了,有那位在地府的長老肉好吃嗎?”四周竊竊私語,說著摸不著頭腦的話,更有甚者,直接對黎陽流起了口水。
美婦人道:“他是老豬找來的雜役,此前在劉知夏店內當小二。”
一聽是劉知夏的人,眾人眼神總算好了幾分,便是如此,也頂多收起了剛才那份炙熱。
黎陽總算明白了掌櫃說的世間惡,北鎮之所以是北鎮,因那地方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根,周圍百姓,都是他賴以信任的親朋好友,可這裏,不是北鎮,這裏的人,是陌生人。
他挺起胸膛,不能給掌櫃丟臉,更不能在俾兒麵前落了麵子,不然以後還怎麽管教?便學著白鯨剛才的模樣,抱拳行禮道:“晚輩黎陽。”
不卑不亢,頗有幾分俠士之風,眾人哄堂大笑,一黑臉漢子道:“你能做什麽?就這小胳膊小腿的,能入阿九的眼睛?”
中年漢子道:“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出這廝是從小吃著劉知夏從界山帶回來的蠻獸肉長大的嗎?”
黑臉漢子神色落寞,聽在耳裏倍感刺眼,蠻獸肉?他好歹是吃過神仙的人。
他上前幾步,走到黎陽跟前,寬大的手掌落於對方頭上,黎陽眼尖,看到了對方拿在手裏的書。
君子啊。
是掌櫃寫的字。
那他,應該是掌櫃的好朋友了,和白鯨一樣。
沒來由的,心裏升起一絲好感,下一刻,高大厚重的黑臉漢子蹲下半截身子,用銅鈴一樣的眼神看著他,露出一口白牙,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知道我們是誰嗎?”
黎陽搖頭。
黑臉漢子仰麵而笑,一揮手,黎陽赫然發現,四周的水內插著無數腐爛的死屍,猛地,似發現了什麽,臉色頓時蒼白一片,道:“是他們。”
“對,是他們。”黑臉漢子又道:“現在知道這是哪了吧,你不用騙我,你心裏其實很清楚。”
黎陽如遭雷擊。
白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勸道:“前輩,他還是個少年。”
黑臉漢子笑道:“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要讓他看到真相?他如果連這一關都過不去,別說去界山找劉知夏了,晚上的廟會都難保不被嚇死。”
白鯨神色慚愧:“晚輩不是這個意思。”
黎陽懂了,他抬起頭,迎上黑臉漢子的目光,笑得燦爛:“我不是嚇大的。”
說著,取出背在身上刻有君子二字的木質長劍,學著那日來酒館打酒的青年,拍了拍劍身,道:“我有這個。”
今日,
這劍很亮。
雲端上,雷老頭剛喝進嘴的酒差點灑出來,看了眼插在雲中的劍條。
嗯,
很暗,不及那把木劍半分。
書中有言,君子劍,可誅仙。
此劍為君子,此劍,為誅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