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偏心

齊鳴義頂著齊鳴仁的名字去公糧站上班,上次劉誌剛就發過一封信問齊鳴禮要不要揭穿他,讓他人財兩空。

齊鳴禮當時出了個主意,讓介紹人敲打齊鳴義,好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齊鳴仁的事情瞞不住了,好讓齊老頭再出一回血。

按計劃,如果齊老頭再交兩百塊錢給兒子保工作,除去讓好友辦事的分成,齊鳴禮這些年貼補給齊老頭他們的錢至少回本一半,以後兩邊恩怨兩消,徹底沒有關係。

可拆開後他們發現入坑的齊鳴義換成了齊鳴仁。

這事還有後續。

信上說,因為介紹人透露齊鳴義李代桃僵的事情東窗事發,他肉眼可見的萎靡消瘦,但是還是回家想辦法。

這個想辦法自然是要齊老頭掏錢。

卻不想,三天後回來的是齊鳴仁這個正主。

當時介紹人都懵了。

齊鳴仁腆著臉說自己為了讓混賬兄弟有份工作,就把自己的工作讓出來,又是哭又是求原諒,將自己塑造成‘伏弟魔’,誰看了不說一聲為弟弟犧牲太大了。

本來齊鳴仁還想著自己回來了就不用罰錢,但是介紹人態度不明的模樣讓他心裏沒底,最後還是交了兩百塊錢上去。

和原來想的雖有出入,但大差不差。

劉誌剛讓他重新入職,他為此還小小刁難了一下對方,專門把髒活累活給齊鳴仁,但現在看來並沒有什麽用,這人竟然樂此不疲。

信裏,劉誌剛好好感慨了一番齊鳴仁的厚臉皮,問他接下來怎麽辦。

其實主要問的是要不要下死手整齊鳴仁。

劉誌剛不清楚齊鳴禮最討厭哪個兄弟因此來信問問。

這封信齊鳴禮還沒想好要怎麽回。

……

此時,旗頭縣,齊家村。

廚房裏,馬佳佳磨磨蹭蹭地煮藥,神思不屬,眼下有抹不去的疲憊,比起幾個月前,她好似老了幾歲,臉上還有遮不住的斑。

劉翠芬端著一盆剛翻好的醬菜,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好一會兒看到熟悉的身影,撇撇嘴瞬間不想進去了,可轉念一想這樣走掉太沒有氣勢,索性直接跨進去。

兩個人一個在灶台前添柴,另一個自顧自打理醬菜缸子,全程沒有眼神交流,更沒有當初夥同彼此偷雞摸狗的情誼。

馬佳佳眼神是木然,看一眼,劉翠芬都覺得要折壽。

前段時間他們大房的愁雲慘霧一下就轉移到二房,讓她心裏十分痛快。

她心裏如何開心,臉上就帶了幾分幸災樂禍。

這要是換以前高低要嘲笑一下齊鳴義一家偷雞不成蝕把米,丟了工作還被打殘,但是隔壁還有齊老太,她不敢太放肆。

不過她在心裏罵了好幾句活該。

誰讓齊鳴義為了工作不仁不義,害她男人手受傷,還出爾反爾不交一半工資給他們大房,看吧現在報應來了。

本來這工作就是給她男人的,讓他搶!被人揭發了不說還讓爹娘又花了兩百冤枉錢,有這錢花在哪不好。

劉翠芬翻了個白眼,他們家都好幾個月沒碰葷腥了,齊大寶見天瘦下去,可心疼死她了。

之後齊鳴仁要是轉正,她和齊大寶就一起搬去城裏,成為城裏人後就不用再看見二房這晦氣的一家了。

馬佳佳偶然一抬頭,撞上這白眼,臉上扭曲了一陣,那股陰鬱的氣質怎麽也壓不住。

劉翠芬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惡聲惡氣地說:“看什麽看。”

馬佳佳定定地看她,看得劉翠芬頭皮發麻,她才在明滅火光中輕嗤一聲,低下頭用那厚重的劉海遮住眼下的情緒。

把藥裝進一早準備好的碗裏,她徑直離開。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先叫一聲大嫂,然後親密地勾搭上對方,說一堆好聽的話捧著對方,讓她記著二房的好,到時提拔一下自家。

可現在她哪還有一點以前的八麵玲瓏,連麵子功夫都懶得跟劉翠芬做。

之前齊鳴仁隻是傷了手,就在家要死要活,齊老頭和齊老太私底下不知道補貼了多少才讓他消停。

這回齊鳴義回來,剛說自己被人識破要丟工作,他就又跳出來,死活要把工作要回來,齊鳴義自然不肯,反被他提刀砍,甚至下死手,齊鳴義差點手都沒了,可就算她男人流血流淚,齊鳴仁還是一意孤行地砸斷他一條腿,到現在還躺在**動不了。

這件事徹底鬧到鄉親們的眼皮子底下,鬧了好大的笑話,可齊老太隻顧得上指責他們二房,口口聲聲這個月工分少了好多,可另一邊齊鳴仁當初手受傷後也借口好幾個月不上工,也不見他們說什麽。

如果隻是這樣就算了,反正她也知道齊老頭齊老太心偏得沒邊。

直到有一天路過他們的房間,她竟然聽到他們為齊鳴仁高興的話,一字一句都在囑咐他好好上班,念叨著他出息了。

在不知情的人看來就是一副合家歡樂的畫麵。

可馬佳佳當時腦子都要燒沒了,心裏那根弦驟斷,崩潰得她恨不得打上門去。

她知道二老偏心,但是沒想到能偏到這個地步。

回到他們住的東間,馬佳佳看見齊鳴義要死不活地躺在**,一隻手一條腿都打上石膏繃帶,一個五官端正的人臉上沒有血色,眼下是怎麽也消不去的青黑。

她鼻子一酸,感覺未來一片黑暗。

赤腳大夫說他的左手手腕養的好的話不會出什麽問題,可一旦養不好以後都使不上力了,腿比手嚴重,很可能也會跛,齊鳴仁是真舍得下死手。

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嫁了個殘廢要被娘家人笑話,就難受得不行。

趴在床邊的齊金寶聽到動靜,看到是她,忙跑過來。

他現在也不到處追著齊大寶跑了,好像知道大人有矛盾一樣,自己成天關在家裏,圍著齊鳴義打轉。

馬佳佳摸摸他的臉,讓他去一邊玩兒,這才走向齊鳴義。

齊鳴義臉頰凹陷,雙目無神,看到她來眼珠子都不帶轉一下。

“喝藥了。”馬佳佳嗓音有些抖。

齊鳴義半天沒動,她也不催,直到他胸膛劇烈起伏一下才從嗓子裏壓出一個“嗯”。

馬佳佳仔細地把他腦袋扶起來,慢慢把藥喂進去。

這中間沒有任何傾灑,好像演練過無數次。

齊鳴義身心遭創,脾氣有些陰晴不定,她仔細一些至少不會被他抽耳刮子。

喂完藥,她正要出去,齊鳴義開口了。

聲音裏帶著久不開口的沙啞。

“你給我拿張紙,我要寫信,”很快他又搖搖頭,否定道,“不成,我不識字,你去找個識字的人。”

馬佳佳下意識問:“做什麽?”

齊鳴義沒什麽情緒地看過去,馬佳佳被看得縮起脖子,好半晌他才開口:“我要舉報齊鳴仁買工作。”

馬佳佳第一反應是醍醐灌頂,她覺得行。

齊鳴仁讓她男人沒工作,那他們也讓他沒工作,都是地裏的莊稼漢,憑什麽他就能翻身。

可隨即她想到齊老頭和齊老太。

他們花了重金才換來這個工作,丟工作的還是他們最看重的大兒子,真要攪黃了,怕是會掐死他們。

“掐死?”齊鳴義粗紅著臉,頸邊動脈暴起,“我現在生不如死,還怕他們給我掐死?”

任誰體驗過成為工人每個月還能領到工資的滋味,都不肯回來種地。

他有專門的工作裝,一打扮上都感覺比其他人高貴了許多,每個月有十塊錢工資,因為公糧站包食宿,這十塊錢就全都是他的。

可現在都沒了,他還半死不活地躺在這。

天堂到靈堂也不過如此了。

馬佳佳囁嚅一下:“萬一舉報不成咋整?”

“來回還花路費。”她嘀咕。

現在到處都是關係戶,買工作這種事簡直太常見,她怕沒人管,再說去一趟城裏,吃住都要錢,為了治齊鳴義,他們家沒有多少錢了。

齊鳴義攥起拳頭,氣得心肝脾肺都疼,可理智又告訴他馬佳佳說的對。

“啊啊啊啊——”

他大叫起來,瘋狂地捶打床。

屋裏的兩個人都不防他暴起被嚇了一跳,齊金寶更是哇哇大哭。

聲音傳到隔壁兩屋,齊老頭不耐煩地抽煙,齊老太直接敲開他們的門,手裏拿著鋤頭,臉色不是很好。

“老二家的,趕緊出來,該上工了。”

“不上工哪有飯吃,別整天鬼哭狼嚎的。”

劉翠芬在一邊幫腔:“是啊,下地的不比工人,還是要勤快起來。”

齊老頭看了眼屋裏的情形,習慣性嗬斥女人:“哪有你說話的份,給我滾到地裏。”

他又看向裏麵:“趕緊的,要遲到了,會扣分的,老二的份你要補上。”

想了想,齊老頭恨鐵不成鋼道:“現在這副鬼樣子做給誰看,人家都拆穿你了,你還不肯把工作還給你哥,他管你要回自己的東西,你還想倒打一耙砍他,如果不是你哥心善,早把你打死了!你就該感恩戴德!”

馬佳佳和劉翠芬刷地看向他。

她們當時沒在現場,根本不知道原來是齊鳴義先動的手。

劉翠芬呸了一聲:“狼心狗肺的東西!”

馬佳佳心一哽,麵無表情地看過去,劉翠芬直接翻白眼給她看。

“這工作也有我的錢!”齊鳴義咆哮,“怎麽就是他的工作了,是我的!”

是,他是先拿刀了,可也隻是想像之前那樣嚇唬一下,可齊鳴仁是要他死啊!

“砰”的一聲,藥碗四分五裂。

齊老頭猛抽兩口,“給你才不好呢,你大哥仁慈,站穩腳跟後還能拉你一把,你呢,白眼狼一個,工資都不交了,想幹嘛,也想學那個不孝子分家?”

他重重把門關上,徒留齊鳴義在房間顫抖個不停。

他嘴裏還念叨著“我的,都是我的。”

把齊金寶嚇得縮在角落一動也不敢動。

……

另一邊,晚上回到家的齊鳴禮終於知道怎麽回信。

臨時工隻有半年的工期,現在算來還剩不到兩個月,他想著都折騰到現在就讓齊鳴仁自以為站穩腳跟後到期離開。

信寫好,文雯和他說起下午的事。

齊鳴禮聽了也覺得不要多接觸劉慧敏才好。

“咱家生不生關她什麽事,關心到別人家了,這不是閑的嗎。”

“悠悠她們沒被影響吧。”

文雯努努嘴,示意他看齊悠悠。

這孩子現在敏感著,雖說中午向她保證過,可現在再聊起這個話題,還是會偷聽,自然是被影響到了。

“罐罐嘛,她還什麽都不懂。”

主要還是大的,容易多想。

齊鳴禮向齊悠悠招招手。

齊悠悠聽話地走過來,身後還綴著個小尾巴,亦步亦趨地跟著。

齊罐罐現在走路穩當多了,能堅持更久,但等走到爸爸麵前,還是習慣性四肢著地,文雯隻好把她抱起來。

齊鳴禮也抱起齊悠悠,跟她聊起中午的事情。

齊悠悠率先搖頭晃腦,說:“媽媽已經和悠悠說過了,爸爸隻要不反悔就行。”

齊鳴禮笑:“爸爸媽媽不會反悔的,很早之前我們就商量好了隻要你們兩個。”

當時還是結婚前,孩子的問題被先提上來,他答應了老丈人和文雯這輩子隻會有兩個孩子,為此在齊罐罐出生後,他還去結紮了。

這件事自然不會有變數,他再強調一遍隻是希望敏感如悠悠能夠不再介懷。

聽到這話,齊悠悠果然高興,齊鳴禮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文雯看父女倆都要玩起來了,斟酌著開口問另外一件事:“你說我要不要去找個工作。”

齊鳴禮:“工作?怎麽突然有這想法。”

文雯:“就是想體驗一下,我長這麽大還沒進過廠呢,更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

一般女人從懂事開始就要服務家裏,長大後工作結婚,按部就班一輩子,她生活優渥自然沒有工作的需要,可被人提醒,也會有心血**想試一試的想法。

劉慧敏可能和她三觀不和,但不得不說,她的提議她有些心動。

可能也是閑太久,突然想了解其他人生活是什麽樣的。

“你這話說的……”像極了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

齊鳴禮沒忍住笑出來,在文雯爆發之際,說:“想試就試唄,開心就好,你有什麽想做的,我幫你掌掌眼。”

文雯把頭擱在齊罐罐的頭上,“唔,附近有什麽上工的地方嗎?”

“有,紡織廠,罐頭廠,電影廠……”

文雯覷了他一眼,“缺人嗎,我去應聘。”

齊罐罐伸手去摸頭頂上的人,鸚鵡學舌道:“缺。”

齊鳴禮笑:“咱家罐罐說的沒錯,缺人,你會寫字會寫文章,書也沒少看,一個文員應該沒問題。”

他沒說的是,以她媳婦這張臉,去電影廠應聘更吃香。

文雯若有所思,真的會這麽簡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