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舊仿

原本準備下車去追人的猴子聽完我的話,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你是說,我讓人下套給騙了?”

“是啊,你以為撞見他是你運氣好,其實是他一直在牽著你的鼻子走。”

我見中年騎著摩托車遠去,沉聲道:“這家夥根本就不是賭徒!”

“你連這都知道?”猴子半信半疑的看著我:“段公子,你不僅會掌眼,還會相麵了?”

“古玩一行,眼力是生存的資本!剛剛跟他對話的時候,我特意看過他的眼睛,眼球中沒有紅血絲,眼皮也不浮腫,並不像是長時間泡在賭桌上的模樣!還有,他身上沒有煙味,鞋邊也很幹淨,說明他根本就不是在山裏來的!”

我把自己觀察到的東西講給猴子,擺手道:“開車走吧,先離開這地方再說。”

“大爺的,本以為自己終於能夠時來運轉,撿到一個大便宜,結果差點被人殺豬!真他娘的晦氣!”

猴子罵罵咧咧地將車輛在山路上掉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大晚上讓你陪我折騰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陪我白跑的,鑒定費我不會少給你!”

“算了,你自己都沒賺錢,我還收你什麽錢啊。”

我大度地擺擺手:“我餓了,請我去老四季吃碗麵吧,從時間來看,我去兼職還來得及!”

“好嘞!”

猴子驅車在山路上行駛,還是忍不住向我問道:“段公子,我知道古玩商辨偽知識和價格信息,是重要的生存手段,不會輕易透露。但剛剛那個高足碗,我白天翻來覆去的看,也沒發現端倪,它究竟哪裏不對勁?”

“老胎新畫。”

我靠在座椅上,慵懶地吐出四個字:“那高足碗原本隻是個沒有圖案的素瓷,從瓷質上來看,還是個碗芯內部有瑕疵的廢品。”

老胎新畫也叫後加彩,指的是在舊胎上繪出圖案,如此一來,物件的身價會立即翻上幾百上千倍,也是瓷器行最難分辨的作假手段之一。

“這怎麽可能呢?我的眼力雖然不如你賊,可也曆練了這麽久,絕對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猴子睜大了眼睛:“那高足碗的包漿沒有問題,釉色深入胎骨,氧化程度和磨損也是同步的,並不符合後加彩的特征啊!”

猴子說得對,鑒定古玩真偽,的確是不外傳的秘密,不過我今天是被他請來掌眼的,自然也該讓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你說的這些特點,用來辨別新仿還可以,但剛剛那高足碗是舊仿,而且還是萬曆仿嘉靖,相隔隻有幾十年!從這仿品做出來開始算,距今也得四百多年了,氧化程度當然是明朝時期的。”

“明仿明?”

猴子扭頭看著我:“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仿品?你是看出了圖案不對?”

我解釋道:“流行於成化時期的雙鉤填彩筆法,到了嘉靖時期已經演變成了更為成熟的分水法,使用的筆也由小支筆變為了雞頭筆,那高足碗的畫工是沒有問題的。”

猴子撓了撓頭:“畫工沒毛病,那是顏料的問題?”

“是技術的問題,萬曆三十六年以後,禦窯廠停燒,官窯的技術和生產工藝大量流向民間,使得民窯瓷器的質量突飛猛進,咱們剛剛看的那隻碗,應該就是這個時期仿出來的。

嘉靖年間,官窯青花改用回青,但民窯用不起這種吐魯番進貢的鈷料,仍舊沿用樂平地區的平等青,故此那高足碗底部的落款,帶有一處明顯的鐵鏽斑,是原本的款。

但碗身的圖案卻沒有鐵鏽斑的痕跡,雖然用的也是便宜的材料,但平等青已經絕跡,應該是萬曆年間更普及,技術也更成熟的浙江料。

綜上所述,剛剛那隻高足碗應該是萬曆年間的民窯匠人為了做更高端的仿品之前,利用老胎練手的作品,這仿製的匠人也是個高手,不僅對於嘉靖年間的繪畫技巧掌握得爐火純青,在鈷料的配比上也相當出色,如果不是那一處鐵鏽斑,恐怕我也要打眼了。”

爺爺臨終前,曾經給了我一本手劄,上麵記錄著許多古玩造假與辨別的辦法,還有一些江湖秘聞什麽的。

這種本朝仿本朝的造假方式,我就在手劄上看見過,講給猴子的知識,也是上麵記錄的。

關於這個手劄,爺爺並沒有跟我說起它的來曆,隻說他是祖上傳下來的,而且嚴禁我對外人提起這個手劄的存在。

猴子恍然大悟:“按照你的說法,剛剛那個高足碗不也是明朝的老物件嗎?我們如果把它拿下來,豈不是一樣有價值?”

“我家裏有祖訓,不造假,也不販假!剛剛那人把仿古瓷當真品賣給咱們,本就是一種欺騙行為。況且那高足碗的胚是不值錢的民窯,畫師也不是名家,有年代卻沒有曆史,收藏價值不大,最多隻能值個七八萬。”

我笑道:“古玩的收藏與鑒賞,玩的是高雅和品位,在藏家眼裏,這是一種背負曆史、尋舊懷古的愛好。清朝雍正時期禦窯廠著名督陶官唐英說過,仿舊須宗其典雅,不失其神貌。剛剛那高足碗,並沒有太大價值,且對方是專門售假的,目的就是為了將其當做嘉靖年間的瓷器賣出去,你覺得自己能占到他們的便宜嗎?”

猴子頹喪地歎了口氣:“他姥姥的,前幾天有算卦的說我今年犯太歲,我還沒當回事,看來回去之後,還真得找他給我再看一次香。”

“能指著古玩行吃飯的,都是浸**多年的人精,這一行的祖師範蠡說過,糧食布匹十分利、中藥當鋪百分利、古玩字畫千分利。撿漏是機緣,切不可當成營生,否則早晚得把自己玩進去。”

我這邊正在安慰著猴子,前方的道路上卻忽然傳來一道車燈。

不等我和猴子反應過來,一台越野車已經迎著我們的車開上來,擋住了下山的路。

緊接著,路邊的樹林裏也衝出兩台車,從側麵和後麵把我們的車徹底堵死了。

漆黑的山路上,猴子看著將我們圍堵的幾台車,額頭冒汗:“這什麽情況?現在這年頭,不會還有劫道的吧?”

“八成是剛剛那個賣瓷器人,發現軟的不成,來硬的了!”

我看到外麵閃動的人影,拿起手機準備報案。

這些賣假貨的人通常都是流竄作案,俗稱遊擊隊。

遊擊隊在業內名聲很差,挖墳掘墓、製假售假、下套坑人,全都做得出來。

結果等我把手機拿起來,卻發現我們停車的地方位於山穀,根本沒有信號,對方選擇在這裏堵我們,八成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不等我跟猴子想出對策,剛剛那個賣瓷器的中年已經站到車外,用手敲了敲副駕駛的車窗:“段慎行,把車門打開,跟我走一趟吧。”

荒山野嶺當中,我聽到中年準確叫出了我的名字,當即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