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傳承
我叫段慎行,這個名字是爺爺給取的,他說做我們這一行,要謹言慎行。
我問過爺爺,既然如此,為什麽不給我取名叫段謹言,而爺爺告訴我,段謹言是我爸。
我曾一度很好奇,爺爺在取名字的時候,為什麽給我們父子的名字取得像哥倆。
每當我問起父親的事情,這個平時什麽都願意跟我聊的老頭,卻閉口不談。
我對父親的記憶很模糊,或者說隻有一個片段,那就是他把我帶回家,交給了爺爺,自此便消失在了我的人生當中。
爺爺經營著一家叫做望雲齋的當鋪,平時的生意並不好,連維持我們爺倆的溫飽都困難。
奇怪的是,當鋪雖然生意極差,但門前總是隔三岔五便會來一些豪車。
那些客人看起來非富即貴,每次都會攜帶大量現金登門拜訪,對爺爺畢恭畢敬,還說他“砂明生死,脈辨陰陽。”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被爺爺支走。
我知道爺爺從未收過那些人的錢,因為不管店裏來多少豪車名流,我們的日子都一如既往的苦。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我興衝衝地跑回了家,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看見的卻是他病倒在了**。
當時爺爺拉著我的手,說他時日無多,希望我能放棄上大學,陪他走完最後的時光。
我很不理解爺爺的做法,但還是留下了。
爺爺是我唯一的親人,對於我而言,這份親情比什麽都重要。
半年後,爺爺走了。
臨走前,他拉著我的手,要我跪在床前發誓,一定會把望雲齋給守下去,否則便讓他永不超生。
我跪下的那一刻,第一次看見爺爺掉了眼淚,他給了我一塊殘缺的玉佩,說自己對不起我,可這是段家的傳承,也是我們的責任。
爺爺走後,我成為了望雲齋的老板。
我這個所謂的老板,實際上過得並不如意。
隨著社會的高速發展,當鋪早已淪為夕陽產業,尤其是我這種接不起大額典押業務的小鋪子,更是慘淡。
人們如果缺錢,網上的借貸軟件一大堆,再不濟也能去電線杆上找到借款廣告,誰還會來當鋪抵押東西?
所幸望雲齋的房子是家裏的私產,除水電之外沒什麽太大的費用,我平時做一些兼職,倒也勉強足夠開銷。
我的人生軌跡,在21歲生日那天發生了改變。
這天晚上,我看到外麵天色漸暗,便準備早點打烊去做兼職。
沒等我走到門口,店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名身材瘦弱,體重勉強過百的青年對我露出了一個笑容:“段公子,這是準備出去?”
青年名叫趙輕候,綽號“猴子”,是我的小學同學兼死黨。
“滾蛋,今天沒空陪你扯淡。”
我看到猴子登門,就知道他找我準沒有好事。
猴子家裏的生意,是花鳥市場的水族館,那種地方經常有人擺攤賣假古董。
他當年沒考上高中,就去了家裏的店鋪幫忙,耳濡目染之下,逐漸對這些東西有了濃厚的興趣,整天往農村跑,去收一些有年代感的物件,但十件有八件都是假的,剩下的兩件,也是不值錢的玩意。
如今這個年代,雖然很少有人來典當行抵押古董了,但我爺爺從小就教了我不少文玩鑒定的知識,我問他原因,他的答案依然是那兩個字:傳承。
猴子每當遇見拿不準的東西,都會找我來掌眼。
“段公子,今天找你真有好事,我遇見了一個好東西!”
猴子神神秘秘地走到我身邊,用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遞到了我的麵前。
“你連奧特曼青銅像都敢收,能有什麽好東西……”
我本以為猴子又在鄉下看到了什麽銅錢、銀元之類的物件,但目光一瞥,便被吸引了。
照片中是一個青花瓷高足碗,明朝嘉靖年間的款式。
高足碗的品相並不好,一看就是民窯的東西,碗沿還有一個缺口。
這個碗真正難得的地方,在於上麵的圖案居然是嬰戲圖。
瓷器收藏以人物繪畫為最好,人物中又以嬰戲圖最為昂貴。
以往猴子給我看的照片,全都是那種一眼假的仿品。
但這張照片乍一看去,卻沒什麽破綻,從圖片來看,竟是到代的開門貨。
猴子見我盯著照片沒做聲,目光有些亢奮:“段公子,怎麽樣,我這次是不是沒有打眼?你說過明收青花清收彩,這是明嘉靖年間的東西,沒錯吧?”
我將照片放大,打量著高足碗上麵的細節:“這照片,你是在哪拍的?”
“沈北那邊的一個農村,我下午本來是去收銅錢的,結果進村後有人找到我,給我看了這個高足碗。”
猴子一臉得意,甚至有些傲嬌:“對方就是個不識貨的老農,在村裏的賭局上輸紅了眼,所以才要把這東西賣給我。”
“隻是個老農?”
聽到猴子這麽說,我蹙起眉頭,心中已經生出了警惕。
早在八九十年代,許多文物販子都會去鄉下收古董,仗著農民沒什麽見識,低價收購他們手裏的老物件,借此倒賣賺了大錢。
這種走街串巷,下農村或者拾荒收購來的古玩叫荒貨,是古玩市場的主流,魚目混珠,真假參半。
如今這個年代,人早都學精了,越是鄉下的東西,反而越不好收,農民普遍沒有什麽鑒定知識,卻通過各種途徑知道古董能賣上大價錢。
哪怕市麵上按斤出售的北宋錢和清朝的光緒通寶,他們一枚都敢開價成千上萬。
如果跟猴子接觸的農民手裏真有古玩,不可能自己不去上網查閱,而是隨便找個收古董的陌生人,就要把東西賣出去。
許多人都跟猴子一樣,認為從農民手上買的貨不會有假,而有些造假團夥也抓住了這種心理,會專門把貨丟給農民出手,俗稱“埋地雷”。
我家裏雖然開的是典當行,但也接觸古玩,算是半個圈裏人。
我爺爺對我說過,古玩一行最怕的不是打眼,而是起了貪心。
人一貪,也就鑽進了設好的圈套裏。
一個“贗”字,幾千年來不知道毀了多少人。
所謂古玩,把玩的不僅是曆史,更是人心。
猴子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解釋道:“慎行,最近這一年,我在你這學了不少知識,這次我真覺得能成。這高足碗的品相、鈷料、款式、畫工,全都跟你教我的細節對得上,碗上的釉彩藍中泛紫,不正是典型的嘉靖青花瓷特征嘛!”
我拿著猴子的手機,反複觀察著圖片,的確沒發現什麽端倪:“這高足碗,對方找你要多少錢?”
“二十萬!”
猴子伸出了兩根手指:“我手裏有十萬塊的存款,再把車賣掉,就能把這錢湊出來!我已經打聽過了,這高足碗轉手出去,按照行情至少能賣三十二萬!”
我沒想到猴子這次玩得居然這麽大:“二十萬,這錢可不是個小數目。”
“成本高,但收益也高啊!我正是因為心裏沒底,所以才想讓你陪我去掌眼的!”
猴子握住了我的手腕:“哥們,你也不想看著我被騙吧?跟我走一趟,如果能確定這東西是真的,我不讓你白忙,賺到的十二萬,咱們二一添作五,其中一半就當你的鑒定費了!咱們兄弟一場,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走吧,去你說的那個村子,見到貨再說。”
以我對猴子的了解,他此時已經上頭了,就算我不跟他過去,這孫子肯定也會去把這個高足碗給買回來。
雖然我在照片上沒有看出端倪,但古玩畢竟是需要上手的東西,不親眼見到,我也不敢妄下斷論。
猴子眼力不到家,但做人還是靠譜的,這麽多年沒少在生活中幫助我,既然他找上門來,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往火坑裏麵跳。
最主要的是,現在眼看著就要入冬,店裏的取暖費和其他雜費都還沒有著落,我是真的很缺錢,如果能幫上猴子的忙,大家兩全其美,也是好事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