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4

星海灣找不到那本粉皮日記。

多寧蹲在一個個收納箱前,仰著頭看杵在她麵前的周燿,搖了搖頭說:“找不到了。”

周燿:“……”

老實說,周燿不太相信。多寧不是亂丟東西的人,一個連小時候看過的繪畫本都保留至今的人,那麽重要的一本日記會遺失不見?除非那本日記還落在……

不會吧。

他記得當時許阿姨去世後,他幫多寧把東西都從許叔叔那邊搬了出來,包括許阿姨一些遺物,多寧都整理得非常好,如數搬到了星海灣。

這也是當時星海灣買得那麽急的一個原因。

“真的有可能落在那邊了。”多寧微微歎著氣說,腦袋垂了垂,頭繩捆綁的漂亮馬尾從肩頭滑落下來。

誰會知道一個好好住著的家突然有一天就換了人。什麽是家,就是角角落落都有可能落下東西。何況那時候,她本也沒什麽心思收拾自己的東西。

用心整理的都是她媽媽的遺物,不想它們被另一個女人隨便處置。

“當時房子車子都留給許叔叔了嗎?”

過去的車裏,周燿一邊開車一邊問多寧。五年前許阿姨去世是一件傷心事,關於許阿姨和許叔叔到底怎麽協商離婚,多寧沒有多說,周燿也就不是很清楚。

隻知道最後多寧手裏拿到了一大筆現金。她一大半用來買房,剩下的全給了他創業。

“你說這錢有什麽好……如果可以交換,我用它們換我媽多活一天都可以。”這是多寧當時說過的話,傷心絕望的她根本不關心從許家那邊拿到多少錢。

多寧話都這樣說了,那會兒他也不好太關心許阿姨分離婚財產的時候有沒有吃虧。

現在,多寧慢慢接受了許阿姨離世的事實,周燿重提起了舊事:“我記得你們家有三套房子,一輛車子,都在……許叔叔那邊嗎?”

如果這樣一算,當年許阿姨拿到的現金金額並不公平,尤其過錯方還是許叔叔。

“嗯。”多寧輕輕應了一聲,頓了下,告訴周燿說,“當時家裏財產算是五五分,我爸一半,我媽一半;至於為什麽我手裏都是現金,我媽覺得外婆已經給我留了房子,就接受了大伯提出用現金抵房子和車子的折中方案……錢都是我大伯先拿出來的。”

周燿:“……”

多寧知道周燿沉默代表什麽,抿了下唇說:“拿少了是吧?”事實上是被算計了,她們家都被大伯精明地擺了一道。她也是後來知道,她大伯用那些錢抵了她爸大部分的原始股。

而她爸會答應的原因,大約是對她媽心存愧疚吧。

“我媽當時是找過律師的,也覺得一半不公平。我爸在許家的上市公司有原始股,那是一筆很大的資產……至於後麵沒有找律師,一方麵我媽覺得律師費用太高,另一方麵,也不想許家人……太難堪吧。”

即使用離婚方式提前替她爭取部分財產,她媽離世當晚還囑咐她:“不管如何寧寧你還姓著許,是你爸唯一的女兒……等你爸以後老了,你還是要孝順他。”

這是她媽留給她的話。恩斷義絕,依舊對爸保留著原配夫妻的情意。

多寧眨了眨眼睛,再次回顧著五年前的事情,已經能用平靜的口吻敘述出來:“其實我們家根本不是什麽有錢人,家裏的現金更不多,就二三十萬吧。這些錢都是我媽管著的,所以很清楚,唯一值錢的是房子和股份。但律師費用需要按照資產的比例計算,隨便算算律師費比家裏的現金還要多……我媽舍不得拿出那筆錢,就不多要了,直接按照我大伯給出的方案拿了錢。”

“一直以來,我大伯是許家的當家人,我媽也就聽了大伯的安排。”

“其實……我媽也是沒時間了。”

“……”

車開向她爸那邊,靜寂地駛在天南路的高架上方。多寧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了周燿,包括心裏的一些想法。周燿聽完一時沒有表態,頓了下,說:“要不日記別去拿了。”

沒想到周燿會妥協不看日記。

多寧將手放在周燿的手臂上,偏過頭問了問:“你不想看了?”

周燿輕笑一聲。他現在又不是不知道多寧對他的心思。隻要想到以前多寧一樣對他抱有歪歪心思,心情都很好。

“周燿,別後悔。”多寧話裏帶笑,加了一句。

周燿:“……”

“沒事,去吧。”多寧彎了彎唇,把遺憾難過的情緒努力抹掉,對周燿說,“除了日記,那邊應該還落著不少東西,你陪我去看看。”

周燿將右手從方向盤移開,回握住多寧柔軟的手心,點頭嗯了聲。車子很快從天南高架下來,再轉個彎就到了許叔叔這邊。

那本日記的確在她爸那邊。

多寧在星海灣給她爸打了電話,她爸立馬給她找了找,然後在手機裏高興地說日記在他那邊,問她什麽時候過來拿。

既然要拿回來,多寧不想拖著。

許家,許爸爸獨自穿著居家服等著客廳;開門的時候看了看女兒,也看了看跟著的周燿,神色複雜地開口:“快進來吧。”

“許叔。”周燿主動稱呼,說了句,“打擾了。”

許爸爸笑了下:“沒有打擾,都還沒有休息呢。”

就在多寧過來之前,許爸爸已經休息了,接到女兒電話後臨時起來找東西。床邊的人不滿地對他說:“不管你怎麽對她好,你那個女兒也不會認你這個爸爸……”

“不會的,父女哪有什麽深仇大恨?”許爸爸這樣說,“因為她媽的事,多寧對我有些脾氣很正常……她一直是很乖的孩子。”

很乖,尤其是比起家裏現在這兩個。

“很乖,很乖瞞著所有人在國外生了孩子?”

“……你說什麽?”

多寧從她爸這裏拿到了日記本,低著頭翻了翻。那個女人很厲害,不會亂丟她東西留下話柄,她留在這個家的所有物件都完好地保留在房間裏。

樓上,周燿全部裝箱帶走了它們。

“多寧,爸爸有事問你。”她爸突然對她說,一臉的嚴肅。

不知道是不是性格關係,不等她爸爸開口,多寧就知道她爸要問什麽事,麵對著自己爸爸,多寧抬了抬頭。

“有人跟我說你在國外生了孩子……是不是真的?”她爸質問她了。

果然!多寧點了下頭。

“你姨父姨媽的那個孩子,難道是你和周燿的?”

“對。”

“是。”

回答的除了多寧,還有走過來的周燿;他強勢地站在她旁邊,一塊兒麵對著她爸。

“多寧……我是你爸!”許爸爸忍不住發火了,對女兒發問,“那麽大的事情,你連爸爸都瞞著不說?”

周燿正要開口,多寧攔住了,回視自己父親的眼睛說:“爸,你生下兩個兒子的時候不是也瞞著我嗎?”

沒有其他話,多寧直接下了樓梯。

周燿多站了一會兒,看著麵前老了不少的許叔,開口說:“許叔,您該教育的人不是多寧,是我。但該反省的人,卻是你。”

麵對許爸爸臉色持續發白的模樣。

周燿站在他的角度,把話說明白:“您責怪多寧沒有告訴你,可是這些年你忙著給兩個小兒子當爸爸,多寧在多倫多的生活你又知道多少?你不能認為多寧從小就乖,就覺得她可以不計前嫌原諒你做錯的所有事。那樣也不是乖,是虛偽。

“不過話這樣說,不管如何許叔你都是多寧的爸爸,我還是需要跟你保證一句——多寧後麵的人生我會照顧好她,許叔你就操心你現在需要操心的……”

周燿帶多寧走了,抱著從許家帶回來的一箱子。

車子停靠在江邊,後備廂打開,多寧和周燿一塊兒坐在後備廂上方,手裏各自拿著一瓶可樂。兩個人在一起是什麽感覺,她分擔他的煩惱和不順心,他也隨時為她撐腰著想。

日記多寧捧在懷裏,給周燿看之前,她先問他:“周燿,你以前說你喜歡兒子,有沒有?”她不允許周燿也是一個重男輕女的男人。

“我沒有……”周燿撫著額頭,望著她說,“我怎麽會喜歡兒子……兒子都是臭小子,女兒才是小棉襖!我們的閃閃那麽可愛,我腦子抽了喜歡臭小子?”

多寧:“真的?”嘴角彎了彎。

“當然。”周燿眸光變得溫柔,長長的手臂放在多寧的肩膀上,麵對著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江水說,“多寧,別擔心我們家會重男輕女……甚至我們家不是重男輕女,是重女輕男。”

突然這樣明確地說這事,因為周燿知道多寧曾經被許家那位奶奶重男輕女地對待過。

多寧抿了抿嘴,笑了起來。

周燿湊過來,吻了吻她,說:“現在可以把日記給我了嗎?”

“可以……不過隻準看一篇。”多寧說,找到讓周燿誤會她喜歡周大哥的那篇日記。她覺得周燿當時真是瞎了眼,除了開頭她寫了周大哥帶她玩的事,後麵全是周燿,好不好?

“……我真的喜歡上了周燿了嗎?昨夜夢到穿婚紗嫁給了周燿,醒來居然有甜蜜的感覺。也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看周燿越來越帥了。”

借著光線微薄的江邊路燈,周燿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日記,看到重點內容忍不住念了出來。心情美妙得快要上天。

“——不準讀出來。”多寧欲要伸手拿回日記本,這些少女時期寫下的文字,現在被周燿特意讀出來,多寧恨不得撲上去用手捂著周燿的嘴。

心情羞澀不已,卻很開心有一天她和周燿這樣分享當年的心情。

今晚,夜色也很美;月亮又圓又亮。

周燿也對她說了何昊的事,多寧安靜地聽著,然後問周燿:“何昊還會繼續在一源做事嗎?”

夜風徐徐吹來,周燿拿著日記,看了看翻滾的江水說:“看他自己。”

周燿這樣說,多寧知道周燿是留情了,包括對那位田副經理。

其實,多寧有些奇怪周燿會讓何昊加入一源,記得周燿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對她說過一句話,創業千萬找朋友一起。

周燿嗬嗬地笑了下,舔了下牙齒;想了想他當時為什麽會邀請何昊進入一源。何昊進入一源的時候,一源還是一個剛死而複生的小公司;何昊家不在A市,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沒有門路和關係,剛畢業出來工作也是磕磕碰碰。

失意的時候何昊給他打過一通電話,述說著人生際遇的不公平。

掛上電話前,他給何昊報了一個還算可觀的工資說:“來A市吧,跟我幹。”

當時,他也不是同情何昊,更不是欣賞何昊那些小聰明,隻是看在何昊知道他和多寧領了證,在入不敷出窮到叮當響的情況下還借錢給他打了八百的禮金。

……

何昊是主動辭職的,交接完手頭所有工作,同周燿提出了辭呈。

周燿沒有留人。

何昊低了低頭,走出辦公室之前,回過頭說:“我……後麵可能去天信。”

嗬。

何昊說得難以啟齒,但也是兄弟多年,他把自己要去天信的事告訴了周燿。辦公椅上,周燿側了下頭,平靜的麵色裏透著冷然:“天信不錯,好去處。”

“對不起,周燿。”何昊抱歉地道歉。

“走吧,把門帶上。”周燿轉回頭,這是他唯一還可以送給何昊的話。

何昊以相當難堪的方式離開了一源,下樓的時候路過客服部,裏麵鄭文娜對他形同陌路;何昊扯起了一個自嘲的笑容,然後在樓梯撞上了同部門的王小晶。

王小晶戴著黑框眼鏡看他,手裏拿著一瓶沒有喝過的酸奶。何昊做出無謂的樣子揚了下唇,王小晶已經將手中的酸奶遞在了他手裏:“因為你去了天信,部門沒辦法給你辦歡送會,這瓶酸奶給你了……祝好。”說完,踩著一雙運動鞋,越過他走回了部門。

何昊拿著酸奶狠狠地罵了一句髒話。

罵他自己。

王小晶一直對他有意思他是知道的,結果上次他還用王小晶普通的外表打比方問周燿,女人到底是外表重要還是內心重要。然而,瞎眼的人隻有撞了牆才知道前麵已經沒了路。

——

今年夏天過得漫長,但是到了九月底,天氣還是轉涼了。

一源和U壹最新合作的項目被天信橫空攔截,原因是天信那邊給了更好的合作條件;U壹以一源推進計劃不順利為由提出了解約。

得到通知的時候,周燿正要下樓開會,他將手中的簽字筆砸在了桌上——砸在鋼化玻璃麵的簽字筆,立馬斷成了兩截。

而天信那邊,現在已經多了一個鄔副總吧。

“任何一家P2P平台,在這兩年時間裏,都極有可能被破產轉型或收購重組,直到這個行業變得更健康,更理性。”這是發布會上周燿自己說的話。

當時就有記者問他:“包括一源嗎?”

“任何一家,自然包括一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