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3

傍晚,多寧坐在副駕駛位,看著高架下來後擁堵的車流。一對對車尾燈閃閃爍爍,排成了長長的隊伍;道路兩邊的路燈也次第亮了起來,撐起了一片整齊的明亮。

天色模糊,城市華燈初上。

加拿大的多倫多遠遠沒有A市的熱鬧和擁擠。因為堵了半小時,一向耐心的多寧都歎了一口氣,結果駕駛座的周燿卻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將手搭在方向盤上,時不時跟著電台音樂哼唱兩句。

周燿聲線好,唱歌音又準。讀書時代他送給她一張親自錄製的CD片作為生日禮物,裏麵全是他清唱的歌曲。當時她覺得周燿自戀,但是去多倫多的時候,她帶走為數不多的行李裏有那張CD片。有時候禮物的價值,並不是因貴重而可貴,而是因為意義而珍重。

所以,她希望周燿給閃閃準備一樣可愛的見麵禮物。

今天兩人一塊兒去市中心,就是去玩具城給閃閃挑選禮物。閃閃自然非常喜歡收禮物,喜歡到曾經多倫多一個華僑鄰居送給她生日禮物,讓她叫一聲爸爸,她也可以捧著禮物叫爸爸。

沒有任何猶豫。

其實,是爸爸兩個字對閃閃還沒有意義。在多倫多閃閃也不叫她姨夫爸爸,而是另一個稱呼。爸爸對閃閃而言,完全還是一個空白的概念。

而周燿能將這空白填滿嗎?多寧望了好幾眼周燿,周燿也用餘光掃她,說:“幹嗎偷看我?”

多寧抬了下眼眸,回周燿:“我沒有偷看。”她是正常看。

周燿彎彎唇,心情更好了。當然如果是平常他一個人開車,道路堵這樣他早要罵爹罵娘了。

慢慢悠悠,車子終於駛入了地下停車區。

玩具城很熱鬧,每一層都有扮演可愛玩偶的卡通人。多寧路過一隻“叮當貓”的時候對周燿說:“我希望有一天,我的玩偶也可以成為經典卡通人物。”

這是一個遠大的理想,多寧說的時候,眼睛都亮了亮。嘴角也是笑嘻嘻的。

周燿低頭看了眼,覺得多寧拽著他胳膊說理想的樣子,真的有些可愛。所以他特別配合地點了下頭:“一定可以的。”

周燿這樣篤定,多寧倒是不好意思了,因為幾乎沒什麽可能性實現。想要作品成為經典卡通,前提是動畫作品要成為經典,這對她來說完全是遙不可及的事情。不過,她已經很滿足了,她就快要擁有一個玩偶工作室了。

周燿轉著視線,隻覺得這個玩具城到處都是熊孩子,其中一個還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手裏抱著一架飛機模型不肯撒手,鼻涕都要流進嘴裏了。

周燿搖搖頭,對多寧說:“你選好,我付錢。”

多寧開口:“你送的禮物,當然要你選。”

周燿點頭說好,走了兩步,隨手拿下一隻熊,問旁邊人:“怎麽樣?”外加包個紅包?

還是她來選吧。多寧帶著周燿上了第三樓,拒絕了一個個周燿都覺得很好的禮物,然後看到了一個會唱歌跳舞、會講故事的旋轉木馬。木馬是純手工製作,隻要輕輕按動上麵的木馬,它們就會唱歌跳舞,以及講故事。

每隻木馬樣子都不一樣,形態逼真,活靈活現。同樣,它們的特長也不同。

周燿立在旁邊說:“不錯。”

“就是有些貴。”多寧說,笑了笑,還是決定就這個旋轉木馬了,低著頭說,“不過讓你買貴點,也沒事。”

多寧的話,周燿也笑了笑,問她一件事:“那個Alice要待多久?”

多寧:“……一個月左右。”如果中間周燿認出閃閃,或是她同周燿坦白了所有,閃閃應該還要待久一些。

“一個月?”周燿考慮了一下,問她,“是不是有些久?”

多寧知道周燿不太喜歡小孩,不過她還是自賣自誇地說:“周燿,Alice真的很可愛,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她。”

周燿抿唇:“……當然。”

因為心中有期盼,即使很忙,時間仍過得不緊不慢。

終於到了六月底,玩偶工作室順利成立。多寧也早早買好了七月中旬往返多倫多的機票,帶閃閃提前回來住一個月這事她已經同姨媽姨夫商量過,他們對她的決定沒有任何否決。

多寧當然也知道姨媽姨夫的想法,閃閃出生於多倫多,後麵如果周燿的表現令他們不滿意,他們可以隨時要回閃閃。

晚上視頻,閃閃正在吃巧克力手指餅幹。多寧開口問吃著餅幹的閃閃,願不願意下個月跟她來中國玩。這個問題,她已經問了閃閃很多遍,閃閃每次都很開心地朝她點頭。

表示願意。

然後姨夫就會裝出很傷心的樣子。

視頻裏閃閃就會歪著頭看看姨夫,眨巴著眼睛露出了不知怎麽辦的神色。但是如果她下一次問願不願意,閃閃還是開心地點頭。其實,多寧心裏也有過為難和憂慮,各方各麵;她怕閃閃離不開姨夫姨媽,也怕姨夫姨媽舍不得閃閃。

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麽辦更好。

視頻裏閃閃又捧著牛奶杯喝了一口,突然停了下來,朝著姨夫冒出一句英文。

一句難得的金句,姨夫姨媽都笑了;多寧也笑了。因為大家都笑了,閃閃似乎也明白自己說對了,露出白白的小牙齒,跟著樂起來。

閃閃剛剛告訴姨夫的話是:皮特,多寧還會送我回來的!

對閃閃來說,現在多倫多才是她的家,她下月隻是來中國遊玩。她開心是因為中國有大熊貓、孫悟空、美羊羊……以及好多好多的糖葫蘆。

A市的六月,有些陰晴不定。多寧飛多倫多帶回閃閃之前,同顏藝去了一趟老大那邊。老大來自北方一個老城,A市有直飛的航班。

老大出事的時候,顏藝和苗苗一塊兒去過一次。當時她在多倫多沒辦法回來,第二年才從多倫多飛到首都,再轉大巴車過去看了一趟老大。

這中間,她和顏藝都沒有再去過。也不是不方便,更多的是難以麵對。

老大原是她們宿舍體質最好、元氣最足的一個,即使每天熬夜學習到兩點,第二天依舊精神滿滿。但她現在躺在病**卻毫無任何元氣,也沒有任何反應,每天靠著注射營養液維持生命特征。

苗苗說宿舍四個人,老大最努力最厲害,多寧非常認同。不隻是老大考入A大的時候是當地文科狀元,還因為老大手把手抓了一個學渣男同學一起考上了A大。男同學當然是她喜歡的人;兩人高中是同桌,老大主動表白開始早戀。然後帶著男同學一起學習,一起考上了A大。

多好的一對,讓人覺得愛情充滿了向上的正能量。

因為考入了同一個大學,大學時候老大同她們三人在一起的時間最少,因為基本同男友在一起。不管是圖書館還是食堂,都是形影不離,感情好得她們都沒有看到他們鬧過別扭。

然後畢業,兩人也一起決定回北方老城工作。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美好。

可是大概真的太好了,連老天都嫉妒了。老大在一次實習夜路騎車回家的時候被喝醉酒的司機撞了。那也是唯一的一次,男友張起揚沒有去接老大下班……

結果,就出事了。

今天病房裏一塊兒待在裏麵的除了老大的父母,還有張起揚;那麽多年,這個被老大帶著考上A大的男同學一直陪伴在老大身邊,沒有放棄。病床前,叔叔阿姨一直對著她和顏藝說小揚有多好,好到他們已經承受不起。

話裏的心酸和煎熬,多寧和顏藝多多少少都能體會,尤其麵對叔叔阿姨的愁容和白發,她和顏藝一塊兒紅了紅眼眶。然後顏藝承受不了,紅著眼眶提前離開了病房。

多寧從包裏拿出帶來的一筆錢,裝在信封遞給了叔叔阿姨。他們先是拒絕,然後對她不停道謝。

她道別,離開。

她從病房出來的時候,張起揚送了出來,走到外麵長廊對她說:“多寧,謝謝你。”

多寧抬起頭,看著張起揚。

“這些年,每年都有一筆錢從多倫多匯來……”張起揚提起事情,十分感激地看向她,“我知道名叫Dolly的匯款人就是你。”

多寧雙手握著,輕聲說:“也沒有多少錢。”她的幫助隻是杯水車薪。

張起揚搖搖頭,開口說:“這些年給小滿匯款的好心人很多,也是多虧有那麽多人,小滿才能堅持到現在。”

多寧眼眶更加紅了,因為任何寬慰的話都顯得無力,她對張起揚說:“那我先回去了。”

張起揚要招待她和顏藝:“你們不住一天嗎?”

多寧拒絕了,對老大父母和張起揚,她和顏藝還是別添麻煩比較好。

顏藝坐在樓下的長椅上等她,伸手擦了擦眼淚。多寧一塊兒坐了下來,拍了拍顏藝的肩膀。顏藝抬起頭,吸了吸鼻子,說:“多寧,我隻是怕……”

話到一半,已經哽咽。

多寧繼續拍著顏藝的肩,她明白,都明白。

“我太怕看到老大父母,還有張起揚……我很感動他們的不放棄,但是我也擔心他們會堅持不下去……”然後顏藝哭了,因為受不了。

多寧的眼淚也被帶了過來,同樣不敢去想這個問題:老大會不會醒來,以及會不會被放棄……現在已經五年過去了,可是後麵還有那麽多的五年,如果老大一直不醒來怎麽辦?

多寧根本沒辦法想這個問題,抽出了一張紙巾遞給顏藝,顏藝隻是轉頭問她:“你說張起揚會不會放棄老大?”

多寧也不敢回答。因為不管她回答是,或者不是,答案都很殘忍。

當天來當天回,回去的飛機已經是夜裏。經濟艙最後的兩個位子,顏藝靠著她肩膀說:“多寧,你不覺得我們宿舍幾個,都很倒黴嗎?”

多寧知道顏藝心情還沒有回複,伸手摸了摸顏藝的腦袋。

“你和我都離婚了,苗苗也和鄔江分手了。老大和張起揚原本人人羨慕,結果變成了最慘的一對。”顏藝忍不住歎氣,突然得出一個結論,轉過頭問她,“你說我們宿舍,是不是風水不太好啊?”

多寧:“……”

顏藝想了想,更確定地說:“因為風水不好所以導致我們這樣慘?”

多寧沒認同,她倒不覺得她怎麽慘了,畢竟她有可愛的閃閃。不過顏藝這樣一說,她也想了想,說:“可能後麵會否極泰來呢。”

“但願吧!”顏藝仰著頭,更加有些語氣不平,“你看同樣是大學宿舍,周燿宿舍個個那麽好,當老板的公司上市,當和尚的成大師……”

多寧舉例:“不是還有何昊和鄔江嗎?”

“別說——”顏藝否定她,“何昊頭發是白了,但就他那樣都找到了大長腿女朋友……還有鄔江,他不是被大小姐看上了嗎?”

“雖然,那位大小姐是個二婚頭。噢,不對,是三婚。”隨便搜索下就知道天信的大小姐已經結過兩次婚,第一任丈夫是老外,第二任是一個律師。

就不知道鄔江樂不樂意當這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