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學生士兵

第二邊防團團部駐紮在海拔3000米左右的西藏拉嘎縣縣城。

一共有98名新兵分到了這裏。

團裏專門組建了新兵集訓隊,抽調軍務股參謀張濤任隊長,負責新兵們的訓練工作。

由於二團所屬的連隊,很多還處於大雪封山的狀態,新兵5月份之前根本分不下去,所以在集訓隊裏生活和訓練的時間就拉得很長。

第一次到達藏區,看著藍天、白雲、雪山和獨具藏式風情的兩層房舍,新兵們充滿了好奇。

他們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分別所帶給他們的哀愁和分到這裏所帶給他們的遺憾的表情了。

不過,五個月後,西藏強烈的紫外線和淩冽的寒風,會讓他們或稚嫩、或成熟的臉層林盡染,鍍上一層暗褐色,也會在他們的臉頰上,疊繪出永不消逝的紅霞。

當他們從高原上撿來這些大自然所賜予的特殊皮膚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成為了一名高原戰士。

剛到集訓隊的時候,張恒寧是極其不適應的。

海拔3000米,對於第一次上高原的張恒寧來說,別說訓練了,光坐著都頭暈腦脹、喘不上氣來。

不光是他,很多新兵都一樣。

所以,集訓隊的訓練科目一開始很簡單,也就站站軍姿,三大步伐什麽的,而且訓練時間也不會安排得很長。

等大家逐漸開始適應高原環境了,訓練強度也就上去了,訓練時間也按照正常要求進行。

這個時候,你就不能說自己不行了。

因為大家都行。

但張恒寧確實不行,他的身體素質是真弱。

開訓都一個多月了,他每天訓練間歇都還要去醫務室吸氧。

連衛生員看到他都搖頭:“兄弟,就你這個身體條件,咋被扔到這兒了?是不是把武裝部的領導得罪了?”

張恒寧隻能苦笑。

衛生員把氧氣麵罩套到他頭上,就立刻躲得遠遠的。

新兵訓練了一個月,中途也就洗過一次澡,身上那股味兒,連狗都嫌。

這也是張恒寧所不能忍受的。

在大學的時候,愛幹淨的他,每天都得洗澡,把自己弄得香噴噴的,才敢出門。

結果一到這兒,訓練時的汗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再經過37度體溫恒溫發酵,當天晚上就能餿。

在這裏,每天是洗不上澡的,一來是節約用水用電,二來新兵是沒有資格每天洗澡的,每兩周組織一次洗澡已經算是極其愛護他們了。

吃的東西也不太合他口味。

不僅味道不行,而且種類也不多。

每周都是幾樣蔬菜輪流切換,大白菜、土豆、白蘿卜、胡蘿卜,沒了。

吃了一個多月,大家都快吃成兔子精了。

直到有一天中午,有個新兵偷偷把碗裏實在吃不下的蔬菜倒掉了。

他太小看他的新訓班長了。

這些老士官,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主,你剛一個風吹草動,他立馬就能拍馬趕到。

“撈起來。”班長麵容冷峻,不像是在開玩笑。

“班長,我錯了,下次不敢了。”新兵戰戰兢兢,心存僥幸。

“撈起來!我最後說一遍。”班長麵無表情。

“全體起立,集合。”帶隊的班長看熱鬧不嫌事大,讓所有在飯堂吃飯的新兵全部都站起來,整隊集合。

然後,把所有人帶到了那個新兵麵前。

現場直播的警示教育,必須要立刻圍觀。

那個新兵快哭了,沒辦法,隻能挽起袖管,在泔水桶裏撈菜。

剛剛吃完飯的新兵們看到這一幕,胃裏翻江倒海。

那個新兵在泔水桶裏沒怎麽費勁,就找全了他扔掉的飯菜。

因為,在這個團裏,飯堂的泔水桶就像一個擺設,很少有人往裏麵傾倒剩飯剩菜。

“裝進你自己的碗裏。”班長繼續下達命令。

這個惡心的命令,讓現場很多新兵的胃裏湧動起層層波瀾,有人甚至還連連幹嘔。

那個新兵,顫抖著雙手,把還滴著不知道什麽**的剩菜捧進了自己的碗裏。

“吃掉它。”班長的命令不容置疑。

扔菜的新兵,瞪大了驚恐的眼睛。

那眼神裏,是不解,是無助,是憤怒。

“你可以讓我做惡心的事,但不能讓我吃惡心的東西!”新兵爭辯道。

“惡心?你扔掉這麽好的菜,這種行為不惡心?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質疑我的決定?你知道嗎?你能夠在這裏、在這個季節裏,還能吃到新鮮蔬菜,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也就是你們新兵,為了讓你們能吃好、保障訓練,整個團的後勤物資,都在向你們傾斜。從這兒出發,往西走上115公裏,海拔立馬升到4655米,那裏有個連隊,一營二連,離我們團部最近的連隊!這會兒,他們估計連凍幹蔬菜都沒有了,隻能吃單兵自熱食品、保質期已經過了兩三個月的豬肉罐頭!你剛才扔掉的惡心蔬菜,對他們來說,是整個冬天最好的午餐!”班長咆哮道。

看得出來,他很憤怒。

那個新兵漲紅了臉,低下了頭。

“吃下去。”班長並不打算就此善罷甘休。

那個新兵“哇”的一聲哭了,瘋了似的,抓起碗裏的菜,就往嘴裏塞。

隊伍裏的新兵,當即就有幾個人吐了。

班長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把剩菜吃光,然後帶隊的班長吼道:“樓外集合。”

隊伍立刻像躲避瘟疫一般散了,大家迅速朝飯堂門口跑去。

張恒寧還依稀聽見,那個新兵不大的抽泣聲。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往泔水桶裏倒飯。

周末,是新兵們難得的快樂時光,這一天晚上,按慣例要會餐。

不過高原上條件艱苦,也就每桌多加幾個罐頭。

這個周末,當晚餐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個大個子黑臉軍人在幾個軍官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走進了飯堂。

“同誌們,團長來看望大家了,大家鼓掌。”一個隨行的參謀笑著說道。

新兵們立刻放下碗筷,坐直身體,掌聲四起。

那個肩上扛著中校軍銜的大個子軍人,麵帶笑容,大聲說道:“新戰友們,大家來這裏快兩個月了,我今天才來看望大家,工作忙,對不住大家了!不知道你們對這裏的生活、訓練,還適不適應?”

“適應!”新兵們大聲回答道。

“雖然我不常來,但對大家還是十分關注的!我們這批新戰友,藏龍臥虎啊。是不是有一位全國武術亞軍?”

張濤連忙回答道:“報告團長,有!王軍,出列。”

一個精壯小夥,立刻長身而起,站了出來。

“小夥子很壯實啊,來,給大家展示展示。”團長笑著說。

那個小夥子二話不說,氣定神閑,先行了一個抱拳禮,馬上就施展開拳腳,打了一個長拳套路。

不得不說,拳風勁道,騰挪輕盈,一套拳打得虎虎生威,大家連聲叫好。

“好!自古英雄出少年,有了你們這些身手矯健的青年才俊加入到我們的邊防連隊,對麵那些豺狼虎豹,可有的苦頭吃了。”團長笑逐顏開。

“對了,今年我們團,還來了一位大學生士兵,這可是我們邊防二團的第一位大學生士兵啊。張恒寧,在哪兒呢?”團長話鋒一轉,目光在新兵中掃視。

聽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張恒寧的內心異常激動,眼眶突然就濕潤了。

這是他當兵以來,名字第一次在大眾場合被提起。

而且,還是這個團的最高軍事主官。

“到!”張恒寧起立。

“來,過來。”團長向他招了招手。

張恒寧趕緊跑步來到團長身邊。

“小張,我看了你的簡曆,四川師範大學大二學生,還在全國英語口語大賽中得過特等獎。不簡單啊,怎麽想著來當兵了?”團長和藹地問道。

“青春就是應該獻給祖國、獻給國防事業!”張恒寧回答道。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因為內心有些發虛。

他知道,這冠冕堂皇的理由,並不是他當兵的初衷。

他要是告訴團長,他當兵是被一個女人騙來的,大家會怎樣看待他。

不過,團長對他這個回答還算滿意,繼續說道:“英語演講對你來說應該算小菜一碟吧,要不趁此機會,給大家來一段?”

張恒寧點了點頭。

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隻要觸碰到了他的專業領域,他都是毫不畏懼、當仁不讓的。

實力給了他充分的自信。

他立刻聲情並茂地朗誦了一段馬丁路德金經典的演講片段《I Have A Dream》。

當他朗誦完畢的時候,全場鴉雀無聲,大家都沉浸在了他所營造的那片**昂揚的英語世界中了。

隨即,在團長的帶動下,飯堂裏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團長明顯有些激動,聲調都提高了好幾度:“你小子厲害啊,這英語說得太溜了,而且**四射!如果嗓音再渾厚些,我都要產生是不是身在英倫的幻覺了。你們說說,他要是往我們團部門口一站,一開口就是純正的英國倫敦腔,是不是就像一個英國老管家,倍兒有麵子?哈哈。”

隨行的軍官們都發出了爽朗的大笑。

他們沒想到一個新兵,能讓團長興致如此之高。

團長用力拍了拍張恒寧的肩膀,鼓勵道:“大學生士兵,你可是我們全團的獨一份啊,加油,大有可為。回去吧。”

張恒寧被霧霾遮蔽了很久的心,在團長的一拍之下,突然就刮起了一陣清朗的風,吹散了陰霾,就像頃刻之間被注入了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

不過,張恒寧周末的高光時刻,也就維持了那一個晚上。

第二天,大家又繼續開始了灰頭土臉的訓練,誰也不認識誰。

好像那一晚,隻是一場夢。

不過,這個夢,卻讓張恒寧產生了一個夢想。

特別是團長說的“獨一份”,給了他很多的聯想。

“也許,我能留在這兒。”

“留在這兒,就已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