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好像回不去了

一大早,林章峰和大劉就來了。

大劉手裏,提著在飯堂裏打包好的早餐。

“你們倆,趁熱吃。”林章峰站在床旁,麵無表情地看著大劉把早餐輕輕放在床頭櫃上。

老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見是連長,趕緊拍了拍還在睡夢中的張恒寧。

張恒寧睜開眼,一張黑臉立即就跳入了眼眶,睡意也就在轉瞬間逃出了身體。

這一夜,他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夢裏,好多人的臉交替著出現,林章峰的臉、馬文明的臉、王峰的臉、母親的臉……都帶著讓他看不懂的古怪笑容。

最後,秦小卿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也出現了,依然沒有一絲笑容,就那樣冷冷地看著他。

她伸出她白皙的手,陰冷地說:“來呀,我幫你逃啊。”

他想抓住她的手,卻怎麽也抓不住。

“今天我就和大劉回連隊了,離開快三天了,剛開訓,我得在上麵盯著點兒。老馬,這裏就交給你了,照顧好他,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等他恢複了,告訴我一聲,我和大劉再下來接你們。”林章峰說道。

老馬點點頭,拉了拉林章峰的胳膊,小聲說:“連長,出來一下,有個事,我覺得有必要現在告訴你。”

兩人走出房間,老馬輕輕關上房門。

林章峰疑惑地問:“什麽事?”

“張恒寧不想幹了,不想在我們連隊幹了。”

“不幹了?想離開?”

老馬用力點了點頭。

林章峰心裏暗喜:“林章峰啊林章峰,在仙山下待久了,你也成老神仙了嗎?妥妥的料事如神!我之前說什麽來著?不出三天,他指定會來求著我讓他滾蛋!今天正好三天!唉,之前看他竟然把3000米堅持了下來,我多少還真有些感動,以為這次真的看走眼、要破功了,想不到,最終還是被我猜對了。爛泥就是爛泥,不管多少人扶,也上不了牆!”

欣喜之餘,他的心裏,竟還隱隱有些惋惜。

林章峰對此時自己略顯矛盾的心情很是詫異,明明事態正按照他所預想的方向發展,為什麽那絲惋惜卻如此清晰可辨?

“想那麽多幹嘛?他的離開,對所有人都是解脫。”這是林章峰最後的結論。

他急忙掏出手機:“喂,團長!他不行了……”

“昨天不還好好的,怎麽今天就……死了?瘋子,我看你拿什麽交待!!”團長在電話裏分明聽到林章峰竟然還語帶喜悅,立刻氣不打一處來,認為他真的瘋了,喪事喜報嗎?

“團長,你別著急,也別生氣,剛才我說得不清楚,我的意思是,他不行了,待不住了,要走了!”

“這特麽不是一個意思?”

“哎呀,你咋就不明白我的意思,他不想在二連待了,想下山!”

“人沒死?”

“團長你想啥呢?人沒事!”

“哦,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他的意思,當然,我也是這意思。團長,他的身體條件,的確不適合在我那兒繼續待下去,還是撤到環境沒那麽惡劣的地方吧。”

“沒那麽惡劣的地方?你是想退貨到團部?”

“我可沒那麽說,團長。”

手機那頭,長久的沉默。

“好了,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安排的。”團長說道。

林章峰輕舒了一口氣,用力舒展了一下胳膊,感覺肩上似乎輕鬆了許多。

和馬文明交代了幾句,林章峰便坐上車,和大劉回了連隊。

過了幾天,軍務股張濤的電話就打到了連隊:“瘋子,為了達到目的,你真是不擇手段啊,夠毒辣。”

“老張,說話咋這麽難聽,說啥呢?”

“你心裏清楚!恭喜你,心願達成了,按照團長的指示,我通知你一聲,張恒寧分到團部戰勤連警衛排,看大門。”

“老張,你不懂,這是對生命負責!再說了,我們得尊重新兵的個人意願吧。”林章峰笑著說。

“廢話不多說了,等他康複後,就送到團部來吧。”張濤說完,還沒等林章峰接話,便掛掉了電話。

兩個星期後,張恒寧回到了連隊。

依然是大劉開著巡邏車把他們接上了山。

這次張恒寧才真正感受到了這100多公裏路是多麽險峻。

即使大劉穩穩控製了車速,緩慢地前進,但坐在車窗旁的張恒寧依然膽戰心驚,有幾次甚至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往外看。

他感覺這不是在觀賞青藏高原雄奇的風景,而是在凝望生命踮著腳尖在懸在半空的死亡線上跳舞。

回到連隊,所有人正在院子外麵的平地上操練。

這次是刺殺操,近身肉搏時使用。

戰士們兩兩一組,每人都手握一根木棒,在指揮員的統一指揮下,揮棒刺向對方身體的要害。

認穴要準,出棒要穩,吼聲要狠。

在邊防連隊,這套標準動作雖看起來震撼,但在實戰中可能會有些掣肘。

不過在調轉槍頭、用槍托作為主要殺傷部位後,立刻就能煥發出驚人的想象力和殺傷力,可以隨心所欲地變幻進攻方式,以敵人意想不到的進攻角度,將橫劈、豎砍、上捅、平刺、掄圓等隨意組合,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舞槍弄棒”,如果再配合點踢腿撩襠等直搗黃龍的下盤動作,絕對讓敵人防不勝防。

張恒寧跳下車時,被連隊塵土飛揚、氣勢如虹的訓練陣勢嚇了一跳。

原來,一個連給人的衝擊力和壓迫力,竟然如此之強。

正在訓練的戰士們,眼睛的餘光都瞥見了從巡邏車上下來的張恒寧,他們也就僅僅一瞥,便又專心致誌地投入到訓練中,仿佛來的隻是個陌生的過客。

張恒寧低著頭往前走,感覺這條回連隊的路,把他和戰士們分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一邊是青春飛揚的二連,一邊是狗熊遲暮的自己。

而走在這條回連隊的路上,好像也回不去連隊了。

他越往前走,二連,也離他越來越遠。

回到班裏,空無一人。

張恒寧開始默默地收拾東西。

調到團部的消息,他已經知道了,全連恐怕也知道了。

團長終於在他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兌現了之前的玩笑,但是,張恒寧此刻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樓道裏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三班的門被猛地推開,一群人擠了進來。

“大管家,你終於回來了!可想死我們了!你不知道當時你衝過終點線那恐怖的模樣,可嚇死我們了!現在想起來還驚魂未定呢。”王峰衝過來,在張恒寧身上這兒捏捏,那兒拍拍,像是在檢查他的身體到底有沒有跑落一些零件。

“王峰這次可露臉了,新兵裏排名第二,僅次於那個打拳的,我第八。管家,你第十。我們三班開訓的首秀,就得了個滿堂彩,連長大會小會都表揚好幾次了。”袁佑辰開心的說道。

張恒寧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點頭。

門外,人頭攢動,都是同一批的新兵。

可能大家都知道張恒寧即將調到團部的消息,他們的臉上神色各異,有羨慕、有關切,也有鄙視和不齒。

老兵們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黃海濤、胡嘉亮、焦玉傑、李新挨個擠進來後,隻是看了張恒寧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回來了?”

然後,就拿出小馬紮,坐在各自的床旁聊起天來。

對於他們來說,一個連被窩都還沒捂熱就將離開二連、離開三班的逃兵,實在沒必要浪費時間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