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村裏來了紅軍
紅軍去了新河。隨即，村長緊急召開了會。
他鄭重其事地告訴全村人說，紅軍是G產黨領導的部隊，專門為全國解放而戰的，他們很好，很有紀律，不拿群眾一針一線。
說到這裏，他吧唧了一下嘴巴：“紅軍來了，啥概念？哎呀呀！”
他又美美地晃了晃頭，食指指著東邊，“這可是天兵天將下凡了！不是歌裏常這麽唱嘛：沒有G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啊！
你們是不了解，我多少懂一點點，1931年，日本鬼子打進了家門口，那張學良的東北軍精銳第七旅算個啥？被小日本一個大隊給幹死球了！
M主席他老人家不一樣，他真是咱老百姓的大救星啊，人家領導的軍隊不知打了多少勝仗？那二萬五千裏長征，翻雪山過草地，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五嶺，五嶺……那簡直是死亡之旅，有哪個政黨能堅持得下來？隻有M主席，隻有紅軍！”
說到這裏，趙光德麻利地卷了根細細的旱煙，點上，吧嗒吧嗒地吸了幾口，月光下，濃煙彌漫，把他熏得像個廟堂上的佛像。
“注定了！”他搖搖頭，“他老蔣不得人心嘛，這天下以後姓共，可了不得，紅軍來了，你們說說，能讓人家餓著嗎？
聽我的，有白麵的拿白麵，實在不行就湊黑麵吧，土豆也行，總之今晚要讓紅軍同誌吃飽！”
台下一陣唏噓，人們默不作聲，誰都清楚，時逢這樣的年代，人人都窮，人人自危，十年九旱，哪來那麽多口糧？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就算是天兵天將下凡，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都聽說過沒？隔壁那石堡村，前些年打仗的時候，紅軍喝過他們的水，人家都留下條子記著呢！
你想想，眼看就要解放了，日子比前些年好多了，咱要是幫了紅軍，他們能不記著咱的好？
我說了，紅軍是有紀律的，他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頓飯絕對不會白吃白喝，他們會記著的！
鄉親們，等解放了，總會清帳的！到那時，咱新河人多光榮？咱也是參與了無產階級革命的解放事業呢！”
趙光德越說越興奮，一根細細的旱煙幾口抽完了：“這是硬任務，都趕緊去準備！”
人們小聲議論，聲音比剛才明顯緩和了許多，也許是他們頓悟了，也許是趙光德的最後一句話起了大作用。
因為人多，又是晚上，為了趕時間，兵分兩隊，一部分在對山的小水塘（泉邊有一個小水塘）洗衣服，一部分在新河洗衣洗澡。
那晚的月亮皎潔如玉，原本平靜地倒映在水泉邊、新河裏，人一參與，月亮搖搖欲墜，碎了一河。
流動的河水又把殘月的碎片帶到遠山的深溝裏，遠方萬籟俱寂，萬物似乎感知到了新河這一夜的躁動不安，抑或是熱鬧，抑或是什麽陰謀。
上遊有人，下遊也有人，上遊的髒水流進了大壩裏，領頭的說，把壩豁一個口子，讓水盡快流動起來。
之前，水滿自溢，對山的水泉雖說是大壩的源頭，但水流並沒有那麽急，這個壩是長期累積的結果，就算下一場暴雨，壩也是不會崩塌的——壩口的那一堵矮牆上，長滿了綠油油的水草，加固效果很顯著。
那一晚，他們在大壩上豁了一個口子，不是很大但也不小，等洗完後，卻忘記了堵住豁口，排好隊徑直回到了村裏。
那時候，家家戶戶正忙著做飯，領頭的知道後感激不盡，說，我們的部隊是無產階級革命的部隊，我們的目標就是為了解放全中國，為老百姓謀幸福，讓人們當家作主，我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頓飯會記下賬的，到時候一定還給你們！
他把身上僅有的幾個錢全給了趙光德。趙光德哪敢收錢？連忙擺擺手，磕磕巴巴地說：
“那，那同誌，這，這可萬萬使不得，紅軍替咱老百姓打天下，M主席是人民的大救星，俺們怎能要你的錢呢？”
領頭的一臉嚴肅，堅決要讓趙光德拿上，說，你這是逼著我們犯錯呢！最後沒轍，趙光德隻好拿上。
當然，那一點錢又算得了什麽？少得可憐，不值一提！但在當時，也可能是他們僅有的全部家當了吧。
新河村人忙著做飯，紅軍戰士也幫忙去對山挑水。
月光皎潔，煙囪裏的炊煙，帶著柴禾的星火升上了夜空，這是多少年來，新河村從未有過的熱鬧景象啊！
那一晚，紅軍的大部隊都吃好了，白麵黑麵，疙瘩湯，煮洋芋……
總之，山裏人把他們最好的都拿出來了，紅軍應該吃好了，他們領頭的告訴趙光德說，大家吃好了，萬分感謝！
不知道真吃飽了還是吃了個半飽？趙光德有些恍恍惚惚，但村裏人都說，應該真吃飽了！
全村的人都供著他們呢，能餓著嗎？趙光德鼻子裏一哼：算過賬沒，咱村才幾十戶人，人家紅軍又來了多少人？
有人鬧情緒，說，你咋不說我們家做了兩鍋呢！這時，趙光德才徐徐點了點頭，他大概承認紅軍應該是吃飽了。
吃罷飯，大部隊在院子裏打好地鋪睡下了，他們沒有進老百姓的屋子。
天氣炎熱，隻要不下雨，就算天作被地作床那也無妨。
天剛麻麻亮，解放軍就早早起身了。
告別時候，領頭的把昨晚吃飯的情況大概統計了一下，寫了一張借條遞給了趙光德，說：“請收好，新河村是有功勞的。”
趙光德接過，在昏暗的煤油燈下掃了一眼，字跡很剛，龍飛鳳舞。
對於一個沒識過多少字的人來說，在這時候，他可能是為了麵子，也可能是為了體現作為一個村長的大方，總之他沒有多看，隻覺得這個借條分量很重，必須收好。
顯而易見的，是結尾一個大拇指印下的落款，沒有紅色印泥，隻能用鋼筆塗一下代替。
他們沒有吃早餐，隻是喝了些水。趙光德再三挽留，說吃了早餐再走，領頭的搖搖頭說：“不了，夠打擾的了，咱部隊不能沒有紀律！”
接著，一聲令下，聲音洪亮，軍人迅速排好隊，簡單整理儀容，隨著一聲“齊步走”，他們向村口緩緩走去。
分別的路口，領頭的又喊一聲“向後轉”，隊伍齊刷刷轉過身，給新河村送行的人們敬了軍禮，之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