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衝突
“我尊重你的選擇，同樣我也希望你尊重我的選擇。”阮康博的語氣不容置疑，“你離開不是因為想要讓我更加輕鬆嗎？這樣做，的確會讓我減少內心的愧疚感，讓我更加輕鬆。”
有了阮康博這番話，小默一時之間也不好多說，隻能點點頭，應了下來。
如今兩人徹底聊開，也沒了過去的那些心理負擔。
按照協商，阮康博第二天帶著小默去了他一直想去的航天科技展覽館。
這是小默的願望，也是阮康博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
航天航空曾經的確是人類主攻的研究方向，因為這承載著人類的希望。地球的環境已經被破壞得太過嚴重，相比於在泥沼之中掙紮，人們肯定更願意換一片淨土。
也是因此，人們邁向了太空，尋找新的家園。
在阮康博還沒有出生的時候，航天航空技術的發展空前繁榮，時不時就能聽到關於某顆星球的探索信息，人們樂於討論，同時也帶動了周邊產業的發展。
這座航天科技展覽館曾經是最熱門的遊覽地，甚至很多學校從孩子入學的第一年起，就會要求學生來這裏參觀，最少的頻率也是每年一次。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最後一次失敗的消息傳來——沒有第二個地球！
換句話說，適宜人類生存的，隻有地球！
即便多年以後，這段有關於“人類巨大失望”的故事，也被許多人銘記。
那一刻，人類的掙紮顯得毫無意義，甚至十分可笑。
人類最終還是要麵對自己犯下的罪責，並且接受懲罰。
很多事情被想得太過簡單，人類同時又太過自大——不合適就換個合適的，這種無知的想法終於被徹底抹殺。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航天科技展覽館逐漸變得蕭條，過去這裏代表的是希望，現在這裏是對於人類而言是失敗的提醒。
沒有人願意不斷麵對失敗，作為一個種族整體的“人類”亦是如此。
可是在航天航空技術發展時，這裏又被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突然荒廢掉又太過可惜。
於是，就有了現在阮康博和小默麵前的這個看上去像是廢墟，但又仍在苟延殘喘地經營著的地方。
“你說它還有機會恢複往日榮光嗎？”小默看著這棟年久失修的建築，看著髒舊的牆皮，忍不住問道。
“在我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了，在你的有生之年也是如此。”阮康博給出極其理智的回複，“現在人們的生活朝不保夕，物質水平全麵下降，當前的主要目標是活下去，探索類的工作耗時耗力，人類已經折騰不起了。更不用說以後移居地下城……鑽進了地底的種族，再想要抬頭望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沒希望了是嗎？”小默的眉眼之間滿是哀傷。
“什麽叫希望？”阮康博反問，隨後又自問自答道，“在我眼中，所謂的希望就是生命的韌性，隻要還活著，隻要有心，人類的潛力是無窮的。”
那一天，阮康博陪著小默進入了航天科技展覽館，這裏沒有解說員，隻有一個看門售票的老大爺，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甚至沒有其他遊客。
小默看得很認真，也很快樂。
那是一種由心中理想而引發的快樂，小默認真地分享著他的所知所得。
他在給阮康博“講解”，阮康博認真地聽著。從始至終，沒有打斷。
“以前我父母還在世的時候，看我學習這類東西就會罵我。”
小默說完這句話，就拿捏著父母的樣子和語氣，給阮康博上演模仿秀。
“又在看沒用的東西了！”
“浪費時間！以後連工作都找不到！”
“人都知道要往前看，你怎麽就非要搞些陳芝麻爛穀子，沒人在意的東西？”
“這是最後一次，下次再讓我抓住，我絕對饒不了你！”
“對了，既然有時間搞這些，就說明之前的課業安排還不夠滿，我再給你重新設計一套學習方案，加加量。”
阮康博聽到這些十分驚訝，他當然知道小默的原生家庭如何，他也好奇過。
出事之前，小默的家境並不差，父母不僅受過良好的教育，而且也有一定社會地位，雖然夠不上高層，但絕對可以算是中層了。
在這樣環境下成長的小默，他的性格，不應如此……
此刻聽了小默與父母之間的交流，阮康博突然明白過來問題出在哪裏。
對於一個有思想、有主見的孩子來說，有什麽比父母的人生設計更加可怕的事情？
父母天生就帶著一部分強權壓製：想反抗，做不到，要順從，又不甘心……
日積月累，被壓抑的東西逐漸成為了性格的一部分，也成了孩子的成長烙印。
“你難道不覺得這些東西很無用嗎？”小默指了指展覽館裏的諸多展品，“浪費人力物力做出來的一堆垃圾，這是我父母之前對它們的評價。”
阮康博笑了笑，他的聲音依舊溫和：“什麽東西是有用的？怎麽定義有用？以結果去決定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世界上就不應該存在‘開始’，因為在事情開始時，沒有人敢打包票說結果一定是好的。”
“如果我繼續去研究它，對於人類來說，是一種自私。”小默低垂著頭，語氣悶悶地說道。
阮康博被逗樂了，他怎麽都沒想到話題會忽然被上升到這個高度。
一個連學業都沒完成的小男生，去研究自己的興趣愛好，對於人類來說是一種自私？
這話聽著……怎麽那麽奇怪？
猛然強加的價值，未免太過刻意。
就連阮康博都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麽？”
“我父母說的。”小默歎了口氣，“他們說在這種社會大環境下，還隻看中自己所想，本身就是一種自私，因為多想一想自己能夠為人類貢獻什麽，人類眼下最需要什麽。”
阮康博皺了皺眉頭，他還真不知道怎麽接這句話。
過了許久，阮康博才緩緩開口：“我們要讓自己成為重要的人，但更多時候，我們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
就像那句老話，地球離了誰都能轉。
對於宇宙而言，時間是無比漫長的，接近於永恒，可對於一個人而言，生命的長度卻十分有限，活出自己的意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他們可能終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的理想和目標。
可同樣的，讓一個原本有理想和目標的人被磋磨掉，同樣是一件格外殘忍的事情。
“做你想做的事情，希望未來的某一天，你回首自己來時的路，沒有半分後悔。”這是阮康博對小默最誠心的祝福，也是他唯一的期許。
“那你有後悔過嗎？”小默抬起頭，對著阮康博問道。
阮康博啞然失笑，有時候這孩子，銳利得讓人猝不及防。
“現在的我是不後悔的。”說完這句話，阮康博又解釋道，“你的出現讓我跟自己和解了……就像是興趣愛好一樣，這是一件很難掌控的事情，有的時候越是逼迫你去做什麽，你越是討厭，你喜歡的，可能偏偏又不是最合適的。人的天性也是如此，我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性格，強力扭轉多年來已經定型的思維方式，這本身就是一件違反人性的事情。”
很多話不用說得太過明白，小默是一個剔透的孩子，他能理解阮康博的意思。
在這次航天科技展覽館之行結束後，阮康博就帶著小默再次來到了福利機構。
“退養”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辦理退養手續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對於福利機構的人來說，他們也沒有想到阮康博會選擇退養，同時也想不到小默會被退養。
阮康博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好人，小默又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這樣的兩個人聚在一起，按照道理來說，應該不會發生“退養”這樣的事情。
可現在，這件事發生了。
阮康博和小默都對於“退養”這件事都沒有異議，兩個人到最後都體麵有禮，也算是福利機構裏難得的退養場麵了。
就是這樣一個阮康博沒有異議，小默沒有異議，福利機構也沒有異議的事情，卻讓剛好來這裏的陳牧生給撞見了，然後……陳牧生把阮康博給打了。
揮拳的速度太快，阮康博沒有反應過來，周圍的人也來不及阻止。
等疼痛傳遞到神經的時候，阮康博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暢快。
對，他做了錯事，他應該受到懲罰。
雖然小默原諒了他，雖然他也做出了補償，但似乎還是不夠。
阮康博此刻也不能理解自己的邏輯，或許對於他來說，他隻是單純地討厭極了那些體麵。
“小默這麽好的孩子，你為什麽……你憑什麽？”陳牧生還想揮第二拳的時候被周圍的工作人員給拉住了。
阮康博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正在思考要怎麽跟陳牧生解釋這件比較複雜的事情時，身邊的小默卻突然站了出來。
“我不想騙他。”阮康博不知道小默打算說什麽，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小默微微一愣，顯然不明白這兩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在何時產生了異於常人的羈絆？
這一點就連阮康博自己也說不清，或許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是一個無法用理論解釋的事情。
“我會跟他說清楚的。”小默思索片刻，望向阮康博，保證道，“我不會騙他，而且我說更加有說服力。”
阮康博點了點頭，沒有再拒絕。
的確如此，這件事情從外人的角度來看，小默絕對算是受害者，由他來說顯然是更加合適的，也能平複陳牧生此刻憤怒的心情。
小默跟著陳牧生出去了，隻留下阮康博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敷冰袋。
旁邊福利機構的人員還在勸說著，大意無非是想幫陳牧生說好話，希望阮康博能夠少追究一點。
“他本身就是公職人員，做出這樣衝動的事情也是為了孩子。”
“他的薪水本就不多，除去極少的個人開支，剩下的收入全部都用來資助這些與他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了。”
“如果真的把這件事鬧大，對他的影響會很不好，而且這裏的孩子生活也會受到影響。”
“我知道，我們在這件事裏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不應該一時疏忽，讓消息瀉了出去，而且沒有做好安保工作，讓他動了手。”
“我們向您道歉，如果有什麽賠償要求，您也盡管可以提。”
“我知道您有怒氣，我們也完全理解，隻是希望您對他能……”
聽著工作人員的求情，阮康博抬了抬手，阻止了對方繼續說下去：“我不會追求這件事，也不會要任何賠償，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啊？”福利機構的工作人員顯然沒有想到這件事會這麽簡單地解決了，一時間還有些懵。
“是的，我不會追究你們的責任，更不會追究他的責任。”阮康博歎了口氣，“是我做錯了事情，他有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的，畢竟他是真心疼那些孩子們。”
“其實……他……”福利機構的工作人員欲言又止，似乎本來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不好，隻能生生地止住了。
阮康博也沒有過分打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他最擅長的就是拿捏這種分寸感。
臉上的紅腫稍微褪了一些，但嘴角的青紫也變得更加明顯。阮康博看了看鏡子，最終還是放棄了明後天的工作安排。
他做的不管怎麽說也是教書育人的工作，這種一看就跟別人發生了肢體衝突的情況，還是不要讓同事和學生們看到比較好。
阮康博這邊剛剛跟學校走完請假流程，就看到小默帶著陳牧生往裏麵走來。
陳牧生臉上仍舊有著隱忍的怒氣，但整個人麵對自己的狀態比之前要好了不少，至少看上去不會再有動手的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