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思想獨行
阮康博平靜地注視著蘇新宸，說出的話擲地有聲：“是刻意製造的結果！換句話說，那個人的死不是意外。”
蘇新宸此刻已經聽不下去了，他明確地知道——這就是最終的結局了。
阮康博已經親口承認了，如果自己再糾結懷疑下去，那還真是個傻子。
“以老師的能力，想要完成那幅畫不是什麽難事。”蘇新宸望向施晴雪，“老師現在已經承認了，有什麽東西直接問他就好，想必他也會耐心解答，不需要我這邊再提供技術支持。”
施晴雪明白蘇新宸的意思，這也的確是個意外收獲。在蘇新宸來之前，阮康博承認得並沒有這麽痛快，隻能說是一半配合一半反抗。
眼下，施晴雪的目的達到了，可看著神色痛苦的蘇新宸，她的內心卻並不怎麽痛快。
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總有一種利用了朋友的感覺。
“研究院那邊還有工作，我先走了。”蘇新宸扔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爬上長長的樓梯，走出那個怪異的房間，蘇新宸終於舒出一口氣。
他想要逃離這裏，他想要逃離的不僅僅是這個地方，還有剛才發生的事情。
蘇新宸奔跑在這一片荒蕪之中，他忽然有些慶幸，慶幸這個地方的偏遠，即便他此刻像個瘋子一樣漫無目標的狂奔，也不會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這裏沒有人關注他，這裏沒有人……
世界在這一刻變得那麽空曠，城市寸土寸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創造價值，而這廉價無比的郊外，才是寧靜內心的棲息地。
他忽然有些理解阮康博為什麽會選擇在這個地方養老和謀劃了，因為這裏真的很適合沉下心來做些什麽非功利的事情。
雖然表現得十分抗拒，但他其實已經相信了阮康博的話。
以阮康博的地位和財富，以他的閱曆和境界，沒有人能威脅或者**他做什麽事情。
他會這麽做，隻有一個原因——他想做。
他想殺死那個人，想給這個世界造成一點震撼。
蘇新宸不知道阮康博的動機是什麽，他也無法理解阮康博的行為。
他是失望的，他失望於自己崇拜敬佩的恩師與自己理念不同，對待生命的態度不同。
可是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他又有什麽資格失望呢？他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跟自己的理念相同，看待生命的態度相同呢？
強迫他人與自己的三觀達成一致，這本身就是一件狂妄無知的事情。
蘇新宸從來都不吝嗇反思，這是他從穀俊風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情。
“我們不僅要去做，而且要去想。”
“沉下心來，分析自己，分析他人。”
“人要懂得前行，也要懂得回望來時的路，去看那些足跡，去回憶那些曲折。”
“獨行時，思想是你唯一的夥伴。”
蘇新宸此刻的反思並不是要替阮康博洗白，殺人犯法這是最簡單不過的律法常識，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有多麽堅實的理由，這樣的處理方式都是錯誤的。
蘇新宸此刻的反思，反思的是自己對待這件事的態度。
如果那個人不是阮康博，如果阮康博不是自己崇敬的恩師，他一定不會像剛才那樣失態，而他失態的原因，來自於一種不合理的強求。
知道是不合理的，就不應該讓其繼續發展下去。
蘇新宸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努力讓自己的心跳恢複正常，讓自己的頭腦恢複清明。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狀態，即便回到了研究院可能也無心工作。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狀態，相應的產出也必定會打折扣。
這是與蘇新宸職業理念相違背的事情，也是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蘇新宸終於緩了過來，他重新打開導航，明確前往車站的路線，此刻他的神色已經和來時一樣平靜，仿佛那間屋子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回到研究院，蘇新宸笑著跟耿子昂打了招呼，然後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之中。
就連跟穀俊風，他也什麽都沒有說，即便他知道，阮康博同樣也是穀俊風的授業恩師。
這種內心淡然的狀態，一直持續到蘇新宸收到施晴雪的消息；【我在你附近的咖啡廳，下班過來陪我聊聊，可以嗎？】
對著這條信息，蘇新宸愣了許久。
他甚至想要確認一下，是不是施晴雪發錯了？
這語氣和內容，怎麽都不像是施晴雪會發的，至少不像是施晴雪會給他發的。
猶豫片刻，蘇新宸還是拿出了他鋼鐵直男的本性，回複道；【我是蘇新宸，你剛才發錯信息了？】
施晴雪那邊的回複很快，隻有簡單的一條位置分享，地點是研究院附近的咖啡廳。
確定施晴雪是來找自己的，蘇新宸的內心更加茫然了。
他跟施晴雪之間一向是有事說事，施晴雪本身的性格也是那種大大咧咧的，公事公辦，可現在這條信息，怎麽莫名帶著幾分柔弱感？
蘇新宸回想起1001之前的“惡作劇”，心情也變得複雜起來。
可不管怎麽說，蘇新宸還是給穀俊風發去了信息；【治安管理局的人晚上找我有事，不一起回家了。】
【好。】穀俊風的回複依舊簡潔。
下班時間到，蘇新宸立馬從工位上起身，拿著衣服準備離開。
旁邊的耿子昂很少見到蘇新宸下班如此積極的模樣，頓時按捺不住八卦之魂，湊過來問道：“怎麽回事？今晚不加班了？不要你的親親師兄了？”
親親師兄！
蘇新宸瞪圓了眼睛，這又是什麽奇葩的稱呼？
無論跟耿子昂打多少交道，耿子昂似乎都有新的“驚喜”給他。
“治安管理局那邊的人找，要先去處理事情。”蘇新宸努力忽略那個詭異的稱呼，用最直白的方式開口解釋道。
“噢，這樣啊。”耿子昂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又是治安管理局，你現在可是幹這兩份活，拿著一份薪水……算了，你覺得喜歡就好，我本來還以為你鐵樹開花了，能帶個漂亮小妹妹給我瞧瞧呢。”
蘇新宸控製住自己抽搐的嘴角，扔下一句：“沒有漂亮小妹妹，你想多了。”
隨後，他便奪路而逃，火速下班。
施晴雪算漂亮小妹妹嗎？
蘇新宸腦海中浮現出施晴雪頂著兩個黑眼圈，一頭短發毛毛躁躁的模樣。
施晴雪頂多算個很能打的小妹妹吧？
對，還特別敬業，吃苦耐勞！
咖啡館離這裏並不算遠，蘇新宸沒走多久就到了。
施晴雪顯然已經在這裏等了不短的時間，隻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就連蘇新宸站到她麵前，她都沒有發現。
直到蘇新宸出聲招呼，她才像是猛然被嚇到一樣，渾身一顫，應了聲：“啊，你來了。”
“怎麽了？”蘇新宸有些擔憂地望著施晴雪。
此刻的施晴雪明顯狀態不對，那是一種內心遭受巨大打擊後的模樣，非常像早上的蘇新宸，甚至情況可能更糟。
蘇新宸現在非常懷疑，施晴雪隻是人坐在這裏，魂已經不知道飛到那裏去了。
她的眼神沒有聚焦，雖然一直在攪拌麵前的咖啡，但這更像是一個機械性的動作。
她麵前的那杯咖啡，完全是滿的，蘇新宸懷疑她可能一口都沒有喝過。
此時此刻，這杯咖啡，隻是一個毫無用處的裝飾品，是她坐在這裏的門票。
麵對蘇新宸的問話，施晴雪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的思緒拉回來，集中在對麵蘇新宸的身上：“你來了。”
蘇新宸徹底沒脾氣了，他都坐下好一會兒，咖啡都點好了，現在才問這個問題，不會很奇怪嗎？
“你點的東西，喝了嗎？”蘇新宸指了指施晴雪麵前的咖啡，“別攪了，都涼了。”
“人造咖啡而已，本來也沒什麽好喝的。”施晴雪表情懨懨的，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頹然。
施晴雪說得沒錯，眼前的咖啡並不是真正的咖啡，隻不過是人為合成之後的結果，雖然顏色和味道都比較像，但終究是不一樣的東西。
所謂的喝咖啡，更多的時候喝的隻是一種氛圍，並不是真的在喝咖啡這個東西本身。
按照這麽說，咖啡本身是真是假，並不重要。
“什麽東西都透過現象看本質，就沒意思了。”蘇新宸為了安慰施晴雪，說了一句非常不像他口中能說出來的話。
“明明知道本質是什麽，卻還是自我欺騙，這樣就有意思？”施晴雪今天的狀態也很不對，放在以前，她絕對不會這麽講。
莫名其妙被懟了的蘇新宸更加不解，這年頭，好心安慰人還有錯了？
好在，蘇新宸也不至於沒情商到在這個時候跟施晴雪講道理，他清楚施晴雪一定是遇到什麽事情了，才會有此刻的反應，因此他耐著性子重新問道：“你遇到問題的話，可以說給我聽，我保證不會說出去。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再簽一份保密協議。”
蘇新宸是有情商的，但是也不多。
讓流程合法化，是鋼鐵直男最後的嚴謹。
施晴雪被蘇新宸這幅鄭重的樣子給逗笑了，但這樣的笑容也隻是維持了片刻而已，隨後又被那種落寞的悲傷籠罩：“在你離開之後，我們把阮康博帶回了治安管理局，然後進行審問。”
這些東西，蘇新宸當然知道。
阮康博自己什麽都承認了，施晴雪他們這麽做完全符合規定。
“然後呢？”蘇新宸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狀態平穩。
“他不僅承認了自己是這件事的主謀，而且說出了另外一件事。”施晴雪抬眸望向蘇新宸，聲音低沉，“他認識陳牧生。”
蘇新宸的瞳孔猛然一縮，從看到那幅畫裏有陳牧生，他就設想過這種可能，但相比較而言，他更希望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噱頭——因為陳牧生在之前的劫車案中有知名度，所以刻意拿來用一下，方便吸引眼球。
畢竟，如果不是這樣，而是真的有關聯，這是不是代表著，過去發生的那些事情，本身都有關聯？
一起案件就已經夠令人頭大的了，如果這些看起來不相連的案件串起來，那結果無疑會更加令人頭大。
“先生，你的咖啡。”旁邊的侍應生將陶瓷杯子放在蘇新宸麵前，然後躬身離開。
蘇新宸看著自己麵前的咖啡，突然也有些沒興趣。
即便是人造咖啡，但這玩意的價格仍舊不便宜。放在以前，就衝著價格，蘇新宸也一定會喝幹淨，可現在……
“他跟陳牧生是什麽關係？”蘇新宸開口問道。
“至交好友。”施晴雪用簡單的四個字進行了總結。
蘇新宸蹙眉：“你們之前不是查過陳牧生的信息往來嗎？怎麽那個時候沒有查到？這消息也有點太滯後了吧。”
“他們的確不使用現代科技進行溝通。”這個問題施晴雪他們自然也是考慮過的，同時也進行了複盤，“他們都是用最原始的方式聯絡——見麵溝通。”
聽到這裏，蘇新宸算是明白了過來。阮康博住的地方那麽偏遠，不管是出於成本考慮，還是出於必要性考慮，都不會布置什麽監控係統，畢竟在之前看來，那裏完全是荒無人煙的，而且聯盟也多次發出警告，不鼓勵大家在邊緣地區居住，如果發生危險，後果自負。
阮康博的屋子與其說是家，不如說是一個倉庫。
更何況，他還進行過偽裝，如果不是施晴雪他們調查得仔細，可能到現在都發現不了那裏住著人。
這樣一來，陳牧生和阮康博見麵的隱蔽性就提高了很多。
最為關鍵是的，有誰能想到，在這個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真的有人會使用如此原始粗暴的方式聯絡——見麵溝通！
蘇新宸長出一口氣，忍不住吐槽：“如果天氣沒這麽冷，他們是不是會飛鴿傳書？”
施晴雪不明白蘇新宸為什麽這種時候還能開玩笑，但她還是配合著應了一句：“對啊，以他們的耐心，訓練幾隻鴿子還是不成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