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工業帝國
再次醒來，蘇新宸起身簡單收拾用餐後就往工地趕。
他已經聯係過那邊的工作人員了，地下城的建設如火如荼，而且這項工程無比龐大，他們不會因為一個人員的受傷問題而停工。
事實上，隻要施工進行一天，這種人員受傷的問題就隨時可能會發生，幾乎沒有辦法做到完全避免。
蘇新宸趕到工地，看著麵前轟響的巨型機器，看著忙碌的人群像是螞蟻一樣穿梭其間，感覺自己真的置身於工業帝國。
蘇新宸給那邊負責的工作人員撥去通話，幾遍努力呼喊仍舊聽不到對麵回複，所有的一切幾乎都被機器的轟鳴聲給掩蓋了。直到這一刻，蘇新宸才明白為什麽之前父親工作的時候都不攜帶掌機，而是使用專門的對講係統。
最終，蘇新宸不得不先從工地退回門口，等到四周稍微安靜一些，再聯係對方。
那邊的工作人員顯然也是處於焦頭爛額中，好在對方的態度足夠緩和，先是跟蘇新宸表達了歉意，隨後又跟蘇新宸確定了所處的位置，並表示自己會在十分鍾之內趕到。
蘇新宸沒有異議，答應下來，靜靜地在工地外麵等待著。
他還是忘不了自己剛才看到的工業帝國，那個父親工作的地方，他第一次有了要細致了解的想法。
蘇新宸看了一眼時間，走到不遠處的宣傳欄那裏停了下來。這裏隻有一台孤零零的科普儀放在那裏，顯然很久都沒人使用，已經落了灰。
也是，在這裏工作的不用看，不在這裏工作的沒興趣。
對於後者而言，相比於了解這些，他們更願意直接看到成果——恢宏的地下城市。
蘇新宸輕拂掉上麵的灰塵，啟動儀器，靜靜地看了起來。
眾所周知，這並非人類第一次探索地下空間。在此之前，人類就已經無數次地嚐試過發掘地下空間。
早期有美國肯塔基州的猛獁洞穴，這地方僅僅是能夠被測量到的地方就有將近482.8公裏，而且裏麵被分為不同的區域，包括150m*100m*40m的酋長殿，大廳裏更是可以容納數千人。
當然，數千人的容量在過去也不是最大的，比如在馬來西亞婆羅洲的幸運洞裏，有一個700米長，400米寬，70米高的大廳，名為沙撈越。當初這個洞穴大廳被發現的時候，探險者甚至用手電的燈光都照不到兩邊的頭尾，最後還是選擇用激光測量它的具體長度。
蘇新宸靜靜地看著，相比於這兩個早期的地下洞穴，更加令蘇新宸震驚的是韓鬆洞，它位於越南偏遠的叢林之中，延伸的距離並不算特別長，僅有3.22公裏，跟前兩個比起來或許不算什麽，它沒有沙撈越那樣的獨立大廳，也不如猛獁洞穴開闊，但是它勝在包含的巨大容積，80m*80m的廣度，超過200米的高度，或許普通人對此並沒有概念，尤其是對於那些更加喜歡看數字的人來說，他們會拿這個數字跟前兩者比較，可蘇新宸直觀地看到了圖片，看到了屬於那個地方的直觀記憶——那裏有一整片地下森林。
洞穴天窗之下，陽光滋養著地下的植物，如果不是因為明確地知道這些植物生長於地下，蘇新宸甚至覺得他們和普通生長於地上的樹木沒有什麽區別。
隻是，過去的這些地下空間跟正在建造的地下城都不能比，因為這裏是未來的人類世界。
韓鬆洞的高度有200米，但世界上前300名的摩天大樓，它仍舊無法容納其中的任意一個，更不用提上百萬人口的大型城市了。
對於現在的情況來說，多一分空間，就是多一條人命。
蘇新宸長歎一聲，他望向不遠處仍在施工的設備和工作人員，心中明白——他們搭建的是人類的安全堡壘。
曾經，自己的父親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你好，請問是蘇先生嗎？”一個戴著安全帽的男人快步向著蘇新宸跑來。
蘇新宸點了點頭：“我是陳科欣的兒子。”
“您好您好，我叫陸天逸。”男人伸出手來，“再次給您道歉，不管怎麽樣，上班時間出了問題，我們這邊都有責任。”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新宸見狀也隻能回握住對方的手：“我來，就是想要聊這件事情。”
“好的，我們這邊一定全力配合，您有什麽想要了解的都可以問我。”說完，陸天逸又補充了一句，“除此之外，家屬最關心的賠償問題，我們這邊也有相應的方案。當然，如果您不滿意，我們還可以繼續協商。”
陸天逸的姿態可謂是放得足夠低了，從頭至尾雖然麵容難掩疲憊，但是說話的時候一直帶著笑。
蘇新宸的確很生氣，但他還不是不講理的人，他冷靜地說道：“相比於賠償問題，我更想知道，我父親是在什麽情況下受的傷。換句話說，我想了解一下我父親日常的工作環境。”
陸天逸微微一愣，抬頭看了蘇新宸一眼，隨後又點點頭說道：“好的，那我們一起進去，我給你找一個安全帽和安全服。”
說完，陸天逸便轉過身先去準備，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裏多了兩件裝備。
蘇新宸在陸天逸的協助下，順利將兩樣東西穿戴完畢，同時慶幸自己剛才走得不深，不然沒有安全防護，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就不好處理了。
陸天逸在前麵走著，不時給蘇新宸做些講解。
陸天逸：“這裏不是什麽荒郊野外，平時也有人居住，所以采用的是盾構施工法。”
蘇新宸：“盾構施工法？”
陸天逸點了點頭：“對，這種方法的特色就是快速且不幹擾地麵，用來建設隧道和地下管道是最為合適的，這裏是個入口，因此采用了這種方法。”
兩人一邊說一邊來到了一台巨型機器旁邊，陸天逸指著機器介紹道：“這個就是給水泥加壓的平衡盾構掘進機，它有自動導向係統，還有監控係統和自動管片拚裝係統，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是橢圓形的，但實際上還有很多其他類型的也在使用，比如矩形、馬蹄形、雙圓、三圓、多圓形。當然，這些都是要看具體的適用情況來決定，主要還是以地域特性和施工條件為決定因素。”
兩個人繼續往裏走，蘇新宸看到一個機器利用鑽杆前部的帶有硬質合金鬥齒的回轉鬥的回轉進行切割，然後將進入回轉鬥的砂石提到地麵排出，不禁有些好奇。
“這個就是回轉鬥施工法。”陸天逸及時說道，“主要是為了防止塌孔，後麵會進行護壁，並且注入護壁穩定液，最後再放入鋼筋籠，注入混凝土。”
蘇新宸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這些機器，我父親都知道？”
陸天逸笑了笑：“陳工是我們這裏的老師傅了，手藝好，接觸的機器多，幾乎這裏的每一種機器，他都知道，也都修過。幾十年的工齡，可不是白幹的。”
陸天逸又指了指前方：“那個是水平軸雙輪銑成槽機，主要是用來做地下連續牆施工的，有了它，不僅可以製成防水牆和上擋牆，而且可以製成用來承擔重量的地下承重牆。你看這裏，它的切削麵特別大，而且還有溝槽，後期灌注混凝土，防水性也有保證。”
隨後，陸天逸又跟蘇新宸講了許多機器，各種鑽孔機，如長螺旋式鑽孔機、轉杆伸縮式大直徑鑽孔機、轉盆式鑽孔機，它們每一種都有不同的功用。
直到這一刻，蘇新宸才明白，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父親，究竟有多麽厲害！
他或許不像那些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操作著輕薄的掌機，指尖辦公，看上去很是優雅，他揮汗於轟鳴的機器之中，拿著笨重的工具包，穿著厚實的防護服，細心地研磨，用力地敲打。
工作完一天的父親，總是疲憊夾雜著狼狽。這份工作的內容注定他不可能每天都維持一個體麵的狀態，著裝幹淨整潔，可是父親從來沒有抱怨過。
蘇新宸穿梭在這裏，看著許多跟父親一樣工種的人在進行著他們的日常工作，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父親做這些事情的模樣。
蘇新宸幾乎從來沒有聽到過父親講自己的夢想或者理想之類的事情，甚至於這些詞對於他來說都有些縹緲。
蘇新宸經常聽父親說的就是“過好今天，明天要做什麽”，記憶中他的計劃從來不超過三天，他就是那種典型的踏踏實實過每一天的人，導致生活沒有什麽**，日子過於平淡。
可現在蘇新宸突然覺得，這種生活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甚至有可能，這才是生活本身的樣子。
這裏的目標是人類未來的居所，整個工地大得可怕，陸天逸不可能帶蘇新宸逛完，最終走到父親出事前的那台機器前，停了下來。
“當時那邊的小型機器臂鬆動，砸了下來，幸好有防護網緩衝，再加上不是當頭砸下，不然可能會有更加可怕的後果。”陸天逸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低，帶著愧疚，“可即便如此，陳工受的傷也不輕。”
“父親的右腿斷了，已經做了截肢手術。”蘇新宸直到這一刻，才有勇氣說出這個結果。天知道他看著躺在病**，身體殘缺不全的父親時，內心有多麽痛苦。
“我知道，當時是我送陳工去的醫院。”陸天逸低著頭，“及時做截肢手術，也是保住陳工命的唯一方法。”
蘇新宸當然知道陸天逸的處理沒有問題，可沒有人願意接受這個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很矛盾，很無可奈何。
蘇新宸不敢想象，做了一輩子機械維修工的父親醒來之後，麵對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時，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在來的路上，蘇新宸無數次祈禱父親能快點醒來，可是在真的看到了父親被支架撐著的短了一大截的右腿時，他又格外害怕，害怕父親醒來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從而有什麽過激的行為。
蘇新宸無數次換位思考，但最終隻有兩個字——崩潰。
“它現在修好了嗎？安全了嗎？”蘇新宸仰著頭，望向正在運作的機器。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問這句話，為什麽會問這句話，甚至此刻的表達，更像是一種沒話找話的硬聊。
可實際上，他就是想知道，這種悲劇會不會再發生。
不是指這一台機器，不是指這一次事故。
陸天逸或許是因為處理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他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蘇新宸所在意的點。
思考過後，他認真地回複道：“現在頭頂的這台機器已經進行過全麵的檢修了，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也規範了機器的檢修規範，重新進行了人員的安全培訓，盡量避免以後再出現同類事故。”
是的，他不能保證什麽。
這個工地太大了，像這樣的工地還有很多。
如果說之前的地麵空間是一個世界，那麽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建造一個同樣的地下世界。
參與這項工作的人數以億計，涵蓋了全球，各個人種，各個國家，這樣的機器還有千萬台，這樣的事情曾經發生過，現在發生著，未來仍舊有可能發生。
這是一個巨量的工程，需要無數的細節一點點搭建組成，沒有人可以保證它不出任何問題。
換句話說，人在使用機器工具的時候，就注定了會被這些東西傷害。小到切菜的時候被刀劃到手，大到施工的時候被巨大的鐵器砸中失去性命。
機器工具有許多種，受傷的方法也有許多種，危險亦是如此。
在危險真正來臨之前，我們能做到的隻有預防。
從機器工具產生的那一天算起，直到今日，都沒有人可以誇下海口說自己可以杜絕危險。
有人說，既然如此，人類為什麽還要使用機器工具？
答案很簡單也很矛盾——為了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