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家
蘇新宸從來沒有感覺時間如此漫長過，每一秒都像是被拆成了兩半來一點點過。
指針的走動牽著蘇新宸的心，他時不時望向穀俊風的掌機，期待著桑夏阿姨的回電，焦急地等待著有關於父親的消息。
當穀俊風真的收到來電提醒時，這種不安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穀俊風明明開的是功放，以便蘇新宸也能聽清電話內容，可蘇新宸還是下意識身體往穀俊風的掌機那邊側了側，他沒辦法解釋這種行為背後的邏輯，或許是因為其中的邏輯太過複雜，也或許是因為本身就不存在任何邏輯，這隻是情感的投射。
“俊風，小蘇在你身邊嗎？”
桑夏阿姨一開口，先問出了這個問題。
蘇新宸聞言朝穀俊風點了點頭。
“他在。”穀俊風回答道。
“阿姨，我在，是出了什麽事情嗎？”蘇新宸實在是等不了，索性把那些客套全都省了。
“是這樣的，你爸爸在工作的時候受了傷。”
“你先別著急，你聽阿姨說完。”
“他目前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仍處於昏迷之中，施工方安排了專業的護工照顧他，你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回來，但千萬要注意路上安全，不要急中出錯。”
桑夏阿姨一直從事心理相關的醫學研究，或許是因為職業影響，她說話的語氣一直都格外溫柔。
蘇新宸明白桑夏阿姨的擔心，可父親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做到平靜。
“謝謝阿姨，我這就往回趕。”
“我要確認他安全，而且萬一有什麽我能搭把手的，也好處理。”
蘇新宸說完這句話就起身準備往回走，幸好穀俊風一把拉住了它：“防護服。”
最後，穀俊風還是選擇放棄，直接對著蘇新宸說道：“我去你那裏，幫你收拾東西，這次回去估計要待一段時間，然後我順便幫你走請假流程。”
蘇新宸點了點頭，沒有拒絕穀俊風的好意。
他也知道自己這邊關心則亂，如果真的是自己回去處理，可能會弄出許多岔子來，有穀俊風幫忙，會好很多。
蘇新宸帶著穀俊風一起回了自己住的地方，穀俊風動作格外麻利，又很細心，三下五除二就把蘇新宸回去的包裹收拾好了。
“最早的一班車是淩晨的，以你目前的狀態估計也睡不著了，我們先把請假流程走了，然後我陪著你。”穀俊風抬手碰了碰蘇新宸的手背，“掌機給我，走這個流程要用你自己的賬號設備。”
蘇新宸的手背格外冰涼，穀俊風看了看自家六神無主的師弟，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接過穀俊風的掌機，等他解鎖之後開始走流程。
“回去之後，問清楚細節，如果存在可疑的地方，不要衝動做事，也不要衝動說話，有什麽及時打電話商量。”穀俊風細細地叮囑著，最後還不忘說一句，“照顧叔叔的同時，也要照顧好自己。”
蘇新宸點了點頭，他明白穀俊風的好意，最終抬起手緊緊地抱了穀俊風一下：“師兄放心。”
臨走之前，蘇新宸終於徹底回過神來，他對著穀俊風問道：“師兄，有什麽需要我帶回去的嗎？剛好回家，有什麽要帶給叔叔阿姨，我一起裝上。”
穀俊風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見狀，蘇新宸終於忍不住了，他想起桑夏阿姨之前給自己打的那個電話，對著穀俊風說道：“其實你也應該多關心一下桑夏阿姨的身體，她的那些老毛病什麽的……”
桑夏阿姨沒有允許，蘇新宸也不好多說，但他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覺得穀俊風再傻都應該能聽得懂。
更何況，穀俊風從來都不傻。
果然，穀俊風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蹙眉說道：“好，我會跟她聊的。”
將蘇新宸送出去，穀俊風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防護衣，撥通了給家裏的電話。
“俊風？怎麽了？是小蘇那裏有什麽問題嗎？”
聽著電話那頭母親的問詢，穀俊風沉默了片刻，隨後才緩緩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
桑夏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什麽事情？”
“你的身體。”穀俊風索性開門見山，“你的身體，那些慢性病，現在有好轉嗎？”
“哎呀，都是老毛病，我現在該吃吃，該睡睡，正常上班工作，藥也吃了，能有什麽問題。”桑夏笑著說道。
“你在害怕什麽？或者說，你在擔心什麽？”穀俊風的語氣卻一點都不輕鬆。
電話那端沉默了很久，穀俊風也沒有出聲，而是安靜地等待著。
“我問你，這些慢性病，是不是會影響到樊籠測評的分值？”桑夏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
“會。”穀俊風沒有絲毫猶豫，直白地回複道。
他甚至沒有婉轉地表達，也沒有在回複完後給予一些安慰。
“我知道了。”桑夏歎了口氣，“沒關係，生老病死，都是不可控的。”
最終，還是桑夏自我安慰了一番。
“你在那邊怎麽樣？”桑夏對著穀俊風關心道。
明明是母親跟兒子的對話，不知道為什麽，兩人之間總有一種陌生客套的氛圍在，就像是在走什麽公式化流程。
然而，桑夏願意問，穀俊風卻不願意配合。
“你的樊籠測評數據，一定是能通過的。”穀俊風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你跟他，都能進入地下城。”
“我跟他？我是誰？他是誰？叫聲爸媽有那麽難嗎？”一向溫柔的桑夏此刻難得有些情緒激動，“我並不是執著於進入地下城，我隻是不想我們一家三口分開，當初你選擇這個專業，選擇研究院……”
“過去的事情都已經成定數了，現在討論還有什麽意義？”穀俊風突然打斷道。
沉默，又是該死的沉默！
穀俊風對此並不覺得尷尬，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桑夏開口。
“我看了劫車案的新聞，你有沒有受到影響？”桑夏努力平複心情，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柔和一些。
穀俊風覺得有些好笑，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自己的母親才想起來問？
哦對，可能他們覺得根本就不需要為自己擔心，因為他們太了解自己是什麽樣的人了。
事實上，自己也的確如此，那些事情根本無法影響到他。
“你既然看了新聞，應該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確有人說了一些沒營養的東西，但這還影響不到我。”穀俊風說完這句話又補充了一句，“明知故問沒有意思，沒有想聊的，也不用勉強硬聊。”
穀俊風這話說得一點餘地都沒留，那邊的桑夏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好。
“還有其他事情嗎？”能問出這句話，顯然代表著穀俊風不想繼續這場對話了。
桑夏那邊也十分識趣，淺淺叮囑了兩句，便結束了通話。
穀俊風沒有開房間裏的燈，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隻有掌機發出的微光照在他的臉上。
幾秒鍾後，掌機發出的光亮也消失了，一切徹底歸於黑暗。
或許是因為保溫層的緣故，整個房間的隔音效果特別好，四周安靜得可怕。
穀俊風甚至能聽到自己清淺的呼吸聲，胸膛裏傳來的心跳聲。
穀俊風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但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對於這種安靜竟然感覺有些煩躁，可他又著實懶得起身……
對，就是懶。
仿佛整個身體都被抽空了一般，即便動動手指就能利用掌機打開全屋的智能設備，即便他也有像1001那樣的數字人可以選擇，但現在穀俊風卻是什麽都不想做。
他討厭現在的壓抑、黑暗、安靜，但又不想要那些虛假的輕鬆、光明、熱鬧……
蘇新宸已經離開了……
其實穀俊風從來都沒有說過，他是期待蘇新宸到來的，有的時候想到旁邊住著小學弟，他就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麽孤島了。
雖然隻是好了一點點，但對於穀俊風這樣的人來說，一點點也是意義巨大的。
穀俊風苦笑一聲，他將臉埋進掌心，回憶著父母曾經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一遍遍淩遲著自己，享受著那種被痛苦回憶刺痛的快樂。
“我果然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許久過後，穀俊風長歎一聲。
再次打開燈，穀俊風又回到往日的模樣，他從房間裏拿出自己最新買的紙質書，一頁一頁安靜地閱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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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新宸坐在急速行駛的車上，努力跟內心的恐懼達成和解。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一直跟在父親身邊長大的原因，蘇新宸格外害怕再失去一個親人。
兩個大男人，平日裏沒有什麽溫情時刻，頂多就是叮囑幾句，可蘇新宸明白父愛如山，以父親陳科欣的性格，他對自己的付出，已經是他能付出的極點了。
即便知道車輛抵達的時間，但蘇新宸仍舊期望今天的車能夠提前到。
經曆了漫長的焦灼，蘇新宸終於等到了車輛抵達的提示音。
按照以往的習慣，蘇新宸都會先坐著，等前麵位置的人都下了車再起身，他不喜歡擁擠，也討厭自己變得太過顯眼。
可這一次，蘇新宸起身的速度格外快，車輛剛剛停穩，他便解開了安全帶，帶著行李箱衝到了車廂門口，等待下車。
好在，兩個地方離得並不算特別遠，蘇新宸坐的是淩晨的車，抵達的時候，天還沒有亮。
隨著車門打開，蘇新宸長腿一跨，下了車，然後又著急忙慌地去醫院。
他已經問桑夏阿姨要到了醫院的具體位置，父親現在重症監護室，即便是他，也隻能站在外麵隔著玻璃看一眼。
醫院的夜晚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裏24小時都有人在工作，蘇新宸站在燈火通明的醫院大廳內，感覺自己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險些失去父親，在他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
蘇新宸有的時候覺得人生很夢幻，因為太多事情的發生過於突然，沒有像小說作品或者影視作品中的那些鋪墊和預兆，可能這邊還在歡歡喜喜的慶祝，那邊災難已經發生。
你甚至來不及情感鋪墊，隻能被迫接受。
蘇新宸跑到導診護士麵前，說明自己的情況和來意，隨後按照導診護士指路的方向，一路狂奔向重症監護室。
父子倆終於見麵，但沒人會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陳科欣靜靜地躺在裏麵，他的頭部被層層紗布纏繞，還可以看到滲血的痕跡，他的身體上插著大大小小不同功用的導管，他雙眸緊閉，唯有心電監護儀發出滴滴的聲音。
蘇新宸看了眼吊瓶中還在往下滴的**，又確定了一眼心電監護儀上的數字，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直到此刻，他才確定，父親是安全的。
雖然桑夏阿姨已經跟他說過，可在沒有親眼看見之前，那顆心一直都是懸著的。
蘇新宸靜靜地站在外麵看著，都說父母是幫孩子隔開生死的那道牆，蘇新宸從未對這句話有過像現在這樣的深刻理解。
在去往研究院工作之前，他甚至沒有怎麽離開過陳科欣，雖然父子倆的話並不多，平常的溝通也都是一些生活中的瑣事，可這並不代表兩人之間的感情淺。
探視的時間有限，直到護士進來催，蘇新宸才戀戀不舍地往外走。
此時的天已經蒙蒙亮了，蘇新宸先回家把行李放好，然後又簡單收拾了一下，這才安心睡去。
等睡醒之後，他要去父親工作的地方問一下，確認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
雖然他知道，父親的工種本身就自帶危險性，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夠平靜地接受這樣的意外。
也是因此，他現在必須保證自己的睡眠，以便後期有充足的體力跟那些人對峙，以便麵對那些目前還未知的情況，以便給父親更好的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