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遇故人

“四姑娘,咱們到了。”

顧清清走在管家的身後,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所在的這間院子。晴初淺翠,青碧攀枝,琉璃瓦下柳樹抽芽,陽光灑下,滿目潤澤。

“這就是咱們顧家宗室的書塾,公子小姐們都在這兒上學了。”管家邊走邊介紹,“教書的先生姓宋,是滄州內有名的書香世家,聽說還是京城宋太師一族的遠親,宋老先生學識淵博,為人最是和善不過了。”

顧清清配合的點點頭。

京城宋家這個名號,她上一次聽到還是在繈褓之時。彼時她剛過了滿月,胞兄被查出癡傻之相,她們娘仨被趕出主宅,小娘整日以淚洗麵。後來還是小娘的貼身嬤嬤提議,去郊外的空明寺拜佛,祈求神威顯靈,治好哥兒的癡症。

小娘是帶著她去的,也就是那次,她們在門口碰上了一輛重工華麗的馬車,馬車的主人一位姓宋的公子。小娘說京城宋家乃書香門第,便抱著她求那位宋公子賜名。

那宋氏公子剛及弱冠,便可堪絕色。劍眉星目,眼如墨玉,劍眉斜飛入鬢,眸中目光堅定如斯,一身白色衣袍,書卷正氣。他將她抱了過去,白玉般質潤勁直的手指在她臉上逗弄了一番,玩笑般調侃道:

“我看此女呐,癡傻之相!”

顧清清生來就被誇長得伶俐,哪裏聽過這話,張嘴就咬上了他如蔥白似的食指,口水糊了他一手。

他淡淡地笑了,如春風般和煦,從懷裏掏出一隻白玉鎖放進了繈褓之中,而後將她還給了小娘。

“海晏河清,百姓安寧,便叫她清清吧!”

顧清清不止一次在心底吐槽過,此等文采的名字,便是叫街上殺豬的屠戶取,也是取得的。但小娘卻對這位京城宋家的公子極為信任,就這麽定下了她的名字。

“四姑娘、四姑娘咱們到了。”

顧清清回過神來,忙應了一聲。

管家皺著眉,不悅:“不是奴才說姑娘,您再有月餘就嫁去鯉州了,您一舉一動,談吐行事代表的可都是顧家的門麵,姑娘這些日子還是認真聽講,莫要走神為好。”

顧清清心中暗道,她野了十餘載顧家不聞不問,如今用的到了,卻要要求她學好規矩,不能給顧家丟臉,這又是什麽樣的道理?

“清清以後不會了。”

管家哼了一聲,帶她進了屋子。台上坐著位仙風道骨,精神矍鑠的老者,拿著本《戰國策》,捋著胡子揚起眉毛正侃侃而談。台下有整齊的兩排書案,男女分排而坐。

顧清清打眼一看,都是些眼生的麵孔,想必就是院子裏管家說的滄州各官家來借讀的公子小姐們。

熟悉的倒是有兩位,靠窗的顧清華和顧清依視線齊齊的朝她身上看來,顧清依滿臉的嘲弄,將臉扭到了另一邊,像是多看她一眼都嫌髒。倒是顧清華,隻皺了皺眉就沒別的反應了。

這個嫡姐顧清清隻在回府時見過一次,還沒摸清她的性子。正打算收回視線,顧清清餘光一瞥,一位白衣長衫的公子撞進了她的眼裏。

他低著頭看書,坐的又太遠,顧清清直覺這個身影有些熟悉,沒想起來是誰。

這時候,宋老先生注意到門口站著的兩人,放下了書本。

“顧管家,這是?”

管家介紹道:“這是我家四姑娘,從前在郊外養病,這幾日才接回來。主君讓她來跟著聽聽學。”

宋先生捋著胡子,了然。

“正巧,我也有事想托管家給顧老爺帶個話。”

“您請講。”

“宴寧,你過來。”宋先生朝後麵招了招手,那位白衫公子走了過來。

站定,顧清清循聲抬頭,隻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我老家中出了些事,需得回去料理,本想和顧老爺告上一個月的假,但巧的是我這位侄兒過來省親,正好能待上月餘。我便想著這一個月的課,便由宴寧替上我,如何?”

她看著眼前的人,身形容貌漸漸和十三年前空明寺抱她那人重合。這顧家新來的教書先生,竟是與從前給她取名的那位公子,長得一模一樣。

管家沉著眉頭,猶豫不定,“老先生推薦的人,我自然是極為信任的,隻是這位公子看著不過弱冠年紀,和台下的各位公子小姐差不多大,如何能教?”

是啊!

眼前這人不過弱冠,舉手投足間仍是年輕人做派。就算京城貴胄世家再注重保養,如今十多年過去,也不可能半分模樣都沒變。難道說,眼前這位,隻是恰巧與那位京城宋氏公子長得神似?

天下竟有這樣的奇事!

宋老先生誒了一聲,神秘兮兮地湊到管家耳旁:“我這侄子,可是京城宋家出身。”

因離得不遠,顧清清聽了個正著。她整個人渾如觸電,木訥的立在了那裏。

管家一聽名號,臉色瞬間就變了,高興道:“那自是我顧家的榮幸了,我回去就稟報主君……”

“莫要聲張,莫要聲張為好。”宋老先生笑眯眯的捋著胡子,囑咐道。

管家應了一聲,在台下一眾不明所以的視線中離開了屋子。

“那原是空出來的書案,顧四姑娘,你就坐那吧!”宋老先生指了指方才宋宴寧坐過的位置。

顧清清應聲,心神不寧的走了過去。

坐墊上還帶有上一位客人衣服上香料的味道,是淡淡的如山澗泉水的清冽香氣。顧清清心如擂鼓,書案上還倒扣著宋宴寧方才看著的《孫子兵法》。

顧清清抬頭看去,那張和十三年前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此刻正頷首微笑,向大家介紹著自己。

宋宴寧話講到一半,一道灼熱的視線令他不得不停下,他看向來者,小姑娘木這一張臉,沒有什麽表情,倒是那一雙招人的鳳眼,如黏在他身上一般。

宋宴寧笑著看向她:“顧四姑娘,在下說的可有不妥之處?”

周圍視線齊刷刷的投了過來,顧清清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有些過分失態。

“沒什麽,先生您繼續。”

十餘載容貌不改,此應該為天下奇聞。

倘若宋宴寧真是那位,那他莫不是個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