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生悲——有人活得就像草
張百鳥得意了並沒有忘形，她謹記不能露富，她神色茫然地說：“我家麥子真長得好？我倒是沒有留意，也不知道產量增加了沒有，如果你想換就換給你一些。”
其實她也覺得今年的麥子確實比往年產量高了不少。
“媽——我覺得你學奸詐了，你不想換？”劉麗促狹地用胳膊肘碰碰她。
“誰傻了才換，一百斤胖嘟嘟的麥子磨出八十五斤白麵，一百斤的瘦麥子最多磨出來七十五斤白麵。”張百鳥很不開心，不喜歡有人惦記她的胖麥子。
劉麗覺得有必要叮囑一下，就說：“媽，你可以對換麥種的人直說，根據對方帶過來換的麥子胖瘦程度，需要補出十到十五斤的差額，願意換就換，不願意換就不換，不要自己吃了啞巴虧，還把一些愛占便宜的都招來，生閑氣。”
“這樣會不會有人說我不好？”張百鳥問。
“說你歹能長到你身上？誇你好能讓你白麵磨更多？媽，做事就看事本身，換麥子就得看住你能吃到口的麵不變少，不能被人三句好話哄得忘了本。”劉麗無奈地笑，因為她媽媽愛麵子，有時候吃了外人的虧，會在家裏黑著臉發泄。
張百鳥不太開心地說：“我真是不想把種子換給別人。”
“媽，其實換給別人對你也有好處。”
“什麽好處？”
“咱家麥子胖，如果鄰居、周邊的麥子都很瘦，到了麥子揚花時，花粉是隨風到處飄，飄到咱們家田裏的不定是什麽樣的，這樣一來，咱家的麥子產量也會受到影響，隻有大家的麥種都好，明年產量才能更好。”劉麗解釋給她聽。
張百鳥精神很快就提了起來，說：“對哦，我怎麽想不到？這樣說來換麥種值得辛苦一趟。”
人群熙熙攘攘，忽然身邊的人都加快了腳步，有人小跑起來。
“快走，烈士陵園前邊有熱鬧看，說一個女孩子爬到了八角樓頂上，誰喊都不下來。”
“八角樓那麽高，這是不要命了！”
“誰家的閨女？找到家長沒有？”
“和家長在吵鬧，快點走，一會兒沒有熱鬧看了！”
“今天大領導都在，已經有人找繩索去救了。”
張百鳥拉著劉麗跟隨人群跑得飛快，八角樓太高，不是高崖頭村的孩子就不知道攀爬的訣竅，根本爬不上去。
那會是村裏誰家的孩子呢？
烈士陵園前邊是很大的一個廣場，廣場東角就是那座孤零零高高矗立的八角樓，有人說是招魂塔，將近十米高，三層亭柱結構，空****沒有樓梯，因為周圍一片空曠，視覺上高得更加突兀。
遠遠地看到一個女孩子在毒辣的太陽下，趴在樓尖頂上抱著正中心的那個獸頭。
尖頂周圍是曲度很陡的八個麵的琉璃瓦。
跑近了聽到下邊有人喊：“你這死鬼閨女，趕緊給我下來，別在上邊丟人現眼。”
“我不下，我不願意家裏買回來一個小弟弟，你們能生就生，生出來弟弟、妹妹我都要，我就不要養別人家的兒子。”
八角樓下邊葛娜的媽媽覺得要被自家女子氣死了，真能挑時間，全鎮的人都趕來開會，這熱鬧真大，一下子聲名遠揚了。
“你別信人說閑話，媽媽就隻要你們姐妹倆。”葛媽媽軟語哄騙。
“我不相信你，我和你說了好多次，你都當耳邊風，你和爸爸這兩天就打算去南山裏抱回來，我聽得清清楚楚，我不要別人家的兒子當弟弟，你當著鎮子裏的領導們說，你不抱養別人家的兒子，你說了我才信。”
……
劉麗認出是葛娜，心疼的眼淚刷刷地掉下來。
她哭著跑過去，對葛娜媽媽說：“天太熱了，她爬上去已經很累，胳膊掛在尖頂上，撐不了太久。”
“她整天孫猴子一樣爬上爬下，有的是力氣，她就是想讓我丟人，讓我出醜。”葛娜媽媽氣得語無倫次。
“你這死丫頭，立馬給我下來。”
“你再不聽話，我就走了，你以後也不要再回家！”
“我好吃好喝養著你十六年，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葛娜哭著喊：“媽媽，我很聽話，我也盡所有的努力來孝順你！
我從五歲開始就站在凳子上給家裏做飯，家裏喂雞養豬，都是我薅草、煮豬食，你打我、罵我從來都不敢哭，還得瞅你臉色好了，去逗著你開心。
妹妹剛生下來，你就要讓人抱走，是我哭著抱著她不放，不讓人抱走，你才勉強留下了妹妹。
你不讓妹妹吃奶，我就喂她米糊，小妹妹長這麽大，都是我抱著她睡，喂著她吃，陪著她哭，媽媽呀——我們姐妹倆抱頭在黑夜裏哭的時候，你在哪裏？
你永遠都在到處跑著求神燒香，讓送子奶奶給你送一個兒子；永遠都在求醫問藥，讓偏方幫你生兒子，你一年到頭，在家裏能有兩個月嗎？
你總是擰著我腰上的肉，咬牙切齒地罵我為什麽是個丫頭，不給你爭氣！
說都是因為我，爺爺、奶奶才看不起你；因為我，大娘、嬸嬸都笑話你；可是，媽媽呀——我再爭氣也不能變成男孩子，是你把我生成個女孩子的；
我乖巧孝順了十六年，你還要抱回來一個小弟弟，我都想不通，你連我親妹妹都不願意養，為什麽要養別人家的孩子呀。”
葛娜的控訴聲讓很多人聽得掉眼淚。
這對比太明顯了，眾人剛剛在會堂裏看神采飛揚的劉麗，現在仰頭看八角樓上哭得無比狼狽的陌生女孩，都覺得在她身上仿佛能看得見自己的影子。
尤其是女孩子，鎮子裏的女孩子都是這樣過來的，齊腰高就要幹活，長成人就要嫁人換彩禮，小時候聽得最多的話就是女孩子是賠錢貨，養你也白養，家裏什麽東西都是你弟弟的。
“你這死丫頭，滿嘴都是謊話，我要是真狠心，你還能活著長這麽大！”
母女倆打著嘴官司，圍的人多起來。
村支書和派出所的人都趕來了，聽了葛娜的訴求，當即就表示如果發生葛娜說的那種情況，堅決不允許把孩子領回來，如果敢繼續做，就把她媽媽按照違背國家政策抓起來。
葛娜的媽媽不敢再說什麽，仰頭隻顧喊讓葛娜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