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嫁禍

身後的毒蛇已經對自己亮出了牙,但穆清葭對此還一無所覺。

她昨天經曆了一番蠱蟲發作的劇痛,回來後又與周瑾寒爆發了爭吵,鬧得整個人疲憊不堪。天亮時分周瑾寒起床,換做往常她定然也醒了,但今日卻依舊睡得沉沉的,在夢中也緊擰著眉頭。

周瑾寒也沒叫醒她,隻在起身的時候垂眸盯了一會兒她的睡顏,抬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劃過。

他想起昨日在玄清觀廂房外聽到的她對司空鶴說的話。

她說,她不愛他。

周瑾寒的心驀地又抽痛起來。

雖然早有所料,但當聽她親口說出這句話,他才發現自己遠沒有自以為的那麽豁達。

哪怕已經決定了要分開,可夫妻三年,他總歸是希望自己可以在她心裏留下些什麽的。可原來他對她說“希望她可以盡快忘了他”,她是真的可以瀟灑地離開,再也不回頭。

因為不愛,所以連恨都不會留下。

周瑾寒默歎了一聲。

在無人見到的這一刻,他終於顯出了些許深藏起的孤獨來。

周瑾寒想起了兩年前第一次撞見穆清葭蠱蟲發作時的場景,想起了她蜷縮在柴房的稻草堆裏渾身顫抖的模樣。

他當時是無意間看到穆清葭往柴房的方向去的。那個時候他對她的防備還很重,以為她趁著夜色偷摸行事定然是有所不軌。

於是他換了夜行衣跟了上去,想看看她有什麽目的。若是她的所行有大不妥,他也不吝當即抓她個現行。

可是周瑾寒沒想到,穆清葭不但沒有任何苟且行徑,反倒是一個人忍耐著蠱蟲發作起來的煎熬。

簪煙身上的蠱蟲每每發作起來時,她都疼得滿床打滾,意識迷糊到認不清人,甚至好幾次都要咬住了他的衣襟才不至於撕心裂肺地慘叫。

可穆清葭卻默默地生忍著,滿府上下這麽多人,她竟寧可躲到柴房裏來都不願意驚動他們任何一個。隻咬牙硬挨,忍得牙關出血,渾身衣衫被冷汗浸透,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都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周瑾寒當時深受震撼,不由對她另眼相看。或許也就是自那意外的一眼之後,注定穆清葭在他心裏就不再是一個單純需要被提防、被清除的“隱患”了。

後來他總是在穆清葭躲去柴房生熬劇痛時以當日的打扮跟上去,被她當做一個認不清路的刺客,安靜地觀察著她的痛苦。

他以為他隻是出於不信任,等著有一天她露出馬腳來。可他卻沒發現,這樣保持距離的跟隨,其實也是一種陪伴。

他陪著她挨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苦痛,也在寂靜的月色中,聽到了她在疼痛難忍之時,帶著哭腔喚的那一聲“王爺”。

含著滿腔的委屈和心酸。

那一刻,周瑾寒忽生心疼。

可是越是心疼,他對穆清葭的芥蒂就越深。就像紮在心上的一根刺,隨著時間延長,它隻會越來越明顯地讓人感覺到它的存在。

於是他變得越來越矛盾,一邊長久地將注意力傾注在了穆清葭的身上,一邊又抵觸著自己對她的好。

他總想著:等到她的利用價值結束,這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可如今,簪煙身上的蠱蟲取出了,司空鶴用來要挾他的籌碼已經消失,穆清葭是死是活都已經無所謂了。周瑾寒卻發現——

原來一首曲子聽得太久了,哪怕琴弦已停,耳邊卻還會殘留著餘韻。

穆清葭就是他的這首曲子。

他習慣了她的存在,便想讓她永遠存在。

可是她不願意。她寧可日後隻剩蔽衣覆體,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了。

那便罷了吧……

周瑾寒深深凝望著穆清葭的臉,在她額頭落下了一記輕吻。

隨即他轉身走出門去。

“王爺。”

甫一出門,就看到淩辰抱著朝服麵色凝重地疾奔而來。

周瑾寒眉心一蹙:“何事慌張?”

“王爺。”淩辰在周瑾寒麵前站定,同羅與對視一眼後壓低聲音回道,“屬下方才去取朝服,發現王爺的書案被人動過。”

聞言,周瑾寒的眼神倏然陰沉了一瞬。他聽得淩辰接下去:“應是之前有人潛進去過了。”

府中明著暗著布了許多守衛,都是死士,一心效忠。在這種嚴密的布置下,竟然還有人能夠無聲無息地潛進他的書房,可見這人對王府的路線十分熟悉。

或許,他根本就是府裏的人。

想到這裏,周瑾寒的神情徹底冷了。

他大步朝書房走去,沉聲問道:“人呢,都扣下了嗎?”

“所有在書房伺候的人都已經扣住了。”淩辰一邊追在周瑾寒身後一邊回答,“有幾個在王爺昨日出府後也來過書房的,屬下也已經派人一並將他們提了過來。就是——”

“就是什麽?”

“就是,除了王妃屋裏的……”

周瑾寒的腳步倏地一頓。他轉頭朝淩辰看去,刀子似的視線定定落在他的頭頂。

“什麽意思?”

短短四個字,卻問得淩辰一腦門冷汗。

“據值守的人說,昨日王爺出府後,王妃往書房來過一趟。像是原要與王爺說什麽事的,但見書房沒人便又離開了,之後就隨辛姑姑去了玄清觀。”

周瑾寒的麵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淩辰看著周瑾寒的臉色,斟酌著道:“王爺,王妃隻進了書房片刻,根本沒有在裏麵逗留。屬下以為,應當不是王妃……”

周瑾寒卻又想起了昨天穆清葭和司空鶴在玄清觀的見麵。

他回過身去,看到屋內的穆清葭不知何時已經起了,此時正站在門口。眸色深深,麵無表情的,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周瑾寒滿腔的溫情在這一刻都化為了冰霜。

“是你嗎?”他問穆清葭道。

被感情蒙蔽住的理智回了身,周瑾寒聯想到這段時日以來穆清葭難得的主動,盯著她的目光仿佛是淬了毒的刀。

既然選定了昨天見麵,她與司空鶴必定是早先就已經取得了聯絡。虧他還對她抱有幻想,以為他們即使見了麵,她也不一定能替司空鶴做什麽。可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她早就已經把對方想要的東西偷取了交給了他!

淩辰說短短片刻,她沒有時間去翻找什麽。可是他卻忘了,這段時間以來,穆清葭幾乎是日日都在書房!她應該早就已經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在哪兒了,再憑她的身手,要在須臾之內將東西取走根本就不在話下!

周瑾寒滿臉陰鷙,幾乎是想要生吞了穆清葭一樣又朝她吼問了一遍:“回答我,是你嗎!”

穆清葭平靜地回望著他仿佛困獸一般凶惡的表情。

“我說不是,王爺還信嗎?”

“信你?嗬……”周瑾寒哂笑了一聲。他目眥盡裂地盯著穆清葭,“我就是太信你,才跟個傻子一樣讓你耍得團團轉。”

“淩辰,去宮裏說一聲,今日本王告假。”

“羅與。”周瑾寒的表情斂了,眼底隻剩下了比冬日的寒風更加刺骨的涼薄。他一字一頓吩咐道,“將東院所有人都帶到前廳,誰要反抗,當即杖殺。本王今日,一個一個審!”